聖嚴法師:禪鑰
禪鑰
聖嚴法師著
目錄
自序
續佛慧命
「五停心觀」修行法
禪與悟─無常無我,理入行入
禪修的要領(一)
禪修的要領(二)
明心見性
開悟成佛
梅子熟了
放鬆身心
我與環境不一不二
佛在心中、口中、行為中
禪如何用於日常生活
禪修與信仰
我們的身、心、世界
自序
禪宗強調不立文字,它的列祖列宗又偏偏都有說不完的葛藤絡索。如何說明這種矛盾的事實?古人多將龐大的佛言祖語喻為導迷標月的手指。可惜的是,世人雖然渴望見到月亮的光輝,反被多姿多彩、爭艷斗妍的指陣所迷。大家指望從禪籍中,悟到一些「本來面目」的消息,竟被陷入文字障中不能自拔又不自知。讓那些古怪有趣的瘋言瘋語,弄得眼花撩亂,還真以為是摸到了自己的鼻子,就在嘴唇的上邊。
一九七六年起,我也在東西兩半球,四處教禪、講禪、寫禪,迄今已出版了十九冊與禪相關的中英文著述。不過,我雖遍讀收於《大藏經》中的歷代禪宗語錄及禪宗史傳,著眼點則不在於增長禪宗知識的見聞,也不在於考察真偽和嫡裔傍傳的禪學等問題,更不在於分析推敲從古人牙縫裡,遺漏下來的那些殘滓剩羹所指為何?我的宗旨,是將正統禪修的觀念及禪修的方法,透過通俗易懂的文字,分享給有緣的現代大眾。
古人用「指月」形容經義祖訓的功能。也有趙州從諗禪師將自己反鎖室內而燒滿屋煙,大喊「救火!救火!」的公案,當時南泉禪師從窗口將鑰匙投入,令趙州自開門戶、自出火窟。我則常說:「我所講的、寫的,不過是給人一把鑰匙,教人自尋門戶、自投鎖孔、自開悟門。」我不會嚼食喂嬰,也不會代人吃飯,所以將這次出版的兩本書,取名為《禪鑰》及《禪門》。
一般人都把禪修的焦點,集中在頓悟成佛,明心見性,往往造成兩種極端:1.聰明伶俐、自負自信的人,以為開悟是唾手可得,毫不費力的事,略得一知半解,便以為大悟徹底,實則卻與悟境了不相干。2.資稟較鈍、思路緩慢的人,便會以為反正開悟無望,也就不想接受禪修的法門了。
我的目的,是將禪修的觀念及禪修的方法,普遍地推廣到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中去。禪法的最終目標,的確是開悟成佛,若不能開悟,只要運用禪法,就對身心的健康與平衡,有大受用。所以我依據根本佛法的觀點,建議禪修者們,千萬不要急求開悟。古人主張剋期取證,用心良苦,而操之過急,等於揠苗助長,不僅不切實際,也容易使初學者萌生退心。
我經常介紹的禪修觀念是:認識自我、肯定自我、成長自我、消融自我。以「有」為入手方便,以「無」為禪修方向,以努力修行的過程為永久的目標。我到處指導的禪修方法是:放鬆身心,集中、統一、放下身心世界、超越於有無的兩邊。能夠徹底超越,便是大悟徹底。
對於今日社會中忙碌不已的人們來說,開悟固然不易,但是若得初嘗禪修的滋味,也就非常實惠。若不能很快地體驗到大悟徹底的無我自在,也不用著急,若能練習好放鬆身心的工夫,可穩定情緒,也可增長一些自知之明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了。
這兩本書共收三十二篇文章,幾乎每篇都是介紹禪修的觀念和禪修的方法。不論你是不是佛教徒,也不管你是不是已有禪修的基礎認識,及那一種程度的修行經驗,當你讀完之後,一定會有參考的價值。
禪宗的極致,以無門為門,不用任何方法。初步的著力點,還是要用方法。這兩本書所收的具體方法,便是五停心、二入四行、禪七開示、平常生活、調身安心等。其餘的內容,無論用什麼字眼來作標示說明,都是貼緊著禪修的立場,向你介紹禪修觀念及禪修方法的活用與實用。
這兩本書所收各篇,除了七篇尚未刊出過,其餘均曾發表於《人生》及《法鼓》兩種雜誌。刊出之時,僅有兩篇由我直接撰寫,其餘都是幾位僧俗弟子及信眾們,將我演講的錄音帶整理成文。半數已於刊出之前,經我看過、改過,甚至全篇重寫過,另半數由於我的時間不夠,未能仔細修潤。因此這回我從英國禪七返抵紐約,利用一周的課餘空檔,夜以繼日地花了一番手腳,便以《禪鑰》及《禪門》的面貌跟讀者相見了。
這兩本書能夠順利出版,我要感謝的人很多,除了請我演講的單位、團體、學府,以及為我整理文稿的諸君,均已在各篇的篇末註明,用表謝意,用表紀念。我也要對為本書抄稿、校稿、出版、發行,傳閱的諸善知識,致深深的謝意。例如為這兩本書提供插繪的劉建志居士、法鼓文化輔導師果在法師、總經理張元隆居士、主編果光法師、責任編輯賴月英居士,為我謄稿的姚世庄居士等。如果沒有這些善緣,我便沒有演講及出書的機會了。
續佛慧命
諸佛均有法、報、化的三身,佛的慧命是指法身的延續。
佛的法身,是諸佛共同的功德身,沒有定相,遍於一切時空。
佛的法身雖遍一切時空,若無人弘揚佛法,無人聽聞佛法,也無人修持佛法和體驗佛法,便亦無人知道什麼是遍於一切時空的法身,慧命也就無從表現。
一、慧命須菩提
佛陀住世之時,凡是能開慧眼而親證阿羅漢果的大比丘們,均被稱為具壽,即是慧命的意思。例如「慧命須菩提」,便是續佛慧命的須菩提尊者。
佛陀住世時代,大家親承佛口開示的佛法,佛陀入滅之後,留下了兩種舍利:1.佛的遺骨,稱為肉身舍利,供人瞻禮供養,種植善根。2.佛的遺教,稱為法身舍利,供人依教奉行,續佛慧命。
恭敬供養佛的肉身舍利,固然有大功德,但當僅有佛的遺骨傳世而無佛的遺教弘化之時,遺骨的肉身舍利即成無用之物。兩相比較,佛子應當更加珍重佛的法身舍利,那才是諸佛的慧命所寄。故當釋迦牟尼佛涅槃火化之後,以印度的諸王為首,世俗的弟子們大家都爭著去分取佛的肉身舍利之際,釋尊的大弟子摩訶迦葉尊者,便於王舍城的七葉窟前,建造精舍,集合五百位大比丘,一連七個月的時間,首由明律第一的優波離尊者誦出律藏,次由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誦出法藏。請與會大眾共同修訂認可,而成為標準的釋迦遺教,備傳於後世。
二、依律住.依法住
就是佛陀釋尊住世之時,也不鼓勵弟子們對他個人作神格崇拜,倒是經常教誡弟子們:依律住、依法住。佛教的信眾,皈依三寶,法由佛說,法由僧傳,律由佛制,僧依律住。佛也嘗說:佛不領眾,佛住僧中,以法化眾,以律安僧。所以縱在佛陀住世時代,已經倡導尊律崇法的精神,只要「正法律」住世,即等於佛陀住世。佛陀的色身壽命有限,若能繼續傳承發揚佛陀的遺教,則其法身慧命,便可久住世間。
基於這一層理由,佛在許多經典中,都強調律與法的重要,鼓勵大眾受持讀誦書寫,為他人說,以佛法布施,是諸布施中的最上布施,功德最大。並將護持三寶的行為,簡稱「護法」;意為三寶的流布,是以法為三寶中心,是以法利益眾生,故將佛教住世稱為佛法住世,護持佛法即是護持佛教。法由佛陀的智慧海中流出,佛法住世,便是佛陀慧命的延續。
佛陀慧命繼續住世,涵義也有深淺,最高的層次,當以親證諸法自性及如來的法性身為準,小乘自初果至四果,菩薩自初地至佛地,禪宗自見性至成佛,都是親見如來的慧命,都是諸佛慧命的延續。
從凡夫學佛聞法並實踐佛法的角度而言,也可稱為續佛慧命,因為根據南傳覺音論師的《清凈道論》第十四〈說蘊品〉云:「慧以通達諸法的自性為特相,以摧破覆蔽諸法自性的痴暗為作用,以無痴為現狀。」這是說,慧能使人通達一切語言文字所詮釋的諸法自性,諸法自性即是無常無我的空性,若能了知而能接受的話,便可離開痴相而現慧相。該論又將慧的內容作成四種分類:
通達諸法自性的特相。
世間慧與出世間慧,或有漏慧與無漏慧為兩種。
聞、思、修及小、大、無量,為三種。
觀苦、集、滅、道四聖諦,所生智為四種。
其中常被我們運用而熟悉的是聞、思、修的三種慧,例如《楞嚴經》卷六有云:「於時有佛,出現於世,名觀世音,我於彼佛發菩提心,彼佛教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生滅既滅,寂滅現前,忽然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這是說,觀世音菩薩依觀世音佛所教法門,從聞思修的三慧次第,進入大寂滅、大圓明,超越於世間與出世間的一切境界,名為「三摩地」的如來大定。
《清凈道論》解釋三慧說:「聞他教而獲得的慧,因為由聞而成,所以是聞所成慧。」「從事瑜伽的事業之時(觀五蘊無常所生慧)名為思所成慧。」「無論依(聞及思)那一種修習而成及證安止的慧,是修所成慧。」
三、聽聞正法為首務
有關三慧的解釋,在大小乘諸經論中,相當豐富,三慧同等重要而以聞慧為其基礎,不聞佛法而能悟道者,那是獨覺,唯有在無佛出世之時才會發生;有佛有法的時代,悟入佛道者,都由聞法而得佛法利益,所以《法華經.方便品》云:佛陀出現於世的任務,便是來為眾生們「開示悟入佛之知見」。依佛陀的教化而悟入苦、空、無常、無我的真諦者,名為聲聞眾或聲聞乘,佛說聲聞是菩薩的基礎,可知學佛的初階,當以聽聞正確的佛法為要務。因為「正法住世」,即等於佛陀的住世化世。無怪乎《法華經.如來壽量品》要說:「自我得佛來,所經諸劫數,無量百千萬,億載阿僧祇,常說法教化。」又說:「慧光照無量,壽命無數劫。」這說明了佛的教化不斷,佛的慧光無量,佛的壽命無限。但看我們的世界,能有多少人學法弘法而獲得佛法的利益?
四、法鼓山的續佛慧命
我經常說:佛法是那麼的好,懂得的人卻那麼少,誤解的人竟那麼多。原因在於修學正法的人太少,弘揚正法的人更少。為了將佛法的利益,普遍的推廣,好使我們全體的人類,多能學習佛陀那樣的慈悲,發掘每一個人潛在的智慧,所以我們要有法鼓山的教育計畫:建設一個「提倡全面教育,落實整體關懷」的世界性的佛教園區,培養各級的佛教人才,來延續諸佛的法身慧命。(刊於
「五停心觀」修行法
前言
佛教一向重視禪定的修習,不論在原始佛教、大乘顯教、金剛乘密教,都有它們各自的禪修方法。其中共通而基本的修行法門,即為五停心和四念處。此兩種方法於早期佛教論典便有記載,至今仍然沿用著。
簡單地說,修五停心,是為了平息、凈化心的騷亂和混濁的狀態,使心念集中,以達正定。由五停心得定,進而觀四念處開發智慧,此即解脫生死輪迴之要道。
五停心的五種法門,雖然歷來釋義略有不同,但通常界定為:一、數息觀,二、不凈觀,三、慈悲觀,四、因緣觀,五、界分別觀。漢文的佛教典籍中,亦有以念佛觀取代界分別觀的。所有這些方法皆針對一般人深重難除的習氣、障礙而設,如數息觀對治散亂,不凈觀對治貪慾,慈悲觀對治瞋恨,因緣觀對治愚痴煩惱,界分別觀對治我見,念佛觀對治罪重及障深等人。止惑除障後,才能以純凈、專一而有信心愿心,更進一步修行。
一、數息觀
梵語為「安那般那」。數息觀是最普遍而基礎的佛教禪定方法之一。不論小乘佛教、大乘佛教,皆視之為初學者最好的入門訓練。因為數息觀對治散心及妄心,而散心及妄心是每一個初學者必定會碰到的問題。
雖然如此,數息觀並不只是一個粗淺的基礎方法而已;因著每個人修習程度的不同,它可以由淺至深,含攝一套完整的解脫道進程。在中國佛教天台宗,講述修禪的要典《六妙門》中,指出數息觀的六種層次為:1.數呼吸──數,2.跟隨呼吸──隨,3.定或集中──止,4.識別──觀,5.還,6.凈。而所謂凈,即是解脫或開悟的境界。以下介紹三個基本的數息方法,大致等同於六妙門的前三門。即為:(一)數息,(二)隨息,(三)集中在身體上特別的一點或能量的中心,即中國傳統所稱的觀丹田。
(一)數息
數息就是計算呼吸的數目。一般而言,以數呼吸為主。把全部的注意力輕鬆地放在享受呼吸的感覺上面,每感覺到氣自鼻孔出去的時候,數一個數目,到十為一個循環,數到十以後,再從一開始。
平常人的呼氣較入氣舒緩,時間也較長,所以把注意力放在呼氣是較為容易的,而吸氣的時候,則須了了分明地知覺氣息的進入,保持著覺醒在每一次呼吸之時。若數息的工夫用上了,呼吸會漸漸變得緩慢而深長,甚至也不大感覺到氣息的出入了,則可以進而用其他的方法,或者還是專心於呼吸的出入,但可不必計數。
有幾個問題是初學者常常發生的,如數息時伴隨著許許多多的妄想雜念,特別是在出息、入息的中間或是正在吸氣的當兒。此時只要立刻把注意力從妄念上拉回來,繼續數下去即可。另外,初學的人可能會頭痛、頭暈、呼吸困難,那是因為頭腦緊張、求好心切,所以氣上頭部,無法自然地呼吸了。呼吸應該是放鬆而自然的,數息的工夫要綿綿密密,但身心則是輕輕鬆鬆,不可刻意地控制呼吸或極力地想排除妄念,那會使得呼吸的速度越來越快,或者越來越緊迫,便造成更多的阻礙。
還有,數久了之後,初學者容易陷入一種機械化的數數目的情況,或者變成昏沉無記的狀態。此時應奮起心力,使心境保持清明和醒覺。或可暫時改用倒數的方法,從十數到一;也可以跳著數,如一、三、五……或二、四、六……直到二十。如果每次都數不到十就中斷或忘失,也不必焦躁。
有的人妄想很多,可用出息與入息同時都數的辦法,一個數目接著一個數目,以減少念頭的滋生。但要注意呼吸仍要保持平均而自然才行,有的人蓄意使用腹式呼吸,其實,數自然呼吸稍久,橫隔膜下降後,便成腹式的丹田呼吸。若故意控制,則不健康。
經行時亦可數息。把注意力放在同一隻腳掌的舉起、落下的知覺上,跨出一步時吸氣,這腳再提起來時呼氣,數一個數目,一到十為一循環。此方法亦可理解為跨出一腳時吸氣,再跨另一腳時呼氣,呼氣同時數一數字。
經行時的呼吸亦可不數數目,只要配合呼吸的出入,注意腳掌的起落。在妄念很多的時候,就加上數目,以自己覺得最自然的經行方式來數即可。
(二)隨息
隨息可有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把注意力集中於鼻孔,清清楚楚地觀照每一次呼吸的出與入,但不數數目。氣息自鼻孔端部呼出去的時候,心中很清楚明白,氣息自鼻孔端部吸進來的時候,也很清楚明白,念頭隨著呼吸的出入而緊緊地系在鼻孔上,不到其他地方去。這是隨息的第一個階段。通常若是數息的方法已經用得不錯,更進一步用隨息方法的人,即能將呼吸的出入觀得很好。另一種情況則是自己感覺非常疲倦了,沒有辦法集中心力來數呼吸,此時用隨息,可能時而迷糊,時而清醒。
第二階段,及因隨息用得了力,呼吸漸漸深沉,吸氣時直往下去,沈到丹田,小腹自然而然地有起伏的動作。切要注要的是,不是故意地控制呼吸,不是把氣往下逼,並用頭腦指揮小腹起伏蠕動,那樣做是不安全的,甚而對身體有害。若氣是自然地沉到小腹去的,便沒有問題。此時雖然知道小腹隨著呼吸在動,注意力仍宜放在鼻端。有人已把數息數得好,在數息時,氣已降到了小腹,到隨息一開始,便已在用小腹呼吸了。
第三階段,雖然仍是在用小腹呼吸,但在自己的感覺上,每吸一口氣,會輸送到全身,如同整個身體都在呼吸似的。每一條血管、每一支經脈、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連腳趾尖、手指頭等,都在吸氣似的,覺得極為舒暢。又好象在一間本來悶塞的房間里,當用抽風機,把室外的新鮮空氣一抽進來,整個房間便充滿了新鮮的空氣;在吐氣時,則似將身體里用過了的濁氣通通被排出去,也像房間內的廢氣全被抽出去了一樣。此時還是隨息,但自己會覺得,隨著氣息的進出,全身上下,通體內外,就像一個氣球般地充滿氣又放氣,放完氣又充氣。而且不管充氣也好,放氣也好,都是在一次又一次地脫胎換骨,好享受、好舒服。如能持續著這種狀態,到最後一定能得輕安,輕安以後就會入定。所謂輕安即是身體非常的輕鬆安定,好象是一點點煩惱也沒有了,一絲絲妄念也沒有了,一些些障礙都沒有了。這個時候,你的心念不在鼻孔,是在全身,隨著呼吸的感覺而貫透到了全身。
一般打坐的人,為了使自己的注意力更為集中,常常會把呼吸氣往外往內壓擠。因為壓氣閉氣的時候,妄念似乎會減少一些,也由於壓氣閉氣的緣故,腹部便會一起一伏。這裡要非常注意,如果隨著氣息的出與入而故意動自己的小腹,可能會有兩種情況發生:1.會有小腹脹痛的現象;2.若是女性,也許會影響到經期的提早。
另外,在打坐的時候,有的人會感覺到身體發熱或發冷。如果身體發熱,應注意入息,不要注意出息,體外的空氣較體內冷些,所以入息的感覺是涼的。反之,如果身體發冷,則應注意出息,出息是暖的。冷暖的感受在鼻孔,只要去感覺它和注意它,不一會兒,身體的情況便會改善。
還有人會覺得頭部發暈發脹的,那可能是因為注意力集中於頭額部位的關係。如果只注意鼻孔的出入息,不會產生問題,可是由於吸氣必定會經過腦門這個地方,很容易就會把注意力放到腦門的位置上去,加之以自己太過於用力,因此覺得頭脹而痛。若有這種情形,宜暫時放下隨息的方法,把注意力放到腳掌的中心。先觀盤著腿的上面一隻腳掌心,注意力集中後再同時觀兩隻腳的掌心。
觀腳掌心,使得我們身體上半部的壓力,慢慢地解放、鬆弛,把脹著頭部的氣導引到腳上去。這個時候,仍然是隨息,但是漸漸地可能會感覺到,隨著每一次的一呼一吸,腳掌心的部位會一漲一縮,彷彿脹大了一點。最初只是有個感覺在那裡,但慢慢地覺得暖,也有人覺得清涼。
觀腳掌心是在身體不舒服時才用的方法,並不需要一直用它。
(三)觀丹田
丹田,在佛教的天台智顗撰《釋禪波羅蜜次第門》中另有一個名詞,稱為「氣海」。修止的初門,共有身的五處:頂上、髮際、鼻柱、臍間、地輪。臍間又名氣海,即是臍中之下關元之上的小腹部位,即是中國道家所稱的丹田。觀丹田並不是佛教專有的法門,而且用這個方法也達不到禪定的最終目的,但可以將之當作修定的基礎。
丹田有三個: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上丹田,位於整個頭面最中心的部分,即兩眉的中間。中丹田,在胸部的兩個乳頭之間,橫隔膜的上面。下丹田,則是肚臍眼下三橫指處。通常所觀丹田,即是將意念系緣於氣海的位置,唯不可故意隨著呼吸蠕動丹田,若丹田自然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則是正常現象。
首先講上丹田的觀法。此即一般所稱的眉心或印堂,是在注意力不易集中,並且有昏沉感覺時,可以用此法,但觀的時間不宜太長,以免頭痛;或有得通的幻覺,似會向上飛升,也是不好。剛開始先假想在眉間的地方有一個光點,像顆珍珠般,晶瑩明亮,是很清涼的光。起先僅是米粒般的一點,然後漸漸地擴大,整個頭部都變成光團,再繼續從頭往外發展,全身成為一個光團,你的存在就是光,其他都消失了,除了光沒有餘物。
其次,當我們胸部不舒服,呼吸不暢,身體虛弱而沒有精神的時候,觀中丹田,此在針灸穴位名為「膻中」。觀中丹田時,想像它整個部位是一輪滿月而不是身體。最先,在兩乳頭之間,畫一個十字,於十字交叉點上觀想有一輪滿月,離我們好遠好遠,像是在太空之中一樣。逐漸地,月亮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大到中丹田的部分都是月亮,後來,甚至自己整個成了月亮,周圍的環境也不見了。本來月亮在心裡,結果自己消失在月亮里了。
至於下丹田的觀法,男女有別,應特別留心。下丹田以臍下三指為中心,男性在作觀時,不要低於肚臍眼下三個手指寬的距離,否則,觀的部位太低,易產生生理上性慾的反應。女性則因為臍下三指處是近子宮的位置,若觀久了,可能使得月經提早,或是在月經來時,直觀它而導致流血不止。所以作觀時,男性不要超過臍下三指,女性以觀自己的肚臍為佳,或觀肚臍眼下一或二指為宜。而且不要用專註的方式,當用若有若無地繫心該處。如果每天打坐的時間不超過一小時,或是早晚各坐一小時,觀下丹田大致上仍是安全而容易攝心的好方法。
佛教把觀丹田視為修止的初步方法(系緣止)里的一種,故在《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說,修成五種系緣止的方法之後,接著當修制心止及體真止,到第三種止,始開智慧。
觀下丹田時,由於氣向下沉,重心在下部,便能把所有的能量儲蓄在這裡,所以於人有很大的幫助。能夠使得輕浮的人、緊張的人和講話講得很快的人,覺得穩重、沉著,也能使膽小而常缺乏安全感的人,以及沒有自信心的人,性格改善。智顗大師說:「若繫心臍下,臍是氣海,亦曰中宮,繫心在臍,能除眾病,或時內見三十六物,發特勝等禪。」
下丹田觀到稍得力時,可能會產生幾種現象:首先是發暖,再則,這個暖的感覺會傳到你的全身;暖流或向後通過肛門,順著督脈從背椎上達頭頂;或從小腹,順著任脈,向上經過胸口到達喉嚨,若以舌舐上顎,便易接通督脈,道家即謂打通任督二脈,唯與發慧無關。第二種現象,則是從小腹局部的溫暖感,漸漸擴散到全身都覺得柔和的暖感。經過暖的階段以後,身體所有的不舒服和緊張都沒有了,最後連身體的負荷感也沒有了,所以能治病健身;坐在那裡,已經忘掉自己在做什麼;但其享受輕安和舒服的感覺還在。
觀丹田的極致是只能到這樣的程度,它可使你獲得到粗定的經驗,故尚不知深定何味。就佛教而言,尚未到初禪定境的離生喜樂地。觀上中下三種的任何一個丹田,到最後觀成時,情況皆同,其中尤以中丹田和下丹田較易得定。
二、不凈觀
佛陀時代有兩個基本而重要的修行方法,一是數息觀,二是不凈觀,合稱為二甘露門,即兩種進入不死境界的靈藥,一直至今日,小乘佛教地區仍普遍沿用此二教法。數息觀已如前述,主要為對治我們的散心及昏沉心,現介紹可以幫助我們對治貪慾心,特別是淫慾心的不凈觀。
不凈觀即觀身不凈,觀察我們的身體畢竟不清凈,此法觀成,能離五欲,故可得出世間禪,一般人之所以會有種種的煩惱,歸根究底,在於執著自己的身體,以身體為我,所以產生許多的慾望和貪心,由於身體經常是在不滿足的狀態下生存;肚子餓了想吃、口渴了想喝、冷的時候想穿、熱的時候希望涼爽……然而在沒有飢、渴以前,就擔憂、防備著即將來臨的饑渴,因我們是常常會餓、會渴的。正是為了己身的飽暖、安全和舒適,必須積蓄更多的飲食、衣物、金錢、家產等,這種對身外物強烈的貪著心,便成了心理上沉重的負荷。同時,我們的身體,除了有飲食、衣物的基本需求,還有男女性慾的衝動,告子所謂「食色性也」,便是「飲食男女」,稱為「人之大欲」。當吃飽了、穿暖了時,第三個淫慾的問題馬上就會發生。一切的糾紛、煩惱,都是從身體而有的。因此,修不凈觀,即是針對此一妄執,對症下藥,若能觀成,便可以解脫煩惱。
在南傳佛教地區,直到現代,尚有一些隱居山林的比丘,師父教弟子們修行這個方法的時候,如果要很快地、非常徹底地修成,往往會去募化一具屍首來讓他觀。因為不凈觀有兩種,第一種是觀他身不凈,第二種是觀自身不凈。觀自己比較不容易觀成,總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凈的,所以要先觀人,觀他身不凈成功了以後,再看自己,就容易了。
若是因緣巧合,修行者找到了一個瀕死的信徒,而這個人和他的家屬都願意把遺體捐出來,供作修行不凈觀用的工具,等他死後,修行者就把屍體帶到深山裡,放下來,面對這個剛死不久的軀體打坐,並留心觀察隨後發生臭爛不凈的種種變化。
慢慢地,屍體改變顏色了,先變成黃色,再變成青紫色、黑色,繼而開始浮腫,腫了以後,經過日晒,就開始腐爛了,皮膚漸漸地裂開,一塊一塊、一條裂痕一條裂痕地裂開;在此同時,蒼蠅群集而來,直到整個身體都給蒼蠅蓋滿。隨著旦、暮,晴、雨等天候的轉變,蒼蠅時來時去,並且在屍身的腐肉里產卵,因此屍身上就開始長出蛆來,這和露天廁所里的蛆是一樣,是很肥痴的,它們的嘴很尖,有點黑,鑽爬起來動作很快,一鑽一個洞,在腐肉里鑽進鑽出的;大概最容易看到它們鑽動的地方,是鼻孔、兩眼、雙耳、嘴巴,和身上已經出孔、流水的裂縫中。到後來,整個死屍都被蛆蟲佔據吃光了。
這時屍體的味道是非常臭的,死老鼠、死貓死狗的味道,想必各位都聞過,死人的臭味則比死老鼠、死貓狗,還要濃上千百倍!聞到這種臭味,你會不想吃東西,看到那種景象,你會想到身體是如此的不凈,一向被貪戀的人體的色相、形容、威儀、言聲、細滑及相貌,都是不凈的;並且你也會想到自身死了也是這個樣子。
繼續觀察下去,這個死屍啊,本來是膨脹了的,現在經過蛆蟲一段時間的吸吮鑽營,蛆又變成蒼蠅了,蒼蠅又產卵,於是有第二代、第三代的蛆在裡頭。死屍被蛆越吃越瘦,最後只看到攤在地上黑黑的一堆。如果沒有遇到大風大雨的吹打,這個屍體就是臟髒的、枯枯的、焦焦的,像什麼野獸的骨頭堆。骷髏上面,身體還是連著的,但極為難看,面孔、五官完全沒有了,皮也沒有了,肉也沒有了,只剩下尚未爛掉的筋骨。
遇到下大雨了,數日,或是一連數十天的雨季,乾枯的死屍又再度腐爛,筋也腐爛了。等到皮、肉、筋全都爛掉,便現出白骨。這以後,越看越乾淨,越看越清爽,逐漸地就像在博物館裡所看到的骷髏標本一般。可是博物館裡的骨架子是完整的,這時修行者所見的骨頭都是零散的,東一根西一根地散在地上。
然後再繼續看下去:有些細小的骨頭,或被風化了,也可能給雨水沖走了,或是給什麼小動物拖散了,只剩下幾根粗大、乾淨的骨頭。漸漸地,這些骨頭也不再是骨頭了,只見其潔白的顏色,然後,白色也不再是白色,從白色變成了白的光,而修行者四周的環境已消失不見,修行者自己就在這白光裡頭;接下來,甚至也感覺不到白光了,根本忘掉了環境,忘掉了自己的存在,已然入定了。
修行者在修不凈觀的時候,是不見人的,因為他身上也熏染了濃厚的屍臭氣味。每隔幾天,他到一定的地方拿取他人供養的食物,直到修畢全部過程,過一段時間才能下山。
最初作觀時,他是從觀實體的死屍開始,一直到看見枯骨,看見白光為止,要相當長的一段時日。等到觀成以後,每次一打坐,便能快速地由屍體的腐化觀想到光,一直到自己消失在光裡面,每次觀的程序皆同。那時,已經沒有真正的死屍在眼前了,完全是觀想,但是對所有的步驟已經掌握得很純熟了。
我們若依照如上所敘述的過程,用想像力,耐心而細心地觀察一個陌生的死者遺體,雖無實體,但當我們集中念頭觀想的時候,仍然可以得到力量,尤其是對於貪慾、淫念強的人,是有幫助的。
依據《禪法要解》所說,另一種從善師學習觀自身不凈,是觀自己身中三十六物,不凈充滿,觀所執著的他身亦然,若已達到厭離淫慾的目的,便息觀想之心。倘若欲著之心不息,當用兩種方式:其一是心理上貪瞋衝動強的人,最好用一點情緒性的意志力來輔助觀想,例如告訴自己:看到我自己了,唉,真是難看透了!太可厭了!人死了是這個樣子!現在又變了……。每一個過程都提醒自己一下、強調一下,一直到白骨出現為止,再進入白光。第二種人不常因身體而產生強烈的煩惱,所以不需要用情緒,只是很清楚地、一步一步地觀想一切的變化經過,到看見白骨出現以後,接下來兩個方式就完全一樣了。而所謂白色的光,這光是明亮、清涼而柔和的,不是像夏天猛厲的陽光。
依上述的方法修行,能夠很快地進入定境,因為這其間觀想的過程較為複雜,在注意觀想的時候,便能排除許多妄念。一連串的境界顯現時,心也同時跟著對象的變化而在變動,但這個變動是連續的,而非散漫、紛雜的妄動。平日心很散亂、念頭很多的人,最好還是由數息觀入手,否則可能一開始就妄想紛飛,不凈觀觀不起來了。
依據《坐禪三昧經》卷上的介紹,凡是淫慾多者,習不凈觀,當觀血肉之身,從足至發,不凈充滿。活著的時候,身中三十六物,皆是不凈,何況身死之後。又說多淫慾人,有七種愛,以觀七種不凈對治。1.若著好色,當習青瘀觀法,乃至黃赤不凈等色。2.若著端正,當習?脹身散觀法。3.若著儀容,當修新死血流塗骨觀法。4.若著音聲,當習咽塞氣絕命斷觀法。5.若著細滑,當習骨觀及乾枯病觀法。6.若愛著眾生,當習六種觀。7.若都愛著以上六種,則遍觀一切。
該經又說:「人心狂惑,為顛倒所覆,非凈計凈,若顛倒心破,便得實相法觀。」「愛著心息,即知不凈。」身為父母精血不凈合成,既得為身,常出不凈,衣服床褥亦臭不凈,何況死後遺骸!可見,若能修習不凈觀法,初則可以離貪淫,終則能成實相無相的觀法。
三、慈悲觀
依據《坐禪三昧經》卷上所言,凡是瞋恚心重的人,當修慈悲觀,又名「慈心三昧」。可有三個階段,逐段觀想:
(一)最初修行,當教觀想,慈及親愛
也就是說,凡夫無不自私,首先愛自身受益,其次則推及親人以及所愛的人。慈悲觀的功能,第一階段,即是要使自己對於生活周邊的家人,以及私心覺得可親可愛的人,不要以瞋恚的心態相待。其方法則是當修行者獲得種種身心快樂之際,例如寒時得衣,熱時得涼,飢時得食,渴時得飲,病時得愈,貧時得錢,賤時得榮,勞累之時獲得休息,急難之時獲得救濟。應當推想觀照,自己的親人愛友,由近而遠,由少而多,希望他們也都能像自己一樣,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如願,不論是以自己的力量協助他們離苦得樂,或求他人的力量,使他們離苦得樂。繫念不停,不作異想,若起異想,及時回到慈悲觀的方法上來。
若在修行禪定之際,獲得身心輕安,心胸寬敞等的覺受之後,也當以慈悲觀,願諸親愛,獲得如是利益。若在聽聞佛法,讀誦佛典,自覺心開意解,亦當願諸親愛,同獲法喜。可知慈悲觀主要在日常生活中的隨所善緣,得善念反應,便當修習;但也可在修行三學六度之時,凡是善境,隨處隨時,均可修行。
(二)其次當修,慈及中人
所謂中人,是指既非親愛,亦非仇怨。常人不易對於陌生的路人,產生關懷的心,縱然覺其可憐,總是不關自己的痛癢,為何要照顧他們。所以有些西方的老人寧願把大筆的遺產交給他們心愛的寵物貓狗,也不願關懷無依無靠的流浪者及苦命人。作為一個修習慈悲觀的人,當在修成第一階段的慈及親愛之後,接下來必然會擴大慈悲觀的對象範圍,那就是要慈及中人。方法跟第一階段相同,只是當在自己的身心獲得種種快樂利益之時,也願一切與己非親非怨的人,都能獲得。也可以說,當親愛者有苦難時,自己固然要施予救援協助,當一切非親非怨的人有苦難時,自己也當施予救援協助,縱然未能採取實際行動,心中確存有深厚的慈悲心。繫念不斷,不作異想,若緣異境,立即回到慈悲觀的方法上來。
(三)終當修習,慈及怨憎
所謂怨憎,便是對於自己不友善者,是破壞者、誹謗者、打擊者、無理取鬧者。所以對於怨憎者,施予慈悲相當困難。一般而言,怨仇相見,瞋怒心起,是正常事,怨憎相會,即為八苦之一,豈能反而以慈悲心相待?故此須在修成慈及親愛、慈及中人的兩個階段之後,才會修習。其方法與第一、二階段所修者相同,所異者乃在自己獲得身心種種快樂利益之時,既願一切親愛者都能獲相同的快樂利益,也願一切非親非怨者都能獲得相同的快樂利益,並亦希望一切怨憎仇家敵人都能獲得相同的快樂利益。
在《坐禪三昧經》卷上,對此第三階段的修法,特彆強調,因為對於親愛及中人,起瞋恚生怨怒比較不多,瞋恚心的生起,主要是在對於怨家對頭。故於該經說明:為何要慈及怨憎?如何來慈及怨憎?
設問云:「怨憎惡人,云何憐愍,復願與樂?」
答云:「應與彼樂,所以者何?」
便列了七項理由及其修習方法:
1.那人尚有種種好事,清凈法因,我今豈可以一怨而抹殺他的多善!
2.更當觀想,那人在過去無始以來無量世中,可能曾經是我親友善知識,豈可由於現在的怨惡,而更生怨惡。我當忍彼,是我自得善利。
3.當念行法,仁德含弘,慈力無量,我豈可失。
4.當再思惟,若無怨憎現前,從何修行忍辱波羅蜜呢?可知怨則能生我忍,作此觀想,怨憎的人即是我的親善。
5.再作思惟,瞋恚者受報最重,眾惡中上,無有過者。以瞋加物,其毒難制,雖欲燒他,實是自害。
6.當自念言:「外被法服,內習忍行,是謂沙門,豈可惡聲縱此,變色蔽心。」
7.五受陰者,眾苦林藪,受惡之的。如刺刺身,受苦無量,眾怨甚多,當自守護,著忍革履。
統一以上三階,實則便是當以平等心慈悲對待一切眾生。為何能夠看他們是平等的?這要從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來看。我們當前碰到的怨家,在過去不一定是怨家,更不一定是未來的怨家;現在的親友,在過去不一定是親友,也不一定還是未來的親友。怨與親從無始以來,永遠是交互而並行著的。譬如一個家庭裡面,父母、兒女、親戚等等,有互相友愛之時,也有彼此摩擦之時,有的兄弟姊妹時常吵架打架,有的父母兒女彼此作敵人。但通過無窮無盡的三世,沒有絕對的怨家與親家,怨親只是因緣和合的臨時現象;而一切眾生都曾經跟我們有過人際關係,也可能將來會跟我們產生很好的關係。甚至今日的怨家,正好就是成就我們修行的菩薩。因此我們對任何一個眾生應抱有平等的慈悲心,利益眾生,並願同與眾生早離苦海。
四、因緣觀
經說,愚痴偏多的人,宜修因緣觀。此所謂愚痴,是指不明因果法,也不信因緣法。對於人生的生從何來死往何去,不能了解;醉生夢死,而又煩惱終身。
傳統的因緣觀,是觀生死流轉的三世十二因緣的過程,觀成即知生死虛妄,若知虛妄,便能及時從生死流轉而轉變成生死還滅,即是從生死獲得解脫。
依據《坐禪三昧經》卷上所說,也可分為三個階段:
(一)初習行者,當教其觀想,過去未來世的四目
「生緣老死,無明緣行。」如是思惟,不令心緣他念,若緣他念,立即令還,續觀:生緣老死,無明緣行。此是十二因緣中過去世及未來世的四目。即是觀想:人既有生,必將有老死,因有無明,必將有心意的行為,而帶動身口的行為。此處的「緣」,是指關係、原因、要素的意思,即是由於有了「生」的關係,便是有了老死的原因,「生」也就是「老死」的要素。若要無「老死」,先當無「生」。同樣的,「無明」是「行」的原因,由於有了「無明」的關係,所以一定會有「行」的結果。若希望無「行」,先當無「無明」。
生及老死是過去生的行為結果,若盼今生無生、無老死,先當沒有過去世的行為,而其行為的產生,是因無明而來,無明是無始以來就已有了的煩惱之根本。若知無明是由夢想顛倒而有,本無實體,即是如空的實相現前,即是無我的智慧現前,無明頓時消失。若無無明,即無行,無行即無生,無生即無老死。若能如此觀成,便能返愚痴而為智慧了。
(二)已習行者,初階段觀成後,當教其觀想,現在世的八目
「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如是思惟,不令外念,若外念諸緣,即攝之令還,繼續觀想,反覆觀想如上八目。此是十二因緣現在世的八目。
此即是說,由於有了過去世的「行」為,便以行為而結集成為生命流轉的主體;稱之謂「識」。有了識的關係,便入胎成為胎兒,胎兒的形成是由精神及物質的結合,精神稱為「名」,物質稱為「色」,故當胎兒初成,稱為「名色」。胎兒成形出生之時,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已經具足,由此六根門戶,可以接受六塵的事物,而產生煩惱,故名為「六入」。出生之後,用身體接觸到世界的事物現象,名之為「觸」。有了接觸,即有感「受」,有了感「受」,便對欣喜者產生「愛」著,有了愛著,便有追求的爭「取」了。有了取(及舍)的行為,便有了未來的果報之因,名之為「有」。於是生死流轉,受苦受難。
若不希望未來再有生及老死的果報,最好便是現在生中不要有「取捨」的執著,若要無取無舍,先當對於所受的不起愛著,若盼不起愛著,先當不要執著苦樂諸受。若想不執著苦樂諸受,最好沒有六根與六塵的相互接觸。若想根塵無觸,先當不用六根。若想六根無用,先當名色不現。若盼名色不現,先當沒有過去世的「業識」積聚。若盼沒有過去世的業識積聚,先當沒有過去世的行為造作。若作如此觀想成功,即會明確地知道,人生的生從何來、死往何去了。
(三)久習行者,當教觀想,三世十二因緣
「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可見,初習因緣觀者,觀十二支中的過去世的生死流轉與未來世的生死還滅;已習因緣觀者,但觀十二支中現在世的生死流轉與生死還滅;久習因緣觀者,則通觀三世十二支因緣段落的生死流轉及生死還滅。
若對三世十二因緣的過程及其每一段落的功能,都瞭然於心,作此因緣觀時也不困難,難是難在常人較無法專註來作連續的次第觀想。所以在修習因緣觀時,若發現心念別緣他境,隨時要回到方法上來。
三世十二因緣的罪魁禍首是「無明」,對於解脫者而言,無明已明,故為智者,身為凡夫,則尚未明,故稱無明,故一切不知生死中事,乃是可憐憫者,因由無明,能造後世果報而有生死。痴人不知生死起於無明,無明是從生死之間的造業受報而存續,一旦不造生死業,無明及業中斷,生死亦了。佛說所謂痴人有兩種類型:一如牛羊無知,二是外道邪見。因緣觀能對治如此的二類痴病。
五、界分別觀
界的意思是差別界限,類別分際。一切現象,及至觀念,都有名相體用,每一種名相體用,均有其界限的範圍,名之為界。
《大般涅槃經》卷三六云:「著我多者,當為分析十八界等」。若依此經所言,先修不凈、慈悲、數息、界分別的四種觀行,如法修行已,次第獲得身受心法的四念處觀,得是觀已,次第後觀十二因緣。如是觀已,次得暖法,以暖法而得信心,以暖法而得智慧;暖法雖是有為的有法,卻能破除有為的有法,故此暖法,能為無漏的道相。
若依此經,五停心觀的先後次第,應該是不凈、慈悲、數息、分析十八界、觀十二因緣。修行前四觀完成,即得身受心法的四念處,修十二因緣觀成,即入暖位。
從諸經論所見,界分別觀的名稱各異,另有界差別觀,界方便觀,分析十八界觀等名。主要是從人生的身、心、環境世界,作統一和整體分析,因為人的煩惱淵藪,便是我執,我執之堅固,是來自對於自我身心及身心所在環境的顛倒想:以非我為我,以無常為常,以苦為樂,以不凈為凈。若能綜合地統觀十八界,便可發覺我們的身、心、世界,乃是無我、無常、空的,唯有如此,始能從苦、樂、不凈的無常之中,獲得智慧,獲得解脫。
所觀十八界的界分別,便是觀想:人生的存在,不過是身、心、環境,暫時的組合。以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為身的存在;以色聲香味觸法的六塵,為環境世界;以覺受領知六根和六塵相接相對時所起的眼耳鼻舌身意之六識,為心的活動。只要此三大類的任何一類發生殘缺現象,自我的感覺世界、自我的價值判斷、自我的執著範圍,便隨著變化。可是凡夫執著的自我,並非真實的自我,而是虛妄不實的以幻為真。若能經常提醒自己,自我執著的結果,除了增加煩惱,沒有一點好處,便是界分別觀的功能。
十八界的構成要素,不出於精神與物質的兩大部分。物質的部分即是地、水、火、風的四大,我們的身體由此四大和合而成,我們處身的世界,也是由此地、水、火、風的四大和合而成。此四大類的元素,均在空間之中運動,知道並且利用這四大元素的便是精神,佛法稱之謂識。所以十八界能夠組合成一個人的完整的生命現象,換句話說,人的自我,也不過是十八界的個別零件的暫時組合,其中沒有一個不變的主體叫做自我。
正由於在界分別中,以破除自身的執著為最重要,因此在《雜阿毗曇心論》卷五要說,觀自身界方便,即是觀自我身體的種種自性、種種業、種種相。被我人所執著為「我」的自身,即是地、水、火、風、空、識的六界。當觀地界為水界潤故不相離;當觀水界為地界持故不流散;當觀火界成熟故不淤壞;當觀風界動搖故得增長;當觀空界空故有食等出入;當觀識界合故有所造作。
該論又說,再觀此身,從足至頂,種種不凈充滿。觀察此色身現象,猶如猛風,飄散聚沙。如是觀法成就,能得空解脫門種子;於彼生死厭離不樂,得無願解脫門種子;於生死不樂已,正向涅槃,得無相解脫門種子。若於此觀「得不作想覺已,觀一切有為,皆悉散壞,是名界方便滿」。也就是說界分別觀觀成,即見有為相壞,無作相現。
根據《瑜伽師地論》卷二七,將此界分別觀,稱為「界善巧」。並謂界有十八,即是觀想:眼界、色界、眼識界,耳界、聲界、耳識界,鼻界、香界、鼻識界,舌界、味界、舌識界,身界、觸界、身識界,意界、法界、意識界,並且了知此十八種法的個別的界域,個別的運轉,即能於此因緣而得善巧。
六、念佛觀
五停心觀,應該只有五種禪觀法門,但在諸經論中,對於「界分別觀」則或有或沒有,沒有者乃以念佛觀取代之,例如《坐禪三昧經》卷上的「第五治等分法門」,即是舉的念佛觀,教人一心修念佛三昧。《五門禪經要用法》所云五門,即是安般(數息)、不凈、慈心、觀緣、念佛。其次第與本文所取者相同。因此有人說五停心觀可以稱為六門觀。故在中國凈影的《大乘義章》列出觀佛觀,天台的《四教儀》列出念佛觀。
依據《坐禪三昧經》卷上所言,念佛觀是為「等分行及重罪人」而設的觀行法門。初修行者,當教其至有佛像處,專心一意,觀看佛像相好,相相明了,一心憶持,還至靜所,則以心眼,觀佛像相好,繫念在像,不令他念生起,若起他念,立即攝念,還住於佛像相好。若心不住,其師當教行者,自責其心,既責心已,心不散亂,此時便得以心眼見到佛的像相光明,如眼所見。進而要將佛像的三十二種大人相及八十種隨形好,一一憶持,用心眼一一觀想,能見一佛,接著便得見二佛,乃至得見十方無量世界諸佛色身,既得見佛,又得聞佛說法。既得念佛色身,又復念佛功德法身的無量大慧,無崖底智。如若以心眼念佛色身相好,而空無所獲,仍當勤心專念不忘,以報佛恩。
另據《五門禪經要用法》所言:「若心沒者,教以念佛,若行人有善心已來,未得念佛三昧者,教令一心觀佛。」此書對於觀佛念佛,說明相當詳細,現在將之分層次第介紹如下:
初步觀佛相好,觀佛像的三十二種相好,了了分明之後,即閉目憶念相好在心,若不明了,再開眼諦視佛像,至心明了,還坐靜處,正意繫念佛像相好,在感覺上如對真佛色身無異。
已見佛像相好,了了分明,如見真佛色身後,次當還坐靜處,繫念自己額上,一心憶念佛身相好,額上即有佛像出現,從一至十,乃至無量。如斯佛像從額上出後,去身不遠而還者,此修行者為求聲聞根性,去小遠而還者,此修行者為求辟支佛根性,去甚遠而還者為求大乘根性。
次見額出諸佛還近修行者身,地作金色,諸佛盡入於地,地平如掌,明凈如鏡,修行者自觀己身,亦明凈如地。此名得「念佛三昧境界」。
繼續繫念在心,然後再觀整體佛像相好,即見諸佛從心而出,手執琉璃杖,杖頭出三乘人。末後一佛執杖在行者心前,正立而住,接著轉身還入於行者心;先出諸佛,一一迴轉入心,若此行者是小乘人,諸佛入盡即止,若是大乘人,諸佛盡入心已,又從遍身毛孔中出,諸佛光明滿於四海,上至有頂天,下極風輪,如是照已,還來入身,如凈琉璃。如此觀成,能生諸定,故名「一切念處」。佛所執杖,乃是定相;光明相者,乃為智慧。此非外道神仙所見,乃是「內凡境界」之相。
舍前二境界,繫念在臍,一心觀臍,不久之後即覺臍有動相,而心系不亂,遂見有鮮白色物,大如雁卵。繼續用心眼諦視,即見有蓮花,莖似琉璃,台為黃金,有佛趺坐台上;此佛的臍中也出蓮花,花台有佛,第二佛的臍中又出蓮花,花台有佛,如是輾轉層出,乃至形勢如大海;末後一佛還入臍中,乃至最初一佛入行者臍中已;此時行者自身諸毛孔,遍出蓮花滿於虛空,此等蓮花又一一還入行者臍中。到此時,行者身體,自覺柔軟輕悅,自見身體明凈如雜寶色。
行者次觀自己頂有五色光焰,更觀五光有五瑞相,見有一佛在光明中結跏趺坐,更觀五光之中各有一佛,一一口中皆出蓮花,遍滿大地。更觀五光中佛,一一皆從其臍中出一獅子,吞食諸蓮花盡,還入五光中佛臍中;最後,五光及佛,皆入行者之頂。此名「獅子奮迅三昧」。
次觀五光五佛入頂之後,行者自見己身作金色,並見臍中有物,圓滿明凈猶如日月。更觀即見佛出,滿腋下及腰中共有四佛出現,一一佛出無量圓滿明凈日光;以此光明即見四天下一切景色,上至有頂天,下極風輪,悉皆明了,如見掌中,無有障礙。此名「白凈解脫境界」。
見此境界之後,四佛還入行者腋下及腰中。然後復見白焰諸光,從行者身體的前入後出、後入前出、左入右出、右入左出。如是四種出入已,行者即見自身明凈,及水四邊,圓滿凈光。此名為「明凈境界」。見此凈光之後,即名為「成念佛三昧」,在四禪中。
以上所介紹的念佛觀,必須是在已有經驗的賢者老師的指導之下,進行修鍊。而且在每得一種新情況後,必須立即稟告老師,時時都在老師的照顧之下修鍊,才會正確安全。
這裡的念佛觀,是觀像及觀想的念佛,與宋明以後中國佛教徒所熟悉的持名念佛,有所不同,然其念佛的功能,都可獲得念佛三昧的境界。
後記
五停心觀,本為修習大小乘禪定的基礎方法,但是一般人總以為它是小乘三賢位的第一位,其次兩位是別相念處與總相念處。三賢位之後,便是暖、頂、忍、世第一的四個位子,稱為四善根位,與三賢位相加,稱為七方便位又名七賢位,過此七賢位,方入聲聞四沙門果的第一果阿含位,才算進入聖位的初階。以此可知,五停心觀的位次,尚屬三界內的凡夫所修。因此也就不為一向以大乘自居的中國佛教所重。
可是在大乘佛教諸經論中,也常見有五停心觀的修行方法,特別是不凈觀及數息觀,一向被稱為二甘露門,若修離欲的梵行,當先制淫念,故觀不凈;若修禪定行,當先制散心,故用數息。所以受到普遍大量的發揮介紹,鼓勵修持。例如天台智顗,大力闡揚的止觀法門,是從次第止觀而到圓頓止觀,故對於五停心觀,著墨也多。
中國禪宗雖然主張不落階梯,頓悟成佛,這對於初心學佛的人,能夠很快得力的,實在太少。所以自宋代後,多援用凈土行的持名念佛為初機的方法,然後教導參究「念佛是誰」的話題。
由中國傳至日本的禪宗,也是教參公案,或教端坐正念,一切善惡都莫思量。但亦多教人先修數息法門,以除散亂,然後教用參禪方法。我本人在國內外指導禪修,也以教授數息為入門方便。
中國天台智顗禪師的《修習止觀坐禪法要》即說:修觀有二種,一者對治觀,即用五停心觀的不凈、慈心、界分別、數息的四項;二者正觀,即觀諸法無相,皆從因緣生,因緣無性,即是實相。然此五停心觀,能使行者,從有相觀進入無相觀,從有我的執著進入無我的解脫,乃是大小乘共通的禪修基礎。
若以我的看法,五停心觀雖然一向被認為是用來對治五種修行的問題,其實也有更積極的功能,那就是:
數息觀是從安定散亂心而進入如來禪的初門。
不凈觀是從舍欲離淫而進入梵行乃至六根清凈位的初門。
慈悲觀是從慈心不瞋恚而進入平等大慈悲之大菩薩行的初門。
因緣觀是從明察生死來去的因果關係而進入大解脫慧的初門。
界分別觀是從分析人生現象而進入無我、無相、無著之大般若海的初門。
念佛觀是從觀像觀想的有相念佛而進入空、無相、無願(又雲無作)之三解脫門的初門。若能作如此說明,五停心觀,豈不正是大乘佛法人人必修的功課?總括言之,五停心觀,便是以數息來安心,以觀不凈來凈心,以慈悲觀生慈悲心,以修因緣觀、界分別觀、念佛觀發起智慧心。縱觀整體的大小乘佛法,不就是以這幾大項目為中心嗎?不過初心學者,必得在賢師指導下修習五停心觀,方能安全可靠。
本文的初稿是今(一九九四)年年初,由蔡雅琴根據我十五年前的講課錄音帶整理成文,由於時間太久,若干部分已經失磁,加上我在授課之時未曾廣引禪觀的經論典籍,故除數息觀及不凈觀的兩節略予刪增之外,其餘各節全部由我廣集相關資料,重新寫了一遍。此文對我自己有用,對於關心禪觀修學的緇素四眾應該也有鼓勵及參考的作用。
(
禪與悟─無常無我.理入行入
諸位可曾聽過,禪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話嗎?但今天為什麼還要來聽我講禪的話呢?可見你們都受騙了。奇怪的是,禪宗卻是所有佛教各宗派中,留下著作最多的。其目的何在?就是要告訴世人,禪是不立文字的,禪是教外別傳的;就為了這二句話,才又講了那麼許多話。所以今天我到這兒來,還是有話講,因為我要告訴諸位,禪是不立文字的,禪是教外別傳的。所以諸位今天還是來對了。
一、諸行無常.諸法無我
禪有第一義諦以及第二義諦,又名勝義及世俗諦。所謂第一義諦是不立文字的,第二義諦是有語言文字的。不論第一義諦或第二義諦,禪宗都有比喻,比喻些什麼?比喻為手指指月亮。由看過月亮的人,用手指指給不知道月亮是何物的人看,那月亮本身是第一義諦,手指即是第二義諦。因此文字、語言、理論都可以比喻為手指。而不立文字的,是我們清凈的自心和自性,稱它為真如佛性,那不是用語言文字可以介紹說明的,而是要各人自己親身去體驗的。
今天的題目是「禪與悟」,禪悟的目的,也就是禪宗的目的,那必須要有理論觀念的指導以及修證方法的實踐。如果沒有理論觀念的指導,它的悟就不是禪宗的悟,所以方法任何人都可以用,若觀念的指導不正確,或者不是禪的觀念,從方法的修鍊所得到的經驗,就不能算是禪的悟境。
禪的理論根據,是要把自我的中心、自我的執著、自我的意識,從肯定而到達否定。要先肯定自我,然後到否定自我,自我否定之後,連主觀的、客觀的對立存在,也都要否定,超越於對立與統一之上,這才叫作禪的悟境。如果還有個自我的話,不管是主觀的自我或客觀的自我;不管是局部的小我或者是全體的大我,只要有一種我的觀念或我的執著存在,它就不是禪悟。因此,我們在介紹禪的方法之前,必須先介紹禪的理論;介紹禪的理論之前,必須先介紹禪的根源,而禪的根源就是佛教。
佛教發源於印度,佛教的基本觀念就是無我。無我的觀念有三個原則,叫作三法印。何謂三法印?即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這三法印中的涅槃寂靜,實際上就是禪宗的悟境,就是悟境現前時體驗到的無我涅槃,就是不生不滅的意思。
諸行無常,就是一切的現象,經常在變化,所以是無常。既然是無常的,凡是任何現象的存在,我們稱它為「法」,法也是無我的;並沒有一個真正的我在法裡面,包括主觀的我和客觀的我都不存在,這是佛教的基本觀念。離開這三法印就不是佛教。因此禪不離開佛教,也不離開三法印,而三法印的一個主要觀念即是「無我」。人能實證無我,即開悟見性。
二、「二入四行」修行方法
禪宗的初祖菩提達摩,從印度到中國來時,帶來了一個訊息,那就是人人都具有佛性,這點我們大家都應該相信。菩提達摩對中國禪宗最大的貢獻,並非像我這樣到處演講禪法,而是留下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獻──〈二入四行〉。
所謂「二入」就是理入和行入。理入的意思,就是離文字、離名相、離思考。理在那裡?理是存於所有的一切現象。很多哲學家們把本體和現象分開,可是在佛法的禪理,現象和本體是分不開的。這是說,除了自我中心、自我執著是不存在的之外,一切都是現成的。離開一切執著,你就可以親自見理、見性,那是我們的本來面目。若有人問:「沒有思想、不用經驗、不用語言時,頭腦一片空白,像白痴一樣,那算不算是開悟?算不算是理入?」當然不是。如果是的話,達摩的理入,就變作笑話了。
在傳說里,菩提達摩曾經在中國嵩山少林寺的後邊山上,面壁九年。他是不是九年時間內專門在面壁?這是一個問題。打坐面對牆壁是沒有問題,但九年之中始終面壁則是未必屬實。不過這個傳說是有根據的,就是菩提達摩在〈二入四行〉這篇文章里提到,「心如牆壁」,那就是「理入」的修行方法。現在我們這兒的牆壁上都掛有字畫或標示,不管怎樣,牆壁本身是不會動的,是我們把東西掛上去或畫上去,所以是有功用的。心如牆壁的意思,是指自心是不動,但是環境里有任何現象出現在他面前時,一定有反應,能夠幫助人,為人解決問題。所以心如牆壁並不等於這個人是白痴。不同的人在他面前出現,他能如實地照見一個又一個人,一樁又一樁的事。
理入是不假事修的,理即真理,便是真如佛性,它不離現象,亦不即現象,遍於時空而不落於時空的無相法門。它是離心緣相、離文字相、離名句相,離言說相的涅槃妙心!
「行入」的「行」者,是修心之行,即是禪宗講的煉心。修心之行的第一是報冤行,第二是隨緣行,第三是無所求行,第四是稱法行,這是有層次的。
「報冤行」是講有因就有果,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不如意的事是因為我們自己從無始以來,一生又一生所造的業因,在這一生中的這個時間,接受到了不如意的果報;那應該歡喜而不是苦惱,因為接受果報等於有了機會還債,這是信用的考驗,也是實力的考驗。所以遇到不如意的事,若修報冤行,此心才不會起波動,不會忿忿不平,不會怨天尤人,這就是一個大修行人。
三、隨緣與自在
因果必須配合因緣。對於任何情況,如果能夠改善它,當即予以改善,若不能改善,便面對它接受它,絕不逃避,但是要儘力改善。逃避責任,逃避果報,是不合算的,改善情況才是最聰明的。例如,本來我欠人家一個頭,這次人家要我的頭了,那我跟他商量:「你不要取我的頭,這對你一點也沒有用處,如我幫你更多的忙,對你才有用處。」這就可以把應受的果報,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補償取代。所以講到因果,一定要配合因緣的道理。
「隨緣行」的主要意思,就是教我們在得到好的果報時,遇到如意的環境時,也不要太歡喜,因為這原來是自己所作所為而得到的一個報酬,有什麼值得好高興的。好比自己去銀行提自己的薪水,並非來自天外的橫財,不必狂喜。同時也要想到,你取用存款的時候,仍得繼續努力來增加你的存款。
報冤行,隨緣行,對我們的日常生活,都有積極的作用,能讓我們在心平氣和的情況下,努力提升生命的品質,改進生活的狀況。所以菩提達摩從「行入」所講的禪境,乃是普通人都可以做得到的。既不逃避責任,也不放棄任何一個有利的機會,那不是一個積極的人生嗎?
「無所求行」是心無所求而修禪法。在西方社會,養兒育女不為防老,但為盡一份父母的責任,如果不帶情執,好象便是無所求行。禪修者若想開悟,唯有不斷地努力修行而不是等待悟境現前,方有開悟的可能。若有求,為求開悟,便成執著,豈能開悟。所謂開悟,便是離開自我、親證無我。如果有了我求開悟的念頭,便與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基本道理相違。若是有個拚命追求開悟的人開了悟,我們或可以承認他是開了悟,但這一定不是禪悟。若能遵循無所求行,努力修行,你的自我中心,自然而然就會越來越淡、越來越小,乃至於無。這個時候你對是不是開悟的問題已不在乎,對於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成佛也不執著了。到了這個地步,你已經開悟了,這是真的見到了佛性。
四、稱法行的體驗和體會
「稱法行」,就是依照一切法的本身那個樣子,來應機行化,隨緣修行。每一法的本身是怎樣的,你自己也就會照著那樣來適應它。諸行是無常的,諸法是無我的,我們要體驗它、體會它。如果能夠體會到了、體驗到了,一切法都是無常、無我的話,那就是開了悟的禪修者了。此即是菩提達摩所帶來的訊息。
五、身心安定是第一步
我最近到比利時訪問,在天主教的修道院內住了兩天,發現那裡的神父們雖然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卻毫無龍鍾老態。因為在修道院內的生活非常寧靜、規律、安定,每天祈禱、靜坐、讀誦,並為教會的事務工作。我也參加了他們每天的課誦,雖然觀念有所不同,但其功效,也是在使身心的安定、身心的凈化。不論任何教派,其基本的修行方法,都是誦經、讚頌、祈禱。佛教還有念佛、懺悔、拜佛,這些都能將我們波動散亂的情緒轉為穩定及和諧的情操。之後再藉禪的修行方法,用公案、話頭來幫助我們達到開悟目的。《六祖壇經》的四弘誓願:度眾生,斷煩惱,學佛法,成佛道。若想開悟,也必須發這四願!一般人稱作發菩提心。發願度眾生,不是度外邊的眾生,心外無眾生,而是自心內的眾生;斷煩惱,不是說我們有來自心外的煩惱,而是斷自心的煩惱;佛法非由佛說,乃是自心本具,故學自心的佛法;佛也不在心外,自心中原有佛性,所以是成自心的佛道。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度眾生,斷煩惱,學佛法,成佛道,不需要去向外追求的。既然我們所要追求的已經是自然有的,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何必需要向外追求。不過,此處的「無所求行」及「稱法行」,並不等於自然主義的外道,雖無所求,但要努力,因為稱法而行,所以要處處示現度眾生的大行大願。
四行的一二行明因果因緣,是初機的有相行;三四行則進入無相行,明與理入分開,實與理入相應。初心的禪者,宜從行入漸進。
(
禪修的要領(一)
一、禪修基本方法
(禪七第一天晨坐開示)
今天,是禪七的第一天早上。
有些人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是因為周圍環境生疏;還是因為靠近馬路邊聲音嘈雜;或者是室友打鼾;再不然就是沒有睡意。無論什麼原因,第一個晚上睡不好,都是正常的。但是也不必擔心,今天白天不會有多大影響,今天晚上一定能睡著的。
禪修者,最重要的是方法。
禪修的方法,有五個基本項目:1.調睡眠,2.調飲食,3.調身,4.調呼吸,5.調心。這五項,是有連帶關係的,如果其中有一項做得不好,禪修就不容易上軌道。睡眠的先決條件,是把頭腦放鬆、全身肌肉放鬆、神經放鬆,才會睡得香甜安穩。其次,在禪修過程中,飲食七八分飽,不可吃容易發火、起瞋、生淫慾的食物。至於調身、調息、調心,這三項是同時並行的。如果能把心調好,身體、呼吸就不會有問題;如果身體舒暢健康,也會平穩輕鬆;如果呼吸緩慢穩定,身心也會跟著調柔。
我們這裡使用的方法,有數息、念佛、參話頭、默照禪等。方法能使心念安定、集中、統一、放下萬緣。但是,要用輕鬆、綿密而又不能著急的態度來用方法。遇到好的情況,不必貪戀;遇到壞的情況,也不必討厭;這叫作平常心。
一次次的用方法,丟了方法,發覺時馬上再回到方法。不要對失敗覺得失望,更要緊的是把身心放鬆,好好用功。
二、接受禪修訓練
(第一天早齋開示)
諸位是來修行的,修行的本身就是一種修鍊。實際上,以現在的名詞來說,叫作訓練。訓練我們的身、口、意三種行為,變得更安靜、很清凈。在接受訓練的同時,當然,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因為,從煩惱的凡夫,變成一個身口意三業清凈、寧靜、有智慧、有慈悲的人,當然不是很容易的事。
禪七中,你們要試著接受這個環境,不要用懷疑的、抗拒的心態,來看修行的過程和方式。這樣,才會很快的進入修行的狀態中。否則,禪七對你來講,只是增加煩惱,浪費時間。
在我主持的每一次禪七,只有規則和時間是相同的,其餘的情況,幾乎每次都不太一樣。因為,每一次參加的人員不相同,成員的心態和程度都不相同,因此我講的開示內容,也不會完全相同,所以這是活的禪七。
禪七期間,我們的要求很嚴格,但是,並不可怕。諸位在還沒有熟悉規則之前,請不要害怕、不要緊張。
第一次來的,不要認為你是個生手而緊張害怕;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緊張。已打過幾十次禪七的老參,雖然已經很熟悉禪堂的規則,可是,請不要倚老賣老,還是要保持第一次參加禪七的新鮮感,還要不斷地提起初發心,來努力用功。諸位要有心理準備,禪七的前兩三天,身心有些不舒服的反應,是意料中的事,這是禪修過程的現象,不能說失敗。
師父在小參時的責任,只在解答方法上、身心上的問題。請不要問經教義理及禪宗歷史典故等跟目前禪修無關的問題。師父也不想知道你的歷史背景,請不要主動告訴我你過去的禪修經驗,我並不想知道。也請不要問師父修行開悟的經驗;這是我的事,跟你的修行沒有關係。
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不要東看西看;眼睛只有在做事、走路、待人接物的時候使用,「看」看你正在做的什麼,面對什麼。修行時,要不視亦不見,否則,徒然浪費時間,也增加妄念。眼睛,要向內看,用「心」眼來看你自己的內心在做什麼,是什麼?能夠如此,妄念、煩惱就會越來越少。
禪修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修行的時間;每一個地方都是修行的所在,不只是在禪堂打坐。如果,能將禪七的修行,帶到諸位的日常生活中,時時刻刻注意到自己的心理活動,清楚知道那是妄念那是正念,那就是修心。
三、珍惜禪七因緣
(第二天晨坐開示)
水向下流時,不需要任何壓力,但是,如果要使水往上流,就要加壓力。修行,好比逆流而上。
諸位來接受訓練,主動地願意接受這樣的改變,是件不容易的事。因此,在接受不斷折磨的同時,要抱著不是討厭、不是痛苦的心態;而要感覺到,這是一份幸運、一份福報。
諸位想一想,我們的一生之中,能有多少時間來作這樣的精進修行?利用有用的身體聽到有用的佛法,而且,正在用佛法訓練我們。
今天全世界有五十多億人口,聽聞佛法的不多,知道佛教的人很少,來參加禪修訓練的人更少。我聖嚴,不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老師,但是,要找到像我這樣的老師,來指導禪的修行,在今天這世界上也沒有幾位。東初禪寺的場地有限,設備、環境都不夠好,然而,在今日的北美地區,能夠如此提供禪七精進修行的道場並不多。所以,諸位都是少數里的少數,能有聞法、修法的因緣,實在應該感到很幸運。因此,在未來的一周之中,不論是苦、是樂,都要以欣賞、享受的心情來接受它。
眾生之中,只有具備人的身體,才能夠修成佛道。我們的身體,雖然只是個臭皮囊,還是需要用它來修行,那麼,色身即是最好的修行工具。請諸位專心的用功,只管將身體交給蒲團,把心念交給方法。
禪修期間,就像進入一場戰爭,諸位是戰場上勇猛的戰士,但是,最優秀的戰士,一定能夠沉住氣,不慌、不亂,保持頭腦的平靜、清晰,儲蓄實力則一定能夠打贏這場戰爭。
四、現在最重要
(第三天晨坐開示)
有人把禪修形容作跟自己約會。開始的時候,是有這麼一點味道在裡面。但是,以佛法的觀點來看,禪修的目的是要達到無我、無相的境域,當然也就無所謂跟自我約會不約會了。
日本禪師鈴木俊隆寫過一本英文書,書名叫作ZenMind,Beginners"Mind《禪心初心》。意思是說,禪的心,就是初發心。所謂初發心,就是從自我開始,不斷的跟自己在一起,跟自己約會。然後,要放下自我,這才是最後的目標。
我,是不實在的,因為一般人的心,都不是跟自己在一起,而是跟自己以外的東西在一起。譬如現在的環境、過去的回憶、未來的想像。所以類似「依草附木」的遊魂,沒有自己固定的身體,它們飄蕩不定;孤魂野鬼,依靠草木為身、為家、為自己;但是,那不是無我,而是沒有辦法安定下來做自己的主人。
禪修者,不要管過去、未來、以及所有一切的好壞,最好只管你自己的現在。簡單地說,就是「生活在現在」、「開始在現在」、「佛就在現在」。最後,連「現在」也要放下,才是真的悟境現前。
現在,是有活力的,有力量的;不是呆板的,死氣沉沉的。
現在的每一個念頭,都是新鮮而有趣味的,都是新的開始,沒有需要後悔的事,沒有值得自負的事。
如果,能感受到自己時時都是在開始,就不會有時間去妄想,或者是昏沉。因為,人如果離開了現在的立足點,即使活著,已沒有立場,也是一個沒有自主能力的人。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有位祖師說過:「夜夜抱佛眠,朝朝共佛起。」每天晚上抱著佛睡覺,每天早上又跟佛一齊起來、一同生活。這個佛是誰呢?是我們自心的佛。不過,只有悟後的人體驗到,未悟的迷人,卻只見妄念煩惱不見清凈的佛。
諸位一定有很多的妄想。在身體沒有負擔時,心向過去看,念頭隨環境轉;身體有不舒服時,心念老是想這兒痛,那裡不自在。請你們把身體放下,把當前的環境放下,譬如像鄰座的人在動、馬路上有聲音、空氣不好、天氣太熱等的念頭,通通放下。如果,能夠活在現在,只體會當下一念的話,就不會產生這些妄想了。
要讓你的每一個念頭,都是正在開始用方法。身體的問題不管它;環境的問題不管它;過去、未來的事情不管它;接下去能否用得上力,會不會發生什麼問題,通通不要管它。只要能夠不斷地將身心放鬆、頭腦放鬆,然後,只管一次又一次地開始用方法,如果發覺有妄念,再三再四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方法,就是得力,就是進步。
每一次回到方法,都是另一次新的開始,都有一種新鮮的感覺;要以享受和欣賞的心情,來滿心歡喜地活在現在。
五、共通的禪修問題解答
(第三天早齋開示)
今天上午,為諸位作個別談話,我們稱為小參。
小參時,只可問現在有關你所用方法上的困難,不問公案故事、佛學理論,以免浪費時間。為了避免大家都是問一些大同小異的尋常問題,我先向諸位來說明,如何解決這些共同的困難。
(一)身體上的痛
腿痛時,能接受就繼續接受下去,不能接受時,放腿或者換姿勢。背痛,是因為不習慣的關係,這時候,可以稍微彎腰,等恢復不痛時候,再把腰挺起。但是,彎腰時,不能低著頭,那容易昏沉。除了頭痛、心痛,或者受過傷的骨胳痛,請你告訴我;其他的一切疼痛,都是正常的反應。
(二)胸部悶塞時,當放鬆小腹
不要控制呼吸,使小腹自然的起伏。胸部悶,多半是因為小腹緊張,或者因為控制呼吸。不要管呼吸的深、淺、長、短,只要注意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
不論是數數、念佛、參話頭,都要把注意力有心無心地放在數目、佛號、話頭上,而不要用呼吸來配合它們。
(三)當頭脹、頭熱、頭暈時,可能有兩個原因
第一是用頭腦在想;想公案、想數目。所以,不要用頭腦去想。而是只要知道自己是在參話頭、數數目就好。第二是因為氣往上涌,重心點放在頭部,所以會頭脹、頭暈、頭熱、頭痛。這時候,應把全身的重量感移到下盤。所謂的下盤是1.小腹,2.臀部和墊子之間,3.腳掌心。在平時,只要注意小腹;若感覺到小腹有一點熱、氣脹、氣動時,便把重心感移放到臀部和墊子之間;感覺頭脹、胸悶時,則把注意點放在腳掌心。
(四)背部
從尾椎骨往上到背部、頸部、頭部時,都可能有氣動的反應,或者有脹的感覺發生。這種情形,甚至會升到頭頂。這時候,有四種方法可用:
頭及下巴往上抬。
舌頭頂著上顎,嘴巴閉起。
把注意力放在尾椎骨上。
最嚴重時,注意你的命門。
但是,第四項的命門穴要少用,實在無法忍受時才用。
(五)昏沉
昏沉的原因有三點:
疲倦,因在打坐之前消耗體能太多,或者在打坐時不知道用功的方法,所以會緊張,自然就容易疲倦。
氧氣不足,很可能因為坐的姿勢不正確。頭低著、背彎著,呼吸很淺,頭腦便會缺氣。
心很散亂,胡思亂想太多,自然容易昏沉。
昏沉可用五法對治:
太疲倦時,應先休息。
兩手合掌長跪用功。
請求打香板。
兩眼睜大,至出眼淚後,昏沉自消。
挺腰豎頸收下顎。
(六)散亂
打坐不散亂是很難得的,心猿意馬,豈得不散亂?正在用方法時,發覺妄念,便回到方法,用方法的心,是正念,時時不離用方法的正念,當然好,如果散亂太多,不要難過懊惱,輕鬆地回到方法就好,如果根本提不起正念,你就暫時注意妄念,究竟在想些什麼,而不要隨著妄念去想。
諸位在坐姿上面,不一定要雙盤或者單盤。以坐得舒適、持久的姿勢是最好的。同時,只用一個方法,而且不斷的要修正它、揣摩它,但不要經常變更使用各種不同的方法。
最後,請諸位放鬆身心,不怕失敗、不求成功,只管把身體交給蒲團,把心交給方法。能夠不斷的把方法用得非常分明,就是正在欣賞和享受你的現在。
六、參話頭.只管打坐
(第三天晚坐開示)
今天晚上,介紹「參話頭」及「只管打坐」這兩種用功的方法:
(一)參話頭
什麼是話頭?譬如說,念佛的人,問念佛的是誰?數息的人也可以問,數呼吸的是誰?甚至,就像爬山爬到最高點時,再往上去,什麼也沒有,大家稱它為太空;但在人間的萬事萬物,也僅暫時有而實際是空,我們叫它作無,那個「無」,究竟是什麼?
參話頭,又可以叫作參禪。它是無法用自己的知識給予答案,不可從書本中去尋找答案,更不可能用自己的想像、猜測,來自作聰明給它答案。
問問題時,如果是有答案,或者是自己給自己的答案,再就是它自己跑出來的答案,都要拒絕它,那不是你所要得到的東西。一直要等到驚天動地,天地粉碎,自我瓦解的時候,才來問師父,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否則的話,一直要參,抱著一句話頭,一直參下去。
參的時候,是把那個意思貼在那個話頭上,進入那個話頭的疑情裡邊,而不是用手或者用心來抓它。因為,那不是一樣東西,不是能夠抓得住的。想抓住它,是非常的困難,而且,也無從抓起,越想抓它,則離你越遠。
(二)只管打坐
只管打坐,就是不用任何方法,只是管著你正在打坐。但是,管著打坐,就有五個層次:
管著身體的姿勢,而且,知道坐的姿勢和坐的感覺。
身體已經沒有感覺,只是念頭在看著你打坐。但是,念頭裡已經沒有其他的雜念出現。
對周圍的環境清清楚楚,不論是聽到或者是看到,清楚得就像一面鏡子,鏡子本身是不動的,但是,可以反映出所有的形象。
心中沒有任何雜念,雖然看到、聽到。但是,等於沒有看到、沒有聽到。心不會因為環境在動而受到任何影響。
照而常寂,寂而常照。在平常生活中待人接物,廣度眾生,心中則既不存我想也不存眾生想。
可見,參話頭,可在靜中參,也可在動中參。只管打坐的默照禪,初用功時應打坐,工夫成熟時,動中不離靜,靜中不妨動。這兩種方法,均可算是即慧即定、即定即慧的大乘禪法。
因此要知道,「定」又可以分為二類:
凡夫的四禪八定的定,及二乘的九次第定,入了定之後,只是在定中,而不是在日常生活之中了。
大乘佛教禪宗所講的定,是定、慧不二,是即定即慧的定;如《六祖壇經》所說:「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
所以說,參話頭和只管打坐的結果是相同的。參話頭參到最後,是把煩惱全部爆炸掉,炸得粉碎。而只管打坐是心中所有的東西越來越少;就像用水洗肥皂一樣,肥皂越洗越少,到最後肥皂就沒有了。
禪修,就是去煩惱而得智慧。當煩惱越來越少的時候,自我中心也越來越少。自我中心,就是自私的我、煩惱的我。智慧越增長,相對的,慈悲心自然就會越廣大。
今天講的這兩個方法,對諸位是非常有用的。即使打完禪七後,諸位不再來了,也是值得的。不過,當你自己認為已經開悟時,不要忘了,要來告訴師父,讓我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開悟了。因為,你以為開悟了,可能根本沒有開悟,這樣就會誤己誤人,你會以盲引盲。但是也有開了悟而自己不知道的,在佛世曾有阿羅漢不知已證阿羅漢的例子。
在日本,也曾有位快要六十歲的在家居士,跟老師在一起時並沒有開悟,回家繼續修行。過了很多年再去見他的老師,老師在跟他談話時,發覺他跟過去不一樣,於是,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沒有什麼啊!只是天天打坐而已!」這時候,老師證明他已經開悟了;而這位居士根本不知道他自己開悟了。
七、正確的禪修方法及其觀念
(第四天晨坐開示)
禪修者,要有正確的方法和正確的觀念,方法和觀念配合起來,才能修成正確的佛道。否則,方法不對,會產生身體上的障礙;觀念不正確,很可能產生心理上的偏差。
所謂方法,就是從講解規矩到生活的運作、起居的方式,隨息、數息、念佛、禮佛,一直到參話頭或只管打坐;這裡面也包括了作運動、吃飯、走路、睡覺等。但是,在講方法的過程中,也附帶著講觀念,禪修的基本的觀念,就是因果、因緣,苦、空、無常、無我。
修行的目的固然重要,過程更重要。禪的修行,如果觀念不正確,就會把目的當作追求的對象。事實上,正確的觀念是以禪修的過程為目標,才是最妥貼的。
最近加州正在舉行世界盃足球賽,有的時候,一場球賽踢下來,雙方都沒有踢進一球。但是,踢得非常精彩、非常激烈。踢球的目的,當然是進球。但是,不是輕易就能踢進球門的;要看球員的體能、技術、訓練程度、戰略戰術的運用、臨場指揮以及球員之間的應變與默契,還得加上運氣,這都是進球的因素。光是把球踢進門,是毫無意義的,而是要在經過了激烈的爭奪和拚搏後,才能把球踢進去,前面的這個過程,才是最重要的事。
近代中國有位不懂打球的將軍韓復榘,有一天看到學生們在打球,覺得這麼多人搶一個球,他們太可憐了,乾脆每一個人都發一個球,好讓學生們玩個夠。結果,當學生們每人都有了一個球時,球賽的熱鬧場面也無法繼續下去了。
所以,我們要重視過程,不要重視目的;要重視因的培育,不要光重視果在那裡。
為了重視修行的過程,就得珍惜現在當下的時間,及時用心及時使用修行的方法;珍惜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心與方法合一,心與身體合一。如果,諸位在禪七期間,沒有養成這樣的觀念、習慣,等到離開了禪七的修行道場後,就更不會知道時間無價生命可貴了。
許多人,對過去不是後悔就是驕傲。對未來也是做著白日夢,真正能夠把全部的生命投注在「現在」的不多。我們在一生之中,實在沒有多少時間,許多人都把時間浪費掉了,這是非常可悲、可惜的事。
對過去的檢討,不是驕傲也不是後悔,而是慚愧心和懺悔心。就是,做得不夠,要慚愧;做錯了,要懺悔。對未來的計畫,要有方向感,那就是發願,不是作夢,是承先啟後、腳踏實地往前走。如果只是流連過去、憧憬未來,而現在不能及時努力,這是不切實際的。
八、一種方法用到熟透
(第四天早齋開示)
同一個觀念,我會反覆的講解,讓諸位有深刻的印象。內容記不住沒有關係,要緊的是,幾個主題要記牢。
放鬆身心、不求成功、不怕失敗,不要輕易把自己用的方法換掉;揣摩著,修正方法、改進方法。
譬如說:數息、念佛、數數,已經到了沒有數目可數,心中也非常地清楚、穩定;這時候,妄念很少,不會昏沉、打瞌睡。如果進一步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諸位就可以換成參話頭或者只管打坐這兩種方法。
數息的最初是隨息,即是隨鼻息及隨腹息;數息的深處也是隨息,不只是用鼻孔呼吸,而是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每一條經絡,乃至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吸。再進一步時,把身體放下、念頭放下,停留在非常光明、清凈、安定的狀態。
所以,任何一種方法,都可以用得非常地好。用數息、念佛、數數等方法,用得熟透時,不一定需要換方法。但是,在心非常穩定,念頭清清楚楚時,也可以直接換參話頭或者只管打坐的方法。
祖師們經常鼓勵我們,要抱著同一句話頭,參到成佛為止,那句話頭便是你的「本參」。也就是說,工夫有深有淺,悟境有大有小。不管是否已經開悟,都需要抱定一句話頭,一直用下去。這和現在日本的禪師們,在一年之中,或者在一個禪七之中,可以換好幾十個公案的觀念和作法不太一樣。在中國也有人這麼說,《景德傳燈錄》有一千七百種公案,只要把公案參得滾瓜爛熟、對答如流,就可以了。若真的參透了,倒是好事,如果只是背故事、套公式,就和生死大事、明心見性的事都沒有什麼關係。
九、身心合一、內外成片
(第四天午齋開示)
諸位要經常練習著,如何使身心合一?如何使內外成片?
(一)身心合一
就是對自己身體的每一個動作及其感覺,都能清清楚楚。身心合一不僅僅在禪七修行時要如此,在日常生活中,更是非常的需要。否則,心念跟身體的動作不在一起,就會變得口是心非,常常說錯話、做錯事。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結果都不是你自以為所看到的、所聽到的那樣了,甚至連你口中說的也不是你心中所想的!
(二)內外成片
就是身體的一舉一動,環境的一事一物,心裡都很清楚。但是,心裡根本沒有要做的事,也沒有想說的話;身體的行動和語言的行為,都是因了恰當地適應情況而作的自然反映。這不是一般人所謂的直覺的反應,乃是發自內在慧心的觀照所起的功能,是來自禪修的觀慧。既不以自我中心來執著身心世界,也不以自我中心來裁判身心世界;既能幹脆輕鬆地放下身心世界,而能隨時靈活使身心適應世界。身心與世界,內在與外在,自在超越,不一不二,可以名為工夫成片。這是悟後的境界,也是禪修者的方向所在。
一○、禪修的四項基本條件
(第五天晨坐開示)
禪的修行,除了要有正確的方法及觀念之外,還須有四項基本的條件。
(一)大信心
有了信心,就會把修行當成是自己的第一個生命、第一樁大事業。而修行,是跟自己的生活結合在一起,就像每天要吃飯、睡覺、上廁所一樣的自然。如果沒有信心,常常是進進出出、浮浮t沉沉;修行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這樣,根本無法確定,是需要修行,還是不需要修行。
信心有三等:1.仰信,2.解信,3.證信。以證信最踏實。
如何建立證信呢?1.聽聞佛法,2.如法修行,3.如實證悟。
(二)大願心
從時間向未來看,是無盡的;只要時間存在,自己的修行是永遠要做,永無止盡的。從空間上看,是無限的;沒有一定的範圍,既有無量的眾生,就是無量的福田。願意永無休息地幫助自己也幫助眾生,這就叫發大願心了。
我這兒有二句話,請諸位記起來:「生命無常,我願無窮;眾生有盡,我願無窮。」就是說,一生一世的生命是很短暫的,但是,我們修行的悲願是無盡無限的。
因為我們自己從佛法的修行,得到了實際的利益,解決了很多的困惱,所以也發願要用佛法救助無邊的眾生,這就叫作發大菩提心。
(三)大慚愧心
許多人,不太了解自己,幾乎不是驕傲就是後悔。其實,我們應該對自己的言行,非常地清楚、負責。知道自己的缺點,是慚愧心,就是知道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與自己所有相關的人;既知道對不起,就是承認錯誤,自然也沒有怨恨了。因此,唯有慚愧心,才能不驕慢,也能不悔恨。
(四)大決心
決心本身就是不斷的努力,不論是遇到什麼困難挫折,都會繼續朝著既定的方向努力。大決心也是大奮志和大毅力,修行過程中,在身心和環境方面,常有逆境出現,所以要難忍能忍,難行能行的大決心來勇往直前。
如果是參話頭的人,應該加上第五項的「大疑情」,因為是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一一、處理好壞兩種情況
(第五天早齋開示)
打坐時,會有兩種情況發生。
第一種情況,是越坐越好、越穩、越安定;時間坐得越長,越有味道。第二種情況,是已經坐了五天,工夫用得始終不穩,時好時差,很不安定,心浮氣躁,度日如年。這兩種情況,我都要向你們建議如何處理。
第一種人,不要以為只剩二天了,情況很好,就趕快使出更多的力量,希望得到更好的成績,那就麻煩了。應該不為成果,但為修行,並且用綿綿密密、輕輕鬆鬆、細水長流的心態,來平安地打完七天的禪七。
第二種人,由於體質的關係,或者是近來身心狀況不太健康的關係,使你覺得很累、很不舒服、很不耐煩。但是不要急、不要慌,可以用拜佛的方法;注意你拜的動作,慢慢拜下,緩緩起立。或者就到我們的後院去慢步經行;一邊注意你腳步的每一個動作及其感覺,一邊呼吸屋外的新鮮空氣,散步散心,調息調心。如果,還是很累,怎麼做都不舒服,就去痛快地睡了一覺再來打坐。不論是用以上的任何一種方式來調整你的身心都可以的,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這也就是修行。
一二、最後一天的一念萬年
(第六天晨坐開示)
今天,是完整的最後一天。明天做完早課,禪七就結束了。
請諸位以輕鬆的、愉快的心情,盡情地來享受剩下的最後一天。
我出生時家境很窮,父母不斷地教導我們兄弟,要把一個錢當十個錢用,或者一個錢當一百個錢用,而且,是有計畫的用錢、謹慎地用錢。這個道理,也可以用在打禪七的態度上。
雖然只剩一天了,如果知道珍惜時間,就會充分地使用它,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有用。這一天之內,可以完成多生的修行工作,完成多劫的修行過程。三祖僧燦大師的〈信心銘〉說「一念萬年」,何況還有一天的時間。
昨天跟果稠師小參時談起,我說:「師父知道你們很忙,很辛苦嘛!但是,師父比你們更忙。師父的各項工作所需要的時間及分量,都比你們要多要重。」
果稠師說:「是呀!我看師父比我們更忙,自己感到有點氣餒!」
我說:「只要學習就可以了,學習著如何運用時間來工作、修行和休息;學習著放鬆身心;學習著不做白日夢;學習著不碰那些毫無意義及茫無頭緒的事。工作做一樣就是一樣,往往能在慢動作中趕出快速度來。這樣,你的時間會非常的充裕,身心也會輕鬆自在,不致於忙得透不過氣來。」
一三、感恩與迴向
一星期來,講了幾個觀念。第一是方法,第二是現在要用方法,第三是用方法時要有正確的觀念,第四是禪修的四個基本條件。今天,再增加感恩心及迴向心的二個基本條件:
(一)感恩心
就是對我們所擁有的要感激;不管是自己的身體,和身體相關的環境,從小到現在所學習到的知識,得到許多人的照顧等。
如果,沒有感恩的心,就會驕傲地認為,這一切都是由於自己的努力和自己的奉獻而得來的。
諸位在修行之後,有了謙虛的心,就能體會到其他的人也在奉獻。也許,這些人根本沒有想到是在奉獻,但是,從他們那裡,使我們得到了利益,學到了經驗。
從佛法及禪修者的立場而言,感恩不僅僅是對自己的長輩、上級的提攜和關懷,對自己的平輩,甚至於晚輩的相助與照顧,也都要感恩。乃至於對所有的一切眾生,都抱著感恩的心;能有這種感恩心時,就會感覺到,自己實在太有福氣、太幸運了。
人的本身,就是生活在一種困難的情況下。處處有困境、事事有障礙;但是,也處處能夠通過及避過這些困境及障礙。克服困難,能使我們學到成長的經驗;因此,不論是幫助或者是阻撓自己成長的人,都要對他們感激、感恩。能夠這樣設想的話,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美好了。
(二)迴向心
迴向是回己向他,就是把自己所得到的,自己所擁有的,分享給他人。當自己獲得利益時,也願每一個眾生都能得到那麼多的利益。這有二種情況:第一是把我們所有有形的財物,分給人家;第二是我們已經修行的無形的功德分給他人。這跟菩提心和大願心是有相當的關係。
有了迴向的心,就是慈悲心出現,這時候,心量自然廣大,人品自然提升,菩薩道就是這樣修成的。
一四、苦.空.無常.無我
(第六天早齋開示)
佛法的修行,特別重視正確的觀念和安全的方法。
觀念,是指導修行的原則;方法,是指導修行的技巧。前者是理論的,後者是實踐的。兩者如鳥之二翼,缺一不能飛行。兩者相較,正確的觀念尤其重要,所以古來的禪宗祖師也主張:「貴見地,不貴踐履。」如果修行的方法錯誤,最多是身體產生病痛,要是知見錯誤,就要求升反墮,落入魔道,長劫沉淪了。
修行佛法的重要而又是最基本的觀念,就是苦、空、無常、無我的道理。
「苦」:苦不是痛。痛是身體的感受,痛不一定苦;而苦可能會痛,因為,苦是心理的折磨,心理有折磨、有煩惱時,身體就不會很健康。苦是人生的過程,不管是否有錢、有勢力、有地位,同樣都會有種種的苦;像精神上受到壓力、環境上受到挫折、社會關係的種種不如意,這都是苦。除此之外,最明顯的,人生的過程,就是生、老、病、死的四種苦。不過,苦是由於造業而來,造業是因,苦報是結果;造業是由於愚痴無智慧,故對人我是非放不下,得失利害捨不得,所以不斷地造業,又不斷地受苦。修行佛法的目的,便是用佛的智慧,化解愚痴的執著,同時用禪修等方法,完成離苦的功能。
「空」:空就是「無常」,因為我們所擁有的身心世界,都只是因緣生因緣滅,都只是暫有、假有、幻有,不能永遠的保持,也不是任何人自己能夠掌控。因是無常,所以一切現象的真相即是空,若能知空證空,便得解脫。
「無常」:無常是指心理現象、生理現象、社會現象及物理現象的生滅變化,世間沒有一樣東西是永恆不變的,從負面看是壞滅,從正面看是新生。
「無我」:無我就是沒有不變的我。從因到果是在變,有因有緣也會變。「我」的存在,無不出於因果的持續關係及因緣的聚散關係。例如我們的身心、我們的世界,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構成我的執著,其實,這些東西都是無常的,所以,「我」也是暫時的、假的。既沒有個真正的我,便是以無我為我了。若能實證無我,便得解脫自由,便是明心見性,開悟成佛。
一五、三皈五戒
(禪七圓滿日開示)
禪七結束前將舉行二個儀式,第一是受三皈五戒,第二是感恩迴向。
首先,向諸位說明三皈五戒的意義及其重要性。
三皈,就是佛、法、僧三寶。佛,是人格的究竟完美者;法,是佛所說的成佛的方法和道理;僧,是傳持佛法的出家團體。這就是整體的佛教。我們已用佛法來修行,就必須皈依佛法僧三寶。我們願意接受三寶、依靠三寶,同時也用三寶來幫眾生。
五戒的作用,是在保護我們的修行生活。使日常生活處在清凈、安樂、健康、安全的狀態下。五戒的內容是:
不殺生。主要是不殺人。
不偷盜。不可不與而取,不應該取得非分之財及非分之物。
不邪淫。不與已婚夫婦配偶以外的男女發生超友誼關係。
不妄語。不說謊、不說無聊的淫言雜話、不說挑撥離間的是非話、不罵人。
不飲酒。佛法是講智慧的,但是,酒能使我們喪失理性,可能因為喝酒而違反前面的四條戒。
至於感恩迴向,其文字內容在此不錄了。
(
禪修的要領(二)
一、身心放鬆
禪修者的第一個條件,是把身心放鬆。
頭腦放鬆、神經放鬆、肌肉放鬆;放鬆之後,再用方法,便能著力。
用方法時,不要緊張,而是有意無意把注意力放在方法上,這樣,就不會消耗太多的體能。
禪修期間,一天能有五、六個小時的睡眠是足夠的。除此之外,飯後會有一些昏沉,那是因為胃部正在消化,頭腦血液不夠,請諸位不必擔心。
我有一本在英國倫敦出版的書Catchinga Featherona Fan。它的意思是用扇子來接羽毛;不能急,而且要非常地小心。當你的心放在方法上時,就像把羽毛放在扇子上,不是用扇子搧羽毛;而是用扇子輕巧地接著羽毛,慢慢地移動;這樣,在扇子上的羽毛是不會動的。不會用方法時,好比拿著扇子在羽毛後面追趕;那麼,羽毛永遠在空中飛舞,不會停留在扇子上。因此,如果以緊張的態度用方法時,就會越來越累,妄念也越多,心自然無法安定。請諸位能夠好好的體會以怎樣的態度用方法。
諸位要用悠閑的心情,來努力用功;這二種心態本來是不相同的,但是,禪的修行就是在練習著如何付出耐心,若以輕鬆自然的心情用方法,很快地就能進入安穩的狀態。用方法時,不要擔心妄想及昏沉,知道有妄想和昏沉時,回到方法上就好。
正在禪修中頭腦雖無妄念,還是要有正念,那便是不離方法。隨時隨地注意你的正念相繼,身與心合,忘卻身心而只有方法。
二、關閉六根
我們有眼睛、耳朵、鼻子、嘴巴、身體、心,但是,在禪修期間,除了用鼻孔呼吸、用嘴巴飲食、用眼睛看示範的動作、用耳朵聽老師的開示、用身體禪修、用心思惟觀照之外,其他的要關閉六根,一切不用。
六根勿被六塵干擾,六識勿向心外緣境。當時時用心眼看你自己在用方法,當時時用心耳聽你自己正在參話頭、或在數息、或在念佛的無聲之聲。
佛教自稱為內明之學,要我們用寧靜的心,向內心的深處觀照。
向內用功的第一步,是用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識,而不用六根。如果能夠只用第六識,就不會受環境的影響;對於外邊的景象、音響、身體的痛、癢、不舒服等,也不會麻煩到你了。
心向外時,只能看到聽到很少的東西。心向內時,才會經驗到無盡長的時間及無限大的空間是什麼。
三、四種方法
禪修的方法略有四種:
(一)隨息、數息
隨息有隨鼻息及隨腹息:隨鼻息只注重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不注意呼吸的長短深淺,也不注意其他的東西;隨腹息是注意小腹隨著呼吸的自然蠕動,不控制呼吸,也不用心念指揮小腹蠕動。但是,隨鼻息及隨腹息,不能兩者並用,只能專註其中一種。隨息法也有深淺,深時便是入定,淺時則不能覺察妄念,同時容易陷於昏沉,但是可以使浮動的心安定下來。
數息乃是數鼻孔呼吸的出入,可以數出,也可以數入。通常是數出息,因為常人的出息慢而入息快。如何數法呢?出息一次,數一個數目,從一數到十,再從頭數起。入息時,只注意出息的那個數目是什麼?如果妄想還是很多,也可以倒過來數,從十數到一,或者二十數到二。但是,十數到一是一個個的數,二十數到二,是一個隔一個的數,甚至於雙數及單數交錯著用,第一次數二十、十八……二,第二次數十九、十七……一,因為忙著數數,妄念自然減少。
有些人,數到三、四、五、六就數忘掉了,也有人可能數過了頭,這都不要緊的。數忘或者數錯時,趕快回頭,不要有成敗得失心,這就是修行。有位數學博士跟我學打坐時,不是數不到十就是數過了頭,他感到十分懊惱無奈,他有點失望地說:「我這個數學博士大概有問題。」我對他說:「數息不是做數學題目的論文,僅數到五再回頭數也可以的,不要失望,只要心中的妄念越來越少就好。」
(二)念佛、數佛號
有些人,不習慣用數息法,數呼吸時變成控制呼吸。因此造成頭髮脹、胸部悶、身體疲累、肌肉緊張,非常地痛苦。這時候,就教自己用念佛的方法,念「南無阿彌陀佛」或「南無觀世音菩薩」都可以;念一句聖號,數一個數目,例如「南無阿彌陀佛一、南無阿彌@佛二……」,從第一個數目數到第十個數目,再從一數起,不要數得不夠或過了頭,數錯了則不必介意,只要從頭數起就好,也不要配合呼吸。數得太慢會打妄想,數得太快會使呼吸急促。
(三)參話頭、參公案
「話頭」是一句話,這句話本身沒有意義,而只是問這個沒有意義的話頭是什麼?「公案」是禪宗史上的祖師們及其弟子們,發生酬對情況的故事;這些故事,看來有些豈有此理地不合一般的情理。「參」是不斷地問話頭、問公案,究竟那句話代表著什麼?公案主角的內心到底發生了什麼經驗?
參話頭是追問一句毫無意義的話,譬如說:「無」是什麼?什麼是「無」?參公案是追究這個故事的底蘊是什麼,就像曾經有人問趙州從諗禪師:「狗子是否有佛性?」趙州禪師回答:「無!」而佛在《大般涅槃經》中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何獨趙州要說狗子無佛性?因此,這個公案便成了沒有答案的話題。不論是參話題、或者參公案,本身是沒有意義的,那只是一種使禪修者開悟的方法。
當在用功參話頭或在參公案時,出現了任何答案,都要提示你自己:「這不是我要的」。才能參出疑團,才有機會參破疑團。
參話頭、或是參公案得力,稱為禪修。但是禪修的人,切忌急著求開悟。要把參禪的工夫,用得綿綿密密,一句接一句、一念連一念地參下去。
剛開始參話頭參公案的人,常常會出現答案,其實,那是妄念,不是真正的訊息。參話頭參公案,首先要參出疑情,漸漸形成疑團,當疑團爆炸,或是戳破疑團,才發現天下本來太平無事,只是迷者自尋煩惱,此時便悟真性。
話頭人人可用,不過,可有四個層次:念話頭、數話頭、問話頭、參話頭。念話頭如同念佛號,數話頭就像數佛號,問話頭就像問問題,參話頭則必須等疑情出現。疑情不是懷疑,而是深信在話頭的深處或在話頭出現之前,必有可以讓念:什麼是無?是什麼無?……漸漸地,感覺到這個「無」很有意思,它究竟是什麼東西?很想知道它!這時候,便會產生疑情,那就是參話頭了。但是,情緒不穩定或者心念混亂時,不如念佛號、數佛號,也可以念話頭數話頭,直到心情平靜時再問話頭參話頭。如繫念佛人,可參「念佛的是誰?」如繫念話頭者,可參「念話頭的是誰?」「本來面目是誰?」等。
(四)只管打坐、默照禪
只管打坐是全心專註於身體在「坐」,坐的姿勢、坐的感覺,心中不作其他的妄想雜念,只曉得是在端坐。若發現妄念時,趕快把念頭回到「坐」,慢慢地妄念便越來越少,乃至不再出現,身體的感覺也漸漸地消失;但是,心中明明朗朗的知道還在打坐。這時候,開始產生默照的工夫,「默」是心緒不動,「照」是非常清楚;清楚什麼?清楚心中沒有雜念、沒有妄想,時間久了,跟開悟是一樣的,妄念從此不起,而只是「默照」和「寂照」了。
練習只管打坐的方法時,要不斷地注意自己的姿勢,因為是在用功,不是坐著休息。除了知道正在打坐外,不應有其他的念頭,不能懈怠放逸,必須勇猛精進。
以上的方法對諸位都非常有用,不要想那一種方法是最好的,我的建議是:正適合你用的,就是最好的。不可經常改用方法,這樣,每一種方法都沒用熟,結果每一種方法對你都沒有大用。能夠一門深入是最好的,如果同一種方法已經用厭,或者怎麼用都不舒服,則可以試著換一個方法。不要這炷香念佛,下炷香數息,再下炷香參話頭或只管打坐,不可以整天在那裡像小孩子玩玩具一樣,這個玩厭了再換一個。經常換方法的本身,就是徒勞無功的妄想雜念。
四、念念是新的
生命無常,時間卻是延續不斷的。我們每天做晚課時,都會唱誦〈警策大眾偈〉:「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可見眾生的生命,是多麼的有限。
這七天中,諸位不去享受旅遊渡假,而是到這裡接受禪修的訓練,一定有其道理。旅遊渡假,是希望能把勞累緊張的身心放鬆,變更一下生活的環境,呼吸一些戶外的新鮮空氣。禪七的修行,每一天的經驗,也不是停留在同一位置、同一狀況;我們的每一秒、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念頭,都是新鮮的,身心都在不斷地享受新的變化。若能時時保持新鮮的感覺,你的禪修經驗就非常豐富了。
最近一次的禪七中,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女菩薩,到第三天時就對我說:「師父,都是用同樣的數息法,坐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忍受腿痛、背痛,反覆都是相同的,實在無聊,我不想再坐下去了!」
因為她是我們農禪寺的一位廚藝相當出色的義工,我便反問她:「你每次在廚房揀菜、切菜、配菜、煮菜,是否做同樣的菜呢?不可能,每片菜葉都是新的,每一塊豆腐都是新的,每一卷壽司都是新的,做出來的每一道菜也是新的,不可能有一樣是舊的,即使是剩菜重煮,也是重新加熱過了的。」
她聽了後,想想這倒很有意思。對啊!每次做菜時,任何一樣東西都是新鮮的,每一刀切下去,每一鏟子鏟下鍋底,每一盤菜端上桌來,都是新的。於是,當她重新入坐用功時,感到很高興:啊!又是一次新的呼吸、又是一個新的數目,乃至新的腿痛、新的背痛,都是活在新鮮的感覺里。因此,她坐得一柱好香。
請諸位選擇最適合你的方法,然後享受新鮮的感覺,不斷地告訴你自己: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五、禪修必有用
禪修的目的是開悟,開悟的功能是為除自己的煩惱,救濟眾生的苦難。如果有人自以為開悟,或者被認為開悟,而其開悟的功能不彰,即表示假悟,而非真悟。
禪宗講頓悟,以致被許多人誤認為開悟很容易,所有的問題只要一悟都可以解決。事實上,許多人禪修幾十年,甚至禪修一輩子,都不能開悟。不開悟並不等於沒有用,只是在禪修過程中,能用正確的方法及正確的觀念,隨時都可減少無奈、煩躁、恐懼、鬱悶、不平衡等的苦惱。
開悟的力量,有大有小,開悟的程度有深有淺,開悟的境界有聖有凡,開悟的功效有徹有不徹。
我有位學生,參加我主持的禪七已經十多次了,每次都有新的體驗。過去不清楚的,現在清楚了,每參加一次禪七,對他自己的問題及修行方法的了解,都更清楚了些。他並沒有見性開悟,但他對開悟的信念一次次地加深加強了。
六、禪悟的修證
「空」、「有」、「即空即有」,是三個觀念,也是修行的經驗。
執「有」是煩惱,執「空」也是煩惱。有心可用是我執,無心可用也未離我執。
超越於「空」及「有」的二種執著,那就是「即空即有」、「空有不二」的解脫自在;超越於有心無心的二種我執,便是《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般若智慧。悟見萬法自性本來空寂,便是親見無我無相的真如佛性。
一般的普通人,是以幻有為我,一般的修行人,是以虛空為我。這都不是正確的佛法。有的哲學家及宗教家,把宇宙的原理、萬物的主宰、至高無上的唯一神、或是泛宇宙的統一神,當成最初最終的大我,也都不是佛法,仍是有我的執著,未得解脫。如何超越空有而實證無我?則靠禪悟;禪悟的修證,有頓有漸;頓悟法門,亦不離漸修;漸修可分悟前與悟後,悟前為加行,悟後為保任,悟前的基本方法是集中散亂的心,隨時能指揮自己的心,然後,繼續用方法,達到心的統一。統一又細分為三種:
(一)身心的統一
這是禪定的基本經驗,此時已沒有感覺到身心的對立,也不會有身心的負擔。
(二)內外的統一
這是將內在的身心和外在的環境,合而為一,也就是合身心的小我進入宇宙的大我。體驗到了統一的、唯一的、宇宙全體的神我,這時候,有人把它當作是「空」,其實是「有」,有個全體的神、全體的我在那裡,已經是神我合一而消失了與任何現象對立的心念。
(三)前念與後念的統一
此時已沒有前後念頭交錯、交接的現象;粗淺的心念統一,是一個念頭又一個念頭地前後交接,例如念佛,一念一念都在連續著同一個佛字,而形成一群統一的念頭;細深的心念統一,則是念頭唯在一個佛字上,不再轉念,定於一點,繼續下去。這已是融入時空無限的禪定境界,但是尚有我在,尚未開悟,也未見到佛性。
(四)超越空有
這是悟後所見,不執著以上三種層次的經驗。遠離《圓覺經》所示「作任止滅」的四種禪病。在日常生活中,心不妄動;面對現實環境時,不起妄執;待人接物時,常生慈心;處理事務時,條理分明。我常鼓勵大家學著說:「你家有事,他家有事,大家有事,我家沒事;無事可做的人,必須幫助有事尚未做完的人。」這就是悟後保任,繼續修行的菩薩,也是初發心的菩薩們應當學習的心態。
怎樣才能達到第四層次的超越空有呢?以禪的方法來講,是以話頭、公案、默照等的方法,效果比較顯著。不過妄想心多、煩惱心重的人,還是先用數息、念佛、拜佛、懺悔等方法,奠定基礎為佳。
七、發菩提心
禪修是為開悟成佛,如何才能開悟成佛?除了具備正知、正見、正確的方法,也要有健全的人格和穩定的心境。
除了坐墊上的工夫,更應借境修心、緣境修行。境界在你面前出現時,還能保持清凈心、平等心,不為所動、不受左右,還能修福修慧,才算是工夫。
人格的健全,需要用發菩提心來培養,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自身未度先度人,便是菩薩初發心。禪修者先當舍除自私自利的心,才能放下貪瞋痴慢的心;煩惱心越薄,菩提心越重,開悟見性的可能性越高。
菩薩初發菩提心,當以四弘誓願為起點:願度一切眾生,願斷一切煩惱,願學一切佛法,願成無上佛道。以佛法來度眾生是慈悲心增上,以佛法來斷煩惱,是智慧心增上,悲智雙運至福慧圓滿,便成無上的正等正覺。佛是人格的完成者,人成即佛成,故成佛之前,先要建立健全的人格。禪修者當藉佛的智慧,學習佛的慈悲,以關懷眾生來建立自我的立場,再放下自我,才能悟見佛性。
八、鬆緊得宜
禪修者精進用功,要鬆緊得宜,太松成懈怠,太緊成疲累。當身體很累,心很散亂時,不妨閉目養神,暫時不用方法。休息幾分鐘,乃至一炷香,消除疲憊之後,繼續努力。
禪修期中,當體能不繼,用不著力時,可把用功當作一種遊戲來看。例如兒時玩捉迷藏,要怎麼找也找不到躲藏的人,才有意思,很容易被抓到的人,一定不夠讓你高興。以這種心態用功,會使你感到修行是輕鬆愉快的事,怎麼會疲累厭倦呢!
禪宗對於不會修行的人,用兩句話來形容兩種情況:
一是「打樁搖櫓」,意思是說,搖櫓行船,應在水中,如果是在陸地打個樁、架上櫓,即使搖斷了氣,永遠都在原地而沒有進步。
二是「冷水泡石頭」,意思是說,坐在蒲團上,心中沒有事,清凈、安靜,既無妄念,又不起煩惱;風平浪靜,享受清福。其實,這不是在用功,更不算工夫,這種情況的人,一定會欣靜而厭鬧。坐在靜境中,看來穩如盤石,往往一坐幾個小時;一旦到了鬧境中,就會被境所動。因此而有「寧攪千江水,不動道人心」的警語。
真正會禪修的人,一定懂得如何從用功之中不斷地取得改進的經驗,善用方法而不致於「打樁搖櫓」。同時,靜中的工夫,就是要運用到動中的環境,靜中攝心,動中也攝心;靜中雖不起妄想,並不是躲在無事殼中不用功;故在靜中,並不等於「冷水泡石頭」。
九、細水長流.全力投入
初心禪修者因為不懂如何一面放鬆身心而一面又努力不懈的要領,所以放鬆身心時易成妄想懶惰乃至於昏沉瞌睡,精進用功時易成身心緊張乃至於疲累不堪。
真正會禪修工夫的人,隨時保持輕鬆的身心,也經常處於勇猛精進的狀況,不緩不急而細水長流。
參話頭時,要以傾聽自己的無聲之聲發出的問語去參,但是,身體不要用力,心念不要緊張,否則參不久就會疲累。以致每次用功,疑情未生,疑團未成,便已泄了氣。
禪修者應該要時時練習著將身、口、意三結合,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方,身與心,當在做同一樣的事;打坐時打坐,吃飯時吃飯,工作時工作,見客時見客,說話時說話,睡覺時睡覺。不要身心分離,魂不守舍,弄得打坐時想著見客,見客時想著打坐。
有些人,認為自己很聰明,能在同一時間,做好多樣事情。禪修者不主張如此,而是要我們在做任何一項事,乃至任何一個動作時,都當全身全心全生命地全力投入。
禪修時,對於所用的方法不可以眼根看其形象,當用心眼向內看用功的念頭,不可以耳根聽其聲音,當用心耳向內聽無聲之聲。如果用眼球看形象,就會引起頭脹;用耳膜聽聲音,容易產生耳鳴!例如數息時只用心眼感覺鼻孔的呼吸,不要用眼睛看著鼻孔呼吸,也不要耳朵聽著呼吸。
一○、一念萬年.心無罣礙
三祖僧璨的〈信心銘〉講到「一念萬年」,《華嚴經》及《楞嚴經》都說十方三世一切諸佛,於一毫端轉大*輪。時間的長和短,空間的大和小,均可由於各人自心的體驗不同而有差別,如能像〈信心銘〉所說「得失是非,一時放卻」、「一心不生,萬法無咎」,便可經驗到,雖僅處於一毫的尖端,猶如橫遍十方,雖僅止於一念的瞬間,猶如豎窮三際。只要狂心頓歇,念念都是盡虛空遍法界,念念都在與三世諸佛促膝談心。
諸位聽到這裡,一定覺得,我講得太深太玄,這樣的境界跟你們沒有關係。
其實呀,不要失望,不要自我菲薄,迷時覺得開悟好難,距離好遠,悟時卻只是彈指間的工夫。諸位在平常生活中,一定有過類似的經驗:被忘了的東西,要找它時,遍找不著,不找它時,就在眼前。此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曾經有位禪師在打坐時,發覺他的鼻子不見了,此念一起,心裡就非常焦急,立刻起座,四處找他的鼻子,並且喃喃自語:「我的鼻子呢?我的鼻子呢?」因為急著找他的鼻子,慌忙中一鼻子撞上了牆壁,於是摸著鼻子大叫:「鼻子好痛,原來它就在這裡!」這樣一來,當下就開悟了。
只要放下一切攀緣妄想的分別執著心,就是「一心不生」,你就見到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原與十方三世的諸佛無二無別。你可以稱它為涅槃妙心,清凈法身,真如佛性,其實即是即空即有、非空非有、無漏解脫的大智慧心。
如何能放下心中的萬緣?先要攝心收心,如《佛遺教經》所說:「是故汝等,當好制心。」又說:「心之可畏,甚於毒蛇惡獸、怨賊。大火越逸,未足喻也。」又說:「縱此心者,喪人善事,制之一處,無事不辦。」要將散亂妄想心,攝於一個方法的焦點,乃是凝聚散心的工夫,由凝聚而再放下,便能心無罣礙了。
(西元
明心見性
今天的這個題目,是既誘惑人也極為枯燥的。因為,明心見性是佛的事,是開悟人的事,諸位菩薩心尚未明,還沒見到佛性,來聽這場演講,豈非如同在濃霧中看花,視線模糊,什麼也看不到。
明心見性是什麼意思呢?如何明心?又如何見性?我將它分成五個主題來介紹:
一、釋迦牟尼佛夜睹明星,頓悟成佛
頓悟成佛是禪宗極為重視的主題。當釋迦瞿曇經過六年的長期苦修,最後在菩提樹下禪坐的一個晚上,天將拂曉,看到東方有一顆極為明亮的星;這時候,他的心裡突然透出了智慧的光芒,完成無上的菩提,為人間帶來了慈悲與智慧的佛教。直到今天,世間尚有十多億的人口,受到佛法的照顧。
明心見性,明的是清凈的心,見的是不動的性。心有煩惱時,是見不到佛性的,只有在心清凈時,才能見到不動、不變的佛性。煩惱心重,即是無明。只有破除無明的煩惱心,般若的智慧性才能顯現出來。智慧,即為佛的本性,事實上,佛的本性原在每個人的心中,與煩惱同在,不過被煩惱心掩蓋,便見不到佛性了。一旦煩惱頓除,佛性頓現,智慧的功能也自然產生。
我們的心可暗可明,暗是煩惱,明是智慧,當智慧出現之時,就能見到佛性;佛性又叫真如,它是真實的、不變的,而且永遠不動的。因此學佛修行的人,若希望除煩惱而得智慧,那就要明心見性。
眾生心是有執著、有煩惱的,如果,能轉執著為解脫,轉煩惱為清凈,即為「涅槃妙心」,又叫「正法眼藏」。禪宗第一代祖師摩訶迦葉從釋迦牟尼佛傳承的就是涅槃妙心。清凈心又叫佛性,那是佛的境界,它是在聖不增,在凡不減。眾生和佛完全平等的,即為般若所證的空性,也是一切諸法的空性;因此,一切現象不離開空,所以一切眾生都有佛性。
二、明心見性是禪宗的中心思想
中國的禪宗從初祖菩提達摩開始,一直到六祖惠能時才算成熟。明心見性是相信一切諸法,同一真性,一切眾生,皆具佛性。當你的心不受任何環境的影響而產生情緒、分別、執著時,自然而然就跟菩提道相應。下面介紹幾位祖師所講有關明心見性的文獻記載:
菩提達摩的〈二入四行〉云:「此心生時,與理相應。」即是明心。「心無增減」、「安心無為」,均指明心。又云:「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即指佛性。
達摩祖師講到,當心生起時,能夠與理相應,此時即為明心,其理就是佛性。
傅大士〈心王銘〉的「了本識心,識心見佛」、「心明識佛」,即是明心見性。
僧璨〈信心銘〉的「一心不生」、「任性合道」,亦是明心見性。
如能心不受任何環境的影響而產生情緒變化、不產生妄想執著,任其自然,不需要任何的幫助,自然而然,就能跟無上的菩提道相即相合。
道信的〈入道安心〉所云:「念佛即是念心」、「即是安心」。「常憶念佛,攀緣不起,則泯然無相,平等不二。」此即是明心,「亦名佛性」,「亦名涅槃界、般若等。」亦即是見性。
念佛是念心、安心。如果經常想到念佛,便能使得向外攀緣的心自然不起;這時候的心,是無相的、平等不二的。沒有分別心,不起執著心,實際上即為明心。心明的境界是佛性、是般若,又叫它為涅槃界。
牛頭法融的〈心銘〉云:「心性不生」、「心生本齊」,即是說的明心見性。
五祖弘忍的〈修心要論〉所云:「自心本來清凈」,即是指的明心。又云:「一切眾生清凈之性」,也是指的佛性。《十地經》所說「眾生身中有金剛佛性」、「眾生佛性本來清凈」、「守本真心,妄念雲蓋,慧日即現」,以及「三世諸佛,皆從心性中生」,也都是在說明心見性之意。
永嘉〈證道歌〉所云:「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亦是說的明心見性的境界。
光宅寺的慧忠云:「善惡不思,自見佛性」,以不二之心,即可明心,能得明心,即見佛性。
三、《六祖壇經》即以明心見性為其宗旨
相傳禪宗是從印度傳至中國,從釋迦牟尼佛開始,下傳第一代祖師摩訶迦葉,第二代阿難尊者,然後傳到二十八代,便是菩提達摩。菩提達摩到了中國後,成為中國禪宗的第一代祖師,一直到六祖惠能,中國形態的禪宗,才漸漸形成。
事實上,六祖惠能尚未出現之時,四祖、五祖已經有了四、五百人同住的大道場。但是他們的理論、架構都還沒出現。六祖的弟子相當多,主要的傳承弟子有南嶽懷讓、青原行思和荷澤神會等三個系統,便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宗派,這便是禪宗簡單和通俗的歷史。
《六祖壇經》在中國的禪宗史上,頗受近代學者的議論,卻是非常受到重視的一部聖典。因此,我今天也以《六祖壇經》的內容所見為依據,來講明心見性,來為諸位引言、引證,並且介紹修證的方法:
〈行由品〉云:「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取自本心般若之性。」
又云:「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念念自見,萬法無滯,……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
又云:「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以上皆是有關明心見性的說法。
〈機緣品〉云:「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即是明心見性。
無上的菩提,就是成佛的佛性,而無上的智慧,是從聽到一句佛法,馬上開悟而認識自己的本性,也就是原來的清凈心、本來的佛性。清凈心是沒有煩惱的心,這樣才會產生智慧而見到佛性,親自經驗到本心和本性都是不生不滅的。
「念念自見,萬法無滯」,是說每個念頭所見的任何現象,都是清清楚楚,沒有自我的判斷心、分別心,非常清楚地在觀照、觀察,這就叫本性。一般人的心,都是以個人自我主觀的判斷、感情、立場,來看一切的現象,這不是智慧心而是愚痴心。因此,如果不是用主觀,乃至也不用客觀的心來看這個世界,那就能看到自性;即是三世諸佛的無上菩提,即是一切眾生的佛性和自性。
諸位一定聽過六祖惠能是因為聽到有一位居士誦《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經句,而於句下開悟的。當他聽到這句話時,就像在無始以來就沒聽過這麼大的雷聲,把他自我中心的妄念打得粉碎。
「應無所住」的住,就是見到任何事、聽到任何話時,不作主客觀的判斷,不將自己的觀念放在裡面;一切的現象,不離空的自性,一切的眾生,不離覺的佛性。
〈般若品〉云:「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
又云:(世人)「不識自性般若」、「心體無滯,即是般若」、「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
又云:「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這是說,悟時明心,即可見到本性是佛。
又云:「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此亦是說若得明心即能見性。
顯現般若的智慧,就是因為見到了萬法的空性。「空」是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在那裡,它是不斷地在變化。許多人認為,開悟見性好象是有可能用眼睛看得到的、用手抓得到的、抱得到的某一樣東西在那裡。這是錯誤的想法,因為佛性是並沒有一種東西可讓你看得到、聽得見、摸得著、抱得住的,也不是能用你的心思想像得到的。
最近不久前,我遇到一位自稱有神通的太太告訴我,她曾用她的神通到過一個很遠很高的地方,去查看了好幾位自名為活佛上師等人物的底細,在那兒真有他們的位子,不過不是最高的佛。她也查了我的底細,看是第幾地的菩薩。我告訴她說:「我是凡夫,你怎麼查得到我呢?」她說:「是呀!所以我在那裡沒有看到你的位子啊!」我很高興我沒有位子在那裡,畢竟我和那些宗教界的新奇人物不是同道,要不然,我不是和他們一樣了嗎!(大眾哄堂大笑)
佛說,實相無相,實性無性。《六祖壇經》則說,無念、無住、無相。一位自稱大悟徹底的人,如果尚有個位子,或者還有個形相在那裡,那就不像禪宗所講已經明心見性的人了。除卻煩惱是明心,智慧現前是見性,並沒有一定的地方,也沒有一定的形相;處處不在而也處處都在,才是真正的親見佛性。
眾生是沒有開悟的佛,而佛是已經開悟的眾生。悟即是明心見性,當你心中在一念之間,沒有了執著與煩惱之時,你便發現眾生本來是佛。迷是不見自性即空,所以見性的人即知自性本身,沒有功能、沒有動作。自性被煩惱的心蒙蔽時,是眾生;自性離開煩惱心時,即與佛同。
〈疑問品〉云:「念念無滯,常見本性」,此即是明心見性。
又云:「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去。」
又云:「自性迷,即眾生,自性覺,即是佛。」心不明,便不見性,即是眾生,若能明心見性,即是眾生與諸佛本來平等。
〈定慧品〉云:「迷人漸修,悟人頓契。自識本心,自見本性。」此也即是對於明心見性的敘述。
又云:「於念念中,不思前境」、「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此皆是明心的情況,心無所著,便是般若智慧。
又云:「自性本無一法可得。」唯有見性,方能如《心經》所說的「無智亦無得」。
四、如何明心?如何見性?
(一)如何明心見性?
惠能大師謂惠明曰:「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又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即於此言下大悟。
這是說,六祖惠能傳承五祖的心法之後,即離開五祖道場,去了嶺南,而五祖座下有位將軍出家的弟子惠明,追著惠能想把法搶到手,惠能跟他說:「你既為求法而來,那麼,心中的一切念頭皆應放下,不可向外攀緣,不要思量或善或惡,當這時候,看看你的本來面目是什麼?」惠明用了這個方法後,當下就開悟了。
我們也可以用這種方法練習,當境界在面前出現時,心中不要產生喜歡不喜歡、好或者不好、愛或是不愛等的反應,當作跟你毫不相干看待。事實上,未悟的人,當你的念頭認為已是如此這般地不去管它時,你已經在管它了。不過,若經常用這樣的方法練習,即使未必能夠開悟,你的煩惱總會減少很多的。
(二)如何能明心?
〈懺悔品〉中告訴我們有兩種方法,能夠達到明心的目的:
1修五分法身:
修戒──自心中,無非、無惡、無嫉妒、無貪瞋、無劫害。
修定──覩諸善惡境相,自心不亂。
修慧──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修眾善法,自心無礙,心不執著。
修解脫──自心無所攀緣,不思善不思惡。
修解脫知見──自心亦不沉空守寂,並須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
2修無相懺悔:
從前念、今念、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所有愚迷等罪,悉皆懺悔。
從前念、今念、後念,念念不被驕誑染,從前所有驕誑等罪,悉皆懺悔。
從前念、今念、後念,念念不被嫉妒染,從前所有嫉妒等罪,悉皆懺悔。
如果修了五分法身的法門,還是不能明心,便是因為罪障太重,所以要修無相懺悔法門。《六祖壇經》告訴我們,要不斷地使自己的心,對於善惡的境界,盡量不以自我的觀點或自私自利的立場,產生反應。當你生起愚迷心、憍誑心、嫉妒心時,要不斷地懺悔,願這種種的念頭不再生起,不再用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的心,去判斷它、執著它。
(三)如何能見性?
〈坐禪品〉云:「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
又云:「對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
又云:「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凈。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般若品〉云:「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須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令得見性。」「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又云:「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
又云:「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
以上都是教我們如何能見性的辦法。
五、如何排除明心見性的障礙?
〈懺悔品〉云:「於外著境,被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識,開真正法,自除迷妄,內外明徹,於自性中,萬法皆現,見性之人,亦復如是。」
又云:「心中眾生,所謂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儘是眾生。」「除真除妄,即見佛性。」
又云:「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皈依也。」
以上是說,如果修種種法門,還是不能見性、不能開悟之時,就需要訪求善知識的開導,也就是用明眼人的智慧,指點你的方向,來不斷地修持,不斷地懺悔,同時觀察自己的心;綜合地說,是以懺悔、觀心、求開示,懺悔、觀心、求開示,反覆地交替的進行,便能排除明心見性的障礙了。
禪修者,對內心要調伏斷除自己的煩惱,才能出現智慧,有了智慧心才能見佛性。對身外要尊敬他人,宜將一切人都當作菩薩與佛看待,因為所有的眾生,都是未來的諸佛。以這種心態來看待一切人,心靈自然平安,能夠明心見性。
有些人,因為老師已證明他們明心見性開了悟,便覺得沾沾自喜,而有一種驕慢心生起,這就證明他們的明心見性不是真的。豈不見《六祖壇經》里說,有了愚迷、驕誑、嫉妒等心都是要懺悔的罪障。唯有常用謙虛、慚愧、懺悔、恭敬他人的心,跟善知識學習,才能使你早日明心見性,早日開悟成佛。
(
開悟成佛
一、什麼是開悟
「開悟成佛」,我相信是個相當誘惑人的題目。
什麼叫開悟?在梵文里開悟只是一個字,那就是「覺」的意思。愚痴的凡夫從煩惱中覺醒,知道這個世界的存在,不過是個夢幻而已。如果能夠清楚地了解到一切都是幻起幻滅的,並且已經從煩惱中覺醒,那就是開了悟的人。實際上,開悟就是成佛,成佛即是開悟。因為「佛」字的梵文,便是大覺。
一般的凡夫,都是執著的、佔有的、獨佔的,這些都是煩惱。而開悟的人是使用而不執著、擁有而不佔有、分享而不獨佔。自己的利益如果能夠無條件地讓大家來分享,那就是開了悟的菩薩了。
二、頓悟與開悟
如何才能沒有執著、沒有煩惱呢?那就需要開悟,開悟則有漸悟及頓悟兩種情況。
《大般涅槃經》等講到:若約直往頓機,大不由小,所設唯是菩薩乘教,故名為頓;回小向大,是為漸悟。此為一般教下對於頓悟的通說。是說「頓」是不需要經過聲聞、緣覺的小乘階段,直接修學菩薩道的大乘根機。「漸」是經過聲聞、緣覺的過程,由小乘而至大乘,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修行,最後是以大乘的菩薩身分成佛。根據這樣的解釋,凡是直接修學大乘佛法的人,就沒有一個不是頓悟法門的修行者了。
中國禪師馬祖的弟子大珠慧海所著《頓悟入道要門論》卷上云:「云何為頓悟,答:頓者,頓除妄念;悟者,悟無所得。」又云:「頓悟者不離此生即得解脫。」又云:「修頓悟者,不離此身,即超三界。」又云:「頓除妄念,永絕人我,畢竟空寂。」此為宗門的通說。「頓」就是突然間除妄念、去執著,心中悟無所得。頓悟的人不需等待來生,不必脫離世間,在這一生之中,尚在世間之時,就能得到解脫。因為頓悟的人是斷煩惱執著,不是頓失知覺聰明,所以仍有人的一切反應,絕不像聾子、瞎子、白痴一樣;聾子聽不見,瞎子看不見,白痴聽不懂看不懂;開了悟的人,是照樣能看、能聽、能解的。
禪宗的修行目的,就是希望能在某一個時空里,突然間把妄念斷除了,那就是開悟的經驗。或許,誰都可以說:「我也曾經有過,而且常常有這種經驗;心中的妄念沒有了。」然而,當你說這一句話時,正好就是妄念的現象。當你自以為沒有妄念時,只是沒有情緒而已,不是沒有妄念,因為凡有自我意識的心理現象,都是妄念。事實上,如果知道自己有自我意識的妄念,已經是在修行的人,怕的是,自己妄念紛飛還不知道是在妄念之中。
頓悟已經講了兩種,第一種是不經過小乘的階段而直接來修學大乘的菩薩;第二種是突然間妄念斷除,而悟入心無所得的禪宗祖師。現在向諸位介紹第三種頓悟,是《圓覺經》中所說:「是經名為頓教大乘,頓機眾生從此開悟,亦攝漸修一切群品。」此為不舍漸修的頓悟法門,也可以說是綜合頓漸大小而匯入頓教大乘的頓悟法門。
我們已從前面看到,頓悟並非一定馬上開悟,只要是學頓教法門的人,就是頓機的眾生。諸位現在正在聽我講大乘的佛法,當然都是大乘菩薩的頓悟根機了。
開悟也是一樣,大乘根機的人開悟,必定是頓悟,但在禪宗有大悟、小悟。大悟即是一悟永悟,不再迷惑,煩惱頓除;小悟就像一個非常疲倦的人,老是昏昏沉沉,有人將他猛力推了一下,似醒非醒地把眼睛睜開了一下,接著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三、開悟與睡醒
今天由於日光節約調整時間,禪中心的人都不知道應該延遲一小時起床,仍依舊時間,凌晨四點鐘打板,結果我們大家等於是三點就起來了。我想再回去睡覺,但是已經睡不著了,這算不算是大悟啊?(拍掌,哄堂大笑)這當然不算是禪修的大悟成佛。
我在日本時,曾遇到一位已經「開悟」的禪師,每天都要回家陪他太太。我問他:「你已經開悟了,應該沒有貪慾了,怎麼還要執著太太呢?」他說:「開悟的人,雖然沒有執著,但是我的太太對我有執著啊!」意思是說,他雖然已經開悟,已沒有執著,而他的太太尚沒有開悟,所以有執著,他就讓他沒有開悟的太太去執著了,這樣對不對呢?就像是我說我不要錢,但是錢卻自己來了,我有什麼辦法呢?(聽眾大笑)有了太太,而不執著太太,跟有錢來而不執著錢,應該是不相同的。
四、《圓覺經》與《楞嚴經》中的開悟說
「開悟」一詞的依據,在大小乘經律中,均可見到。第一個例子,便是敘述釋迦世尊的成道。不過在早期的聖典中,將佛的開悟,稱為「廓然大悟,得無上正真道。」見於《修行本起經》卷下,及《普曜經》卷六。或稱「得智慧光,斷於習障,成一切種智。」見於《過去現在因果經》卷三。或謂「即生智見,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見於《佛本行集經》卷三○。
以下的幾部大乘聖典,則直接用「開悟」的一詞,表達使人證悟以及自己證悟的意思。
(一)《圓覺經》有六處,提及「開悟」兩字
「彼諸菩薩,如是修行,如是漸次,如是思惟,如是住持,如是方便,如是開悟,求如是法。」
「若諸末世一切眾生,能舍諸欲,及除憎愛,永斷輪迴,勤求如來圓覺境界,於清凈心,便得開悟。」
「令末世眾生,聞此聖教,隨順開悟,漸次能入。」
「宣說一切方便漸次,並修行人,總有幾種,令此會菩薩及末世眾生,求大乘者,速得開悟,遊戲如來大寂滅海。」
「願為大眾,及末世眾生,方便開示,令悟實相。」
「是經名為頓教大乘,頓機眾生,從此開悟,亦攝漸修一切群品。」
從各節上下文的經義判斷,《圓覺經》所講的「開悟」,有兩大涵義,一是以佛的教法來向眾生作說明的開示,使眾生因此而覺悟到一切現象的實相無相。二者眾生於聽聞佛法之後,如法修行,心得清凈,便是開悟。這種開悟的法門,雖然名為頓教大乘,也不拒絕漸修根機的眾生。
(二)《楞嚴經》中說到「開悟」兩字的,至少有十多處
卷二有云:「爾時阿難及諸大眾,聞佛示誨,身心泰然!念無始來,失卻本心,妄認緣塵,分別影事。今日開悟,如失乳兒,忽遇慈母。」
卷四有云:「如阿難輩,雖則開悟,習漏未除。」
卷四又云:「今此會中,大目犍連及舍利弗、須菩提等,從老梵志聞佛因緣,發心開悟,得成無漏。」
卷四有云:「以諸眾生,從無始來,循諸色聲,逐念流轉,曾不開悟,性凈妙常。」
卷五又云:「承事如來,了知味性,非空、非有、非即身心,非離身心,分別味因,從是開悟。」
卷五則云:「悟心無際。」又云:「心開漏盡。」
卷七有云:若有人「心滅貪淫,持佛凈戒,於道場中,發菩薩願。出入澡浴,六時行道,如是不寐,經三七日,我(佛)自現身,至其人前,摩頂安慰,令其開悟。」
卷七又云:「阿難白佛言:世尊!我蒙如來無上悲誨,心已開悟,自知修證,無學道成。」
卷九又云:「汝等必須,將如來語,於我滅後,傳示末法,?令眾生,開悟斯義,無令天魔,得其方便,保持覆護,成無上道。」
卷一○則云:「理則頓悟,乘悟並銷;事非頓除,因次第盡。」
從以上所舉《楞嚴經》中的「開悟」,有好多層面的意思:是聽到理解和明了從未聽說的佛法道理,稱為開悟;是已見佛性,已伏煩惱,但是尚未斷除煩惱愛習,稱為開悟;是已斷煩惱,已證無漏無學的果位,稱為開悟;是已見佛性真凈妙常,稱為開悟;是已證諸法非空非有,非即非離,稱為開悟。主要是指經驗到時空的超越,煩惱的解脫。但是,雖有一次又一次的開悟經驗,若非大悟或徹悟,仍在有漏的生死煩惱海中。唯有大悟徹底,才是頓悟頓超,否則開悟只是悟的理性空寂,至於事相的障礙,尚須逐漸的修行,次第的斷除。
從這兩部經典,所見的「開悟」一詞,幾乎是彼此呼應的。所云開悟,必定是悟的佛法,是悟諸法現象的實相即是無相,理性即是佛性,佛性即是妙明常凈的般若,又是常寂常照的涅槃妙心。
五、開悟眾生與開悟的人
「開悟」一詞的出典,尚有不少。例如:
八十卷《華嚴經》卷四有云:「開悟一切愚暗眾生」的經句。
《法華經.序品》有云:「講說正法,種種因緣,以無量喻,照明佛法,開悟眾生。」
《出曜經》卷二有云:「欲化彼人,令得開悟。」
《付法藏因緣傳》卷五有云:「爾時馬鳴……演宣諸法,苦、空、無我,時此城中,五百王子,同時開悟,厭惡五欲,出家為道。」
從以上的四種資料看,《華嚴經》及《法華經》,都是將「開悟」一詞當作動詞用,是用佛法的道理,來開悟愚暗的眾生。《出曜經》及《付法藏因緣傳》,則將開悟一詞當作形容或名詞來用,是眾生獲得了開悟,變成了開悟的人。至於開悟的內容,是開發了智慧的光明,是明白了人生及宇宙的苦、空、無我之理,所以能夠使人因為開悟而厭離五欲,出家修道。
六、累劫成佛與隨時成佛
根據佛陀傳記的資料所見,最早的「廓然大悟」是指佛陀成道,開悟也就是成佛的意思。再依據早期的聖典記載,成佛也不是一生一世完成的事,是經過多生多劫,修行救度眾生的菩薩道之後,才成佛的。例如《增一阿含經》卷一六云:「我(佛)於三阿僧祇劫,勤苦所成,成無上道。」又如《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六云:「第三阿僧祇劫滿已,時修妙相業,亦決定知,我當作佛。」這兩種資料都是說,成佛的修行過程,需要三阿僧祇(無數)劫。
可是到了《法華經》中,便從累劫成佛的思想,發展到了隨時成佛之說,不論悟與未悟,凡是信受《法華經》所說的佛法者,凡是能照著做到一點的人,皆已成了佛道。試錄《法華經》卷一〈方便品〉中的十則例子如下:
「聲聞若菩薩,聞我所說法,乃至於一偈,皆成佛無疑。」
「若聞法布施,或持戒忍辱,精進禪智等,種種修福慧,如是諸人等,皆已成佛道。」
「諸佛滅度已,若人善軟心,如是諸眾生,皆已成佛道。」
「乃至童子戲,聚沙為佛塔,如是諸人等,皆已成佛道。」
「若人為佛故,建立諸形相,刻雕成眾相,皆已成佛道。」
「或以歡喜心,歌唄頌佛德,乃至一小音,皆已成佛道。」
「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
「或有人禮拜,或復但合掌,乃至舉一手,或復小低頭,以此供養像,漸見無量佛,自成無上道,廣度無數眾。」
「於諸過去佛,在世或滅度,若有聞是法,皆已成佛道。」
「若有聞法者,無一不成佛,諸佛本誓願,我所行佛道,普欲令眾生,亦同得此道。」
如上所見成佛的條件,非常寬大,凡是聞法,乃至一偈;修六度行;有善軟心;歌頌佛德,乃至一小音;以散亂心,一稱南無佛;乃至對佛像合掌、舉一手、小低頭;乃至兒童遊戲,聚沙為佛塔等,都已成了佛道。這些當然不是成的究竟佛,但是決定都能因此而成為究竟佛。
因為《法華經》卷一〈方便品〉說,諸佛世尊之所以會出現於世,是為了「一大事因緣」。什麼是一大事因緣呢?便是欲令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
也就是向眾生開示佛的知見,使眾生悟入佛之知見,亦即是使得眾生開悟成佛。故說:「是諸眾生,從諸佛聞法,究竟皆得一切種智。」「一切種智」即是圓滿的佛智,凡是從佛聞法的人,最後一定可以成就佛智,那就是「入佛知見」。
關於開示悟入的經文是這樣的:「諸佛世尊欲令眾生開佛知見,使得清凈故,出現於世;欲示眾生佛之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悟佛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入佛知見道故,出現於世。」
又說:「是諸佛但教(開)化菩薩,欲以佛之知見,示眾生故;欲以佛之知見,悟眾生故;欲令眾生,入佛之知見故。」
因為諸佛出現於世,但為教化眾生,先修菩薩道,然後成佛道,不是為了教化眾生,僅成聲聞緣覺。所以從佛的心懷,來看一切眾生,只要能夠信受佛法,乃至一偈或一稱佛號,都已種下必定成佛的福慧因緣。
七、悉有佛性與見性成佛
《華嚴經》記載,當釋迦世尊成道之時,便讚歎大地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便是以無我的平等的智慧與慈悲,肯定了一切眾生雖未成佛,但也具備成佛的智慧福德。
《大般涅槃經》卷三六有云:「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也是肯定了眾生與諸佛,本來平等,如果因緣成熟,福智圓滿,任何一個眾生都能成就佛道,與佛無異。
基於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特別是《大般涅槃經》讓佛教徒們相信「一切眾生,悉有佛性」的道理下,便有了中國禪宗所說的「見性成佛」及「開悟成佛」的說法。因為佛性是眾生本具,故又被禪宗稱為自性。將開悟的佛智,稱為自心;悟見本具的佛性,稱為見性。現在且將禪宗的代表文獻《六祖壇經》中所見的「自心」、「自性」、「具性」、「開悟」、「成佛」等用語及其用意,試舉如下:
〈行由品〉第一,有云:「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同上品,又云:「惠能一聞(金剛經)雲,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心即開悟。」……「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
同上品,云:「惠能啟(五祖)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
同上品,五祖云:「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
同上品,云:「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
同上品,云:「(五)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同上品,云:「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般若品〉第二,云:「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
同上品,云:「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如是。」
同上品,云:「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又云:「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
同上品,云:「普願法界眾生,言下見性成佛。」
〈懺悔品〉第六,云:「依此修行,言下見性。」「一眾聞法,靡不開悟,歡喜奉行。」
〈機緣品〉第七,云:「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覺(佛)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見。自非上根,未免疑謗。」
由《六祖壇經》所見的資料,「見性成佛」和「開悟成佛」是相同的意思。見性即是親見佛性,佛性是眾生本具的自性,而此奧妙的佛性或自性,本來真空,無一法可得,即是以清凈自心的般若智慧,除分別執著的煩惱束縛,病除之時葯亦無用,此便如《心經》所說的「無智亦無得」了。
若以智慧的自心,親見真空的自性,便是「見性成佛」,便是「明心見性」。不過,見性者雖有了智慧,雖見了佛性,雖也可以名為成佛,但卻不一定就是大悟,也不一定就是究竟的佛。所以惠能初次聞一客誦《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句,「心即開悟」,並未大悟,要等惠能親自聽到五祖大師為他講《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句時,才於「言下大悟」,已悟本性。雖然五祖說「若識本心,見自本心,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仍不是無上菩提的究竟佛,只是成的理性佛。否則不會有「開悟」及「大悟」之分,縱然是大悟,祖師的大悟,也絕對不同於佛的大悟。
因此,《六祖壇經》雖說,若有人能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識本心,自見本性,經常都是生活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情況下者,便是無上菩提,然而也配合運用《法華經》開示悟入佛之知見的觀點,而稱「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而其開佛知見,尚非入佛知見,故還未成福智圓滿的究竟佛。
八、成六即佛與三因佛性
因為佛之知見,即是佛的圓滿智慧,名為一切種智。依據《大智度論》卷二七記載,智有三種:「一切智,是聲聞辟支佛事;道種智,是菩薩事;一切種智,是佛事。」其實後後涵蓋前前,前前不能涵蓋後後。二乘聖者僅得一切智,不具備道種智及一切種智;菩薩有前二智,不具一切種智,唯佛圓具三智,故天台宗說「三智一心中得」。一切智,知一切法皆是空,故得解脫;道種智,知種種方便法門,故能利益救濟一切眾生;一切種智,是圓具空有二智,超越空有二智,所以是雙寂雙照,寂照不二的中道圓智。
正由於如此,天台宗的《觀行疏》所講的成佛觀念,有六即之說,六種「即佛」都是「成佛」:
理即佛:理體本性,一切眾生平等,都有佛性,乃至三惡道的眾生,雖未具備修善的佛,卻已本具性善的佛。
名字即佛:有福德人,僅聞佛名,自號為佛或被譽為佛者。
觀行即佛:在觀行位的修行人。
相似即佛:十信位的菩薩,彷彿已證佛的理性者。
分證即佛:由初住至等覺位的菩薩,一分一分的漸破無明而分證中道實相理者。
究竟即佛:究竟妙覺位的無上正等正覺的佛。
禪宗所說的「見性成佛」,淺者屬於相似即佛,深者也不能超過分證即佛,否則動輒妄言已證無上涅槃,就要如同《楞嚴經》卷九及卷一○所舉的各種魔境魔說,成為魔子、魔民,還以為是成佛成聖。
眾生皆能成佛的思想,源出於《大般涅槃經》的佛性觀,然在該經卷二八,列有三種佛性之說,也就是說,眾生雖皆有佛性,然其凡夫眾生與諸佛菩薩,各有差別:
正因佛性:一切眾生的本具佛性,不論有修無修,乃至十惡五逆,罪墮三惡道中,佛性不失。如金在礦,如土藏金。
緣因佛性:修行六度的菩薩行者,依性起修,緣此正因佛性而修行者,所具佛性稱為緣因。
了因佛性:緣因即是了因,佛性本在煩惱暗室,故眾生不見,今用慧燈照明,了了可見,名為了因佛性。
正因佛性是未悟的眾生,緣因及了因二名,是指開悟見性,或指見性成佛。同樣是見佛性,同樣名為成佛,由於各人的工夫深淺不同,所見雖相同而其品質還是不同。人對於佛性的經驗,猶如人對於水的體驗:有人僅見水而未喝水,有人喝一口水,有人喝了滿腹水,有人成天浸泡在水中,有人已和大地的一切水融合成一體,有人終日念念喝水用水,卻已不見有水,這些人的經驗,當然是各不相同的。
九、聽此演講都已成佛
從以上的介紹分析來說,開悟成佛或見性成佛,是人人有份的事,今天諸位來聽了這一場演講,不論你信與不信,你已經成佛。這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這不是我說的,是前面所舉的各種佛經古典告訴我們的。
也許有的人會說,我還沒有皈依三寶,連佛教徒的資格也未具備,只是隨便來聽聽,就說我會成佛,我才不相信呢!但是,這是佛經告訴我們的。在《大般涅槃經》卷三六云:「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一闡提人,謗方等經,作五逆罪,犯四重禁,必當成菩提道。」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縱然不信佛法,甚至於毀謗佛經,做了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破和合僧、出佛身血,以及殺人、亂淫、偷盜、大妄語等的許多壞事,只要你聽了佛法,你一定可以開悟成佛。
本來就有成佛的因,雖然尚未完成佛的果位,但是因和果是同時的,因是還沒有完成的果,果是已經成熟了的因。所以,我們一旦接觸佛法,便是已成佛道。
(西元
梅子熟了
一、梅子怎麼熟的
明州大梅山法常禪師初參大寂(馬祖),問:「如何是佛?」大寂云:「即心即佛。」師即大悟。大寂聞師住山,乃令一僧到問云:「和尚見馬師,得個什麼,便住此山?」師云:「馬師向我道:『即心即佛』,我便向這裡住。」僧云:「馬師近日佛法又別。」師云:「作么生別?」僧云:「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師云:「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回舉似馬祖,祖云:「大眾,梅子熟也。」(《景德錄》卷七)
這個公案,是關於馬祖的弟子明州大梅山法常禪師的一個故事,我把它大致解釋一下。
法常禪師第一次到馬祖門下,問:「如何是佛?」馬祖告訴他:「即心即佛。」法常禪師馬上就開悟。後來他就離開馬祖,到大梅山開法度眾生去了。馬祖聽說法常禪師已經開山了,就派了一個出家僧人去大梅山向法常禪師試探虛實。
僧人到了大梅山便問:「聽說和尚您是曾經參訪過馬祖,您在馬祖門下究竟得到什麼了,所以到這裡來開山傳法呢?」
法常禪師回答說:「因為馬祖向我說『即心即佛』,我就到這裡開山了。」
這個僧人又告訴法常禪師說:「你可知道,馬祖最近說的佛法又跟過去不一樣啰!」
法常禪師就問:「怎麼個不一樣啊?」
僧人回答法常禪師說:「最近馬祖又改口說『非心非佛』了。」
法常禪師聽了以後便給了一個評語說:「這個老頭兒真是會迷惑人了,要到那一天才不迷惑人呢?不管它什麼非心非佛,我只管它即心即佛。」
這個僧人回到馬祖門下,告訴馬祖,他到大梅山見了法常禪師,法常禪師是如此跟他講的。因此馬祖就宣布說:「大眾啊!你們知道嗎?梅子已經熟了。」
二、機鋒不在字面
這段公案在禪宗非常有名,因為法常禪師聽到馬祖說「即心即佛」就開悟,然後就自己做師父接引徒眾去了,馬祖要試探法常禪師究竟悟到什麼程度,所以派了一個弟子去,告訴他上一次講的是「即心即佛」,你開悟了,現在講的是「非心非佛」,看看法常禪師有何反應。可是法常禪師不為所動,就說:不管它什麼「非心非佛」,我聽到的還是一句「即心即佛」,所以不管它。
因此,馬祖聽了就很讚歎地說:「梅子熟了。」意思是大梅山的法常禪師已經成熟了,可以做禪師了。
聽到即心即佛就能開悟,非心非佛就覺得是惑亂人、迷惑人。那麼「即心即佛」、「非心非佛」這兩句話,究竟那個才對?這是個大問題。
依禪法來講,「即心即佛」錯,而「非心非佛」對;依開悟經驗來說,因人而異,聽到「即心即佛」可能開悟,聽到「非心非佛」也可能開悟,這跟開悟本身並無一定之關係。
說「即心即佛」就是開悟嗎?不一定。諸位!現在我們也念了「即心即佛」,諸位開悟了嗎?但是法常禪師的確因為聽到「即心即佛」就開悟;他悟的是「即心即佛」嗎?錯!他悟的不是「即心即佛」,只是聽到這句話而開悟,不要認為開悟就是悟得「即心即佛」的道理。
那麼「非心非佛」又錯了嗎?如果有人聽到這句話而開悟,那是因為這句話幫他的忙,並不是因為懂了「非心非佛」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開悟,或是悟了「非心非佛」這句話的道理。這個觀念,諸位要了解清楚。
開悟與文字字面的意思,沒有一定的關係,但也是有關係。所謂沒有一定關係,是說「悟」,並不是悟那句話的涵義,但的確因那句話而開悟。譬如有人看到樹上桃花開而開悟,其悟境即是悟得「桃花開」嗎?不是!只是因看到桃花開,他就開悟了。又如虛雲老和尚,因為在吃茶的時候,茶杯拿在手上,人家倒開水進去,好燙!一不小心,茶杯掉在地上打碎了,因此而開悟。是不是他的悟境就是悟得「茶杯打破了」呢?當然不是,若茶杯打破就能開悟,那給你一個茶杯打打看,你開不開悟?
祖師們開悟的經驗並非就是悟了那個東西,可是當機緣成熟,他的心被一撥一點,突然間就開悟了,不是因為那麼一句話,或那個動作,或那個現象使他開悟,而是因為參禪用功的那個人,已經用功到這個程度、這個火候,遇到這個情況在他面前發生,他就開悟了,這是禪的悟境。
昨天台北市發生這樣一樁車禍: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騎摩托車在慢車道上行駛,結果摩托車倒下來,兩個人的頭顱被大卡車壓碎不見了,只剩下身體,慘不忍睹。大卡車是誰開的?不知道,已經開走了。聽起來真可憐,也很可怕。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跟開悟看似沒有關係,為什麼要講這個案子?那也是一個案子──無頭案。並不是因為騎著摩托車而掉下頭來,也不是因為騎摩托車在慢車道上行走而頭掉下來,更不是因為卡車經過而頭掉下來。就是正好碰得巧,碰到一起,頭就掉下來被壓碎了!我們不能說:「從此以後不能有一男一女,騎著摩托車在慢車道上行駛,否則頭就可能被卡車壓掉。」每天車禍案子層出不窮,因有各種各樣的車禍,所以會有各種各樣的死亡情況。
開悟,也是一樣,不過開悟的人,並沒有像如今發生車禍的案件那麼多。每天幾乎都有人因車禍而死亡,卻未聽說每天幾乎都有人因參禪而開悟。所以這裡說「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並不是這兩句話有什麼古怪或魔術。「即心即佛」使法常禪師開悟,是因為法常禪師見了馬祖,馬祖說了這句話。若不是法常禪師見馬祖,當時也不會有人因馬祖說這句話而開悟。恰到好處,在這個時間,說這樣的話,這個人就開悟啦!
當然馬祖大師能夠識得:什麼根器的人,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該說什麼話,就能讓他得到開悟的消息。
三、即心即佛
「即心即佛」,是說我們的心本來就是佛的心。佛是什麼呢?佛是徹悟、大覺;是自覺、覺他、覺滿的意思。什麼叫作「覺」?大夢已醒即是覺。大夢又是什麼?就是煩惱生死夢。什麼是「煩惱生死夢」?就是在煩惱生死之中,把煩惱當成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標,把生死當成自己旅遊的樂園。人在生死中,佛稱為苦海。什麼是苦海?就是生老病死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愛別離苦、五蘊熾盛苦。在苦中還念念不忘,捨不得這樣那樣,而所追求的,都是生死環境中的種種人我、是非、利害、得失,把生死過程中,所遇到的苦因苦果,當成追求的目標,一生又一生,了無已時,那是在做生死苦海的大夢。
求不到覺得很苦,求到的覺得不稀奇,再換一個去追求,再想、再求,到死為止。到要死亡的時候,尚覺得有許多事物沒有追求到;這種種的捨不得、放不下,就是苦。在生死之中,苦中受苦,還覺得很喜歡這個生死的環境,還覺得苦得很有意思,牢牢的抓著它不放,這叫作「做大夢」。
「覺」是從生死的夢中醒來,不再追求任何東西。因此,我們的心如果不為煩惱所困擾,就是覺。不但自己覺悟,還要幫助他人覺悟,就是自覺、覺他;自己已經徹底覺悟,則是覺滿;所以自覺、覺他、覺滿,便叫作佛,稱作大覺世尊。
眾生的心,本來跟佛的心是相同的,佛經中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佛心和眾生心,是同一個心,佛心就是眾生心。為什麼說「三無差別」?
因為佛心是智慧心,智慧是由眾生的煩惱心轉成清凈的佛心;不清凈的眾生心是煩惱心,清凈的佛心是智慧心。此心與彼心,心心相印相同,只是在眾生未悟時,此心是睡著的,一旦醒悟過來,則知眾生心就是佛心,所以即心即佛沒有錯。
四、非心非佛
「非心非佛」是什麼意思?如果把我們的心當成佛的心,或不當成佛的心,都是有問題的。如果認為凡夫有一定的心叫煩惱心,而佛有一定的心叫清凈心,那凡夫永遠不能成佛。所以「非心」是不要認為有一個心是眾生的心,或者是有這麼一個心叫作佛的心。既不是佛的心,也不是眾生的心,那麼有眾生也應該有佛啰?沒有不變的眾生,也沒有定相的佛!為什麼?因為眾生不會永遠是眾生,如果眾生永遠不能改變的話,那就沒有人能成佛了。眾生能成佛,所以眾生不是真的;眾生的心能變成佛的心,所以眾生的心不是真的。如果真有一個眾生的心,眾生就不能成佛了。反之,亦不能說佛也有一個心,佛亦不是真正有一個什麼固定的心,叫作佛的心;成佛之後,法身遍在,即無相也無心。
所以,眾生無常心,否則眾生不能成佛;佛也是無心,如果有心,那不是佛,那叫有相、有執著、有我,豈能算是佛。
那有沒有眾生呢?沒有!為什麼?若有固定的眾生,這個眾生就完了,沒有希望成佛了。相同的,如果執著有一個佛,那眾生成了佛,就成為永遠不變、永恆存在。如果到處都遍在,那就變成泛神論了;永遠現佛身,那就變成多神論。佛教乃是無神論的。
因此,佛只有無盡功德,沒有固定形象。佛是無相的,處處在,也處處不在,所以叫作如來如去。所以不能講「有佛」,說「有佛」是毀謗佛。但也不能說「無佛」,否則又成了斷滅見的唯物論。因此講「非心非佛」是對的,因為佛心無相;眾生有相,但眾生不是真的;有相的佛不是真的佛。佛是無心、無相的,卻有其悲智的功德作用,所以說「非心非佛」。
五、信心十足
現在請問諸位:「大梅山法常禪師聽到了什麼話而開悟?」答:「即心即佛。」又問:「你們聽到了沒有?」眾答:「聽到了。」
我又問:「你們聽到以後開悟沒有?」眾答:「沒有。」那就是說「即心即佛」這句話,對你們立即的開悟,完全沒有用,但也並不等於是句廢話。
我再問:「馬祖去考驗法常禪師時,是用那一句話考驗他?」眾答:「非心非佛。」我說:「結果法常禪師說:『管它什麼非心非佛,我只知道是即心即佛。』現在諸位聽懂了嗎?」眾無語。
法常禪師是否很執著?牢牢的執著他聽到的那句「即心即佛」?不是!諸位不要上圈套,如果他執著這麼一句話,能算開悟嗎?因此,他是以平常心來處理這樣的一個考驗。所謂「平常心」就是:「我當時開悟,就是聽到這句話,我的經驗是如此,至於馬祖大師又說非心非佛,那是他跟另外的人講,和我沒有關係。」所謂惑亂人、迷惑人,意思是說:這個老和尚的花樣、手段蠻多的,對這個人這樣說,對那個人那樣說,如果頭腦不清楚,就跟著被他弄得眼花撩亂;今天講這個,明天說那個;究竟什麼意思啊!沒有開悟的人,這樣一聽就混淆錯亂啦!可是馬祖大師真的用這兩句話幫助兩種不同的人。法常禪師得到的幫助,就是「即心即佛」這句話,「非心非佛」則也許真的幫助了其他的人,然而對法常禪師來講,他只經驗到「即心即佛」。
為什麼馬祖說法常禪師「熟」了呢?因為他已經信心十足,已經不受外邊眼花撩亂的情況動搖了。法常禪師若非真的開悟,聽到馬祖又說出另外一句話時,或許會覺得很驚奇的,以為他當時聽到的、經驗到的,可能有問題吧?如果真的如此,他當時就不是真的開悟。由於法常禪師對自己的經驗,非常堅決的肯定,所以馬祖說他「成熟」了。
(
放鬆身心
教給各位一個呼吸的方法:吸氣時觀想非常的清涼舒暢,好象因為吸一口氣,把體內濁氣都排了出去;呼氣時把身體感受到的重量、負擔──身體的重量和頭腦的負擔,都隨著呼氣而排了出去。
換句話說,諸位練習把身體放鬆、頭腦放鬆、眼球放鬆,身體每一部位都放鬆,然後注意呼吸,感覺從鼻尖出入的呼吸很舒暢、很舒服。
平時不知道呼吸是這麼的舒服,其實能夠呼吸,便是得天獨厚的享受。
一、把壓力、負擔全部呼出
吸氣時不要注意吸的氣到了那裡,只要想像吸進去的氣,把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像窗子般打開,體內所有的廢氣全因吸氣換掉。呼氣時則慢慢呼出,把身上所有的負擔、壓力、感覺,全部隨著呼氣而排得乾乾淨淨,就像把倉庫里所有陳年霉貨,清理得乾乾淨淨。
然後漸漸覺得身體虛虛渺渺,不像是一個有阻礙東西,而是四通八達、舒舒暢暢,呼吸就像和煦的微風穿透身體一樣,非常溫柔明凈輕鬆。這時候因為身體沒有負擔,頭腦也沒有壓力,所以非常舒暢安定而喜悅,一種淡淡的、輕輕的喜悅。
然後再運用三個原則:觀──運用方法,照──知道正在運用方法,提──發覺到離開方法時,立即輕鬆地回到方法上。
如果打坐不運動,氣脈不容易通,因此要做柔軟體操。打坐和一般運動的體驗不一樣,效果、利益也不一樣,因為一般運動只是使身體舒暢,但頭腦不可能很寧靜。要頭腦寧靜,還是得打坐。
失眠是因為腦神經緊張,而工作繁重、憂慮過度,會使腦神經緊張。用腦過多時,雖然未到達頭痛的程度,但頭會發熱。各位不妨用手按摩眉棱骨正中,如果不痛,表示頭腦不緊張,如果會痛,要按摩此處,因為這兩條筋一直通到後頸。按摩時要緩緩用力,使它感覺到痛,而不是強力刺激它,按摩太陽穴的效果都比不上按摩這兩個眉棱骨的顯著。
二、隨時練習放鬆身心
諸位應該隨時練習放鬆身心,一般人坐車時,筋骨常因車子的行駛而緊張,坐飛機時也因為飛機在動而難以睡得很熟,但如果能夠盡量放鬆總是好的。我一上飛機就能睡覺,可以從美國一路睡到台灣;我很喜歡上飛機,因為平常沒有這麼長的時間睡覺。
最近報紙上報導。有位記者問達賴喇嘛:「你做不做夢?夢到些什麼?」他回答說:「有時夢到女人來找我,我第一個念頭是女人很可愛;第二個念頭是我是和尚,不可以接受她;第三個念頭是女人不見了。」
我問弟子:「達賴喇嘛的自我表白,在你看來以為如何?」弟子說:「這是工夫呀!不簡單。在夢裡還能知道自己是和尚,還能拒絕女人,真不容易。」
我說:「是的。不要覺得達賴喇嘛做了這麼久的和尚,還是位活佛,竟然也會夢到女人,這是什麼話!夢到女人沒關係,不接受她就可以了,這也是修行的工夫。」
我們平常曉得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曉得自己是在什麼狀況下?心態如何?動作如何?就能隨時隨地該拒絕就拒絕,該完成就完成。這是禪修的工夫,連睡覺時都有用。
三、境界現前也不為所動
有人睡覺時,夢見被強盜追殺,全身緊張;如果頭腦放鬆,身體肌肉放鬆,就不會做類似的惡夢。平時經常保持身心放鬆,便能於遇到突髮狀況時,身心還是處在平常狀態,不會恐懼、緊張。不過,必須靠經常打坐才能真正做到鬆弛,而平常也要練習。
諸位桌上有個紅包,裡頭不是現金,但上面的兩句話,對諸位會有受用,可以帶回去給親朋好友分享。「識己識人識進退,時時身心平安;知福惜福多培福,處處廣結善緣。」
這兩句並不是我自己的話,我只是把它們湊在一起,但人人可以用得到。有位報社的副董,因為辭職而很難過,但一看到這兩句話就想開,知道自己可以離開了。另一位女士也是在報社工作,正考慮要不要接任一份雜誌的總編輯,看到這兩句話,就決定接受了。
因此,我想不管是進是退,只要自己知道是否適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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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環境不一不二
我們所到的任何環境,都應看作就是我們自己。坐飛機時,飛機是我們的環境,也就是我們自己;坐車子時,車子是我們的環境,也就是我們自己;自己是主角,其他都是附屬。這種體驗和感受,我想每一個人都有,否則我們就是失落了自我。
另一種體驗,就是各人在同一個環境中的感受不一樣。今天我從台北回來,車上一共坐了三個人,照說冷氣的溫度應該是相同的,奇怪的是,我覺得冷,隔壁的覺得剛好,後面的覺得熱,感受各自不同。換句話說,我們在同一部汽車中所感覺的世界不一樣。我的世界是冷的,另一位覺得恰好,第三位又覺得太熱了。在同一環境下,為什麼各人的感受不同?
一、究竟是一還是二
其實,每個人就像蝸牛一樣,蝸牛把自己的殼背著走,我們則把自己的環境背著走。我不知道各位是否有如此的感受和體驗,感冒時到任何地方都覺得空氣不好,頭痛時到任何地方都覺得不舒服。環境的感受是我們各自帶著跑的。那麼,我們與環境究竟是一還是二?
幾年前我去新加坡,那兒的氣候和台灣、美東不同,但我還是感覺過著台灣或美東的生活,用那種習慣在生活,也就是說,我把自己的環境帶過去了。所以我們經常是帶著自己的環境在跑,帶著自己的自我在跑,我們到任何地方都是自我。
諸位都已經成家了,先生和太太生活在同一個家庭里,感受是否一樣呢?同一屋檐下的人,吃同一鍋飯的人,是否感受一樣?這究竟是一還是二?對自己來說是一,因為只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存在,先生或太太則是另一個人,所以就主觀的立場來看,處處都是一。可是,你與家人住在一起是事實,那麼在同一環境中究竟是一還是二?
相對地,我們看其他的人時,除非是已經很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誰,否則如上了公車或搭乘飛機,看到的都是其他人。這就是《金剛經》所說的「我相」、「人相」(他人)、「眾生相」(一群人)。這究竟是一還是二?
站在自己主觀的立場而言,這是一,因為這些人都是配合我的,都在我的環境之中。有人害病時睡在床上,希望不要有人打擾,讓他靜養,可是待在醫院時間久了以後,覺得很孤單,希望有人來作伴。這是一還是二?
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諸位進入農禪寺大門時,都看到牆上寫了一句話:「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應無所住」這其中是一還是二?住於一是錯誤的,「應無所住」是更高的層次,是不住於一,也不住於二;不住於整體的、統一的,也不住於對立的、分離的──兩種皆不住。而「不住」的意思就是不執著、不在乎,即不在乎一,也不在乎二。那是一種無我的境界,沒有自我中心,超越一和二,超越於不二,故稱無住。
可是「而生其心」,生的是什麼心?統一的心要有,對立的心也要有,應該用統一的心時,就用統一的心來處理;應該用對立的心時,就用對立的心來處理。面對我們環境里的需要時,應該用什麼心來處理,就用什麼心來處理。
不要認為學打坐、學禪、學佛的人,什麼都不管就是無我,那不是禪。禪是既超越而又踏實,超越是為了不生煩惱,踏實則是有煩惱時除煩惱,沒煩惱時度眾生。除煩惱時是一,是用統一來除煩惱;度眾生時則是二,一定要有眾生可度,有對象要處理,才能有行為、有作用,這裡講的就是「不二」的觀念。
這三個觀念,一個是統一的,一個是對立的,一個是超越的、不二的、無住的。有相對之心,才有眾生可度,才能用智慧來處理;有統一之心才能斷煩惱;有超越之心才能既不執空也不落有。我們凡夫總是帶著自己的環境在走,帶著自我在走,而每個人都是生活在個人的世界裡。
三、佛與眾生畢竟不二
我再問諸位一個問題:雖然大家都尚未成佛,但是佛國凈土已有那麼多的眾生,對佛而言,究竟是一還是二?我告訴諸位,用剛才提到的「不二」比較好。
佛和眾生是統一的,這是一;眾生在佛國聽佛說法,眾生和佛是不一樣的,這是二;眾生全部在佛國凈土,佛視眾生為佛,這是一;眾生需要佛來度時,佛照樣度眾生,這是二;可是已經是佛國凈土,不再有矛盾,因此是不二。
佛國凈土是有它的作用的,在佛國凈土中,眾生在修學佛法,佛在度眾生,這應是不二。在佛的立場來看,佛國凈土即非統一,也非矛盾,而是無相無住的。
各位有煩惱時,用一;處理事情時,用二;完成一樣事情、功德之後,不是為他人做,也不是為自己做,這就是不二。以上是告訴諸位這麼一個觀念,以下要教一個方法。
在用方法時,要先有一才能有不二,要先能體驗到一的存在,才能有不二的智慧出現。如果連一都無法體會,要談不二是不可能的。就像我們在法鼓山禪修營中所講的,如果小我的自我都沒建立起來,都沒認識清楚,要成就大我是不可能的。先要把小我的自己建立起來,了解個人的自我及全體的自我是什麼,然後才能講無我。
我們現在講的這個方法,就是幫我們從雜亂的、煩惱的自我,而到達統一的、無煩惱的自我。這個方法不一定限於打坐,平時也都可以使用,也沒有任何姿勢的限制,但正在用頭腦或開車時請不要用。
四、至大無外.至小無內
我們從個人的身體開始,而把念頭向外擴張,不是用眼睛去看,也不是用耳朵去聽,而是用我們的心去體驗。體驗我們的身體,體驗身體所處的環境,體驗地球,體驗地球所處的宇宙環境。如果有天文常識的人,就能想像更遼闊的太空,想像無限的太空都沒有離開自我。
剛才說到,不管到那兒,都把自己帶到那兒。那麼我們只要把心門敞開,心量便要放多大就放多大,這就是自我的存在──存在於農禪寺、台北市、台灣、中國、亞洲、地球、太陽系、銀河系、太空……,一切空間都存在於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中,可把自我想像成至大無外。請諸位閉起眼睛,觀想我們的自我有多大呢?
剛才已經講過,我們的環境就是自我,與我們脫離不了關係的就是我。我在銀河系裡,整個銀河系就是我的環境、就是我;我在宇宙里,整個宇宙就是我的環境、就是我。我們要一層層擴大,從有限到無限。等練習純熟後,一下子就能擴及無限。
接下來觀小──至小無內。我們通常講的心是心臟的心,而一般說這個人心很壞、很好,指的是念頭、觀念、想法。但是,念頭、觀念、想法都是抽象的名詞。
因此,在方法上我們不妨把心念放在正中央(而非左邊)的胸部位置,把身體中間畫一條直線,胸部畫一條橫線,正中央那一點就是我們的心(假名)。這一點有多大呢?開始時可以大一點,好象兩條粗繩子在身體內的交叉點,然後縮小如指尖大、如綠豆大,再縮小縮小……小到無法再小,變成沒有,就停留在那兒。心既然沒有了,也就是無限。
五、消融自我.放下執著
練這種方法很困難,因為這是無中生有。比較簡單的作法是,不要一步步向外看或向內看。如果向外看時,這個世界就是我,環境就是我,有這樣的體驗就可以了;向內看時,只要注意胸部,不管它是大是小、是有是無,這就容易多了。
向外看時,能體驗到環境就是我(不同於我的就是環境),我接觸到的就是我,能有這種想法和體會就夠了。這就是包容、慈悲。
向內看時,就是把自我從外境收回,我們的自我就越來越小,這實際上就是消融。自我的執著或煩惱,都與環境、身體、觀念有關,若一切都能放下,自然能夠擺脫執著與煩惱。
剛才我所說的,諸位在觀念上也許可以接受,可是不容易用心來體驗,我們若要真正受用,必須要有如此體驗。有許多人理論懂得很多,遇到麻煩事,就是用不上力。
昨天有一位考試院的王委員向我說,她對西方哲學在觀念上懂得不少,但就是無法處理自己的心理問題,問我怎麼辦?我說:「第一學打坐,第二聽聞佛法。」她說:「講佛法不是講理論的嗎?」我說:「是。僅僅理論是不夠的,還需要練習,使理論與體驗配合,才能管用。」
諸位菩薩來到法鼓山農禪寺,聽講觀念固然重要,修行的體驗也很重要。有了禪的觀念總比沒觀念的好,可是只有觀念的紓解仍是不夠的,更應該有實修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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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在心中.口中.行為中
「佛在心中、佛在口中、佛在我們的行為中」,也就是佛在我們的起心動念、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的生活中。許多人學禪,目的為了要明心見性、開悟成佛。而佛在那裡呢?佛在每一個人的自性中,佛在每一個人的自心中,所謂:「佛在心中坐,不要蹉跎過」,既然知道佛存在於我們的心中,便不能浪費時間、生命、光陰,不要糊裡糊塗、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那樣太可惜了,因此,每一個今天,我們都要好好用功。
有一些人只知道希求明心見性、開悟成佛,卻不知道如何來修行?認為一旦明心見性、開悟成佛之後,便可萬事具足,得大自在、有大福慧了,所以老是期待著、夢想著:早一點開悟成佛吧!還有一些人,知道想求得開悟,但在開悟前,應該做些什麼呢?以為大概是拚命地打坐吧!只要坐出名堂來,就能夠明心見性、開悟成佛了!這話是沒有錯,釋迦牟尼佛在成佛之前,也花了蠻長的一段時間,在苦行林、在雪山、在菩提樹下打坐,那時因為佛法還沒有現前,沒有人為他說出佛法的道理,所以釋尊要花那麼長的時間去摸索,因為沒人告訴他:
"人人心中有佛";也沒有人告訴他:"無常就是無我,人生有苦,是因為不知道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不能警覺到無常、無我,所以貪生怕死,瞋恨嫉妒,因此無法明心見性。"但是今天我們已經知道了佛法,釋尊花了那麼長時間的代價,開啟了苦、空、無常、無我的真理,已知道一切眾生都有佛性,我們就不必再花那麼多的時間。因為現成的佛法,已經告訴我們,我們只要相信佛所說的話,照著來用在生活里就好。所以禪宗非常重視在平常日用生活之中,體驗佛法和實踐佛法。
當我們皈依三寶,當我們學著用佛法,我們就已經開始走上圓滿的菩提大道了。此時已經知道修行佛道的方法和觀念,只差自己實踐的工夫不夠,那我們更要如法修行,依教奉行,就是要受持佛法,繼續努力。所以在禪宗的修行者們,就沒有像釋尊未成道之前那樣,要經過六年不斷地打坐的工夫,才能明心見性。禪宗認為只要你遵照著佛法去做,隨時放下自我的執著,當下就能明心見性。
「佛在自心中」,這是佛祖告訴我們的。因為我們的自心就是佛心,只是因為有煩惱,所以佛性不現前,佛心被煩惱心所遮蓋,所以只見煩惱不見菩提。但是我們已經皈依了三寶,已經知道了佛法,心中常念三寶,即與佛心相應。
其次,是「佛在口中」,就是佛的語言,即是智慧的語言、慈悲的語言、柔軟的語言、安慰的語言、鼓勵的語言、讚歎的語言、教化、教育的語言、感動的語言。而我們究竟用的是什麼語言呢?如果是學佛法,雖然內心中還沒除煩惱、證菩提,可是我們已經知道經典里告訴我們,佛的語言,就是佛與人家講話所用的方式,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可以照著去做呢?為什麼不能照著去做呢?很多人是有很多的推託,會說因為自己的煩惱多、業障重,因為自己的心還沒有明,智慧之眼尚未開,所以沒有辦法像釋尊以及大菩薩們那樣,用智慧的語言、慈悲的語言、柔軟的語言、安慰的語言、鼓勵的語言、讚歎的語言、教化、教育的語言,感動的語言、感恩的語言。實際上,這都是自己在替自己開釋、脫罪;我們是應該可以做得到的,但自己就是不想做,也沒有意願做,所以隨口而出的,多是粗惡語、挑撥語、妄語、綺語,很少是佛的語言,這是違背了「佛在口中」的原則。
「佛在我們的行為中」,佛在心中、佛在口中,同時佛也在我們的生活行為中。不論是不是已經開悟了,或已經明心見性了,我們學習佛的行為是應該的,所以學佛應該是學佛的心理行為、語言行為、身體的行為,經常學習佛的這三種行為,才是真正的學佛。否則只是學佛打坐,那是學坐,不是學佛,都跟佛法不相應。若要身體的行為合乎佛法的原則,就是要將佛法在我們平常日用生活中表現出來,我們的生活行為,要以四攝六度為準則,全心全力,做到自利利他、利益眾生為目的,這才是學佛行、學菩薩行。如果我們的生活行為不檢點,身口意三業沒有一定的標準,不僅對自己造成的後果不堪設想,對他人也造成許多不方便的困擾和煩惱,並已遠離學佛的生活了。我們的身體每天從早到晚,究竟是輕舉妄動呢?還是每一個動作都在自利、利他呢?或者是僅僅自利而不利他呢?事實上,如能做到真正的自利,一定也直接或間接地在利他。有一些行動,當下是為了自利,但是影響所及的後續發展,都能使環境中跟我們共同生活的人,乃至於在我們之後生活在這樣環境里的人,也得到利益。
在禪宗叢林里,每天打坐的時間是不多的,工作的時間相當的多。打坐及聽開示的時間只有早晚,每天起早待晚,也就是早上起得早,晚上睡得晚,中夜時分只睡四到六小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農耕的生活,是禪宗自中唐時代百丈大師以後的生活方式。當時禪宗的寺院是在山間,每天是到山上耕作,所以叫作﹁出坡﹂;每一個人都應該出坡,上從一寺之主的方丈和尚,下及所有的常住大眾乃至沙彌、行者,全體出動,都得工作,沒有例外,故稱為「普請」。白天在工作之中,也就是在過著自利利他的修行生活,因為工作是為了僧團道糧的自給自足,同時培養互相支援、彼此合作,大家付出,共同分享的和合精神,以維持道場,住持三寶,正法住世,佛日增輝,所以需要勞務的工作,來作為禪修的生活。
我們看到直至今天,日本及韓國的禪宗寺院生活方式,平日中的工作時間也是蠻多的,在禪堂里打坐的時間是不多。但於一年之中,會打幾個禪七,稱為「禪期」,又稱為「接心」和「攝心」,用來精進打坐,剋期取證。
這樣的時段,在中國大陸,則有兩個:一是在冰凍三尺厚的隆冬,田裡的泥土也凍得像石頭,這時不能耕作,所以關門打坐,稱為﹁冬安居﹂,又稱為﹁結冬﹂。二是在炎熱的夏天,火傘高張,太陽強烈,可下田上山工作的時間非常短,要做也只有早上及傍晚做一點點,加上夏季多雷雨陣雨,土中也多蟲蟻出沒,耕作很不方便,禪眾們就有彷彿世古規﹁結夏安居﹂的禪修方式。在印度有「雨安居」,因自
現代禪寺的環境條件、現代禪修者的生活方式,都跟以前不一樣了。為了順應現代社會的生活型態,為了接引成就大部分的在家居士,是利用周末的休假日來禪寺修行,所以我們有了周日的禪坐會。至於我們的「禪七」,不論在台灣、在美國,都是配合學校有寒暑假的假期,以及國定假日與周末相接的連休長周末,工商業從業人員雖然沒有寒暑假,但他們有自己的年度休假制度,所以鼓勵他們將假期用來參加禪七。
農禪寺的法師們是什麼時候禪修呢?我們是配合大家的假期進入禪七。我們也舉辦出家眾的菩薩營。平常只有早上、晚上的禪坐。白天我們都在上課、辦公、開會,在為道場、為信眾、為國家社會奉獻而做自利利他、弘法護法的工作。我們也沒有一天到晚都在打坐;出家眾就是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把禪法的準則用在日常生活之中。我們用佛在心中、佛在口中、佛在行為中的生活態度,進行禪修。譬如我們的出家眾也在揀切菜、洗碗筷、搬碗盤、擺桌椅、掃庭院、開車、擦車、洗車、操作電腦、打計算機、寫文章、上課、出版書刊等等工作之時,體驗身心一致,體驗三業清凈,體驗佛的悲智願行。所以雖然跟社會上的一般工作幾乎一樣,可是我們的存心,不是為了名利物慾的追求,而是為了學佛修法,奉獻我們的時間,來做這些工作。我們用這樣的修行方式,以成就眾生、成就道場,也就是在成就我們自己的菩提道業。
成就眾生、成就道場、成就菩提道業,將這三點加起來,就是佛在我們「平常日用中」,這是禪宗常用的一句成語。因為佛在平常生活中,雖然你還沒有見性明心,還沒有開悟成佛,但已經聽到了佛法,就該應用佛法,並且將佛法作為我們身口意三業行為的依准。這就是「佛在心中、佛在口中、佛在行為中」了。如果身口意的行為,跟佛法不相應時,必須起大慚愧,至誠懺悔。
禪宗的禪與佛的意義,應該是相同的。禪既是讓我們明心見性、開悟成佛的觀念及方法,也正是修行的目標,因此禪心等於佛心;「佛在口中、佛在心中、佛在平常行為中」,就是禪在我們的平常日用中。古代禪宗祖師們所指的「達摩西來意」,就是平常生活里的佛心、佛言、佛行;一舉一動、起心動念都是表露著佛的悲智,便是真正的修行。
請問諸位:當你與人家吵架的時候,佛在那裡?你在生悶氣時,佛在那裡?你在與人交談時,佛在那裡?你在工作時,佛在那裡?你在休息睡覺時,佛在那裡?那時的佛,是被你蒙在鼓裡了呢?還是清楚地跟你生活在一起?請諸位不斷地品味:禪在那裡?佛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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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如何用於日常生活
一、學佛有層次
此次前來南美洲有很多巧合的因緣,一是為參加聖保羅中觀寺的開光典禮,二來拜訪此地法師及華僑界居士們。
今天的題目是陳慧凈居士在午飯後才告訴我,希望聽「禪如何用於日常生活」。我臨時匆促擬了大綱,希望大家不要失望。以往有好多的中國人講佛法,比較籠統,而且有民間迷信的傾向,又不注意層次。今天我則是有層次的來講,那便是如何學佛、修行,最後能達到什麼目標。以往人們一聽到佛教,就認為是迷信,僅會消極地誦經念佛、消災求福、超度亡魂。其實那是宗教信仰的層面,雖也有其必要,然而佛法的利益、正確的觀念和方法,是要給活人用的。
二、禪與凈都是整體佛教
禪如何用於日常生活?先當了解禪與佛教有什麼關係?為什麼禪與佛教不一樣?
有人認為禪宗為佛教整體中的一部分,這個看法不一定正確,佛教與禪實是分割不開的;最好是說:「佛門雖浩瀚,方便有多門,若從一門入,即見其全貌。」所以禪宗是佛教的一個門,不僅是佛教的一部分。
在近代中國佛教里,把修行分為兩大類:一為念佛法門,叫作凈土宗,一為禪修法門,稱為禪宗。若將禪與凈土,看作截然不同的法門,也是錯的;若說參禪即不念佛,念佛即不修禪,那也不對。因為念佛的方法也是禪的修行法門之一,禪修基礎的重要,被列為戒定慧三無漏學的一支,故與念佛的凈土法門不相違背,而且能夠相輔相成。所以在中國,自五代及宋朝開始,許多禪宗大德特彆強調參禪與念佛並行,稱為禪凈雙修。像明末蓮池大師,是凈土宗的祖師也是禪宗的禪師,近代虛雲老和尚,是禪宗的祖師,但他也勸人念佛並主持佛七。念佛往生凈土,參禪明心見性。禪修得力,念佛便能易得一心不亂,保證往生極樂世界;念佛念到心無妄想雜念,正好可參「念佛是誰」的話頭。一旦「疑情」的話頭成片,便接近悟境的現前了。
念佛工夫已深,正好可以參禪。念佛時妄念紛起,也不妨反問:「念佛是誰?」用來打住妄念,正好又是參禪的方法,好象是在提醒自己,正在做著什麼。
今天下午,在汽車上,有位居士問我:「念佛的方法是什麼?」因為他常一面念佛,一面胡思亂想。問題就是在他沒有警覺到自己正在做什麼?為何一邊念佛一邊妄想?若能常常反省,妄念就會越來越少。儘管如此,若能一面打妄想一面念佛,也是不錯。至少要比一面打妄想,一面做壞事好多了;若能扎紮實實一心一意念佛,才易得致一心不亂,而與禪定相應。所以說禪宗與凈土宗都是全體的佛教,念佛與參禪修法雖小異,也都是最好的辦法。
三、如何是佛教?
凈土是修行佛法者的共同歸宿,所以三世諸佛,各有其果位上的清凈國土。禪修是修行佛道者共同的條件,所以無論大小乘的修行方法,不能沒有定慧的工夫,定慧不二便是禪悟。由此可知禪凈兩者,都是整體的佛教,凈土是從果德著眼,禪修則是由因行著手。
至於如何是佛教?諸位可能聽過這樣的四句:「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這是非常有名的〈七佛通誡偈〉,即是離我們最近的過去七佛,成佛之後都是以這個偈子教誡他們的弟子。許多人對這四句話也都耳熟能詳,人人會說,但不容易做到,因為它是佛教的總綱。
有的人認為只要不做虧心事,便是好心人,而且說,心好的人便勝過吃素的人。這是似是而非的說法,因為吃素的人之中,可能有少數人偶爾做了壞事,但是吃素的人中,難道沒有好心人嗎?若是吃素的人,也有好心,那不是更好嗎?
不過,怎樣才算好心?這其中有很多學問。不做惡是好心,止惡行善是好心,行善不求回饋是好心,誓度一切眾生是好心。所以好心有大小多少、有限無限等不同的多作用、多層面。我有位弟子在他出家前,認為自己是好人,出家後不久,即跟我說他的心不凈、語不凈、身不凈,覺得罪障很重。其實若不學佛修行,許多人因為沒有標準就會認為自己是有好心、做好事的好人。若能好好地靜下來反省一下,便可發覺,每天所做的壞事、說的壞話、想的壞念頭,還真不少呢!所以「諸惡莫作」並不容易。
至於「眾善奉行」,是教我們儘可能地多做些好事,只要是對大眾有利的事,都當義不容辭地全力以赴。
至於「自凈其意」,即是打內心起,不存惡念邪念,更不容有邪見。還要做到身、口、意的三業清凈,以及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清凈,那就不是很容易了。有人問我:「為何要誦經、念佛、拜佛、打坐、拜懺?」其實這些都是為了達到自凈其意的目的而設的修行方法。
四、禪的內容是什麼?
談到禪的內容是什麼?我也有四句話,貢獻諸位參考:「有善有惡,知善知惡,為善止惡,不思善惡。」它們也是有層次的。
「有善有惡」即是在人間社會,各有各的善惡標準,只要是宗教、種族、政治、經濟等的立場不同,善惡的標準往往就會相反。經常一個人被一方視為神聖的偉人,另一方看作惡魔與罪魁。縱然在同一個宗教之內,也可能由於觀點的不同而互以惡魔相待,黨同伐異,善善惡惡。也可能由於利益的互惠,早上仇視的敵人,晚上成了親密的盟友。故從自私自利的角度看世間的倫理,雖然有善有惡,其實是善惡不明。
「知善知惡」必有其客觀的標準,否則,仍與有善有惡而善惡混淆的層次相同。其客觀標準,可有兩個原則:一是以社會共同的立場為標準,所謂公是公非:二是以自我的良心為標準,所謂設身處地。
每個社會因不同的文化層次及時代背景,即有不同的標準,即使是生活於共同的風俗習慣中,在不同的情況下,其公認的善惡標準也不會一樣,古代與現代的標準又有差距。所以地域性及階段性的「公是公非」,並不就是正確的判斷;唯有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在這個社會如此、在那個社會也如此,儘管風俗習慣不同,但原則不變,這才是真正的善與惡的標準。因此以佛法的立場來看,其善惡標準是以護生為第一,不認為外教徒為魔鬼,只能說他們的層次不夠高,但基本上沒什麼問題,應該承認他們的價值。
至於「設身處地」的良心準則,可能對也可能錯,那要看此人的宗教信仰是否有偏差,學識見聞是否夠深廣,人格的成長是否夠健康,否則所謂良心,可能根本是他私人的偏見。
「為善止惡」是在知善知惡之後,從認知心發展成為語言行為及身體行為。既然能依客觀的標準,知道何者為善,何者為惡,便當儘可能去做益人利己的事,約束自己的心行及言行,不僅止於不傷害他人,而且要更積極地修福修慧。此在佛法中,有所謂「四正勤」的德目:「已生之惡當斷除,未生之惡令不起,未生之善令生起,已生之善令增長。」以此四德能斷懈怠,故又名為「四正斷」。這是在修道過程中,必須時時提起,念茲在茲的工作。
「不思善惡」即是修行到了心無罣礙得失的解脫層次,必定會從善惡相對的「有」,而至超越於善惡執著的「空」,才能算是究竟。故對於一位得大自在的菩薩而言,他雖為了眾生得度而說有善有惡,而說知善知惡,而教人為善止惡,但在他們的智慧之中,乃是無善無惡的。
我常說:「世界上有壞事而沒有壞人」,這算不算已到不思善惡的程度?不算,因我還有善惡之分,但我至少已根據佛法,考慮到人的本質都可能是好人。佛說眾生皆有佛性,都有成佛的可能,只因為受了環境的影響,失去身心的主宰而動了壞念頭、做了壞事,但在這之前及之後,這個人不見得一直在做壞事,也不是永遠都在做壞事。只是在那一剎那間,念頭混淆而導致行為的錯誤。因此可知,人在基本上都應該是好人。
曾經有人問我:「若有一個強盜殺了人,而他自己也受了傷,逃到你的廟裡去,你會怎麼處理?」我說:「當務之急,是先救人一命,不過問他是如何受傷的。」即使是做了壞事的人,也有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可能。如果我們常去盤算何者為善,何者為惡,何者會得,何者會失,那就不是超越,也不能從煩惱中得到真正的解脫。
禪宗的六祖惠能,在他從五祖弘忍座下得法傳承衣缽之後,逃往嶺南途中,被惠明追上之時,六祖便把衣缽放在石塊上,任他取走,惠明則說:「我不是搶衣缽而來,是為求法而來。」惠能便說:「既然為法而來,請將心放平靜,不思善、不思惡,正在這麼時,看看你惠明上座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六祖壇經》的「不思善,不思惡」,便是不須想到善與惡的問題,超越了善惡相對的執著心,主觀的我便不存在。把自己的妄想、執著、煩惱,全都放下之際,就是本來面目顯現了。所謂本來面目是什麼?即是無所罣礙的清凈智慧心,又稱為平常心。平常心是什麼?就是無得失的心、非善非惡的心。
五、禪的理論是什麼?
禪的理論是什麼?即是「似有似空,知有知空,悟有即空,非有非空」的四句。
何謂「似有似空」?請問諸位,在今天的生活中,有了鈔票是不是會有煩惱?沒有鈔票是不是更煩惱?究竟有了好還是沒有的好?相信沒有人會說沒錢是好的。而禪所謂的有,是指有形的財產和無形的功德。無形的功德,往往要藉助於有形的人力、財力、物力來完成。從有錢財而變為有功德,已是一大進步。因身外乃至身內的財物,猶如過眼的雲煙,不持久也不可靠,功德則是盜賊搶不走、水火壞不了的,乃至多生多劫可以帶得走的。
如果更進一步,對於功德,也不該執為實有,否則就是有為有漏和有限的功德。譬如梁武帝做了不少建塔齋僧的善事,菩提達摩卻說他沒有功德,那是因為梁武帝執有功德,希望有回報,便不是無上功德。故當以「似有似空」來做一切功德,是最好的。同時也要以「知有知空」的層次,來指導自己,配合他人。因果的定則,必定是有,因緣的聚散,所以是空;不為福報而做功德,為求佛道,當勤修行。
「悟有即空」又是更深一層了。《心經》說:「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五蘊所成的人生是有的,若以甚深的智慧加以觀照,即知五蘊無常,五蘊本空,便是悟有即空。若見五蘊即空,便不會執著貪取五蘊,也不致厭離討厭五蘊。所以患得患失的人,不能見到「悟有即空」的境界,若能「悟有即空」,則在得意時不會忘形,在失意時不會絕望,成功沒有止境,失敗不會持續。能做當做的便要不斷地做去。
「非有非空」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空」,《金剛經》說:「非法非非法」也即是這層道理。執「有」會煩惱,執「空」則消極,不執兩端就會左右逢源。例如今天的我,為了凈化人心、凈化社會,為了提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凈土,為了建設法鼓山成為世界佛教的教育園區,若你們問我需不需要錢時,我一定說很需要。可是錢對我而言,就跟沒錢一樣,因這只是個管道,取有補無,而我本人仍然一介僧侶,兩袖清風。這樣的情況,說我有錢不對,說我無錢也錯,宜說「非有非空」才好。
六、我願無窮
今天法鼓山有十多萬人在推動凈化世界的工作,大家也期望能成長得很快,早日完成大業,而且常有人會問我何日能夠完成?我總是回答:「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何日完成則不知道。」因此有位居士問我:「如此說法,是不是對於法鼓山的完成缺乏信心?」我說:「怎麼會呢?」我對法鼓山理念的推動,是有絕對信心的,今日世界需要它,永遠的未來世界也需要它;我們一定要有信心,全世界只要還有人類的日子,都會需要法鼓山的理念來幫助。這不是我的狂妄,也不是我的智慧,而是法鼓山所推行的正信的佛法。
釋迦牟尼佛成道以來已歷二千六百年,經過無數人的弘揚傳承,我聖嚴只是參與弘揚的一分子;而且釋迦世尊以及歷代祖師先賢,都還沒能把全世界佛化凈化,我是何人,怎麼可能盼望在我手上就能完成了呢?不是我沒信心,而是我不能說這種話的。不過,作為一個佛教徒,應當效法菩薩的悲願:「虛空有盡,我願無窮。」我今生做不完的事,願在未來的無量生中繼續推動,我個人無法完成的事,勸請大家來共同推動。
(本文講於
禪修與信仰
通常凡是有心或有興趣於禪修的人,比較不容易有宗教層次的信仰心,因為信仰本身是屬於感性,而禪修的人,多重視自己的修行,希望從修行中得到身心感應,得到禪修的經驗,因此很不容易接受宗教層次的信仰,其實這是絕對錯誤的事。
很多人都以為,禪修要全靠自己,屬於「自力」,念佛的人則全靠「他力」,這兩個觀念都不正確。其實禪修也需要靠「他力」,念佛也需要有「自力」。一個禪修的人,不太可能完全憑自己的力量就能夠完成,不論在印度、中國或在西藏,修行禪定的人還是需要老師、護法神及諸佛菩薩的護持。因此在中國禪宗寺院也供奉天龍八部、諸大天王等的護法神像。
古德常勉勵禪修的人要把「色身交予常住,性命付予龍天」,所謂色身,就是我們的身體,當在打坐用功的時候,不管自己的身體,自然有道場的執事來照顧,依道場的生活軌範來調攝。而且如果要想修行修得好,還需要有護法龍天的護持,沒有護法龍天的護持,可能就會在身心方面有障礙出現,形成魔障。所以禪修而不相信在自力之外,還有佛菩薩及護法神的力量,那就不能夠算是佛法的修行。
另外,修行禪法的人必須要相信,除了用功打坐之外,也需要積功、累德;如果僅僅是自己打坐,就想得解脫或大徹大悟,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障礙,不能使我們真得解脫。因為自私鬼怎麼可能開悟呢?所以禪宗也講修布施行、修懺悔行;如果沒有為眾生利益設想的心,沒有真正為他人奉獻的心,沒有奉獻的供養、布施行為,修行要想成功,是相當困難的。
過去禪宗的叢林里,許多禪師們在沒有開悟之前,都是為道場、為師父做種種的勞力工作,稱為「行單」,包括在廚房裡挑水、砍柴、煮飯、種菜,或者維護道場的環境整潔清理、維修等工作。所以傳統寺院中設有四十八項執事,是由出家修行的人來擔任的,僧眾只有在禪七之中不擔任比較複雜分心的工作,其他的時間,都會有長期執事的工作。因此,法鼓山的禪七中,也鼓勵禪眾要做一些坡事工作的。
禪宗叢林,同時主張要把多餘的錢財衣物,布施給需要的人,自己留下的僅是最簡單的隨身衣物。在過去,所謂的「禪和子」,衣單少到只有「兩斤半」,因為他們將得到的東西,都布施出去了。
由此可知,一名禪修者應該要有供養心、布施心,要能舍掉自己身邊的長物,送給需要的人。
可惜我們現在見到很多禪修的人,態度狂傲、驕慢,內心自私、小氣,卻又缺乏信心,這是很可憐的、很危險的事。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來禪修的人,都希望能夠得到身心實際的體驗,獲得穩定、愉快、健康的成效;一旦得到健康、穩定、愉快的成效時,就認為這是自己努力修行的成果,不是由於諸佛菩薩的感應,當然也不是由於道場裡面有護法神,更不會相信這是由於師父或者那一位老師的指導有方。這樣一來,就變成了驕傲、自慢、自負、自滿,沒有信仰心和恭敬心。
信仰的意思,就是雖然自己有所不能、有所不知,可是相信有那種事實的存在,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就像見到一座高高的山,雖還不能親自上到山頂去,但是相信高山上一定有高人,高山上一定有好的風光,越是往高山上方爬,越能夠發現我們過去沒有看到的東西,這就是「仰」信。我們在低處對高處產生的敬仰,而在敬仰之外產生信心,相信其中一定有我們所不知的力量能幫助我們。如果信仰心不足,就不可能相信佛法所說,我們所不知道的事,修行便不會得力。
禪宗主張自信,相信自己能夠成佛,相信自己本來就跟諸佛相同,不缺少任何一點東西。禪宗鼓勵只要把自我中心擺下,馬上就能親見自己的本來面目,人人都能成佛。本來面目就是自性的佛,也就是說那是天然的、不是修行之後才有的,因此有許多人誤會禪宗,忽略了信仰心的重要。
這個觀念就基本理論而言是對的,可是,就實踐的、現實的角度來說則是錯的。這就如同,人人都可能成為父母,可是剛剛出生的小孩就是父母嗎?他還沒有長大,還沒有成年,尚不是父母,只是嬰兒。那麼嬰兒將來能不能成為父母呢?不一定;有人從小出家修梵行,就不會成為父母;有的人結婚,如果沒有生育能力,也成不了父母。所以理論上人人都可能成為父母並沒有錯,但在事實上不一定人人都能成為父母。
又如同在民主社會中,凡是公民,人人都有選舉權,也有被選舉權,可是絕大多數的人只有選舉權,而沒有被選舉的機會。因為能力不足,因緣不具,便只能夠選人,沒有機會被人選。所以如果聽到禪宗說:「人人本都具有佛性」,結果自己本身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愚痴的凡夫,就想像著自己是跟智慧圓滿的諸佛相等;見到了佛像不僅不拜,而且訶罵,並說現在佛不拜過去佛,認為自性中就有佛,何苦去拜那些泥塑、彩繪、木雕的佛像呢?
這些人只信自心是佛,不信心外的佛。如果看到別人拜,就會說這是「執著」。有人向出家師父頂禮,那些自以為是修習禪宗的人看了就搖頭嘆氣地說:「佛都不用拜,豈用去拜僧。」
有一次有人正在頂禮我的時候,馬上有一個居士把他拉起來說:「你不能拜啦!你不要害了法師啊!」我被拜,是我被害?我都弄不清楚了,我問:「你是什麼意思?他害我什麼?」他說:「如果你真正是個得道的高僧,還需要人拜嗎?如果你需要人拜,那表示你心中有執著,他越拜,你就越覺得是一位高僧。那你這一輩子不要想得解脫開悟了。」哎!我想也有道理。他接著還說:「如果你真正得到解脫了,他拜你,那你應該要苛責他:不要著相,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當然沒有師父相、徒弟相,你還拜什麼!」哎!這個居士還真是厲害,我問他說:「你拜不拜佛啊?」他說:「我拜自心中佛。」我說:「你怎麼拜法?」他說:「我不用身體拜,我用心拜。」我說:「你的心怎麼拜?」他說:「我心得自在就是拜,心無罣礙就是拜。」他的意思就是不需要禮拜佛菩薩,除了相信自己之外,他一切都不相信。
其實,這不是佛教,不是禪宗,是一種傲慢的魔見,缺乏信仰心。這種人可能有一點點禪修的小經驗,所以有這種增上慢的自信心,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禪書,結果被「纏」住了。他們在活著的時候,認為自己已經解脫了,可是,一旦死亡,福報大就進入天界,唯其知見不正,不信三寶,所以雖入天界享福,報盡必墮惡道;如果是心態不正,不持凈戒,常做壞事,那就下地獄如射箭般迅速了。所以禪宗祖師們還是相信有天堂、有地獄、有佛國、有娑婆,只不過對於正在精進用功,禪修工夫已很深厚,但其心中尚存執著的人,才會對他們說:「沒有佛、沒有法、沒有僧、天堂沒有、地獄沒有。」因為如果心中執著三寶、天堂、地獄,必然不得解脫。可是,對於初機禪修的人,一定要因果分明,凡聖宛然。否則說是不要執著,結果因果顛倒,以凡濫聖。畢竟凡夫就是凡夫,不要想像自己跟三世諸佛,都是平起、平坐、平行的古佛再來。
禪的修行,不僅僅是打坐而已,襌的修行不是唱高調,只求開悟,要跟三世諸佛論平等。弘揚襌法,同時也要提倡信仰,則個人的修行更容易得力,人格會更完美。而襌法一定要去「我執」,去「我執」一定是從起信、布施、持戒開始;要以慚愧、謙虛、感恩、懺悔心來消除我執,要相信三寶,要信諸佛菩薩,要信護法龍天,要信歷代袓師,要信指導你修行老師。否則的話,剛進襌的法門,就不拜佛、不尊法、不敬僧、不信護法諸天,如此的慢心十足,就根本不要想能開悟見性了。
我們的身.心.世界
首先,把身、心、世界三者分開,然後來看這三者間的對立與統一,最後說明這三樣東西對我們人的重要性。相信在座的諸位,很想知道,從禪的立場,如何來看身、心、世界這三樣東西。
現在我將此主題,分成九個小節來講:
一、身心世界的分與合
我們平常知道的身體與心,乃是主觀的自我,而我們所處的世界,則是客觀的環境。這主觀的自我與客觀的環境是對立的,通常我們總是想從環境中得到些什麼,也想把不要的東西丟還給環境,環境給了我們許多便利,也會帶給我們許多困擾。因此,我們就會想去改善我們所處的環境,期望獲得更多的便利。
從唯心論的觀點來說,我們的身心世界,是出於心理活動,也就是由於心理活動而知有世界的存在,所以會說「我思故我在」。若從唯物論的立場來說,我們的身心在環境中的活動,都是物質能量的變化而產生的現象,如果人死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而佛教則是從「緣起論」的觀點來說明,《心經》開頭即說「五蘊皆空」,意謂「色受想行識」的五蘊,就是組成身心世界的五大項目,其中包括了精神與物質的兩部分。身、心、世界,是互為因緣的起滅現象,是五蘊的假合,是暫時的存在。我們的物質世界包括了生理機能及其處身的環境,稱為「色蘊」,我們的精神世界包括了「受、想、行」的三蘊,屬於心理現象,在次第完成受、想、行的過程之後,即是一個完整的心理活動。而「識」蘊就是世界環境、身體的機能與心理現象的總和,也就是業力的結集與延續。這從空間上看是五蘊的假合而暫時的存在,從時間上看,也是因五蘊的變化延續而形成生命的三世流轉。此所謂三世,可短可長,短的是前中後的三個剎那,現今後的三個念頭,長的是前生、此生、來生乃至過去無量世、現在無量世、未來無量世。因此,由五蘊構成的這個自我、這個身心世界,是經常不斷地變換其存在的內容,所以稱之為「因緣假合」,即是「假名我」。也就是說,絕對沒有永恆不變的自我。
二、從整體的立場來看我們的身心世界
當我們人在看全體宇宙時,雖有時間的古今與未來,空間的方向與方位,但宇宙本身是整體存在的,如果我們把主觀的自我撇開不管,則這整體的宇宙就變成沒有古今及方位之分了。因為我們人有生有死有活動,才感覺到時間有先後,空間有大小。宇, 宙萬物無一樣不在剎那變動,瞬間生滅,但從整個宇宙來看它是亘古不變的,也可以說全體宇宙本來沒有事情,都是因為我們人有分別的心,才有了種種差別現象的認知。若從佛法的緣起論而言:「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由於眾生心動而造業,由種種業力而感種種果報,影響了宇宙現象的幻起幻滅。眾生的身心世界本為一體而不可分割,由於各有各的因緣果報,故在整體之中有了差別。
三、從凡人的立場來看身心世界
心是身體的主人,而身、心的自我又是世界環境的主人。反過來說,世界環境是我們的身體所依靠的,而身體又是心理活動所依賴的。所以身、心、世界的依存關係,是互為因緣,是分不開的。有人認為環境是我的,身體是我的,先生或太太是我的,乃至家庭錢財等動產不動產,都是我的。其實,請問各位,這些東西真正是你的嗎?只要等到一口氣終止時,不用說身外之物,連你自己的身體都不屬於自己的,你自己要說是你的也是沒用處,到最後誰都要不到,只有回歸宇宙的全體之中。因此,若能從整個宇宙來看,我們所說的,這是我的、那是我的,都是誤解,應該說,我、你、他都是屬於全體宇宙的。可是在有身體生命的有生之年,總認為這個世界是我的,這乃是反賓為主的自我陶醉。
四、從個人的心理經驗來看身心世界
世界的環境是因我們身體的存在而有需要,而我們的身體也是為了我們有心的活動,而有存在的必要,由於心的認識與心的執著才需要身體。如果離開了心的需求,身體沒有用,若沒有身體的存在,環境也就用不到了。當我們活著時,對環境的一切會有種種執著,但在死後,環境本身雖然繼續存在下去,對於已死了的我們,也等於是沒有用的、不存在的。可見,只要身、心、世界的三者之中有一樣不存在,其他的兩樣也就等於不存在了。
五、從佛教來看整體的宇宙和人生
佛教是從三世因果的觀點來說的。就以我們這一生來看,從生到死,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剎那,都有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所以我們說的「現在」這個時間,可以短到非常地短;就以現在這一生而言,也是極短,在我們這一生之前有無數的過去生,而未來也有無數的未來生。
每個生命的階段,都有他得到這生命的原因,這原因佛教給它一個名字叫「業」,從無始生死過程中,眾生造了種種的善惡行為,在每一生之中,在不同的環境里,接受種種的業報,並且同時又再造作種種善惡的業因。所謂業報,就是指的我們現世生命之中的肉體、心靈和環境世界。就以同一個父母所生的兄弟姊妹甚至雙胞胎來看,他們的成長過程,所遭遇的種種身心狀況,都是生活在不同的心靈世界,以及不同的身心健康的環境里。再以我現在在這裡演講來說,各位每一個人與我的身、心、世界都不一樣,每個人聽到我講的反應與感受,亦不盡相同,不同的人看到我的表情也有不一樣的心理反應。我們的世界,都是由自己帶著來,又由自己帶著走。即使出生在共同的世界裡,各人的感受和境遇都不相同。
最近我在台灣,有位台大的教授告訴我:他在洞房花燭夜的晚上,對他的新婚夫人說:「由於我和你結婚,便把整個世界都改變了。」新娘問他:「為什麼如此狂妄?」他說:「如果我沒娶你,你可能會嫁給另一個男人,我可能娶另一個女人,另外一個男人就無法娶到他原來的女人,而另外一個女人也就無法嫁給她原來的男人,依此類推,所以這世界也就整個給改變了。」他已體會到因緣變化的影響深遠。可是我說:「這還不算偉大,任何一人只要呼吸一下就可把世界給改變了;任何一樣物體,稍微一有動靜,也把全宇宙給改變了。」牽一髮而動全身,連鎖反應的結果,整個世界都改變了!
其實,一個呼吸會有這麼大的作用,我們是不容易體會得到的,但每個人在一定時間,每一個階段的過程中,其果報是有一定的,在他受完之後就會離開。但在這一定時間、一定階段里,他卻可以在努力、懶惰、作善、作惡……等等身心的行為下,乃至一個小小的動作,也會把現在的狀況給予改變掉。
六、三世因果中的自我
三世因果中的自我,是虛是實呢?此地所講的自我,即是身、心、環境世界的全體總和。若從不斷變動的情況來看,我們的環境現象在變、身體機能在變、心理活動也在變,所以這個自我既不是永恆的,也不是真實的。但也不能說沒有不變的自我就不是自我,否則會有大問題,譬如有人這樣說,昨天我去搶銀行,今天我去享受一番,明天我被逮捕而去坐牢,反正那都不是我,而天天都是另一個人;那就可能會造成我來享受,而讓另一個人去受罪的錯誤觀念。
在此前面提到的五蘊,它構成了我們的身心與環境世界,其中的「識蘊」,是善惡行為的業力所構成,會不斷地連貫下去。所以昨天的自我做的事,今天還會記得,十年前做的事到現在也還記得,雖然十年前與現在的自我,已經變了許多,在感覺上還是同一個人。如此從今生到無盡的來生,一生一生都會連續下去。便是有一個識蘊,經常維繫著自我中心,雖常在變,但卻未斷,所以不論今生或是來世,自作仍由自受。直到解脫之時,才能轉識成智。
至於解脫,一是先要理解到這個自我是身心世界因緣和合而成的,不是永恆不變的,並且進一步要親自從內心體驗到身心世界是虛妄的,那就能把自我中心放下,也就是把執著為自我的身心世界放下,凡與自我有關的內在與外在,精神與物質,全部給放下,便能解脫。但在放下了這一切之後,並不意味著就沒有了自我,乃是認識了自我,是從一個被煩惱所困惑的人,變成了沒有煩惱而有智慧及慈悲的人,這就是所謂的開悟。
但有很多自認為已經開悟的人,他們很可能是自欺欺人而不自知。當與自己沒有利害得失相關時,他們會覺得自己已很自在,已經很有智慧,而是沒有煩惱的人了;一旦遇到跟他們切身的安危榮辱等相關的情況發生時,又覺得坐立不安了。其實,真正開悟的話,便能在有事或沒事時,心裡都很平靜安穩;唯有經驗到開悟的人才能從自我得到解脫,才能從身心世界得到自由,才能從三世因果得到自在。到了此時,可以稱之為身心脫落,世界粉碎。
七、身心世界是唯心所造
《華嚴經》說:「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這是說宇宙整體的所有現象,皆是出於同一個原因,那就是「心」的力量,眾生的心向天堂即出現天堂,心向佛國即出現佛國,相反地若心向地獄即出現地獄。由於每個眾生,在無始的時間以來,造了種種的業因,感受到種種果報,那就是個別的身心以及與其他眾生共同的環境世界。由於眾生的心,受到環境世界的誘惑及刺激,動了貪瞋痴等的煩惱,造了殺盜淫妄的惡業而感得果報,這就是「唯心造」。至於眾生為何會造業呢?此乃由於五蘊中的「受」、「想」、「行」三蘊的心理行為所造成的。產生這三種行為的過程,是起因於貪瞋等的煩惱。凡是完整的一個心理活動,都經過這三個階段,「受」是能受,「想」是領知到所受的什麼境,「行」是下決斷要採取什麼反應。不論是苦是樂,都是煩惱的心理現象,有了煩惱的心,就會產生欣厭取捨的心理行為,進一步即表現於語言行為及肢體的行動,這便是由於「心」的力量,而發生了造業的結果,造業又成為受報的因,結果便感受到了身、心、世界的事實。這是以凡夫的立場來看身心世界的出現。
有說:「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一切身心世界的現象,都是從此「法界」流出,也都回歸到此「法界」中去。
「法界」一辭,在《阿含經》是指十八界的六塵之一,即是「法塵」;《大般涅槃經》卷四:「如來之性,實永不滅,是故當知,是常住法,不變易法。善男子,大涅槃者,即是諸佛如來法界。」此已不是意根所對境的「法塵」,而是常住不變的清凈佛性;故於《大乘起信論》將真如心解釋為「一法界」而謂:「心真如者,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圓覺經》也說:「覺性遍滿,清凈不動,圓覺無際故,當知六根遍滿法界;根遍滿故,當知六塵遍滿法界;塵遍滿故,當知四大遍滿法界,乃至陀羅尼門遍滿法界。」此謂「覺性」便是由妄心離幻而現的智慧,即是六識的「意」法界轉為覺性的智慧之時,十八界等的一切法,都與覺性相應相合,成為一真法界的大總相。所以此處的「法界」,就是佛的清凈智慧心。眾生雖不知道自己的心與佛心相同,但以佛的立場來看眾生,沒有任何眾生是在佛心之外的,也就是說,眾生乃是諸佛心中的眾生,諸佛也是眾生心中的諸佛。眾生之所以生存於煩惱世界,是因眾生自己蒙蔽了智慧心與慈悲心,如果能放下自我的自私心,就會有與佛相同的智慧與慈悲。有了智慧心,就不會受環境的影響而使自己生煩惱;有了慈悲心,就不會看到任何眾生來跟自己對立了。
八、從身心世界獲得解脫自在
禪宗說,只有無我的人才能悟入佛的智慧心。但許多人都認為無我很恐怖、很可怕,以為沒有開悟時,至少還有一個我,開悟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其實,無我是把自私的我、煩惱的我、自害害人的我、以幻為真的我放下來,然後即顯現出一個有大智慧及大慈悲的偉大人格。
禪宗的《六祖壇經》說:「悟人傾契,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即無差別。」《圓覺經》說:「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可見開悟別無手段,只要放下自我的追求執著;對於禪修者,也就是要不犯「作」、「任」、「止」、「滅」的四種禪病,即可開悟。
開悟的人是突然與無我相應,這時就會見到本來清凈的心,見到自己本來不動不變的空性或本性,就會明白佛心與眾生心是相同的;也就是說,他已悟到這身心世界是虛妄的,在這當下,他便從對身心世界的迷戀執著得到解脫自在,也就是「覺性」的出現了。所以我們的身心世界,本身雖是虛妄,但當我們理解到它是虛妄的時候,這虛妄也就即是真實的覺性,遍於時空而又超越了時空。
九、時時會晤如來
最後,我們簡單地來談一談如何體驗這個身心世界。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就是說我們的身心與世界,不僅從佛眼看是沒有差別的,即使用凡夫的心眼來體驗,也可意會到是分割不開的,局部是全體的局部,正像樹木是森林的局部一樣。即使是一粒細砂、一粒微塵,也跟全宇宙不能分離;由此可知,任何一個眾生,也與十方諸佛,在用同一個鼻孔呼吸。所以盡虛空遍法界,無一點不是十方諸佛落腳說法之點,正如《楞嚴經》說:「十方諸佛於一毫端轉大*輪。」有一則我常講的禪宗故事:曾有甲乙兩個和尚遊方行腳,經過一座破廟,四顧無人,甲和尚便在佛像前小解,乙和尚責怪他說:「怎可在佛前亂來?」甲和尚遂問乙說:「那裡才可以找到沒有佛的地方小解?」乙便無言以對。所以,唯有真正體驗到心凈國土凈、一念一塵劫,才可理解到佛是無所不在的。也唯有當你放下自我中心的身心世界,再來看這世界時,才會處處自由自在,時時會晤如來。即使當時的身體不一定健康,身體所處的環境不一定自由,但得心境自在,身體與環境也就不成其為問題了。所以,在佛教的立場來看我們的身、心、世界,它不僅是統一的,更是超越而且自在的。如果能體驗到這一地步,就可以理解到佛國凈土既在他方世界,也在自己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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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自:顯密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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