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杭州日報

曾經相愛

無數次回憶那個冬夜，17歲，高二班的一個女生，一個男生，他們在那天晚上看見了「愛情」。後來我總是問自已，那不是愛情嗎？如果它不是愛又是什麼呢？

高二那年，老師找班上愛好音樂的同學組織歌詠會。我是文娛委員，林是副班長，老師安排我們倆負責這個活動，新年音樂會上要表演節目。林後來說這個機會對他來說，似乎等待了一百年，後來好多年他一直給這個老師寄賀年卡，還暗地裡稱老師媒人。 在籌辦和排練期間，林幾乎天天到我家來。後來這個充滿愛意的音樂會終於勝利舉辦了，林還是找各種借口到我家來，以至於後來門一開，我爸媽見到他都不盤問了。

有一天，夜深了，忽然下大雨。林說我們今天晚上不睡覺吧，明天放假不用上學，我也要回鄉下奶奶家過年，我能在你家坐一晚嗎？

兩個單純的少男少女，就這麼坐著，說話、選歌、寫音樂會台詞，還畫畫。有時候，林什麼都不做，就是獃獃地看著我，好像都聽不見我在說什麼。而我，也是第一次被林的多才多藝深深打動，他居然能畫纖細入微的鋼筆畫……黎明前實在太困我伏在桌上睡著了。醒來時一抬頭，眼前端端正正放著一張小畫，是我的頭像素描……

那天晚上除了談班上的事，我們什麼也沒說，又似乎什麼都說了。而重點在於，我們倆後來的情感竟是不用再說任何語言。不管是各自上大學還是分配兩地工作，在所有人眼裡，我們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有一年下春雪，林為了準備考研到一個山區搞創作。那是婚後我的第一個生日，可是大雪封山車路不通，林打電話說回不來了。晚上對著一塊大蛋糕我許下心愿，祝他考研成功。正準備吹蠟燭，林在外面大喊一聲「生日快樂！」天啦，他竟然借朋友摩托車騎了一天趕到杭州了！

風雪夜歸人，那個夜晚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愛情就是一場雪，最不該玷污的東西，也是最容易消失的。

天各一方

女人真的有第六感，懷孕時我曾經告訴女友，這個老公將來靠不住的。女友不相信，「你說過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說那是戀愛時，也許他是天下最好的情人，卻不是最好的老公。真的完全沒有料到，林是不想長大的男人，他不知道怎麼做父親，也不知道怎麼對家庭負責。生孩子是我一個人，帶孩子也是我一個人，因為進修，因為開公司，他一年只能回杭州幾次，我甚至記不得他抱過幾回孩子……而他回家所有的指責都是我變了。

「你怎麼不穿我給你買的裙子？」「你怎麼剪了個大媽髮型？」「你給兒子買的衣服太難看了……」在他眼裡，我成了一無是處的黃臉婆，當年學校里那個校花女孩已經死了。

他就這樣學業越讀越高，事業越做越大，家庭卻越離越遠。到後來我已經不知道他是在上海還是北京，還是國外。

最初我們見面就爭吵，甚至打架，後來不吵不打甚至話都不想說，因為他已經滿口假話。曾收到林在外地N張與女友親密的照片，是一個化名「同病相憐」的男人寄給我的。寄照片的男人是一個女教師的丈夫。這個男的用意不在相憐，而是同仇敵愾。他還寫信給我希望結成聯盟，怎樣拆散這兩個第三者。我不回信他就打電話，我只好說我和林離婚了，林已經自由了……

不騙他怎麼辦？我要上班要帶兒子……永遠記得兒子年幼時，看到他爸爸掀翻一桌飯菜嚇得大哭的情境；永遠記得兒子躲在房間里看我們打架，晚上兒子抱著我在耳邊說「媽媽，我們不要爸爸好嗎？」「媽媽你痛嗎？我長大了要打爸爸，給你報仇……」

這就是婚姻的結果嗎？如果世上有什麼可以交換，我寧可去死也不要讓兒子說出這樣的話，可是我們讓他這樣說了！那一刻忽然大悟，我們可以傷害自己，但不能傷害孩子，讓愛情幻滅吧。

在30歲之前，我多次提出離婚，但林不同意，甚至以死威脅。我其實不是在戀愛期愚蠢，而是在整個婚姻期都愚蠢。一次次，堅持到最後的還是他。我在妥協的同時，似乎有一股力量也在拉著我不肯徹底幻滅，而歲月不問情由地繼續下去。

兩個人天各一方，只剩下一段莫名其妙的婚姻。

年暮思親

婚姻究竟是什麼，我到現在也沒有搞明白，雖然我的婚姻早就只剩下一個空殼，但是我安然地住在裡面，一住二十多年。我和林用青春建造的婚姻之殼，在我心裡，即使空空如也，那也是我們的「殼」。

今年春天是多事之春，我二月份滿了五十九歲，生日第二天就住院。體檢時查到直腸有點問題，虛驚一場，還好切片檢查是良性的，只要動個小手術就好了，我媽說那就等你過了生日再去治吧。我明白老母親的心思。她知道每年我過生日，總是朋友一大堆，從早到晚接簡訊接電話祝賀生日快樂，並且一定會有朋友安排晚上的生日宴會。所以每年我過生日，都是媽媽最高興的日子。今年她更希望我熱熱鬧鬧之後再去醫院，她知道，在那裡陪伴的，只有親人……

這一生，我曾經三次住院，最嚴重的是45歲因腿部血栓住院治療一個多月。同病房先後病友好幾個，他們都問過同一個問題，「你老公怎麼沒見來過？」我一邊玩電腦一邊說他在國外。這次住院只一周時間，也沒有人問我類似問題，但我問自己了——你不是女人嗎？你不是妻子嗎？你不是母親嗎？可是你的家在哪裡？你的老公在哪裡？

自以為情感豐富的我，就在這次住院期間，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情感——它在年輕時叫做愛情，在中年時叫做家庭，在暮年時叫做伴侶。

伴侶這個詞讓我痛不欲生。想想20多年，我們沒有見過多少面，還是在他母親和我父親的葬禮上，我們對對方能來參加都感到驚奇吧，我甚至氣憤地想問他為什麼要出現？我父親最後的願望還是叫我回到他身邊去……多麼殘酷的人生啊。父親不明白，我怎樣才能回去？

年輕的時候是他不放手，後來是我不肯放手。在兒子出國讀大學之後，林回來找我離婚，說條件任我提。我不見面，不提條件，只說一句話「為時已晚」。據朋友說，林也傷感，落暮而去。

但是今年春天再次住院，看著母親更加蒼老的面容，我想這世上親人越來越少，為什麼還要留著那個人的名義？他早已不是我的親人，在生活中，他幾乎錯過了我經歷的所有事情，反之亦然。

真正的親人應該在彼此的生活中、心目中，可以不相見，卻不會不相思。是到了說再見了。

每個來到你身邊的人

都是有意義的

本版編輯 心理諮詢師 王越

聽了太多的情感故事，在眼淚、憤怒、後悔等等負性情緒的背後，我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

比如，就像今天的故事。愛情美得像電影，可為什麼後來變了味？是因為天各一方？還是別的原因。

「你怎麼不穿我給你買的裙子？」是啊，你為什麼不穿？

「你怎麼剪了個大媽髮型？」是啊，為什麼你不願意做一些嘗試?

你以為夫妻永遠不會變，不曾覺知遠離你的他，審美品位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轉變，他或許就是想你能提升與改進,可你為什麼不情願？是的，你認為他是在指責你，所以你拒絕接受他的一切，多次提離婚，但是你真的想離開他嗎？因為他的不同意和以死威脅就留在了婚姻里,可你明明知道已經不再愛他，卻願意留一個空殼，是留給他，還是給自己？我們無法知道對方真實的想法，但這樣的情感故事往往會有另外一個版本。情感的本質是自私的，強烈的愛與恨共有一個深刻的動機——自私的本能。由此不難理解他後來給了你摧毀空殼的機會，你卻以「為時已晚」拒絕了。

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才真正了解自己內心需要什麼，似乎有些不堪，但正是這段不尋常的兩性關係讓當事人開啟了覺悟之門。經年之後更懂得，無論在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還是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都是一種歷練。生命本身就是一個人的漫長修行，人最難看清楚的是自己，因此，從生命的本質來講，每個來到你身邊的人都是有意義的，我們需要藉助他人來完成自我的心靈成長。

儘管有些晚，你終於可以說出再見了。

放過了他，也成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