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無說之說文集》連載(五)

三乘與一乘辨正

釋迦四十九年說法,有權有實,三乘為權,一乘為實。權實截然不同,千百年來有混淆不分者,或誤以為三藏十二部皆屬權乘所攝,或以為由三及一。

然一三如何區分?法華會上釋迦云:「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①。何以稱作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疑佛作魔惱亂其心」。現作如下辨正:

三乘——漸(不了義),有修有證。小乘以四諦、十二因緣,斷惑證真得阿羅漢果;大乘以五道十地為修道階梯,經三大阿僧祇劫修持,究竟成佛。「三祇修福慧,百劫種相好」。

一乘——頓(了義),無修無證,自心是佛。如經喻衣里明珠,額內珠,大富長者子等,本自具足,不假修添。

三乘——是方便、化城③。《法華經·方便品》云:「小智樂小法,不自信作佛,是故以方便,分別說三乘」。《楞伽經》云:「三乘皆為方便,無有實性」。羊鹿牛車,為小根人設。小根人定義,如六祖云:「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壇經·般若品》)。

一乘——為上根人說,直下便了④。六祖云:「最上乘為大智人說,小根小智人聞,心生不信」(《壇經·般若品》)。《法華經·方便品》云:「當來世惡人,聞佛說一乘,迷惑不信受,破法墮惡道;有慚愧清凈,志求佛道者,當為如是等,廣讃一乘道」。即《維摩詰經》所云:「佛為增上慢說淫怒痴為解脫耳,若無增上慢者,佛說淫怒痴即是解脫」。

三乘——釋迦牟尼證得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有三身四智,五眼六通,相好莊嚴,十四力無畏,十八不共法等圓滿功德。

一乘——佛者覺義。釋迦為覺悟之人,是老凡夫⑤,否定相好莊嚴⑥。如《金剛經》云:「洗足已,敷座而作」。「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若以三十二相見如來,轉輪聖王即是如來」。經經論云:「報化非真佛,亦非說法者」(見黃蘗《傳心法要》)。《大日經》云:「劣慧不能堪,且存有相說」。且佛亦有煩惱⑦。

三乘——是宗教(即佛教,亦稱教下),所謂宗教者,有其教主,有其教義,有其教規,有其儀式,有其目的。佛教者,釋迦牟尼佛為其教主,台、賢、相、律、凈、密各立教義,戒定慧為其教規,祈禱慚悔為儀式,離苦得樂,往生極樂,乃至超凡入聖,成佛作祖,為其目的。

一乘——非宗教(即釋迦要明的真相),且否定宗教。《法華經》云:「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衍為口語:三乘四果涅盤是沒有的,菩薩亦是沒有的,只有一佛乘,而這一佛乘,用不著費勁攀求。大家都好好坐在佛乘里,只是自己不知,不肯承擔。如大富長者子,本是富翁,不肯承認而已。釋迦把過去煞有其事的說法一下掀翻,還解釋到:「不得已權立化城,黃葉止小兒啼耳」⑩。試想舍利弗怎會不驚疑?小根小機人怎能不「打你色身星散」?其它經論中否定三乘也不少。如<大經云:「見苦斷集,證滅修道,名為戲論」。(引《萬善同歸》)——否定了二乘;又云:「佛不得佛道,亦不度眾生」。——又否定了上求下化的大乘;又如《華嚴經·出現品》云:「而如來,無有出世,亦無涅盤」。《華嚴論》云:「實無菩提,亦無涅盤,而眾生妄謂諸佛有菩提、涅盤」。《楞伽經》云:「無有佛涅盤,亦無涅盤佛」。

或曰:「由三及一,由漸至頓,如小學、中學、乃至大學畢業,要到一定程度才可以說「無二亦無三」不可躐等。

答曰:「二乘以四諦十二因緣,得四果入涅盤,與佛乘無關,大乘經典斥為焦牙敗種。漸不能至頓,其理甚明,一也;其二,菩薩乘以三學五道,經三大阿僧祇劫,以初地至十地,斷兩種愚,乃至成佛,如小學、中學、乃至大學畢業,不可躐等。此第三乘已明,與一乘何預?(11)一乘所示,如六祖云:「不知坐卻白牛車,更於門外覓三車」。(《壇經·機緣品》),好端端的坐在佛乘中,還要向三乘中求,豈非枉哉!黃蘗亦云:「歷劫枉受辛勤耳」。故經中批評三乘,如力士迷額內珠;如渴鹿陽焰;如棄金擔麻之徒。愚痴極矣。由漸至頓如能成立,中下皆能信受,上根之說,卻成多餘。六祖云:「自非上根,未免疑謗」。《法華經·勸持品》云:「濁世惡比丘,不知佛方便,隨宜說法,惡口而顰蹙,數數見擯出」。永嘉《證道歌》又云:「聞說如來頓教門,恨不滅卻如瓦碎」。志公《大乘讃》云:「無智人前莫說,打你色身星散」。《法華經·方便品》云:「當來世惡人,聞佛說一乘,疑惑不信受,破法墮惡道」。「不能信是法,破法不信故,墮於三惡道。我寧不說法,疾入於涅盤」。

綜覽釋典,權多實少。然《般若經》、《金剛經》、《心經》等、《思益梵天所問經》、《維摩詰經》、《楞伽經》、《法華經》、《華嚴經》等,卻多見頓旨及超義。以《金剛經》為例:「如來者,諸法如義」;「一切法皆是佛法」;「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無有定法,名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眾生者,即非眾生,是名眾生」;「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如來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即是非住」;「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三心不可得」等等。《金剛經》中亦有三乘權法,不了義句。如「有持戒修福者」;「五百世作忍辱仙人」;「讀誦功德」等等。釋迦恐後人權實不分,滅度前,特咐囑法四依(13),其一曰:「依了義不依不了義」。後六祖大弟子南陽忠國師亦曾云:「應依佛語一乘了義,契取本原心地,轉相傳授,與佛道同,不得於妄情,及不了義教,橫作見解,疑誤後學,俱無利益」。惜乎!多見後世教徒、學者,權實不分,仍以三乘權法注了義經句。以《金剛經》為例,好好一部《金剛經》,注來注去,神通變異,相好莊嚴,斷煩惱,了生死,乃至超凡入聖。致使釋迦真意,千百年來,皆掩蓋於羊鹿牛三車之下。「如來為發最上乘者說」,「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稀有」。皆為浪言矣。

①歷來有同教一乘之說;有三車家與四車家之說;有一權三實之說。

②昔以舍利弗聞聲聞、緣覺皆能成佛,而起驚疑解之。《華嚴論》云:「善男子!是則諸佛甚深不可思議境界,非二乘所知,亦非十住菩薩所及」。

③見《法華經·化城喻品》。黃蘗《傳心法要》云:「言化城者,二乘及十地等覺妙覺,皆是權立指引之教,並為化城」。〈〈法華經>雲;「隨宜說法,意趣難解〉,雖說種種之乘,皆是權接方便助道之法。」

④黃蘗《傳心法要》云:「唯直下頓了自心,本來是佛,無一行可修,此是無上道」。

⑤黃蘗《傳心法要》云:「若觀佛清凈光明解脫之相,觀眾生作垢濁暗昧生死之相,作此解者,歷河沙劫,終不得菩提,為著相故」。又云:「佛且不明,眾生且不暗,法無明暗故;佛且不強,眾生且不弱,法無強弱故;佛且不智,眾生且不愚,法無愚智故」。王恩洋居士著《佛教概論》云:「佛不是神,也只是作眾底善知識——善友——他不能勉強度眾生」。釋印順法師著《印度之佛教》中云:「成正覺者;如法相而解者;如法相而說者。佛陀具此三義,故曰如來。與後期佛之如來義頗不同」。呂澄著《印度佛教史略》云:「佛陀初本指為人天導師世尊其人,後乃為相好光明具足濟世度生大用之一切佛……」。

⑥黃蘗《傳心法要》云:「外求有相佛,與汝不相干」。「三十二相屬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八十中好屬色,若以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⑦日本逸藏本《觀心覺夢鈔》論三身云:「現凡身時,即十煩惱,二十隨惑,等等染法,皆悉具足」。《宗鏡錄》有云:「如來性惡不斷,還能起惡」。「佛非為不斷性惡,亦不斷修惡」。《思益梵天所問經》佛云:「一切凡夫行處,吾與彼行」。

⑧昔有三乘即二乘解之。

⑨《法華經·弟子品》云:「諸比丘,汝等所得,非究竟滅,我久令汝等,種佛善根,以方便故示涅盤相,而汝謂實得滅度」。《法華經·方便品》云:「我為設方便,說盡諸苦道,示之以涅盤,我雖說涅盤,是亦非真滅,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

⑩《大寶積經》云:「下根劣機者,諸佛大慈,不令孤棄,一期方便,黃葉止啼耳」。《大涅盤經》云:「諸佛出世,知機知時,俯為下根,示生滅劫,空拳誘引,黃葉提撕」。

(11)《唯識述記》云:「若頓教門,大不由小起」。黃蘗《傳心法要》云:「一念而得與十地而得者,功用恰齊,更無深淺,只是歷劫枉受辛勤耳」。

(12)超義,即實亦不立,見拙著「一乘與拈花辯證」。

(13)法四依:依法不依人,依了義經不依不了義經,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

一乘與教外別傳宗旨辯證

一乘對三乘而立,為除三乘權法,建立一乘實法。宗旨則實亦不立。六祖云:「三車為假,一乘是實,只教汝去假皈實,皈實之後,實亦無名」(《壇經·機緣品》)長沙亦云:「若執一乘為實,是何異乎昔日之三乘也」。(《指月錄》)

一乘所示:「一佛乘」、「直下承當」、「眾生即佛」、「本來是佛」。似乎尚嫌不足,尚留一「佛」字,如云:「本來是人」豈非直接痛快;「直下承當」承當是佛?是人?豈今日承當方是人,昨日非人?好端端人與承當何涉?曹山所以斥之曰:「直下猶倍句」。「眾生即佛」,聽者頗生歡喜;若云:「佛即眾生」聞者似感罔措。此古德所以感嘆云:「被佛之一字迷煞」;黃蘗直斥「汝等嫌著眾生」;故有云:「只恐不得輪迴」。為掃除佛見,歷代古德視佛為三世冤對,呵佛罵祖,不遺餘力。德山直截罵道:「佛是大殺人賊」,「佛是老胡矢橛」;趙州云:「佛之一字永不喜聞」;乃至丹霞劈佛,臨濟殺佛。經論亦見文殊才起佛見,即被貶向二鐵圍山;《壇經》亦志神會方雲「本源佛性」,被六祖呵為「知解宗徒」。

一乘又云:「見性成佛」,宗旨斥為多事。黃蘗云:「見即性,性即見,不可以性更見性」;「不說迷,只說悟」。又云:「無始以來無異於今日」。豈今日恍然大悟,剎那見性,方始於昨日大異?又云:「若於一剎那中獲得法身,直了見性者,猶如三乘教之極談。何以故?以見法身可獲得故,皆屬不了義教中收」。(《傳心法要》)故經云:「無智亦無得」。六祖所以云:「有一法與人即為誑汝」。可見悟亦屬多事,只要安於輪迴,安於眾生,豈非現成?若云:「不悟者是」此亦「大似西行卻向東」。(注)

註:洞山云:「擬將心意學玄宗,大似西行卻向東」。

理與事

抑"理可頓悟,事必漸修",還是"理事不二",歷史至今,佛界聚訟不息.晉朝支道林認為得七地頓悟(無生),尚須修到十地.乃"事必漸修."史稱小頓悟.竺道生倡大頓悟,"窮理乃睹","明理不可分","見解名悟."認為支公等七住(地)可得無生者,是不知佛方便說,而以指為月,得筌忘魚也.注重"真理自然(顯發),悟亦冥符(頓)。"十地四果,都是方便.二乘三乘,俱是權教.十地以還,均為大夢.乘可有三,而理唯一極.大乘之悟,本不近捨生死,遠更求之也。"夫既須進修,則未見理.始未見理,何名為悟?又既須進修,則理可分.理既可分,則慧可有二。極照(悟)者冥符至理,理既不可分,則悟處不可有階段,支氏之說「實自語相違也.」竺道生:「象外之談」,「徹悟實相,以理為宗。」「入理言息,貴在得意。」批執相修行者:「多守滯文,鮮見圓義。」故史稱「其四依菩薩歟!」「宋時竺道生,頓悟以通經。」多「推服之。」(《續高僧傳》史傳宋文帝甚重之。召集道猷,法瑗赴京,以道生頓悟法挫折漸修。「往必摧峰。」文帝也扶幾稱善。何尚之聞之曰:「天未喪斯文也。」)慧觀《漸悟論》倡漸修。南齊劉虯繼道生頓悟說,「世莫能屈」。謝靈運《辯宗》,支持道生頓悟義云:「階級教愚之談,一悟得意之論。」「一悟,萬滯同盡之論耳。」(《與諸道人辯宗論》)

隋天台宗智者大師倡六即佛,明"理可頓悟,事必漸修。"三大阿僧祇劫修成佛道。《壇經》記神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慧能得法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神秀,二京法主,三帝門師,講三十二部經論,熟悉般若,自然也講緣起性空.然而為什麼寫不出能傳承黃梅衣缽的偈子?分析原因大約有二:

一、遵循《楞嚴經》云:"理可頓悟,乘悟並消;事非漸除,因次第盡。"自認為緣起理可以頓悟,但尚有煩惱習氣須修須斷,故"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據獨孤沛《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記載,神會不許普寂妄推神秀為第六代,自僭為第七代。"故為天下學者定(宗)旨,為天下學(者)辨是非。"又答崇遠法師曰:"我六代大師,一一皆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不言階漸。"神秀"師承是傍,法門是漸。"(普寂)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凈,起心外照,攝習內證,」此是障菩提,是愚人法。今言坐者,念不起為坐;今言禪者,見本性為禪,所以不教人坐禪入定。"頓漸全然不同。又《顯宗記》云:"一念相應,頓超凡聖。""知即知常空寂,見即直見無生。理凈處事能通,達事理通無礙。""理事皆如也。"明理事不二!《指月錄》記:達摩云:"說理者眾,通理者少。"說緣起性空的理很多,但真通達(徹悟)的並不多。故神秀等說理悟事修均為達摩所說,為不通理者。此《大智度論》卷六十:"名字語言同,而心義異,如著心取相,說五眾無常,乃至無生無滅,是相似般若。"此六祖所以批教下漸修神秀法師輩為「口念心不行(悟)。」

二、漸修頓悟,認為有一不生不滅,永恆本體,妙明真心或如來藏等。因客塵污染,必須通過"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使明鏡似的真心本體顯發光明,恢複本來面目。

佛陀菩提樹下大徹大悟,悟的什麼?——緣起性空之理,此原始大乘經典均有述(詳見拙稿《佛陀及其方便說和究竟義》)。此緣起理是豎窮橫遍,囊括人生有情及無情宇宙間萬事萬物,故稱"宇宙人生真理。"故《雜部經》云:"要在一切事,一切物中見緣起."《大般若經》云:"一切法緣生","一切法空","一切法如夢。"

神秀偈與《楞嚴經》不了義偈同,(雖《楞嚴經》中亦有了義句)把理和事分為二,似乎染法(煩惱習氣)在緣起法以外。緣起法以外另有一法(煩惱習氣)須要去除。可以去除(按:真能修除盡嗎?祈仁者深入經藏,攝入佛菩薩了義訓示,必有突破、超越之見,懇請勿忽拙見呀!),這顯然不合諸法緣起,無一法非緣起,煩惱習氣不離緣起,無自性,當下性空。經有了義不了義,佛說:"依了義不依不了義."《楞伽經》卷一云:"一切修多羅所說諸法,為令愚夫發喜歡故,非實聖智在於言說,是故當依於義,莫著言說。"佛在楞伽會上把了義諦理和盤托出,仁者可明《楞嚴經》所說的:理可頓悟,事須次第盡的方便說法:黃葉止兒啼而已。故《華嚴論》卷四:"十地及教門並是接小根眾生,權施設故。"《楞嚴經偈》認為有煩惱可斷,十地可修,為不了義所攝,「為令愚夫發歡喜故。"如《大寶積經》說,卷五十二云:"若諸經在有所宣說,厭背生死,欣涅盤,名不了義。"

五祖評神秀偈為"未見性","在門外"。"依此偈修,免墮惡道。"故屬迷者。慧能大師當下勘破菩提樹、明鏡台非是實有,只是假名安立。"本來無一物",透徹體悟 一切法皆如幻,此虛幻不實的現象世界,物我、煩惱與菩提,生死與涅盤,世間與出世間,平等不二,如《大般若經》卷二百一十三云:"一切法畢竟空,畢竟空都無有法可名能證,可名所證。"何用"時時勤拂拭,勿使惹事塵埃。"三大阿僧祈劫修成佛道?!此所謂"至理一言,點凡成聖。""知一念平等,理事無差。""一事寂,萬法真。""一塵性空,萬法無差別。""離真理外,無片事可得。""悟自理為禪"(摘引《宗鏡錄》)。慧能偈可謂直指宇宙人生真相,直承靈山拈花及達摩言下見性,且下開五家七宗。

宋永明《萬善同歸》倡理悟事修,亦記唐圭峰悟後修四料簡。與《壇經.頓漸品第八》:"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般若品》:"一悟即至佛地。"全相違背。(顧師康年《驪珠集》第四十六頁有評,拙稿,《宗與教》亦有評。此不贅述。)

印順法師《中國禪宗史》說:"悟只屬於見(理)(還要)修道,修到究竟圓滿,名為無學道。"(第十一頁)此理悟事修,以教(下)濫宗的典型。(拙稿評"印順法師《中國禪宗史》"有述,此不贅述。)

宗門大匠與教下客行履有何不同?

《華嚴論》卷十二有云:"佛果後,普賢行純利他;初發心以後,普賢行是自利利他行故;今此初眾(大心凡夫)並佛所為。"此明第二類"自利利他"乃是教下客漸修之行履,"自利"者,乃欲斷煩惱,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痴,三大阿僧祇劫修成佛道,"利他行"者,乃六度萬行,利益他人,但亦為積集資糧。第三類"初眾"(大心凡夫)為什麼說是"並佛所為"?何謂凡夫?貪瞋痴未斷,何為"大心"?一旦頓悟,煩惱習氣性空,諸法性空, 生死性空後,即發大菩提心,不求自己得安樂,不求斷惑證真,不求三大阿僧祇劫修成佛道。雖煩惱現象(假相)尚在,但與佛一樣"二六時中, 心心念念,「欲令眾生開示悟入佛知見。」《法華經》明言「佛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欲令眾生悟入佛知見。」並不是三大阿僧祇劫修成三身四智相好佛。(詳見拙稿《千六百年大誤之辨證》)"故稱"並佛所為。」凡夫是否能開示悟入佛知見?《華嚴論》卷二又云:"一念相應一念佛,一日相應一日佛。何須苦死要三大阿僧祇劫,但了三界能空業處(智),任運接生(悲),即是佛也。"此明了三界性空,即當下頓悟宇宙人生真理,並且在二六時中,「任運接生,」即與有緣眾生開示佛知見,即是"接生",度眾生也。這樣大心凡夫,"即是佛也。"此乃原始經典所記須菩提所見三法印空性佛,即是見(悟)佛也。不同教下有相佛,如蓮花色比丘尼所要見的相好莊嚴佛也。這是佛界眾多佛弟子的誤區,認為大徹大悟必定斷煩惱有神通等,必高人一等,生出理悟事修,理即佛、名字佛云云。佛到這世界上來"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入佛智」才是佛菩薩的終極目的。大心凡夫同佛一樣徹悟宇宙人生真相,可以不可以開示眾生"入佛智"呢?了義經論亦廣說"頓悟即是佛。""但了三界業能空業處(智),任運接生(悲),即是佛也。""性空即是佛,不可得思議。""一念相應慧,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觀一切法皆本性空而能證得一切智。"「一切法和合生,無有自性,故無有定法名為佛,是故不生佛等相。」

在修行的"行"上面,宗(了義)與教(不了義),因理解不同而有不同的行履。教下的"行"是自利自他,勤修戒定慧,熄滅貪瞋痴。"向一個神聖目標前進——三大阿僧祇劫修成三身四智圓滿相好佛。並認為不這樣修行是"執理廢事"為"口頭禪"。宗門是如何說"行"的?一旦徹悟無生法忍,既從本無我。何用次第?《壇經.機緣品》:"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諸法寂滅,有何次第。"何加得上自利?只有純利他菩薩行。所謂"悟宗行菩薩道(發菩提心)"而已。《維摩詰經》記維摩詰對羅侯羅云:"夫出家者為無為法,無為法中,無利無功德。"《思益經》佛問:"梵天!此法如是,猶如虛空,汝欲於如是法上得利益耶?"梵天言""不也。"《傳燈錄》記五祖弘忍對四祖道信曰:"我來出家,非為身心求益。"《大智度論》卷二十佛說:"我坐道場時,智慧不可得,空拳誑小兒,以度於一切。"《文殊師利說般若波羅蜜多經》卷下:"佛法、菩薩法、聲聞法、緣覺法乃至凡夫法皆不可得,何以故?畢竟空故,畢竟空中無佛法、凡夫法。"《壇經.般若品第二》:"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如此。"以無所得為究竟。此《華嚴論》云:"佛果後普賢行純是利他。"大心凡夫所以是"並(同)佛所為。"然則"大心凡夫"是如何"行"?《大智 度論》卷四十:"一切法性空,是諸佛真法,若得是法,則名為佛,若說是法,是為度眾生。"《華嚴經》卷五十二:"如來成正覺,無有成正覺性,知一切法皆無性故,得一切智,大悲相續,救度眾生。"《華嚴論》卷二十六:"以此理,教化眾生,是名大悲。"《維摩詰經》:"當為眾生說斯理,是即真實慧。"《大集經》卷六:佛言:"若見三世悉平等是名正見,如來為一切眾生得如是平等正見而起大悲演說正法。"《宗鏡錄》卷三十記《華嚴經頌》云:「欲見十方一切佛,欲施無盡功德藏,欲滅眾生諸苦惱……宜速發菩提心。」昔人云:"菩提心即萬法之本,即此發心(「起大悲」,便名為行(「演說正法」)。"《金剛三昧經》云:"如如之理,具一切法。善男子!住(頓悟)如之理,過三苦海。"經論廣明大心凡夫"悟宗行菩薩道。"悟緣起無我之理,以此理教化眾生,是名為大慈大悲。佛、文殊師利、達摩到東土六代及歷代宗匠,均屬此。

然則人問:依此而論,在家出家無有差別?答:《維摩詰經》記長者子言:我聞佛言:"父母不聽,不得出家。"維摩詰言:然,汝等便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即是出家人,即是具足。"達摩《血脈論》云:"若見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鬢髮,白衣亦是佛;若不見性,剃除鬢髮,亦是外道。"印順法師《佛學概論》說:"在形跡上,有出家人的僧伽,有在家的白衣弟子。但從持中道行,現覺正法而解脫來說,理和同證,在家與出家人是平等的。白衣能理和同證,也可稱為僧伽,而且這還是真實僧,比形式上的僧伽更值得讚歎。反之,出家人者如沒有現證的自覺,反不過形式而已。"《大智度論》卷九十八[經]:佛告薩陀波侖品云:曇無竭菩薩(眾香城國王)世世教汝般若波羅蜜,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汝善知識,汝供養曇無竭菩薩,若一劫、若二、若三、及至過百劫,頂戴恭敬,以一切樂具,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妙色、聲、香、味、觸,盡以供養,未能極須臾之恩。

《宗鏡錄》卷十九問:眾生即佛,佛即眾生;入一心門,因果交徹。故經云:若彌勒得菩提,一切眾生皆亦應得,此俱成佛得菩提義,為是理成,為是事成?

答:三乘多約理成,或雲法身即等,報化未圓,亦云一念成佛,皆從理說,今一乘宗,理事齊等(不同三乘權教,情所解故。)是以善財龍女皆是凡夫一生親證,三乘權教信不及人,稱為『示現』,(不解經說「初發心時,便成正覺。」)且稱善財龍女是法身菩薩示現,一時(為)悅凡夫,令自強不息耳。(答)曰:若爾,聖有狂凡之僭,凡無即聖之分。教門徒設,用學何故,不然也。問:若實是從凡頓從佛者,何故經中唯此二人,別更無耶?答:日月在天,盲者不見,經說一生成佛者,數如微塵,五千卷經,卷卷有即生得道,只是達摩禪師傳佛心印,言下見性,便謂得道,取相之徒,指為外道.

問:《華嚴》何以分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四法界?

答:《宗鏡錄》卷三十五云:"此約一心真如法界,就理事行布圓融,成四種法界,又有四種觀門。」《宗鏡錄》卷三十六云:"依禪宗及圓教上上根人,直觀心性,不立能所,不作想念定散,俱觀內外咸等,即無觀之觀。"又云:"夫悟心之士,寧執觀而迷旨;達教之人,豈滯言而惑理?理明則言語道斷,何言之能議?旨會則心行處滅,何觀之能思?心言不能思議者,可謂妙契寰中矣。"《宗鏡錄》卷三十二:"理心涉事,無事非理。"《宗鏡錄》卷三十七:"迷之則生死無窮,解之則廓然大悟,不知何名目,強分理事二門,而理事渾融,無有障礙。"

《五燈會元》卷十九記張商英與成都昭覺寺克勤佛果禪師討論《華嚴》要旨,談四法界時,克勤問:"理事無礙法界。""此可說禪乎?"張商英答:"正好說禪也。"克勤曰:「不然,正是法界量里在,蓋法界量未滅(尚在時空里)。若到事事無礙法界,法界量滅(時空空),始好說禪。」如何是佛?「乾屎橛」。如何是佛?「麻三斤」。是故真凈偈曰:"事事無礙,如意自在,手把豬頭,口頌凈戒,趁出淫坊,未還酒債,十字街頭,解開布袋。""善哉之論,豈得聞乎!"於是張商英以師禮,留(克勤)居碧岩。此後,張商英更崇信佛教。可知覺者泯時空,融理事,絕禁忌.縱橫自在.同大乘經載"文殊法門"也。

[注]:"文殊法門":著重於勝義的體悟。現出家相的文殊菩薩,多有出格行動,不在僧中雨安居,而在"王宮采女中,及諸淫女,小兒之中三月。"(《文殊師利現寶藏經》)。文殊又欲執劍害佛(《佛說如幻三昧經》)。有輕律,"但依勝義"說法,重法不重律的特性。著重於煩惱即是菩提,淫慾是菩提,五逆罪是菩提的不二法門.又稱文殊國土的"無差別說"。本著這樣的悟慧,攝化眾生,處處可行方便,對傳統佛法是有衝擊性的,引起誤解乃至誹謗(見印順<印度佛教思想史>)。

然此為利根如張商英輩說,中下三乘教徒,聞之無不凄惶。恐懼而誹謗,甚至"打你色身星散。"故三乘教徒醉心於"三昧酒"。"解脫坑"欲修成相好莊嚴佛不能自拔。誠如《法華經.弟子授記品》卷四頌云:"舉世皆爛醉,醉深貪益深,豈知敝褚里,親友暗藏珠,有寶不能用,所需安稱心,從人覓衣食,寒苦到於今。"根鈍障深,不信理事不二,事事無礙,三乘教徒不信衣里明珠,寧可懷珠作丐,如渴鹿陽焰,向外馳求,不敢當下承擔,且又不許人直下承當,世多此輩。故佛說:"舉世皆爛醉,醉深貪益深。"佛亦無可如何也。

參考的資料:

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十六章)

拙稿《原始經典正本清原》

陳世忠

2009年4月下旬於溫州仙岩

正佛與邪佛

《中觀論疏·觀如來品第二十二》卷二十一:[疏]云:今大小乘,發心信佛、念佛、禮佛。歸依佛、作佛弟子、求佛道,若識佛,則一切事義成;若不識佛,不求佛,一切事壞,故須精識佛也。」

《中論》破十四種邪佛,以申正佛。哪十四種邪佛?謂空有四句:一、計佛是世諦有;二、計佛是真諦空;三、計佛具為二諦攝;四、計佛非空有,出二諦外。次四句:一、小乘計佛無常;二、大乘計佛是常;三、二身合論,具常無常;四、計中道是佛,非常無常;(又)次四句:計佛壽:一、小乘計佛盡一期為有邊;二、大乘計佛壽常,為無邊;三、約一身亦邊亦無邊;四、中道非邊無邊,此共為十二種也。論主具破十二種邪佛後,外道就認為都無佛,即為第十三種,復破都無;而終謂有佛不可說,為第十四。龍樹菩薩《中論》並破以上十四種邪執佛義。

大小乘並言有佛,認為有佛者、值佛者言見佛;佛滅後謂不見佛,小乘以為佛涅盤為灰身滅智,同於太虛,是故無佛。大乘計法身常住,是故有佛。若計有是佛,乃是有見,故先破有佛邪見。外人既聞有非是佛,便謂空(斷見)應是佛。故此破(斷見)空。外人云,若空有俱非佛者,應都無佛。若言無佛是粗邪見,若言終有佛是細邪見。故執空(斷見)執有(常見)是佛者,皆是邪見戲論。故興皇大師云:「執如來決定是有無,常無常,破法身,而(罪)過五逆也。」

然而如何認識佛?

大小乘,雖復異計不同,終言有佛。故凈名呵善吉雲:若須菩提,不見佛,不聞法,乃可取食。若能無佛可見,則是見佛,無法可聞,始是聞法,乃可堪受食。又有所得人,佛是正見,外道為邪見故,起邪正二見,故凈名呵雲,六師是汝師,乃可取食。此明若見邪正為二,則七佛成六師,是不能受食,乃是不識佛;若乃邪正不二,體悟六師即是七佛,乃是識佛。今《觀如來品》正名眾生與佛無有二相。故下偈云:「如來所有性,即是世間性。」能如是解,乃識佛是何義。

認識如來所有性、同世間性,眾生與佛無有二相。

龍樹菩薩云:「如來定性不可得,諸法實相,如是微妙寂滅。寂滅中盡無,何以故?諸法實相畢竟清凈不可取。」(此《法華經·方便品》:「我雖說涅盤,是亦非真滅,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如是性空中,思惟亦不可。」「諸法性空故,不應於如來滅後思惟若有無,若有無如來,從本以來,畢竟空,何況滅後。」「如來過戲論,而人生戲論,戲論破慧眼,是皆不見佛。」「如來無有性,同世間無性。」

最後龍樹菩薩歸結為如來與世間同是性空。故眾生與佛無有二相。破有無等邪見,申正佛為性空。此甚深義,可見《增一阿含經·聽法品第三十六》記蓮花色比丘尼第一見相好佛,為佛所呵;而須菩提觀察到佛所以成為佛的空、無常、無我法印,即是正見,見真佛,為世尊所讚歎。爾時,世尊與比丘尼說偈言:「善業以先禮,最初無過者,空無解脫門,此是禮佛義。若欲禮佛者,當來及過去,當觀空無法,此名禮佛義。」

須菩提見佛,不著有無的緣起性空佛為正佛,蓮花色比丘尼見的三十二相,是著有一邊的有相佛,是邪佛,如《金剛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故為佛所呵斥。那麼,為什麼千百年以來,無論顯密大小,皆以證涅盤,三大阿僧祇劫修成三身四智有相佛為最終目的。我們可以從佛陀其人的歷史演變中可找到答案。

從「初期大乘」經,說「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某處,還是人間的世尊。是真理髮現者,弟子為真理受持者,其解脫之點無有差別,行同道,得同果。後來除上座部系堅持人間佛陀外,其它各部派引申出二身及三身佛說(詳見拙稿《佛陀及其方便教化和真實義》)原因是因為依據本生等傳說,佛前生修廣大因行,怎麼成了佛還有種種不理想的境遇?(包括老病痛,教團內的問題,宗國被滅,宗屬被屠殺等九罪之報)因而推論佛之性質和功德廣大,依次引申出二身說,受罪極是生身佛,還有超凡的法性身(如來藏、妙明真心等本體論。),後來又演化成報身三身說。修行方法也隨之複雜,其期限亦隨之延長到三大阿僧祇劫之久,佛之解脫性質亦隨之越來越高尚。佛陀成為一個宗教主必須具有的無所不在、無所不能、在雲端里發著光圈,圓滿無缺的神的光輝形象,因而亦滿足了廣大信眾的宗教感情。印順法師還說:「佛陀的理想化,演化為十方世界有佛存在,多少滲入些神話。」(《印度佛教思想史》第六十三頁)被理想化了的三身四智佛,顯然是著有一邊的有相佛,不是龍樹菩薩所要申的正佛。佛如何申正佛的?大乘了義經《金剛經》云:「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如來者即諸法如義。」「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顯然,此方是須菩提所見的空性佛同義。《善住意天子所問經》卷十記文殊師利言:「若汝天子於佛不染,如是,我同汝於梵行。」《大般若經》卷七十一記佛云:「諸佛亦性空,但假名字故,諸佛現身所假,名字亦空,若十方國土及諸佛不空者,空為有偏,以空不偏故,一切法相空。」《宗鏡錄》卷七十九。經云:「如理作意,於一切法平等相應,是則是具足佛法。」《華嚴疏》云:「以如為佛,則無境非如者。」《大品經》答常啼云:「諸法如即是佛」。《金剛經》云:「如來者即諸法如義。」既如為佛,一切法皆當如也,何法為非佛耶!《楞伽經》卷四,佛告:「大慧!彼不生即如來異名。」《大智度論》卷一百:「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不名為佛,得法寶故名為佛,法寶即是般若波羅蜜。」與須菩提所見的空性佛全同無異。《華嚴經·入法界品第三十九之四》卷六十四:善財云:「善知識是我眼目,令我見佛如虛空故。」然而眾生於佛相好莊嚴佛貪著迷執,[注1]:《大般若經》卷三百一十三記佛對貪著佛見執者說:「汝勿於色而生貪愛,所以者何?以一切法自性空,汝勿於四聖諦、四無量、三解脫、菩薩地而生貪愛,所以者何?一切法自性空故。」「汝勿於諸佛無上正等菩提而生貪愛,所以者何?以一切法自性空故。」佛在此也批貪著有相邪佛以申空性正佛。

僧問黃檗:「無邊身菩薩,為什麼不見如來頂相?」檗云:「實無可見。何以故?無邊身菩薩便是如來,不應更見,祇教汝不作佛見,不落佛邊,不作眾生見、不落眾生邊,不作有鬼、不落有邊,不作凡見、不落凡邊,不作聖見、不落聖邊,但無諸見,即是無邊身,若有見處,即是外道,外道者落於諸見,菩薩於諸見而不動」。何等顯淺!

鈍根眾生,執相好莊嚴有相佛如命根,《大智度論》云:「於諸法所深愛著故,不能解佛相畢竟空,雖亦知空而不能與空合。何以故?諸佛有無量無邊實功德,是菩薩利根故,深入深著。若佛不為是菩薩說空者,是菩薩為愛佛故,能自滅親屬,何況餘人!但以解空故無事。」故執相好莊嚴佛已達瘋癲程度,故對廣大信眾來說,佛相是最難破的。事實上,原始經典《增一阿含經》卷十八已明確記載佛回答波斯匿王說:「如來亦有此生、老、病、死。我今亦是人數,父名凈飯,母名摩耶,出轉輪聖王種。」世尊告阿難曰:「今如來身,皮肉已緩,今日之體不如本故。所以然者,夫受形體,為病所逼。」「阿難!吾已年老,年且八十,譬如故車。以方便力,得少留壽,自力精進,忍此痛苦。」如來食旃檀耳,而患猶更增;抱病而渉路,漸向拘夷城。活脫脫一老比丘。這是沒有被部派佛教理想化的原始老比丘佛。[注1]然則此老比丘佛是有是無?龍樹已明:計有計無都是邪見。然則如何見此老比丘佛?「如來無有性,同世間無性。」諸法從本以來畢竟空。如來定性不可得,性空故,此即老比丘佛,此即佛在菩提樹下大徹大悟後,且一生欲傳遞給眾生的真理。故佛在涅盤前對阿難等弟子說:「我死後凡能作明燈皈依自己,不求其它皈依,而以真理(法)為明燈和皈依者,即為我的首要弟子,就是精進學習的人。」

自達摩至慧能及以後宗門大匠,是最能體悟佛陀臨終前的這番以真理(法)為明燈、為皈依的了義開示。六祖惠能明確開示大眾說:「經文分明言自皈依佛,皈依自心三寶,不言皈依他佛。」「若言皈依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憑何所皈?言卻成妄。」(《壇經·懺悔品》)《臨濟語錄》亦云:「道流!你若道佛是究竟,緣什麼八十年後,向拘屍羅城雙林樹間,側卧而死去?佛今何在?明知與我生死不別。你言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是佛,轉輪聖王,應是如來?明知是化人。古人云:如來舉身相,為順世間情,恐人生斷見,權且立虛名。假言三十二,八十也空聲。」「真佛無形,真法無相。爾只么幻化頭上,作模作樣?設求得者,皆是野狐精魅。」「道流!無佛可得,乃至三乘五姓,圓頓教跡,皆是一期葯病相治,並無實法。」「道流!設解得百本經論,不如一無事的阿師。」「不如一念緣起無生,超出三乘權學菩薩。」歷代宗門大匠,為使佛弟子破相悟宗,創立了「呵佛罵祖」特殊門風。《燈錄》記德山云:「佛是西天老比丘。」「我這裡無祖無佛,達摩是老臊胡,釋迦老子是乾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漢。等妙二覺是破戒凡夫,菩提涅盤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種簿、拭瘡疣紙。四果三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不了。」(詳見拙搞《原始經典正本清源》)

宗門大匠不僅婆心懇切,且是悲心徹骨,為破眾生無始以來貪著相好莊嚴佛的迷執,誠如《法華經》云:「我不愛性命,但惜無上道。」敢於搏獅子的勇氣,秉承文殊師利之慧劍,快刀斬亂麻式斬盡知見中之貪著成相好邪佛之迷執,以正佛的本來面目。而這個所謂的「正佛」正是真理、宇宙人生真相的代名詞,這不僅僅是佛弟子,而且還是古今中外哲學家、思想家、宗教家乃至科學家所要探討追求的宇宙人生真相。此真是人類思想史、哲學史、宗教史、文化史上一朵少有的神奇花葩。不知它價值迷執的人誤會而驚怖、恐懼乃至仇視,但它卻使有根器的人當下破除無始以來的迷執,破除邪見佛而見正佛,從而通達宇宙人生的真理,這正是千百年來,千千萬萬個有思想的,終其一生,甚至捨身亡命,(包括辭親出家)所追求的真理。何等不可思議,何等神妙!

【注1】有人說有經中雲佛是示演老病死相,此乃執方便說。《華嚴經·光明覺品第九》卷十三記覺首菩薩答文殊師利菩薩問:「眼耳鼻舌身,心意諸情根,以此常流轉,而無能轉者,諸法本無生,示現而有生,是中無能現,亦無所現物。」明佛與眾生同是示現而有生,同是畢竟空。《宗鏡錄》卷十九:「善財龍女皆是凡夫親證,三乘權教信不及人稱為示現,如《玄義格》云:人謂善財龍女是法身菩薩化為幻技,一時悅凡人,令自強不息爾。議曰:若爾,聖有誑凡之僭,凡無即聖之分,教門徒設,用學何為?故不然也。」

參考資料:

印順《印度之佛教》《印度佛教思想史》

呂澄《印度佛教思想史略》

拙搞《佛陀其人及方便教化與真實義》

《原始經典的正本清源》

陳世忠

2009年3月下旬

於溫州仙岩聖壽禪寺那蘭陀學院研究中心

「禪」的超越性

緣首先應該弄清楚什麼是「禪」?

所謂禪者,首先要分清不同於六度之中的第五禪定度,五度禪是以三學、禪定解脫為修行次第。而宗門所謂「禪」,乃達摩至六祖惠能大師所繼承的佛陀教外別傳一脈,卻是單刀直入,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頓悟法門,且悟亦不立。《楞伽經》亦記佛說:「我謂兩種通,宗通及言說(教),說者為童蒙,宗為修行者」;「無門為法門」。

所謂「禪」之特質是什麼?是「超越」,超越什麼?

超越時流,即超越傳統三乘權教的一切漸修法門,超越時間、空間、物質、宗教、哲學,超越一切對世間權威及對宗教主的迷信和束縛,對有相佛的執著,對語言文字的執著,以及出家與在家,男與女,老與少,有為與無為,生死與涅盤,煩惱與菩堤, 凡聖與迷悟等等,一切二元對待;它徹底超越了人類理性思維的局限性和不活的恐懼,失去財產、名譽的恐懼,及在大眾中的恐懼,死亡的恐懼,下墮惡趣的恐懼,乃至超越了一切的一切,不剩一丁點。如《壇經》記六祖偈云:「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然而,在二六時中照樣吃飯、穿衣,照樣唏噓寒暄,照樣生老病死,活脫脫一個凡夫相。

「禪」的超越性,使個體的生命從種種阻礙、隔閡、束縛中徹底解脫出來,徹底打破了人我、物我、人與宇宙之間的障礙,獲得一種真正契合生命本質的大自在。生命從有限小我個體,完完全全地融合在豎窮橫遍的無限大宇宙之中,從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真正把握生命的實在,為碌碌平庸的人生,點燃了一種超常的生命之火。且自然而然地把人類特有的慈悲、仁愛之心激發了出來,隨緣順運地幫助有緣眾生,獲得大自在,獲得一個照亮整個宇宙的全新人生。從而徹底放棄了從「我」出發的一切向上追求,並且擺脫種種帶功利色彩的修行束縛,使大乘慈悲的弘願真正地以宇宙一體的胸懷、自由活潑的心態投向人間。佛陀為人類發現的宇宙人生真理也活生生地映現在眾生的周圍。

《華嚴經》所以云:「世及出世間,一切皆超越,而能善知法,當成大光耀」(卷十三《光明覺品第九》)。

「禪」雖不可通過教下修行途徑獲得,不可以言語思維達到,但千百年來卻打動了無數人的心,不管是出家人還是在家人,男人、女人、老人與青少。洎唐宋以降,「天下士人不歸於儒則歸於禪」。乃至「婦人孺子爭談禪悅」(蘇軾《楞伽經序》)。故「禪」無論在中國文化史、哲學史、宗教史上均佔有極為重要的地位,故被稱為中國佛教的生命和靈魂。印順法師亦說:「禪宗,一千多年來,成為中國佛教的中堅,對中國佛教有著無上的光輝的功績」(《宋譯楞伽與達摩禪》)。太虛法師也說:「頓悟禪為中國佛學之骨髓,又為佛教之核心,故釋迦如來真正的佛學現在唯在中國」(《太虛年譜》)。斯言可謂畫龍點睛矣。

領悟「禪」之超越性,把握佛陀智慧之精髓,幡然見性,見即性,性即見,當下事事無礙、理事無礙。

參考資料:

拙稿《佛陀核心思想——教外別傳傳入中國後的歷史進程和影響》

評胡適先生的禪學研究

內容提要:胡適先生在北大關於「禪學」的學術講演,引起了廣泛質疑,所謂的「印度禪」與「中國禪」是同是異?慧能《金剛經》替《楞伽經》是一種革命嗎?「佛家涅盤與道家虛無相似」嗎?「關於慧能袈裟」問題,本文亦作出辨正。所謂的「印度禪」與「中國禪」是同是異?

胡適先生在北大作學術演講(1934年)題為《中國禪學之發展》,分四講:(一)印度禪;(二)中國禪宗的起源;(三)中國禪宗的發展和演變;(四)中國禪學的方法。

先談印度禪,說包括三學中的定慧,只是定的成分多而已。又說有「調息」、「不凈觀」、「慈心觀」、「思惟觀」、「念佛法」五種法門。所謂境界,有四禪八定,得五神通。又說印度禪是專心,不受外界任何影響。並舉了《修行地道經》中,國王考驗宰相候選人擎缽故事,以明印度禪貴在專心。接著又談到中國禪是運用智慧,從無辦法中想出辦法來,打破障礙,超脫一切。並舉了十一世紀時,中國法演和尚講的,老賊(父)帶小賊(兒)晚上挖洞進富家偷竊。老賊故意鎖小賊於富家箱內,逼小賊自己想出辦法逃脫的故事。所以胡適說印度禪重在定,中國禪重在慧。

真是如此簡單嗎?

考之經論, 不管是原始《阿含經》及後起的大乘經典,都記有佛陀直下頓超和不了義的漸修法門的開示。

《雜阿含經》等四經,均記有佛陀與所謂的「中國禪宗」的頓超義完完全全湘同的開示,從而恰恰證明了所謂的「中國禪宗」是與佛陀出現於世的終極目的————「開示悟入佛知見」,且「悟」、「佛知見」亦不立的意趣是一脈相承的(拙著《原始經典的正本清源》有詳細的剖析和類比,此不贅述)。

如《法華經·提婆達多品》(卷四)龍女「於須臾頃,便成正覺」。這與宗匠反覆說的「一念相應,便成正覺」。是一脈相承的。且不知龍女是印度人,還是中國人?是屬胡適先生說的中國禪?還是印度禪?胡適所說的印度禪,正是佛陀教義中三乘漸修不了義所攝。不知胡適是疏忽還是基本教義不清,所謂四禪八定得五神通,此外道所行禪,尚在三界內,佛教五度禪尚須修到第九滅盡定,始出三界。所謂的「中國禪」,也是屬佛陀經典所說的一乘法,屬了義所攝。三乘三學漸教修禪入定,不論是印度還是中國的四眾佛子,都是作為基本教義和修行的內容。自安世高譯經,多關於禪數,修行入定的中國僧俗還少嗎?甚至被稱為般若學之重鎮,明「本無」的釋道安,也「發於禪」。此禪在「至於無欲」,「至靜至常」,「在滅異想」(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176頁)唐玄奘法師上書皇帝,欲獨居修定。圭峰《禪源諸詮集都序》中述息妄修心宗:「背境觀心,息滅妄念」;「又須明解趣入境方便,遠離憒鬧住閑靜處,調聲調息,跏趺宴默,舌柱上齶,心住一境」。神會《答崇遠法師問》,明析頓漸之義:論普寂、降魔二人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凈,起心外照,攝心內證」。「此是障菩提」。《五燈會元·南嶽懷讓禪師》(卷三):「開元有沙門道一(即馬祖),在衡山常習坐禪」。中國佛教史中高僧傳的「坐禪入定」確實不少,不知胡適先生以為此是印度禪?還是中國禪。

再論所謂的「印度禪」,印度只有「四禪八定五神通」嗎?沒講頓悟禪嗎?前引《法華經》龍女頓悟成佛,不講漸教修禪入定。其它經論中記頓悟也不少,如《大寶積經》(卷二十六)記文殊利言:「大德舍利弗,若心有內有外中者是得解脫。大德!而是心者無內無外中,無系縛解脫者。」舍利弗屬胡適所說的修禪入定的求解脫的印度禪。而文殊師利,怎麼說也不屬於修禪入定的所謂印度禪了。恰如中國宗門大德常說:「本無縛,焉用解脫」,一脈相承。《善意天子所問經》(卷下)記五菩薩得神通,自憶宿世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犯五逆罪),甚為憂怖。文殊師利即執劍於瞿曇,佛即開示,當知彼法無體非有,非如非實,不生不起,空如幻化,是故此法無人得罪,無罪無得,彼五菩薩是知己,即是獲得無生法忍。經論中多有記佛菩薩廣論了義,使佛弟子頓悟無生。

胡適又在《中國禪學之發展》中說:「佛教最高的境界,是涅盤,是四大皆空,和道家的虛無相似」。此又不分了義不了義,涅盤尚有四涅盤,所指有餘無餘涅盤乃為不了義教所攝,而大乘經論廣說了義,《楞伽經》(卷四)「離一切量,則無言說,無言說,則無生,無生則無滅,無滅則寂滅,寂滅則自性涅盤」。同經(卷一)也說:「一切無涅盤,無有涅盤佛,無有佛涅盤,遠離覺所覺」。李長者《華嚴論》(卷二):「是故大涅盤令彼三乘,令知諸行菩提,能證所證涅盤,悉是無常者、本無、不證諸滅,無行無修,名大涅盤,是名圓寂。是故《涅盤經》令諸三乘樂著行者,離行離修;有所證者,令行無修無證」。法華會上佛陀開示悟入佛知見:「無二亦無三,唯有一乘法,」才是佛陀出現於世的終極目的,乃可說為實法了義。不辨了義不了義,不以佛的法四依,如何能分辨佛法的權實真偽。胡適又說到「和道家虛無相似」則另文詳述,此略。

胡適又說:「印度佛教變成中國佛教;印度禪變為中國禪,非達摩,亦非慧能,乃是道生。他創了幾種很重要的教義,如『頓悟成佛』,『善不受報』,『佛無凈土等』」。不知此三說也是了義經內明明白白所記述的內容,何有什麼「創了幾個很重要的教義,」只是在三乘漸教作為普遍法門情況下,道生以他的「黠慧」,深徹實相,懷著無畏的弘法熱情,毫無顧忌的直接提出來而已,使絕大多數長期在漸教修習熏染的佛弟子頗感「吃驚、恐怖、畏怕」,甚至起誹謗心。所謂的「頓悟成佛」。如前所舉經典均有所述,此不贅述。所謂「善不受報」,大乘經典如《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密多經》說:「犯重比丘,不墜地獄;清凈行者不入涅盤」。《佛說如幻三昧經》說:「無作者,無行不行,亦無果報」。「無報應,一切法虛無不實,所受諸法亦復虛妄如幻」。所以生公《維摩詰經注》曰「無為是表理之法。無實功德得也」。此謂沙門為無為法。無為法中,無利益,無功德。真理常存,無生無滅,美惡斯外,罪惡並舍,故無福報之可言。生公懼報應為貪愛之本,故立論謂,依理無利益功德,依事報應亦無明證(《名僧傳鈔·說處》:「畜生等有富樂,人中果報有貧苦事」)。而經教之明報應者,生公當亦謂如凈土授記之義,同是令人欣美向善也。(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462、463頁。)可見報應說即不了義經攝,無報應乃了義經所攝。再說「佛無凈土」。《維摩詰經·佛國品》記佛言:「眾生類是菩薩佛土。」「當知直心是菩薩凈土」。「菩薩欲得凈土當凈其心,隨其心凈即佛土凈」。「仁者心有高下,不依佛慧故,見此土為不凈耳」。生公注云:「夫國土者,是眾生封疆之域。其中無穢,謂之為凈。無穢為無,封疆為有。有生於惑,無生於解,其解若成,其惑方盡」。生公又雲經中之所以常稱凈土者,則亦有故。蓋「凈土不穢,且令人情欣美尚好。若聞凈土不穢,則生企慕意深,借事通玄,所益多矣」。(同上第461頁)「此言第一義諦中身土皆不可得,經言凈土,乃依世諦說,是佛建化門頭事也」。《高僧傳》有云:生既潛思日久,徹悟言外。乃喟然嘆曰:「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於是校閱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報,頓悟成佛。又著《佛無凈土論》等,籠罩歸說,妙有淵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與奪之聲,紛然竟起(同上第450、451頁)。可見生公是在體悟《般若》,盡除封惑,用顯實相,故倡「善不受報」,「頓悟成佛」,「佛無凈土論」。

慧能的「頓悟法」真是一種革命嗎?

胡適在《楞伽宗教》中說:神會很大膽的全把《金剛經》來替代了《楞伽經》。楞伽宗法統是推翻了,楞伽宗「心要」也徹換了。所以慧能神會的革命,不是南宗革了北宗的命,其實是一個般若宗革了楞伽宗的命。又在《荷澤大師神會傳》中說:那不識字的盧行者(慧能)便是楞伽宗的革命者,神會是他的北伐急先鋒。他們的革命旗幟便是「頓悟」。

【評】:湯用彤《菩提達摩》有顯淺的論述:「《楞伽經》者,所明在無相之虛宗(如百八句即明無相)。雖亦為法相有宗之典籍(中已有八識義),但其說法,處處著眼在破除妄想,顯示真如」。「菩提達摩以四卷《楞伽》授學者,大鑒慧能則偏重《金剛般若》。由此似若古今禪者之別在法相與法性。然而不然,達摩宗旨,本為般若法性宗義,已如前述。」「達摩原以《楞伽經》能以顯示無相之虛宗,故以授學者。此後禪師亦皆依此典說法,然世人能得意者少,滯文者多,是以宗後裔每失無相之本義,而復於心上著相(如滿禪師所指斥),至四世後,此經遂變成名相。於是哲人之慧,一變為經師之學,因而去達摩之宗越遠。《金剛般若》者言簡義深,義深者謂其賅括虛宗之妙旨;言簡者則解釋自由而不拘於文字」。「大鑒以後復興達摩之精髓,而取簡略之《金剛》,而遂舍深博之《楞伽》。由此言之,則六祖謂為革命,亦可稱為中興,革命者只在其指斥北宗經師名相之學。而中興者,上追達摩,力求『領宗得意』,發揚『南天竺一乘』本來精神」。此明《楞伽》也闡了義頓旨,只是後世『枳橘變體』,哲人之慧,變為經世之學。《金剛》與《楞伽》區別不在一頓一漸,恰恰在同明無相之虛宗。《金剛》只是義深言簡,故慧能後舍《楞伽》而取《金剛》,此正復興達摩無相虛宗頓悟直指義,何有似胡適所說的「般若宗革了楞伽宗的命?!」胡適在《禪宗史的一個新看法》中還說:「在《唐文粹》這部書中,有梁素《天台通義》的一篇文章,痛罵當時的一些危險思想;說這樣便沒有佛法,沒有善,沒有惡了。從這反對黨的說話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危險思想,的確是佛教中一種革命的思想」。又在《禪宗在中國:它在歷史和方法》中說當時一位嚴肅批評家梁肅(751—793)對於他那一時代反偶像的革命性教示頗感不安。並說:「今之人正信者鮮,啟禪關者,或以無佛無法、何罪何善之化化之。中人以下馳騁,愛欲之徒出入,衣冠之類以為斯言至矣,且不逆耳,私慾不廢。故從其門者,若飛蛾之赴明燭,破塊之落空谷……與眾魔外道為害一揆」。這是他那個時代危險思想流行的一個見證。

胡適以三乘教下佛徒,因不理解人類最高智慧的不二悟境,而引起激烈的攻擊與痛罵,以證明慧能「『頓悟』是一個宗教革命。」「在當日確有革命之功」。此論甚誤。不僅僅慧能、神會後的頓悟弘法者被攻擊,初祖達摩被「譏謗」,慧可被指為「魔語」,師徒同遭法難,「法華會上身子三請,四眾驚疑。只是五千退席之人,皆有得聖果者,聞說『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開權顯實,直指自心,尚乃懷疑拂席而起」(《宗鏡錄》卷二十六)。《諸法無行經》記勝意比丘之謗喜根比丘。《大寶積經》記跋陀羅直斥佛是「大惑亂」。又記二百比丘、五百比丘謗文殊而退席。《大集經》記天子謗不可說菩薩為魔所造。《大般若經》、《維摩詰經》等唱:「持戒比丘不升天堂,破戒比丘不墮地獄,何以故?法界中無持犯故」。更有文殊執劍於瞿曇,鴦掘持刀於釋迦,不知此「危險思想」、「行為」是革那一種佛教命?!胡適先生知不知曉,經有了義不了義,有語有義?不了義為三乘權法漸教,了義為南天竺一乘法,頓悟直指,此正是《楞伽經》(卷三)記佛說:「我謂二種通,宗通及言說,說者授童蒙,宗為修行者」。胡適教(說)、宗不分,故不知慧能「頓悟」上接達摩,遠承釋迦,何革命之有!同時又說明胡適在《中國禪學之發展》分印度禪與中國禪是何其謬也(此另有專文)。胡適見《法沖傳》中記法沖說:「聞此少一乘,欲宣一乘教綱,漉信地魚龍,故至」。即說:此宗(指楞伽宗)已有「南天竺一乘宗」之名了。一乘之名是對當日大乘、小乘之爭的一種挑戰,這名目里已含有革命的意義了(《楞伽師資記序》)。不知經論中已廣見一乘之名,如《般若》諸經、《大寶積經》、《楞伽經》、《法華經》、《華嚴經》、《華嚴論》、《大集經》、《勝鬘經》、《大經》等等。何有什麼「革命意義」?!

關於慧能袈裟的問題

胡適先生在《與柳田聖山討論禪宗史綱領》說:「神會在滑台的大挑戰,他採用了神秀碑文里的菩提達摩一系的傳授世系,但他說,其中第六代不是神秀,乃是慧能。他指斥神秀——普寂一系師承是旁,法門是漸。他偽造了『袈裟傳法』的傳統說。當時誰肯走到韶州去,眼看那件本來沒有的傳法袈裟呢!」可是又在《中國禪學之發展》中記神會在河南滑台無遮大會上說:「神秀在世時,因袈裟在韶州,所以不敢自認是第六代;乃普寂竟讓同學廣濟於景龍三年(709)十一月到韶州去偷此法衣」。(胡適同時又承認)當時普寂尚在,但沒有人出來否認。何以前後相違如是耶?!

【評】:在這樣莊嚴的「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為天下學道者辨是非」的無遮大會上,我們可以從敦煌本《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中看出辯論的激烈和緊張,已到了以生死相威脅的程度了(遠師問:普寂禪師名蓋國,天下知聞,眾口共傳,不可思議。如此相非斥,豈不與身命有仇?『神會』和尚答:我自料簡是非,定其宗旨。我今謂弘揚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眾生知聞,豈惜身命?)倘若「袈裟傳法」是子虛烏有,神會與當事人年代這麼近,參加辯論大會的北宗系勢力這麼大!人數又如此眾!從常識來看怎麼有可能「沒有人出來否認」!只因是太明顯或大家公認的事實,才可能「沒有人出來否認」!只要有一點懷疑,北宗系人必定會立即群起而攻擊神會,要他拿出證據,如拿不出證據,就會毫不留情地把神會轟下台去,乃至有粗魯者老拳相加,因為這關係到北宗祖位傳承極為重大的問題。胡適又曾總結北伐大勝利時說:「神會實是個大毀滅者,他推翻了北派禪宗;他也是大奠基者,他奠基了南派禪宗,並做了該宗的真正開山之祖。這就是佛教中的禪宗!」(《從整理國故到研究和尚》)恐怕並不是胡適所說的那麼輕飄:「那個『袈裟傳法』偽史宣傳力量實在太大了。民眾是站在這個『新禪』的一邊的,多數的和尚們也都紛紛的『趕熱鬧』,搶著要擠進『南宗』、『新禪』的隊伍里去了」。(《與柳田聖山討論禪宗史綱領》)所能說明的吧!胡適這種想當然的說法是極為不嚴肅的,不符合他自已說的「小心求證」的學術信條的。

關於「慧能禪師密受忍大師記,傳達摩衣缽,以為法信,頓悟上乘」?(日本最澄所傳的《曹溪大師別傳》。)及《全唐文》中的:「朕夢感(能)禪師請傳法袈裟卻歸曹溪,今遣鎮國大將軍劉榮景頂戴而送」。胡適對《別傳》及《全唐文》中的「傳法袈裟」予以徹底否定。而否認的理由是:《別傳》的作者是一個沒有知識的和尚,他竟不知道高宗死在弘道元年(683)(如「宣詔」一章里的「神龍元年(705)上元日則天中宗詔。」)到了神龍元年他已死了22年了!在編史中,年代誤寫固是一個不嚴肅的問題,不是有「沒有知識」的問題,僅以對年代誤寫或疏忽於勘對,因而否定其史實也是缺乏說服力。胡適又用推理來反證他的論點:「如果此敕真的,則是傳衣付法的公案早已載在朝廷詔敕之中了,更何用後來的爭端,更何用神會兩度定其宗旨,四次遭貶謫的奮鬥呢?即此一端便可證明此書作偽的性質了」(《壇經考》)。這種推理反證至多只能說:「看作待證的假設」。而不能看作是結論。因而批評:「編纂《全唐文》官兒們收采這樣的假詔敕,真可說是荒謬」。錢穆先生在《神會與壇經》中說到,(胡適曾贊神會)「『在中國佛教史上沒有第二人比得上他功勛之大,影響之深的。』『這樣一個偉大的人物。』至少在他內心精神方面也應有幾條支撐他自己人格信心的規律,宗教精神,並非江湖撞騙,他將不能容許他自己因死人無對證而信口胡說,自由捏造。怎麼說『袈裟傳法說,完全是神會捏造出來的假歷史』呢?依據常識判斷,當時曹溪僧眾裡邊,早有袈裟傳法故事的傳說了,因此神會得有此信心與勇氣,來鼓勵他做『北伐急先鋒』。他原本在神秀門下三年之久,但現在卻北上申辯,說神秀『師承是旁,法門是漸。』又說:『我今弘揚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眾生知聞,豈惜生命。』胡先生說他是一種『大膽的挑戰』;我則說他是一種誠懇的爭辯。」錢穆從宗教人格、精神力量立論也是合情合理的。錢穆又說:「惠能辭祖南旋,弘忍對此行者,自有一番惜別之情,自然可以送他一些紀念的信物和袈裟之類,(很可能此袈裟,還是道信傳下的一件紀念品),後來慧能在南方剃度,在曹溪寺開山,自然要時時提到這件袈裟,一面是他紀念老和尚,一面證明他『東山傳法』一段因緣」。

又柳宗元《曹溪大鑒禪師碑》(815——816年間作)記有:「六傳至大鑒」「師因感動,遂授信具。」及劉禹錫《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鑒禪師第二碑》記:「自達摩六傳至大鑒,如貫意珠,有先後而無異同,世之言真宗者,所謂頓門」。「一言頓悟,不踐初地,五師相承,授以寶器,宴坐曹溪,世號南宗。」劉禹錫又有「辯六祖置衣不傳之旨,作《佛衣銘》」。對此二碑文傳衣缽記錄,及《佛衣銘》,胡適先生卻沒有隻字直說其真偽,只是在對德異本《壇經》末尾附錄的《守塔沙門令韜錄》,指責「此錄也是無知妄人寫」時,順便提到柳、劉二碑,以「中間隔了年,還是令韜記錄」!(「《全唐文》里的禪宗假史料」)以證令韜此錄是假的。而對柳、劉二碑傳衣記錄卻輕輕放過,不置一詞,尤其劉禹錫的專作「袈裟傳法」的《佛衣銘》,不知何以視而不見?不知是疏漏,還是文證不足?這樣一個大闕口,使胡文辛苦論證不免有捉襟見肘之態了!

胡適在《菏澤大師神會傳》中關於:

《圭傳》:「法信衣服,數被潛謀。傳授碑文,兩遇磨換」。

《圭圖》:「曹溪傳授碑文,已被磨換。故二十年中,宗教沉隱」。

胡適評說:「磨換碑文之說,大概全是捏造的話」。並以所謂二證也均是無力的反證。《歷代法寶論》也說慧能死後,「太常寺丞韋據造石碑,至開元七年,被磨改,別造碑文。近代報修,侍郎宋鼎撰碑文」。胡適評說:「這也是虛造故實,全不可信」。理由是:神會在當滑台大會上修改傳法世系,用大膽編造「袈裟傳法」,北宗偷衣說無人否定,「氣概」,「搏獅子的手段」,「震動當時人的心魄」,最後取得「先聲奪人」的大勝利。一句話,神會取得北伐勝利是靠他的「豈概」、「博獅子的手段」,乃至「編造」的「大騙子」「手段」而「大勝利」的,是沒有一點事實根據的。胡適這種論證,使人覺得胡適自已拿不出「小心求證」的確實材料,只能用這種過分誇大神會個人的作用,貶低北宗等人(簡直是一批窩囊、膽怯鬼),以所謂演義小說來支撐他的論點,畢竟是經不起推敲,缺乏說服力。使人對胡適所論「一部禪宗史包括神會在內,百分之九十都是偽造的」(《從整理國故到研究和尚》。)「禪宗佛教里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九十五,都是一團胡說、偽造、詐騙、矯飾和裝腔作勢」。(《揭穿認真作假的和尚道士》)「現存的禪宗材料,至少有百分之八九十是北宗和尚道原、贊寧、契嵩編寫的。以後這些材料往往經過了種種妄改和偽造的手續,故不可深信(《神會和尚遺集序》)。又有多少真實性了。胡適博士被稱為學貫中西的學者,對中國禪宗史的研究側重於史實的考證。他的治學方法是「把一切學說、理想都看作待證的假設」,「大膽懷疑」和「小心求證」相結合的方法,不贊成「推理」和「邏輯」。被蔡元培先生贊為「不讓於清代干嘉學派」的「無徵不信」的考據論。然而從「胡適說禪」中,我們看到,客觀、冷靜、理性的考據法,往往被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所替代了。在對中國禪宗史的研究中雖不能說他全是鑿空之論,是找到了一些敦煌本材料,問題是在論證這些材料時,一味按自己主觀成見去說明,在論證沒有充分證據時,不是「存疑」,「闕如也」,而是用推理,或輕率結論。令人不能信服、接受,甚至反感。造成這種偏離治學信條的原因,誠如印順法師說的:「胡適的心有問題」(《神會與壇經》)。據說,胡適生長於理學甚盛的徽州績溪,士大夫多以「僧道無緣」相標榜。自幼受此風影響,不信宗教。故胡適自說:「我必須承認我對佛教的宗教和哲學兩方面都沒有好感。」且還認為「自東漢到北宋千年的傳播,對中國的國民生活是有害無益,而且為害至深至巨」(《揭穿認真作假的和尚和道士》)。不信宗教同樣可以進行客觀的歷史考據,但在這種偏激思想指導下,把研究禪宗史,只是為了「捉妖、打鬼」,「可以把達摩、慧能,以至西天二十八祖的原形都給打出來」(胡適給徐浩先生的信)。故可肆無忌憚,大罵和尚是「大騙子」、「偽作者」。「詐騙、矯飾和裝腔作勢」。但「考據(自己)心裡有鬼,是難得公平正確的」。此所以引起佛教界和學術界大多數有識之士激烈反響的原因所在。


推薦閱讀:

涵芬集 第二部分 凈土文集 一、大乘無量壽經五重玄義
蘇轍文集
愛情占星文集 ——簡略版
張文顯文集
至真至朴心中情——郭生有詩文集《六盤星雨》序一

TAG: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