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藝的熔鑄——論卞之琳《距離的組織》的表現藝術

詩藝的熔鑄——論卞之琳《距離的組織》的表現藝術 2009-12-31 18:26閱讀: 距離的組織卞之琳想獨上高樓讀一遍《羅馬衰亡史》,忽有羅馬滅亡星出現在報上。報紙落。地圖開,因想起遠人的囑咐。寄來的風景也暮色蒼茫了。(醒來天欲暮,無聊,一訪友人罷。)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哪兒了?我又不會向燈下驗一把土。忽聽得一千重門外有自己的名字。好累呵!我的盆舟沒有人戲弄嗎?友人帶來了雪意和五點鐘。前言小詩《距離的組織》,短短十行,僅僅呈現了一個由入睡到睡醒的過程,卻富含內蘊,成為卞之琳現代派詩歌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朱自清在《新詩雜話·詩與哲理》中提到:「在日常的境界里體味哲理,比從大自然體味哲理更進一步。因為日常的境界太為人們所熟悉了,也太瑣屑了,它們的意義容易被忽略過去;只有具有敏銳的手眼的詩人才能把捉得住這些。」表現日常生活的《距離的組織》之所以產生較高的藝術價值,既出於詩人敏感細膩的詩心,對生活中情感的流動有著真實準確的把握,也來自於詩人對詩藝熔鑄的孜孜以求。但同時,《距離的組織》也以晦澀難懂著稱,廢名稱之為「觀念跳得厲害而詩不能文從字順者」,事實上仍然與詩歌技巧的大量運用息息相關。本文將對《距離的組織》的表現藝術加以分析。(一)語碼·意象·邏輯——言外之意,味外之旨詩的前兩行——「想獨上高樓讀一遍《羅馬衰亡史》,忽有羅馬滅亡星出現在報上」,筆法含蓄。起筆涉及中國古典詩歌中的常見意象——登樓,「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登樓往往聯繫著思鄉遊子的飄零之感,而本詩中使用「獨上高樓」只是借用了這種情感的內質,以灰色的格調拉開全詩的序幕。緊接著詩人用一「忽」字,表示心念一動,完成《羅馬衰亡史》與羅馬滅亡星的巧合,從而把說話人的注意力從想的狀態拉回到手中的報紙上。羅馬衰亡的反覆出現,再結合1930年代中國的實際國情,是不是意味著詩人托古喻今,表達對國家民族命運的關心甚至是擔憂?很難確定。因為「忽」字情感上較為節制,表現對「史」與「星」的驚奇之感,而不是一種表義上的升華。這裡「羅馬衰亡」的語碼具有寄託的潛能,可視為本句的第一重味外之旨。關於羅馬滅亡星,詩人給出了注釋,距地球約1500光年,既是宇宙中的空間距離,又是地球上的時間距離,反映了時空的相互轉化。可以看出,羅馬滅亡星成為搭建於古

載入中...內容載入失敗,點擊此處重試載入全文 今之間的橋樑,孟浩然有詩:「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羅馬滅亡星這一意象背後似乎蘊含著詩人對歷史滄桑變化的無奈之感,可視為本句的第二重味外之旨。同時,詩人的注釋里反映出說話人所讀內容為國際新聞,在忽然看到羅馬滅亡星之前,說話人的注意力完全是脫離了報紙。詩人曾經說自己「小處敏感,大處茫然」。國際形勢的雲波詭譎無法提起說話人的興趣,注意力轉移成為說話人茫然、空虛的外化,可視為本句的第三重味外之旨。總體來看,本詩的起句較之後文,語義上相對坐實,而詩人運用語碼的潛能、意象的象徵、邏輯的安排也達到了中國古典詩歌中「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的表達效果。(二)含混·留白——多義性詩的第五行——「醒來天欲暮,無聊,一訪友人罷」,詩人省略了主語,導致敘述視角的不明而產生意義的含混。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有類似的情況,如周邦彥的名篇《蘭陵王·柳》,是送客之辭還是行客之辭,一直以來爭議較大。這句詩如果不看注釋,同樣難以索解,由於詩的最後出現友人,很容易誤導讀者把兩個「友人」視為同一人,而順著第一人稱讀下來,使本就顯得零亂的詩歌語言更加難以理解。詩人在這裡加了括弧,有意識地把這句詩與前後割裂開來,給讀者逗漏視角轉換的信息,但即使如此,如果沒有詩人在注釋中明確地給出答案,這句詩從友人的角度來寫依然不好斷定。詩人在這裡插入友人的內心獨白,一方面是與後面友人的來訪想照應,「天欲暮」對應著「五點鐘」,另一方面也是對前文的承接,體現在「無聊」一詞上。再看詩的三四行。如果說第五行的文本還具有較強的吸附力,讓讀者在一定範圍內「猜謎」的話,那麼詩的三四行完全是一個開放式的格局。詩人在文本中留下巨大的空白,形成一個「召喚結構」,給予讀者充分發揮再創造的空間。「報紙落,地圖開,因想起遠人的囑咐。寄來的風景也暮色蒼茫了」,讀完之後就會產生一系列的疑問:報紙因何落?哪裡的地圖?遠人是誰?囑咐是什麼?從報紙到地圖到囑咐再到寄來的風景是如何演變的?關於這句詩的解釋,有很多版本,如朱自清在《新詩雜話·解詩》:「睡著了,報紙落在地下,夢中好像在打開『遠』方的羅馬地圖來看,忽然想起『遠』方(外國)友人來了,想起他的信來了。他的信附寄著風景片,是『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的暮色圖」。這樣的理解有其妙處,報紙落下幻化成打開的地圖——一種奇妙的聯想。但是邏輯上存在問題——說話人是睡著還是沒睡著?詩人提到「想起遠人的囑咐」,一個「想」字暗示此時還處在意識清醒狀態,另外,詩人對第六七行注釋強調是「說話人進入的夢境」,也就反面說明三四行說話人還沒進入夢境。「報紙落」是對前兩行灰色心境的延續,說話人在百無聊賴中隨手把報紙向地下一扔,閉上眼睛,思想開始遊離,腦海中出現「地圖」、「囑咐」、「風景片」,直到「暮色蒼茫」說話人進入夢的臨界。說話人的這種狀態以及「暮色蒼茫」的措辭依然可以看出說話人受到空虛、茫然、無聊心情的影響,正如詩人所說「整詩並非講哲理,也不是表達什麼玄秘思想,而是沿襲我國詩詞的傳統,表現一種心情或意境」。詩的第五行提到友人的無聊,是要表現詩人所處群體的生存狀態。而說話人在由醒轉睡的一瞬間,友人由睡轉醒,確實產生了戲劇化的效果。(三)造境·開合·用典——情感線索詩人在注釋里提到「意境」,而全詩似乎更側重於「意」,「境」的內容主要出現在第六行——「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灰色的反覆,天海路的博大,詩人構築了一個灰濛濛的渾沌的世界。如王國維所說「一切景語皆情語」,灰色之景對應灰色之情。詩的第七行「哪兒了?我又不會向燈下驗一把土」,筆勢一縮,把焦點從天海路突然匯聚到自己身上,可稱為「合」,烘托出迷失之感。詩的第八行「忽聽得一千重門外有自己的名字」,暗指友人的敲門。友人與說話人本為一門之隔,而詩人筆勢張開,極言相隔之遠,可稱為「開」。開合之間,說話人完成了由睡轉醒的過程。一千重門來自夢醒臨界的感覺,反映了人心靈、情感、內在的深邃。此時說話人完成了整個睡覺的過程。第九行「好累啊!我的盆舟沒有人戲弄嗎?」盆舟出自《聊齋志異·白蓮教》。說話人對盆舟遭戲弄的疑惑,其實也就是對個人命運的擔憂。說話人壓抑、鬱悶的心境在夢中化解不掉,在夢醒後馬上想起,難以消釋,「好累呵」可以看做一種情感的宣洩。全詩在起承轉之後,於最後一行收束,「友人帶來了雪意和五點鐘」,對於說話人而言,一種新的天氣,一個新的時刻,也許意味著一種新的開始。結語《距離的組織》是卞之琳「經營內在事物呼應」、「用冥思或夢匯通經驗的飛躍」的典型的一首詩。縱觀全詩,在藝術表現上的最大特點,無疑是意象的飛速跳躍、情景的迅疾轉換,如周濟稱吳夢窗詞:「奇思壯采,騰天潛淵」。詩人把入睡前後種種瑣碎之事加工處理,組織出種種時空距離,並梳理出與西方象徵主義詩學相謀和的四大關係:時空、實體與表象、微觀與宏觀、存在與覺識。詩的篇幅不長,卻明顯滲透著小說敘事的筆法。詩人在中途(第五行)通過敘事視角的轉換,使「情節」發展產生了雙重線索,並於最後一句完美接合,完成「情節」的起承轉合。卞之琳朦朧詩藝的探索與繁複意象的使用,需要讀者賞讀時的「頓悟」,一沙一世界,尋覓意象內部的情感介質。事實上,無論詩歌外部形式營造的如何華麗,甚至如七寶樓台,最終都要訴諸於詩的內蘊,包括情感、哲理等等。在《距離的組織》中,情感的「灰色」基調是貫穿全篇的,但情感的具體落實由於技巧的遮蔽在詩中時隱時顯,需要透過種種「距離」去發掘。可以看出,組織距離最終歸宿於心靈。說話人的茫然、空虛已經隔開了內心與外界的距離,距離組織得越遠越多越虛幻,這種壓抑就越難以排解。所以詩的最後一句當說話人與友人見面之時,距離不再組織,情感的灰色逐漸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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