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邵氏美學重現江湖,這一劍的風流

在電影《色情男女》中,劉青雲扮演一個年輕的導演,因為新片票房慘敗而去投河自盡。該片導演爾冬陞說,這個情節取自於他的親身經歷。爾冬陞出身於香港演藝世家,早年為邵氏武俠片小生,昵稱小寶,成名作《三少爺的劍》。

爾冬陞主演的《三少爺的劍》

1986年他開始轉型做導演,浪漫武俠片的演員成為導演之後,拿手的竟是現實主義題材,他把注意力放在小人物和邊緣群體身上,如精神病人(《顛佬正傳》)、三級片導演(《色情男女》)、毒販(《門徒》)、海外底層移民(《新宿事件》)等等。這些影片製作踏實,以大量真實資料做參考,風格寫實。獎是沒有少得,但是有太多的佳作都沒有得到相應的票房。還曾經因為一次票房失意,暫停他導演事業,重新加入演員行列,我們內地觀眾熟知的電視劇《一代皇后大玉兒》就是在那個時期演的。

爾冬陞在《一代皇后大玉兒》中飾演多爾袞

爾冬陞的導演之路蠻坎坷,明明可以靠臉吃飯,非要靠才華。他最擅長刻畫殘酷的現實,處女作已是非同凡響,可惜的是不管是當時的香港電影,還是如今的整個華語電影,現實主義題材都是最吃力不討好的,誰他媽要看你一臉嚴肅地揭社會傷疤啊,觀眾要看的是大明星大場面大哭大笑大和諧。爾冬陞雖是執著的摩羯座,但不是不知變通的傻金牛,他還是進行了商業化娛樂化的嘗試,終於有了《早熟》、《門徒》、《新宿事件》等兼美的作品。江湖地位奠定之後,2010年他開始進軍大陸市場。

歡迎他的,是票房三連撲。不吹不黑憑良心,第一部《槍王之王》炒前作《槍王》的冷飯,第二部《大魔術師》強行魔幻喜劇,不倫不類,第三部《我是路人甲》抓住了「橫漂」群眾演員這樣的好題材,卻由於劇本失調給燉成了雞湯,票房才六千多萬。

但是,我要說的是,這幾部作品缺點明顯,可每一部作品都能看出他的辛勞和誠意,優點同樣明顯,整體製作都不算差。這個階段的爾冬陞蠻糾結的,盡量在迎合普通觀眾的胃口,卻因為沒迎合準確而失敗。或許是他還沒有適應新時代內地的觀眾,也或許是因為他捨不得放下一些他所堅持的東西。

心疼小寶!

他在內地上映的第四部作品《三少爺的劍》,絕對是一部如假包換的商業片,卻不像是迎合觀眾的作品,更像是導演要任性地去完成自己的一個執念、宏願。

爾冬陞導演版《三少爺的劍》

曾經喜好武俠的觀眾長大了,爾冬陞也由三少爺長成了三老爺。如今,演武俠片出身卻討厭武俠片的爾冬陞說他終於明白了古龍想要表達什麼,立志要重拍《三少爺的劍》,但武俠類型片已經不再是觀眾喜聞樂見的題材。

近些年也有零星的武俠片出現在大熒幕上,但票房都不好,要麼內容濫俗,要麼創新得過於小眾。《三少爺的劍》不同於李安在《卧虎藏龍》中的舊瓶裝新酒,更不同於徐皓峰的新派武俠,而是執意要呈現一部傳統的武俠片,甚至還刻意向邵氏時期的武俠片風格靠攏。他似乎是要用這一部電影,把邵氏武俠片所有的精髓都融合進去,也把所有的缺點都暴露出來。

首先,電影確實好看、過癮。故事據說脫胎自古龍自己對原著的另一種構思,當然原著粉是永遠不會滿足的,畢竟古龍文字中的風流意境早就深入人心。故事主線並沒有做出太大改動,仍是天下第一劍三少爺謝曉峰和天下第二燕十三之間的決鬥和謝曉峰的兩重人生。影片戲劇衝突強烈,人物個個都是裝逼王,古龍氣息撲面而來。

其次,美術風格集成了前輩武俠片宗師張徹的陽剛大氣和楚原的唯美奇詭。最出彩的是那些假得不能再假的假花,雖假,卻輕鬆勾勒出意境,也勾起老一輩觀眾的情懷。

武打動作的設計兼具了美觀和真實,在徐克和元彬的設計下,酣暢淋漓。

在人物形象設置上,燕十三的改編最成功。原本冷酷無情的殺手在本片中成了一個逗逼,喪盡天良到敢欺負武林第一美女,卻被人民群眾逼著做盡好事,真是現世報。劇組為何潤東設計的刺青臉造型完美地遮住了演員本身的面目,讓觀眾不會被何潤東以前塑造的狗血形象帶偏,看完還會驚嘆原來他演戲真不錯啊。

不過頗為遺憾的是,第一男主謝曉峰的形象還缺些說服力。一個厭倦了世家身份,痛恨被親人利用的第一高手,決心退隱江湖,但是即使他卑微到塵埃里,仍然會被人找出來,重新拖入腥風血雨。林更新在演三少爺化身為「沒用的阿吉」時,演出了阿吉的隱忍、絕望。但是當阿吉恢復了三少爺的身份後,他卻沒能表演出一個中年成功男子的滄桑和掙扎。私以為,那應該是一種帶著貴族氣質的病態心理,把同一階級的人的險惡都看得透透的,因而失去了對人生的興趣。好不容易放下一切去追求新生,卻眼睜睜看著弱者的美好被強者撕得粉碎。他即使劍術天下第一,也無力對抗整個武林的規則。本片刻畫出了三少爺內心變化的層次感,但沒有完全展現出最深刻的那一層。

女主角慕容秋荻的形象也令人遺憾,原以為是個蛇蠍美人和謝曉峰相愛相殺,沒想到卻是個布爾喬亞痴心女,個性毫無魅力可言,完全被男主角的光輝壓制。其實古龍筆下的女性都個性張揚,可奇怪的是,邵氏的武俠片大導演卻一直拍不出原著中這些女性的神采,不但大量削減她們的戲份,還拍的片面刻板,還不如電視劇版中的女性形象深入人心。新版《三少爺的劍》忠於傳統地繼承了前輩們的這個缺點。不過瑕不掩瑜,更何況上述問題已經比老版改善了許多。

本片對老版很有感情,好幾處場景重現了老版中的畫面,對於港片迷來講可謂大彩蛋。

老版

另外,片中三少爺落魄時的造型,大有當年狄龍版傅紅雪的影子,

而林更新的黑色大俠服,又和狄龍在《多情劍客無情劍》里的李尋歡造型極為相似。

熟悉香港電影史的朋友應知道狄龍和爾冬陞之兄姜大衛之間的恩怨:狄姜二人是張徹導演的愛徒,熒幕上貢獻出無數「雙俠」情緣,私下也情如兄弟,可惜後來有了罅隙,不再合作。爾冬陞不止一次在自己執導的影片中「修復」狄姜情誼,早前的《人民英雄》找來狄龍主演,由找來酷似姜大衛的梁朝偉和狄龍演對手戲。這一次在《三少爺的劍》中則用林更新的造型向狄龍致敬。

懷舊和致敬打造出的情懷,足以打動港片粉,卻未必能吸引其他觀眾。即使影片的情節、人物、打鬥都是中等偏上,但奈何傳統武俠片已經不再具備市場吸引力。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票房只怕並不樂觀。

在三少爺謝曉峰的身上,我似乎能看到導演自己的影子。他就像是這個身不由己的大俠,難得一身好本領,一劍光寒十九州,卻囿於武林強加給他的身份和生活,不得擺脫。在兩難中猶豫,辜負了很多人,連累了很多人,自己也傷痕纍纍。終於有一天,他決定隨自己的心活一次:他要為故友圓一個夢,為兄弟續一段情,為武俠時代畫一個句點。這一劍的風流,懂的人自然懂。

謝曉峰永遠是謝曉峰,變的,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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