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紀念聖雄甘地遇刺身亡六十四周年

楚寒:這樣的一副血肉之軀——紀念聖雄甘地遇刺身亡六十四周年

6/3/2012

今年的一月三十日,是印度聖雄甘地遇刺身亡的六十四周年紀念日。據台灣《蘋果日報》於二零一二年一月三十一日報道,印度東部城市加爾各答的一個非政府組織發起紀念活動,召集四百八十五名男童打扮成甘地的模樣展開大遊行,刷新扮相神似者集會人數最多的世界紀錄。前記錄是二零一零年,二百五十五名兒童同樣扮成甘地舉行了一場紀念集會。主辦單位也想藉由當天的這場遊行,令世人追憶甘地一九三零年為抗議英國殖民政府的食鹽公賣制所發起的長途徒步遊行。六十四年前,即一九四八年一月,一些印度人不滿他接受印巴分治法案,拒絕他的非暴力哲學,當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又開始了一場暴力衝突的時候,甘地開始了他一生中的第十四次絕食,宣告直到停止暴力衝突之後他才會進食。甘地的呼籲使得局勢一度穩定,但到了一月三十日,剛剛結束絕食的甘地在前往一個祈禱會的途中被一個印度教狂熱分子槍擊身亡,兇手是印度教一個極端派別的成員,該派別完全拒絕甘地發出的善意、和平與愛的呼聲。中彈的瞬間,甘地還以手勢表示寬容兇手並為他祝福。今日我們緬懷這個人,想到他的「非暴力」的哲學思想、他的「堅持真理」和「精神的力量」的信念、他為爭取民族獨立和自由平等孜孜以求的一生,就是二十世紀上半葉印度故事的一幅畫卷,時至今日仍未褪色,而長久地烙印在人類社會的集體記憶和歷史的長河之中。

一聲咒語留傳三千年積敝

這是一個曾孕育了整個南亞文明、綿延千秋的文明古國,可是她卻史料匱乏、史帙難覓,以至於當後世回望歷史時,只能藉助於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她曾經有著以其精緻輝煌讓考古界嘆為觀止、在遠古時代曾出現的高度城市文明,但轉瞬間竟銷聲匿跡、渺無影蹤,成為永不可解的千古疑謎;這是一片佛陀與幻夢交織的土地,一個以反對殺生、持倡隱忍的文化著稱於世的國度,但是竟兵燹不斷、烽鼓不息、和平之音杳無。神秘的國度,東方文化的玄奧,我更想提到這個民族的痼疾:種姓制度;依然讓人費解甚至壓抑,它以神的名義構建,與東方神秘主義的典籍有關,原意是純潔,卻將國中萬民劃為四大階序,以婆羅門為核心,處於最低等的叫首陀羅,世襲,僵化,這一切不可變更,界限森嚴如天地;漸漸地「種姓」一詞聲名遠揚,常被外族用來指代低賤的階級,以與高階級的主人們相區隔,語意間流露出的不平等則到了令人心酸的地步。

最愚暗的還不止於此。另有一個階層被排除在四大種姓之外,低賤更甚於首陀羅,名曰賤民,也叫「不可接觸者」,絕對嚴格禁止與其它種姓接觸,違犯者按律將要被虐待,甚至殺戮。他們只允許做被認為是非常卑賤的行業,譬如與死亡、排泄物、血污有關的工作。他們被所有的人踩在腳下,一生屈辱地漂浮在塵土之中,驚恐的眼神常年黯淡。他們的後裔也皆為賤民,世世代代宿命地棲居在南亞次大陸上。這是一個大河文明帶給世界的一件不幸禮物,一聲咒語,一個留傳了三千年的積敝。

為民族獨立不息奔走的聖雄

摧毀賤民制度的第一聲吶喊,是經由一個老年囚犯的喉嚨發出了。一個律師,一個素食主義者,一個非暴力不合作思想的首倡者,就是那個後來被尊稱為聖雄的甘地,因為一場民族獨立運動在這片土地上不息奔走。他裹著一條白色的長纏腰布,搭著一塊土布披巾,那是他自己用紡紗工具織出來的,如今穿戴在他的身上。太陽熾烈,空氣如蒸,他徒步走在燙熱灼灼的路上,路面撒滿了花瓣;他柱著手杖,攜帶著小手紡車,日行十公里,途中瞻望膜拜的人潮不時湧進,跟隨.長途跋涉中他不斷地演講、募捐、紡紗、祈禱、撰文、寫日記,凡他走過的地方,種下卑微的希望。

這年的甘地年已六十二歲,他命定的道路還沒有走完,他還要出發。一雙歷久彌堅的腳步,奔波中撫慰這片土地的暴戾,清癯的臉龐,微駝的背,瘦骨嶙峋的身軀,甚至鼻樑上的那副圓框眼鏡,日光下飽受來自八方的風暴。他向著大海進軍,心如波濤,為人禮敬,但最終因「叛亂罪」陷身囹圄,成為囚犯。這是二十世紀的三十年代初葉,時代正陷入沉淪境地,狂躁,傾亂,動蕩不安,處於暴風驟雨的前夜。他早就感到恥辱,恥於這片土地的現有秩序,他的信仰使他無法容忍這地上的污穢,於是他迎向警棍和槍彈,比迎向鮮花和掌聲還要坦然,還要輕鬆。他註定要介入賤民制度,註定了為之餐風露宿,承受苦難。

為從根本鏟「賤民」階級而奔走

一個暴雨如注的午後,一名記者來到監獄裡採訪他。他緩緩說道:「我雖不是『賤民』出身,卻一向自認為是一個『賤民』,我努力使自己有資格代表他們。我不是要代表他們中的前十名,使他們感到『賤民』中還有階級。我是要代表那些最低層的、看不到的、不可接觸的、時常縈繞在我心頭的可憐大眾。我想要提高他們,不在於給他們在議會中保留席位,主要在努力推行革新印度教的工作。現在準備實行的保障名額分別選舉制,阻礙印度教的革新,是我最反對的……作為一個自願的『賤民』,我將決不滿意『賤民』與非『賤民』的整批交易。我所要的、賴以生存的、誓死爭取的乃是根本剷除『賤民』的階級。」

抗爭者的非凡之處,在於他依靠的不是萬千擁眾、聲名烜赫,或是才貫二酉、踔絕之能,而是他寧願降尊臨卑,情願站立得最低,唯如此,我才能代言那些「世上卑賤的、被人厭惡的、以及那無有的」,並且「叫卑賤的升高」;而是他意識到抗爭的手段,在於苦難,我必須用最大的受苦,來對抗不公義的制度,因為——「不經苦難,不能得到自由」。

一場名為「哈里真」的社會宗教革新運動就這樣開始了。哈里真,意思是「神的子民」,這是他對賤民的稱呼,一個雋潔、讓人如坐春風的梵語,它勝過一首優美的詩。他專以此為名創辦了一份報紙,名曰《哈里真報》(周報),作為廢除賤民制運動的輿論陣地,讓他熾熱的理想源源不斷地化為鉛字,散播到這國中的陰暗角落,和困厄人群的心頭。

這時甘地聽從了神的召喚,也是他內心的信念:堅持真理,這召喚伴隨了他整整的一生,此刻導引他步入宿命。這年邁的長者,為民請命的罪囚,熱愛真理、賤民和非暴力思想的行動者,已然被無窮無盡的悲哀和疼痛填滿胸腔,在陰黯的囚室里作出決定:無-限-期—絕-食。這消息有如平地風雷,在天空轟鳴,讓這城這國為之憂心忡忡。這位被尊稱為聖雄的老人,長期的奔波和數度的坐牢已使他的健康大不如從前,如何能經得起這番自苦?但是他心意貞定,捨命不渝,絕食後不久他的體力出現衰竭,心律紊亂,腎功能開始減弱,血壓急劇上升,體重下降,一度只能靠特製的鎮靜劑維持生命。他虛弱的軀體已經感到暈眩,將要倒下,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受難的基督。

偉大的靈魂 最高明的社會活動家

一九三二年九月,當局不得不作出讓步,將留給「賤民」階級的席位增加一倍,全國宗教領袖達成了一項協議,取消宗教派別中所謂的「賤民」階級。任何過去被視為「賤民」階級的人,今後均享有和普通教徒一般的平等權利,包括使用公用水井,公共學校、公路及准許其入廟朝拜等。十七年之後的一九四九年,世界上最長的一部成文憲法發布,其中明文規定——「不分種姓,人人平等」,並宣布廢除種姓制度和賤民制度。

一九九九年,美國《時代》雜誌將甘地評選為二十世紀風雲人物之一,第一名是愛因斯坦,第二名是羅斯福總統,甘地則名列第三位,評選結語認為這位來自印度的聖雄,是「以個人之力抗拒專制、拯救民權和個人自由的象徵。」他的一生無愧於他的榮譽頭銜「聖雄」,這一頭銜來源於梵語的敬語,原意是「偉大的靈魂」。這個身上總是裹著纏腰布和土布披巾的棕膚色小個子,拒絕了來自世間的幾乎所有物慾和各式各樣的誘惑,並且竭盡全力去追求內心的平安,在人性和精神層面達到了人類心靈難以企及的高度,正如愛因斯坦對他的評價:「我認為甘地的觀點是我們這個時期所有社會活動家中最高明的。我們應該朝著他的精神方向努力:不是通過暴力達到我們的目的,而是不同你認為邪惡的勢力結盟。」以及另一句更廣為人知的由衷讚歎:「後世的子孫也許很難相信,地球上竟曾經走過這樣一副血肉之軀.」

摘自《破冰船》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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