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札記：鳳凰撫稜鏡

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專欄作家 徐達內

「若我是中國間諜，我為什麼不直接飛往北京？現在就住在宮殿里，撫摸鳳凰了」——基於斯諾登前天晚間在英國衛報網站上的在線答問，這段帶有外國人對天朝想像的譯文版本，在微博上更受歡迎。

相比而言，被中國媒體昨天更加廣泛採用的翻譯版本就難免略輸文采：「問：你是否已把美國機密賣給中國換取庇護？答：顯然，美國媒體會對任何涉及中國香港或中國內地的東西作出一些下意識反應，這是為了讓人們的注意力不要放在對美國政府不當行為的關註上。但是，試問，如果我真的是中國間諜，我為什麼不直接飛去北京？如果真的那樣，我現在一定是很舒坦了」。

在新華社發出的稿件中，更是把後半段直接略去了，保留的是「自己根本不是所謂的『中國間諜』，美國這種指控是一種誹謗，目的是轉移人們對政府不當行為的關注視線」的斯諾登語錄。

但也正是以這篇《斯諾登：美國是想轉移視線》為素材之一，新華網昨天下午已經升級聲勢。以首頁頭條彙集《美「稜鏡門」折射網路安全雙重標準》、《從「稜鏡」監視事件看美式虛偽》、《泄密者是美新一代愛國者》、《美方硬把斯諾登往中國身上扯》等系列報道評論，打頭的《新華網評：「稜鏡門」將美式虛偽抖個底朝天》更是文如其題，火力全開：「近日持續發酵的美國『稜鏡門』事件，不僅令全球為之惶恐和嘩然，也讓美國這個向來以網路安全『模範生』自居的國家，在世界輿論面前丟盡了顏面，其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美式虛偽』更是被抖了個底朝天。美國一直以來喜歡在互聯網領域充當『警察+裁判』的角色，它在全球不遺餘力推銷那套所謂的網路安全、網路自由的價值觀之外，還時不時給其它國家出示『黃牌』甚至『紅牌』的警告。就在『稜鏡門』事情發生前不久，美國政府和企業就一齊上陣，聯袂上演一場誣衊『中國軍方參與黑客攻擊』的滑稽戲」。

根據這篇新華網評的說法，「美國『稜鏡門』令人不安之處在於，在對網路依法監管過程中，美國卻把黑客手段異化成了合法的搜集情報方式，不但將『監控之手』伸到每一個普通美國民眾的手機、電腦等上，而且還將『監視器』安裝到全球網民『房門口』，聯邦調查局想監控誰就監控誰、想怎麼監控就怎麼監控」。

所以，作者吳定平怒斥「美國不但言行不一，而且還奉行內外有別的雙重標準」：「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美國是有『底氣』的。美國是當今世界上的頭號經濟、軍事大國，「我是老大我怕誰」成為一些美國政客立身處世的準則，即使捅了『馬蜂窩』，憑著其強大的『實力』也往往可以擺平，更何況美國還能動用強大的輿論工具為其『抹粉』開脫。除此之外，還在於美國是當今全球互聯網真正的『霸主』……當下全球網民除了對美國『稜鏡門』事件繼續圍觀，或坐等更為新鮮刺激的爆料，徹底揭穿、看清『美式虛偽』之外，世界各國更應認真思考如何打破美國獨霸互聯網世界不公平、不合理局面，以實現世界各國網路的真正安全」。

火力升級，應該也是配合外交部口徑的升級。前天下午，央視使用「駁斥」來形容華春瑩的最新表態：「有記者問，德國、日本等國已要求美方就監控計劃作出解釋，中方是否也向美方提出同樣要求？華春瑩說，美方應重視國際社會和各國民眾對此問題的關切和要求，給國際社會一個必要的解釋。另有記者問，美方個別人士稱斯諾登可能與中方有合作，是中國的『間諜』。中方對此有何評論？華春瑩表示，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未被點名的「美方個別人士」是切尼。根據中新社編譯華爾街日報報道，這位美國前副總統16日稱，泄露了美國國家安全局監控項目細節的斯諾登是『叛徒』，美國應該向中國施壓，要求其交出斯諾登。

作為現任美國總統，奧巴馬的回應更是備受關注。根據中國國際廣播電台國際在線網站昨天下午發布消息，正在北愛爾蘭出席八國集團峰會的奧巴馬在美國當地時間6月17日夜間播出的電視深度訪談節目中表示，美國的信息攫取行動是「透明」的。奧巴馬對美國公共電視台訪談節目主持人查理·羅斯承認美國當局將不得不尋找途徑說服公眾相信當局會尊重他們的隱私。今晨，新聞晨報和錢江晚報更補充：「奧巴馬在訪問中還暗示美國將試圖從香港引渡斯諾登」。

而根據騰訊專題《斯諾登「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中的分析：「喧囂的輿論畢竟不能直接解決問題，最終還要依靠冷靜的法律。從法律角度看，即便斯諾登回到美國也未必就是『羊入虎口』，而香港想庇護斯諾登完全脫罪也並非易事……拋去危害國家安全的罪名，僅以涉嫌盜竊等普通罪名提出引渡要求，香港將很難拒絕」。

一早，鳳凰網又已率先更新快訊，稱「冰島政府18號證實，接獲藏身香港的美國中情局前僱員斯諾登的非正式接觸，尋求提供政治庇護」。

在同時展示《斯諾登請求赴冰島政治避難》和《奧巴馬暗示將引渡》的雙方招數之前，新浪搜狐騰訊都早就用信息圖講解過引渡流程。此時，網易更發現，人民日報評論版上今晨出現一篇《用好「新關聯」這部反面教材》，雖然原題看上去與斯諾登無關，但這些網路編輯一眼就能發現，文中有一句「中國人向來不願意摻和別人家的爛事」。

由「鐘聲」署名，這篇評論或可視作中國決策層應變之聲：「『稜鏡門』從一開始就是美國的麻煩事。如果說斯諾登曝光的一些信息讓這件事同中國發生了關聯，那也應該是由美方主動講清楚，是否採用過不光彩的手段收集情報。現在，個別美國政客以自己想像，在『稜鏡門』和中國之間建立起一種『新關聯』：斯諾登與中國情報機構合作，斯諾登可能就是中國間諜……無端被攪進去趟混水，自然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兒。但是，既然『新關聯』已經『被建立』，煩也沒有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的立場要及時闡明，對方的動機要分析清楚，事情的危害要做出警示。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用好『新關聯』這部反面教材，讓無知無畏的『大嘴』們閉上嘴，以後別再由著性子亂放炮。」

文末分明就是向剛剛與習近平莊園會晤的奧巴馬喊話：「中美兩國構建新型大國關係，是前無古人、後啟來者的偉大事業。雙方既要大處著眼、登高望遠，又要小處著手、積微成著。不斷積累正能量，為中美關係營造良好氛圍，至關重要」。

狠話，讓子報環球時報多說一點。昨天，在用封面文章宣告《中方：斯諾登非中國間諜》之後，即附社評警告《斯諾登事件：美栽贓中國只能自傷》：「斯諾登事件戳破了美國在互聯網上極力維護的國家政治形象，把華盛頓從道德高地上推了下去，這件事不受限制地繼續發酵符合世界輿論的期待與要求。我們一定要清楚，在斯諾登事件上，中國的優勢幾乎是『天然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無論美國政客和媒體耍什麼花招，都改變不了事情的基本性質。美國傲慢慣了，從不懂得對有些事需要『低調處理』。美國一些人狂妄地以為能扳回斯諾登帶來的損失。讓事實教訓他們吧」。

今晨，又是獨一份地以斯諾登那句「住在宮殿里撫摸著鳳凰」的語錄開篇，報道「奧巴馬終於開口自辯」以及美國媒體如何對斯諾登「惡語相向」。社評更升級為雙箭齊發：《香港決不可成為世界輿論嘲笑對象》、《美國的「下意識反應」是麥卡錫復活》。

前一篇也就是沿襲此前《引渡斯諾登會讓香港內地都失分》的立場，宣布「香港只能依法依規，同時根據民意來決定斯諾登的命運」：「香港社會容納了反對北京中央政府的人，它為什麼不能接納斯諾登這樣的美國『叛逆者』呢？香港有可能擴大其『政治自由』的內涵，成為世界的某種榜樣。因此處理好斯諾登事件，或許會對香港的未來產生戰略性意義……香港特區政府若能同華盛頓的要求保持距離，時間將證明它這樣做的正確性」。

後一篇更是大聲嘲笑「某些華盛頓人士的對華意識形態『偏執症』多麼冥頑」：「有一部分美國人應該是『無知的下意識』，出於他們對當代中國的偏見和條件反射，他們的思維還停留在把誰都當成『可怕的共黨間諜』的麥卡錫時代，以為今天的中美仍是當年的美蘇……另有一部分美國人是『故意的下意識』，說斯諾登是中國間諜的美國前副總統切尼和美國眾院情報委員會主席羅傑斯就屬於這一類」。

將計就計，胡錫進的團隊不會放過這個可以用來教育公知的機會：「中國的批判者認為，『陰謀論』是狹隘的、不自信的。這話現在看來應該特別說給美國人聽，尤其不能把狹隘和不自信帶入對華戰略設計。斯諾登事件也教育了一些對美國抱有天真幻想的中國人，他們甚至不相信西方對華存有敵意」。

的確，「稜鏡門」事發後，即便是那些被批評為把美國當成「乾爹」的民間意見領袖，也很難像往常那樣「崇洋媚外」，能言善辯如@作業本，也只能以「活在一個毫無個人隱私可言的國度，卻對斯諾登爆的那點料嘖嘖稱奇」譏諷而已。興奮的，是像@張宏良這樣的左派，一邊為「無論黑白怎麼顛倒，中國永遠都是被告」而打抱不平，一邊向自己的論敵發起猛烈抨擊：「香港民主派多少還顧及一點兒形式，大陸的憲政派則完全是一幫連遮羞布都不要的法西斯流氓！」

乘勝夾擊，環球時報今晨更有《香港反對派對稜鏡門全失聲，不堪嘴臉暴露無遺》，並獲新浪重點展示在首頁二條位置。文中摘錄的是前港區全國政協委員劉夢熊18日在香港文匯報上的斥責：「過去每遇到網路安全問題時，反對派總將矛頭指向內地。但在斯諾登事件中，反對派卻噤若寒蟬。輿論質疑反對派，是顧忌事件牽涉反對派政黨與美國的『親密關係』以及一直獲取美國資助，特別是顧忌美國在『佔領中環』中與反對派的關係」。

只不過，按照新浪自家專題的看法，斯諾登提出的是一個世界級難題：「美國政府對不對？斯諾登對不對？斯諾登命運會如何？這三個問題，還只是理解的基礎，我們更加本能地想知道：為了不活在《反恐24小時》的世界裡，就要活在《楚門的世界》里嗎？」。

在面對「斯諾登是英雄嗎」的提問時，編輯展示了以連清川為代表的反方觀點——「你把機密公布了，你就觸犯了法律，政府要逮捕你，就是合理合法的……斯諾登只是一個有精神潔癖的人」。正方，則是張天蔚：「斯諾登是反叛美國政府的叛國者，同時也是自由的衛士和英雄。應該說，這才是真正的自由主義價值觀的體現。至於中國唯美派陷入斯諾登兩難，只能證明他們對美國的嚮往和崇拜，本來就不是出於對自由主義的追求，而是出於某政治立場而選擇的言說策略。」

結語處，新浪編輯彷彿也進入了終極思辯：「簡言之，斯諾登事件是一場某人發起，並自願充當正方一辯的辯論賽。正方是所有距離危險尚遠，天性熱愛自由的人；反方是時刻警惕危險，並不惜為此限制個體自由的超級情報機構。但斯諾登未必知道，凡是人類需要辯論的問題，都是終極問題。所謂終極問題，就是一時半會兒是無解的，比如，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先有雞，還是先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