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學的傳播與流派
中國的哲學發展到明代,已經成為「程朱理學」的一言堂,這也是後來被稱為「封建禮教」的主要淵源,這時候的儒學思想已經和先秦儒家大相徑庭。明代中葉,朝政腐敗,同時資本主義萌芽悄然興起,王陽明先生開始反思「程朱理學」,發展了宋代陸九淵的思想,成為心學的集大成者。在明中、後期曾經風靡一時,一度取代了「程朱理學」的地位,左右中國思想界長達百年之久。
王陽明死後,其「心學」一度受到排斥和攻擊,但由於其弟子後學的不懈努力,「心學」依然風行天下,輝煌一時。而在那一時期,信奉「程朱理學」的人,幾乎沒有了。陽明後學,據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所列,主要有浙中、江右、南中、楚中、北方、粵閩、泰州等七個學派。
一頓悟說
浙江是王陽明的家鄉,因而所謂浙中學派實際上受到王陽明的直接影響。這一源的主要弟子有王畿、錢德洪,以及徐愛等。徐愛是王陽明的妹夫,也是王陽明最早的及門弟子。他初聞王學,以為和先儒的傳統解說有出入,驚異不定,覺得無從下手。既而深入進去,並反覆實踐,始信王學為孔門之嫡傳,由是而成為篤信王學之第一人。王陽明也稱他為自已門下之顏淵。他曾根據王陽明講解《大學》的基本宗旨,編成王陽明最主要的著作《傳習錄》。徐愛為學的特點在於強調「涵養、省察、克治、收放心」,以培養心之本體。徐愛認為學者之患在於好名,只有去私慾才能有益於物。他說,「心德者,人之根源也,而不可少緩;文章名業者,人之枝葉也,而非所汲汲」。可惜,天妒英才,徐愛三十幾歲就病逝了。
與徐愛的情況稍有不同,王畿師從王陽明的時間比較長,後在吳、楚、閩、越、江、浙一帶講學長達四十年,專心傳播王學。所至之處,聽者雲集,影響極大,莫不以其為王學之宗主。他為學主張大徹大悟,以無念為宗,具有融合儒釋道的思想傾向。他主張從先天心體上入手,認為「良知一點虛明,便是作聖之機。時時保住此一點虛明,便是致知」。但也是由此,把王陽明的良知說進一步引向了禪學,而受到他人的詬病。
錢德洪,也是王陽明的一個著名弟子。其學術思想主要是闡釋王學的一些基本精神。他認為:「充塞天地之間者,只是此一良知。天只此知之虛明,地只此知之凝聚,人與萬物只此知之合散,而大道只此知之精粹也」。其學以收斂為主,注重於事物上實心磨練,主張在誠意之中求正心之功,反對空談求悟,不切實際。其學宗旨與王畿從心體上頓悟明顯不同。
二歸寂說
王陽明的思想影響除了在他的家鄉形成勢力巨大的浙中學派外,也在他長期做官講學的江右(即江西)形成了頗有勢力的江右學派。學派的主要代表有鄒守益、聶豹、羅洪先等。他們因堅持王學「致良知」的正統觀念,而被視為正宗。
鄒守益的從學經歷是先宗程朱,後師陽明。其學以主敬為根本特色,以為「聖門要旨,只在修己以敬。敬也者,良知之精明而不雜以塵俗也。」修己以敬,就是戒慎恐懼,常精常明,不為物慾所障蔽。「一有障蔽,便與掃除,雷厲風行,復見本體」。在談到良知問題時,鄒守益認為,良知虛靈,晝夜不息,與天同運,與川同流。以獨知為良知,以「戒懼、慎獨」為「致良知」的主要修養方法,並盡心身體力行,他對陽明心學的精髓「良知」說的傳播有很大功勞,一般認為他對王陽明「良知」說的理解是最正宗、最透徹的。
聶豹原本不是王陽明的弟子,他只是在研究了王陽明的學說,並與之辯難之後,才開始信服其學說,並在王陽明死後始稱王陽明之弟子。聶豹之學以主「歸寂」為根本特色。據《明儒學案》卷十七,「先生之學,獄中閑久靜極,忽見此心真體,光明瑩徹,萬物皆備。乃喜日,此未發之中也,守是不失,天下之理皆從此出矣。『及比,與來學立靜坐法,使之歸寂以通感,執體以應用。』」他以為「良知」是「末發之中、廓然大公」的本體之說,乃是王陽明所謂「致良知」思想的精髓;認為「養仁體」是動靜無心、內外兩忘的涵養功夫。對於聶豹的歸寂說,王畿等人堅決反對,紛紛指責他與師門有背,類似於禪學之語。
在當時,只有羅洪先贊成聶豹的歸寂說。羅洪先認為,聶豹所言,真是霹靂手段,許多英雄瞞昧,被他一口道著,如康庄大道,更無可疑。至於羅洪先個人的學術思想傾向,則有一複雜的演變過程。他始致力於踐行,中歸於寂靜,晚年才徹悟於仁體。開始認為知善知惡即是良知,依此行之即是致知。後來體會到,如果中無所主,善惡交雜,而依此行之,豈能無乖戾於既發之後。因此,必須經過枯稿寂寞之後,消除一切雜念,使天理炯然。這就是他的以「收攝保聚」為功夫的主靜說。
三平民儒者
陽明後學除了上述浙東學派、江右學派的幾個代表性學派外,真正在當時產生極大影響的,還要數泰州學派。泰州學派的創始人是王陽明的高足王艮。王艮,原名玉銀,是泰州安豐場一煮鹽灶丁的兒子。這一年他38歲,聽別人講到王陽明的「良知」之學,就不遠三千里來到江西南昌。他身著自製的古冠服,手執木簡,並攜帶兩首自賦的詩請見王陽明。見面之初,王陽明雖見他穿得古怪,還是尊為上坐。王艮也毫不推辭。王陽明問:「你戴的什麼帽子?」回答:「有虞氏冠。」「穿的什麼衣服?」「老萊子服。」「為什麼要穿這種衣服呢?」「表示對父母的孝心。」又問:「你的孝能夠通貫晝夜嗎?」回答:「是的。」「若是你穿上這套衣服就是孝,那麼夜間脫衣就寢就是不孝,你的孝怎麼能通貫晝夜呢?」王艮忙說:「我的孝在心上,怎麼會在衣服上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把衣服穿得這樣古怪呢?」經過這一番問答,王艮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悄悄地向一旁坐了坐。王陽明又與他講天下事,論「格物致知」。直講得王艮心服口服,嘆道:「先生之學簡易直截,是我所不如啊。」於是倒頭下拜,自稱弟子。但王艮是個脾氣耿直倔強的人。當晚他回到住處,又仔細地推敲王陽明所講與自己過去的所聞所見,覺得不盡相合,於是第二天一早又求見王陽明,告訴他自己對昨日拜師已有悔意。王陽明非但不怪罪他,反而稱讚道:「你這樣不輕信盲從,正是我所喜歡的。」於是又敬為上坐。經過一番辯難,直到王艮真正折服,才又向他稱弟子。這就是王陽明收王艮為弟子的故事。
王艮師從王陽明後,頗得陽明思想的精髓,然而往往凌駕師說之上,持論更加高遠。王艮的學術特徵是發揮百姓日用之學,講說儒家經書時頗多自己的獨到心得,不拘泥於傳統的傳注。他的傳道與傳統儒者一直局囿於知識分子的小範圍中明顯不同,而主要是面向下層民眾說法,即所謂「入山林求會隱逸,至市井啟發愚蒙」。鑒於這種特殊的傳道對象,王艮在發揮陽明的學說時,更注意結合百姓的實際情況而發議論。他認為,天地萬物一體,人性之體就是天性之體。天性之體是活潑潑的,如鳶飛魚躍。因此,人性也就無須安排,而是順著天性去做就是了。他說:「聖人之道,無異於百姓日用。凡有異者,皆是異端。」這樣,王艮便自然地將原本神聖的儒家道學的外衣扯了下來,使之成為愚夫愚婦能知能行者。從這個意義上說,王艮的學說不僅預示著宋明理學危機的加深和崩潰,而且其學術體系中已閃耀著近代某些民主自由、天賦人權,平等博愛的思想火花。
從傳學系統看,王艮之學除了傳其子王辟之外,其弟子尚有林春、徐樾。其子的弟子有韓貞、李贄。徐樾的弟子有趙貞吉、顏均。顏均的弟子有何心隱、羅汝芳。在這些眾多的及門弟子及三傳、四傳弟子中,像李贄、顏均、何心隱等人均具有極強的叛逆性格和異端思想,故而他們的學術傳承系統雖仍屬於王學一系,但其思想資源自非王學這一孤立的系統,而是具有似儒、似道、似禪,亦儒、亦道、亦禪的複雜特徵。實際上是晚明特殊社會背景下一股強勁的異端思潮。
當然,這股異端思潮在陽明學說的本身即已存在,然而真正形成一股有影響的勢力,無疑是在他這些弟子所處的時期。他的三傳弟子顏均,為學力主一任自然,宣稱性如明珠,原無塵埃,有何睹聞?著何戒俱?平時只是率性所行,純任自然,便謂之道。並公開批評說,凡先儒見聞,道理格式,皆足以障道。這無異是向儒學所稱道的先聖先賢公開挑戰。
四異端之龍
在王門後學,尤其是泰州學派的傳人中,最具有異端性格和叛逆精神的還要數李贄。他實在是泰州後學中的「異端之龍」,被當時最高統治者視為「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洪水猛獸,並下令逮捕入獄,將其迫害致死。
李贄(1527—1602),又號李卓吾,生於福建泉州府晉江縣的一個讀書人家,是回族人的後代。他曾經以王艮的兒子、泰州學派的學者王襞為老師,算是泰州學派王艮的再傳弟子了。李贄曾經這樣自我介紹:我自幼倔強難化,不信學,不信道,也不信仙釋。所以見道人厭惡,見僧人厭惡,見道學先生就更加厭惡。後來,有人告訴我王龍谿(王畿)先生的話,拿陽明先生的書給我看,我才知這兩位先生像得道真人一樣不死,就像真佛、真仙一樣。我就是再倔強,也不得不信服他們。
李贄就這樣不信仙,不信佛,更不信正統的程朱理學。卻只相信王陽明心學與其弟子的思想。可見他的叛逆思想也是從王陽明心學的理論中滋生出來的。李贄7歲隨父親讀書,26歲在鄉試中中了舉人。但他卻不願意繼續參加科舉的進士考試,因而在河南、南京、北京等地輾轉做了20多年的小官,直到51歲才任雲南姚安府知府。因他性格耿直,敢于堅持正義,在官場中處處感到受管束,處處與上司抵觸,所以後來乾脆辭官不做,到湖北黃安依附耿定理生活。他與耿定理、耿定向兄弟本是講友,這時,耿定向在京城做了大官,暴露出假道學的虛偽面目。李贄就在來往書信中無情地揭露他,由此被耿定向逼著離開了黃安。後來,他移居麻城,在離城三十里的龍潭芝佛院居住、讀書、著作,寫出了《焚書》、《藏書》、《續藏書》等著作。他與僧人為侶,又剃髮留須,不受社會習俗的拘束,也不管輿論的非議。他寫的書也儘是觸犯封建道德與封建傳統觀念的言語。加上耿定向為了報復,唆使門徒、流氓,散布謠言毀謗他,他又被逼離開龍潭芝佛院,到通縣友人馬經綸家居住。但反動勢力仍不放過他。萬曆三十年(1602年),他被明政府逮捕入獄,罪名是:「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內,惑亂人心。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卓文君為善擇佳偶。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狂誕悖戾,未易枚舉,大都刺謬不經,不可不毀者也。」李贄在通縣居住時本已多病,入獄不久,便用剃刀自刎,結束了他歷經坎坷、受磨難、遭迫害的一生。
李贄的叛逆性格主要體現在對宋明理學正統的批判上。他從陽明心學的一些基本原則出發,竭力反對宋明理學家的道德說教和神秘主義。他認為,宋明理學家所推崇的孔子已遠不是歷史上的真實的孔子,真實的孔子是人,而不是神。真實的孔子人人可學,而被宋明理學家神秘化了的孔聖人,則不可學,也不必學。因此,他竭力反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反對對孔子不切實際的迷信。對於儒家的那些典籍,李贄認為,多半並不出於那些聖人之口,因而並不能作為「萬世之至論」,而應根據這些話語的具體背景進行研究和分析。故此他堅決反對宋明理學家假借聖人的語言以治人的把戲。他稱這些理學家為假道學,為「穿窬之盜」,為欺世盜名者。他們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既可惡、可恨,甚切可殺、可剮。由此可見,李贄對那些假道學家是如何的憎恨。
李贄們對假道學的憎恨、王氏後學的「異端邪說」按理說可以成為中華近代文明的開端,然而,沉重的歷史慣性車輪,碾滅了心學的發揚光大。隨著大明王朝的覆滅,清朝統治者為了統治的需要,再次確立了「程朱理學」的國家思想地位,陽明心學被打倒批臭,不容於世。更有大清王朝的史官認為:「明之亡,實亡於王學。」這是顛倒黑白的說法,事實上,明王朝自嘉靖後,政治腐敗、內憂外患,只是在一些深受陽明心學影響的正直官僚(如東林黨人)的苦苦支撐下才得以苟延殘喘數十年。
其後不久,遙遠的歐洲,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文藝復興運動,一舉奠定了人類近代文明發源地的地位;有了近代文明指導的歐洲,一躍成為人類文明的領跑者。而泱泱中華卻將迎來民族歷史上最嚴重的亡國滅種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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