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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憲問篇第十四

『1』憲問「恥」。子曰:「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2』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3』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4』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5』南宮□問於孔子曰:「羿善射,□□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6』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7』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8』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

『9』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

『10』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11』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

『12』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13』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14』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15』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16』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17』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18』公叔文子之臣大夫□,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

『19』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20』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

『21』陳成子弒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子後,不敢不告也!」

『22』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23』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24』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25』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26』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27』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28』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29』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30』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31』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32』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33』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34』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35』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天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36』公伯寮□子路於李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37』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38』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39』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40』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U+51A1宰,三年。」

『41』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42』子路問「君子」。子曰:「□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己以安百姓。□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43』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44』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憲問篇第十四【本篇引語】本篇共計44篇。其中著名文句有:「見危授命,見利思義」;「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修己以安百姓」;「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這一篇中所包括的主要內容有:作為君子必須具備的某些品德;孔子對當時社會上的各種現象所發表的評論;孔子提出「見利思義」的義利觀等。【原文】14·1 憲(1)問恥。子曰:「邦有道,谷(2);邦無道,谷,恥也。」「克、伐(3)、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注釋】(1)憲:姓原名憲,孔子的學生。(2)谷:這裡指做官者的俸祿。(3)伐:自誇。【譯文】原憲問孔子什麼是可恥。孔子說:「國家有道,做官拿俸祿;國家無道,還做官拿俸祿,這就是可恥。」原憲又問:「好勝、自誇、怨恨、貪慾都沒有的人,可以算做到仁了吧?」孔子說:「這可以說是很難得的,但至於是不是做到了仁,那我就不知道了。」【評析】在《述而》篇第13章里,孔子談到過有關「恥」的問題,本章又提到「恥」的問題。孔子在這裡認為,做官的人應當竭盡全力為國效忠,無論國家有道還是無道,都照樣拿俸祿的人,就是無恥。在本章第二個層次中,孔子又談到「仁」的題。仁的標準很高,孔子在這裡認為脫除了「好勝、自誇、怨恨、貪慾」的人難能可貴,但究竟合不合「仁」,他說就不得而知。顯然,「仁」是最高的道德標準。【原文】14·2 子曰:「士而懷居(1),不足以為士矣。」【注釋】(1)懷居:懷,思念,留戀。居,家居。指留戀家居的安逸生活。【譯文】孔子說:「士如果留戀家庭的安逸生活,就不配做士了。」【原文】14·3 子曰:「邦有道,危(1)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2)。」【注釋】(1)危:直,正直。(2)孫:同「遜」。【譯文】孔子說:「國家有道,要正言正行;國家無道,還要正直,但說話要隨和謹慎。」【評析】孔子要求自己的學生,當國家有道時,可以直述其言,但國家無道時,就要注意說話的方式方法。只有這樣,才可以避免禍端。這是一種為政之道。當然,今天這樣的作法也不乏其人,特別是在一些為官者那裡,更是精於此道,這是應當給予批評的。【原文】14·4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譯文】孔子說:「有道德的人,一定有言論,有言論的人不一定有道德。仁人一定勇敢,勇敢的人都不一定有仁德。」【評析】這一章解釋的是言論與道德、勇敢與仁德之間的關係。這是孔子的道德哲學觀,他認為勇敢只是仁德的一個方面,二者不能劃等號,所以,人除了有勇以外,還要修養其他各種道德,從而成為有德之人。【原文】14·5 南宮适(1)問於孔子曰:「羿(2)善射,奡盪(3)舟(4),俱不得其死然。禹稷(5)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注釋】(1)南宮适:適,音ku︸,同「括」,即南容。(2)羿:音yì,傳說中夏代有窮國的國君,善於射箭,曾奪夏太康的王位,後被其臣寒浞所殺。(3)奡:音ào,傳說中寒浞的兒子,後來為夏少康所殺。(4)蕩舟:用手推船。傳說中奡力大,善於水戰。(5)禹稷:禹,夏朝的開國之君,善於治水,注重發展農業。稷,傳說是周朝的祖先,又為穀神,教民種植莊稼。【譯文】南宮适問孔子:「羿善於射箭,奡善於水戰,最後都不得好死。禹和稷都親自種植莊稼,卻得到了天下。」孔子沒有回答,南宮适出去後,孔子說:「這個人真是個君子呀!這個人真尊重道德。」【評析】孔子是道德主義者,他鄙視武力和權術,崇尚樸素和道德。南宮适認為禹、稷以德而有天下,羿、奡以力而不得其終。孔子就說他很有道德,是個君子。後代儒家發展了這一思想,提出「恃德者昌,恃力者亡」的主張,要求統治者以德治天下,而不要以武力得天下,否則,最終是沒有好下場的。【原文】14·6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譯文】孔子說:「君子中沒有仁德的人是有的,而小人中有仁德的人是沒有的。」【原文】14·7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譯文】孔子說:「愛他,能不為他操勞嗎?忠於他,能不對他勸告嗎?」【原文】14·8 子曰:「為命(1),裨諶(2)草創之,世叔(3)討論之,行人(4)子羽(5)修飾之,東里(6)子產潤色之。」【注釋】(1)命:指國家的政令。(2)裨諶:音bì chén,人名,鄭國的大夫。(3)世叔:即子太叔,名游吉,鄭國的大夫。子產死後,繼子產為鄭國宰相。(4)行人:官名,掌管朝覲聘問,即外交事務。(5)子羽:鄭國大夫公孫揮的字。(6)東里:地名,鄭國大夫子產居住的地方。【譯文】孔子說:「鄭國發表的公文,都是由裨諶起草的,世叔提出意見,外交官子羽加以修飾,由子產作最後修改潤色。」【原文】14·9 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問子西(1)。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2)。奪伯氏(3)駢邑(4)三百,飯疏食,沒齒(5)無怨言。」【注釋】(1)子西:這裡的子西指楚國的令尹,名申。(2)人也:即此人也。(3)伯氏:齊國的大夫。(4)駢邑:地名,伯氏的采邑。(5)沒齒:死。【譯文】有人問子產是個怎樣的人。孔子說:「是個有恩惠於人的人。」又問子西。孔子說:「他呀!他呀!」又問管仲。孔子說:「他是個有才幹的人,他把伯氏駢邑的三百家奪走,使伯氏終生吃粗茶淡飯,直到老死也沒有怨言。」【原文】14·10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譯文】孔子說:「貧窮而能夠沒有怨恨是很難做到的,富裕而不驕傲是容易做到的。」【原文】14·11 子曰:「孟公綽(1)為趙魏老(2)則優(3),不可以為滕薛(4)大夫。」【注釋】(1)孟公綽:魯國大夫,屬於孟孫氏家族。(2)老:這裡指古代大夫的家臣。(3)優:有餘。>(4)滕薛:滕,諸侯國家,在今山東滕縣。薛,諸侯國家,在今山東滕縣東南一帶。【譯文】孔子說:「孟公綽做晉國越氏、魏氏的家臣,是才力有餘的,但不能做滕、薛這樣小國的大夫。」【原文】14·12 子路問成人(1)。子曰:「若臧武仲(2)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3)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4)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注釋】(1)成人:人格完備的完人。(2)臧武仲:魯國大夫臧孫紇。(3)卞莊子:魯國卞邑大夫。(4)久要:長久處於窮困中。【譯文】子路問怎樣做才是一個完美的人。孔子說:「如果具有臧武仲的智慧,孟公綽的剋制,卞莊子的勇敢,冉求那樣多才多藝,再用禮樂加以修飾,也就可以算是一個完人了。」孔子又說:「現在的完人何必一定要這樣呢?見到財利想到義的要求,遇到危險能獻出生命,長久處於窮困還不忘平日的諾言,這樣也可以成為一位完美的人。」【評析】本章談人格完善的問題。孔子認為,具備完善人格的人,應當富有智慧、剋制、勇敢、多才多藝和禮樂修飾。談到這裡,孔子還認為,有完善人格的人,應當做到在見利見危和久居貧困的時候,能夠思義、授命、不忘平生之言,這樣做就符合於義。尤其是本章提出「見利思義」的主張,即遇到有利可圖的事情,要考慮是否符合義,不義則不為。這句話對後世產生了極大影響。【原文】14·13 子問公叔文子(1)於公明賈(2)曰:「信乎,夫子(3)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4)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注釋】(1)公叔之子:衛國大夫公孫拔,衛獻公之子。謚號「文」。(2)公明賈:姓公明字賈。衛國人。(3)夫子:文中指公叔文子。(4)以:此處是「這個」的意思。【譯文】孔子向公明賈問到公叔文子,說:「先生他不說、不笑、不取錢財,是真的嗎?」公明賈回答道:「這是告訴你話的那個人的過錯。先生他到該說時才說,因此別人不厭惡他說話;快樂時才笑,因此別人不厭惡他笑;合於禮要求的財利他才取,因此別人不厭惡他取。」孔子說:「原來這樣,難道真是這樣嗎?」【評析】孔子在這裡通過評價公叔文子,進一步闡釋「義然後取」的思想,只要合乎於義、禮,公叔文子並非不說、不笑、不取錢財。這就是有高尚人格者之所為。【原文】14·14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譯文】孔子說:「臧武仲憑藉防邑請求魯君在魯國替臧氏立後代,雖然有人說他不是要挾君主,我不相信。」【評析】臧武仲因得罪孟孫氏逃離魯國,後來回到防邑,向魯君要求,以立臧氏之後為卿大夫作為條件,自己離開防邑。孔子認為他以自己的封地為據點,想要挾君主,犯上作亂,犯下了不忠的大罪。所以他說了上面這段話。此事在《春秋》書中有記載。【原文】14·15 子曰:「晉文公(1)譎(2)而不正,齊桓公(3)正而不譎。」【注釋】(1)晉文公:姓姬名重耳,春秋時期有作為的政治家,著名的霸主之一。公元前636 ̄前628年在位。(2)譎:音jué,欺詐,玩弄手段。(3)齊桓公:姓姜名小白,春秋時期有作為的政治家,著名的霸主之一。公元前685 ̄前643年在位。【譯文】孔子說:「晉文公詭詐而不正派,齊桓公正派而不詭詐。」【評析】為什麼孔子對春秋時代兩位著名政治家的評價截然相反呢?他主張「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對時人的違禮行為一概加以指責。晉文公稱霸後召見周天子,這對孔子來說是不可接受的,所以他說晉文公詭詐。齊桓公打著「尊王」的旗號稱霸,孔子認為他的做法符合於禮的規定。所以,他對晉文公、齊桓公作出上述評價。【原文】14·16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1),召忽(2)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3),不以兵車(4),管仲之力也。如其仁(5),如其仁。」【注釋】(1)公子糾:齊桓公的哥哥。齊桓公與他爭位,殺掉了他。(2)召忽:管仲和召忽都是公子糾的家臣。公子糾被殺後,召忽自殺,管仲歸服於齊桓公,併當上了齊國的宰相。(3)九合諸侯:指齊桓公多次召集諸侯盟會。(4)不以兵車:即不用武力。(5)如其仁:這就是他的仁德。【譯文】子路說:「齊桓公殺了公子糾,召忽自殺以殉,但管仲卻沒有自殺。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孔子說:「桓公多次召集各諸侯國的盟會,不用武力,都是管仲的力量啊。這就是他的仁德,這就是他的仁德。」【評析】孔子提出「事君以忠」。公子糾被殺了,召忽自殺以殉其主,而管仲卻沒有死,不僅如此,他還歸服了其主的政敵,擔任了宰相,這樣的行為一應當屬於對其主的不忠。但孔子這裡卻認為管仲幫助齊桓公召集諸侯會盟,而不依靠武力,是依靠仁德的力量,值得稱讚。【原文】14·17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1)管仲,吾其被髮左衽(2)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3)也,自經(4)於溝瀆(5)而莫之知也。」【注釋】(1)微:無,沒有。(2)被髮左衽:被,同「披」。衽,衣襟。「被髮左衽」是當時的夷狄之俗。(3)諒:遵守信用。這裡指小節小信。(4)自經:上吊自殺。(5)瀆:小溝渠。【譯文】子貢問:「管仲不能算是仁人了吧?桓公殺了公子糾,他不能為公子糾殉死,反而做了齊桓公的宰相。」孔子說:「管仲輔佐桓公,稱霸諸侯,匡正了天下,老百姓到了今天還享受到他的好處。如果沒有管仲,恐怕我們也要披散著頭髮,衣襟向左開了。哪能像普通百姓那樣恪守小節,自殺在小山溝里,而誰也不知道呀。」【評析】本章和上一章都是評價管仲。孔子也曾在別的章節中說到管仲的不是之處,但總的來說,他肯定了管仲有仁德。根本原因就在於管仲「尊王攘夷」,反對使用暴力,而且阻止了齊魯之地被「夷化」的可能。孔子認為,像管仲這樣有仁德的人,不必像匹夫匹婦那樣,斤斤計較他的節操與信用。【原文】14·18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1)與文子同升諸公(2)。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注釋】(1)僎:音xún,人名。公叔文子的家臣。(2)升諸公:公,公室。這是說僎由家臣升為大夫,與公叔文子同位。【譯文】公叔文子的家臣僎和文子一同做了衛國的大夫。孔子知道了這件事以後說:「(他死後)可以給他『文』的謚號了。」【原文】14·19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1)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注釋】(1)仲叔圉:圉,音yǔ,即孔文子。他與後面提到的祝鮀、王孫賈都是衛國的大夫。【譯文】孔子講到衛靈公的無道,季康子說:「既然如此,為什麼他沒有敗亡呢?」孔子說:「因為他有仲叔圉接待賓客,祝鮀管理宗廟祭祀,王孫賈統率軍隊,像這樣,怎麼會敗亡呢?」【原文】14·20 子曰:「其言之不怍(1),則為之也難。」【注釋】(1)怍:音zuò,慚愧的意思。【譯文】孔子說:「說話如果大言不慚,那麼實現這些話就是很困難的了。」【原文】14·20 陳成子(1)弒簡公(2)。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3)。」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4),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5)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注釋】(1)陳成子:即陳恆,齊國大夫,又叫田成子。他以大斗借出,小斗收進的方法受到百姓擁護。公元前481年,他殺死齊簡公,奪取了政權。(2)簡公:齊簡公,姓姜名壬。公元前484 ̄前481年在位。(3)三子:指季孫、孟孫、叔孫三家。(4)從大夫之後:孔子曾任過大夫職,但此時已經去官家居,所以說從大夫之後。(5)之:動詞,往。【譯文】陳成子殺了齊簡公。孔子齋戒沐浴以後,隨即上朝去見魯哀公,報告說:「陳恆把他的君主殺了,請你出兵討伐他。」哀公說:「你去報告那三位大夫吧。」孔子退朝後說:「因為我曾經做過大夫,所以不敢不來報告,君主卻說『你去告訴那三位大夫吧』!」孔子去向那三位大夫報告,但三位大夫不願派兵討伐,孔子又說:「因為我曾經做過大夫,所以不敢不來報告呀!」【評析】陳成子殺死齊簡公,這在孔子看來真是「不可忍」的事情。儘管他已經退官家居了,但他還是鄭重其事地把此事告訴了魯哀公,當然這違背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戒律。他的請求遭到哀公的婉拒,所以孔子心裡一定是很抱怨,但又無能為力。【原文】14·22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譯文】子路問怎樣事奉君主。孔子說:「不能欺騙他,但可以犯顏直諫。」【原文】14·23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譯文】B>孔子說:「君子向上通達仁義,小人向下通達財利。」【評析】對於「上達」、「下達」的解釋,在學術界有所不同。另兩種觀點,一是上達於道,下達於器,即農工商各業;二是上達長進向上,日進乎高明;下達是沉淪向下,日究乎污下。可供讀者分析判別。【原文】14·24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譯文】孔子說:「古代的人學習是為了提高自己,而現在的人學習是為了給別人看。」【原文】14·25 蘧伯玉(1)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注釋】(1)蘧伯玉:蘧,音qú。人名,衛國的大夫,名瑗,也孔子到衛國時曾住在他的家裡。【譯文】蘧伯玉派使者去拜訪孔子。孔子讓使者坐下,然後問道:「先生最近在做什麼?」使者回答說:「先生想要減少自己的錯誤,但未能做到。」使者走了以後,孔子說:「好一位使者啊,好一位使者啊!」【原文】14·26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譯文】孔子說:「不在那個職位,就不要考慮那個職位上的事情。」曾子說:「君子考慮問題,從來不超出自己的職位範圍。」【評析】「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是被人們廣為傳說的一句名言。這是孔子對於學生們今後為官從政的忠告。他要求為官者各負其責,各司其職,腳踏實地,做好本職份內的事情。「君子思不出位」也同樣是這個意思。這是孔子的一貫思想,與「正名分」的主張是完全一致的。【原文】14·27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譯文】孔子說:「君子認為說得多而做得少是可恥的。」【評析】這句話極為精鍊,但含義深刻。孔子希望人們少說多做,而不要只說不做或多說少做。在社會生活中,總有一些夸夸其談的人,他們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盡了大話、套話、虛話,但到頭來,一件實事未做,給集體和他人造成極大的不良影響。因此,對照孔子所說的這句話,有此類習慣的人,似乎應當有所警戒了。【原文】14·28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譯文】孔子說:「君子之道有三個方面,我都未能做到:仁德的人不憂愁,聰明的人不迷惑,勇敢的人不畏懼。」子貢說:「這正是老師的自我表述啊!」【評析】作為君子,孔子認為其必需的品格有許多,這裡他強調指出了其中的三個方面:仁、智、勇。在《子罕》篇第九當中,孔子也講到以上這三個方面。【原文】14·29 子貢方人(1)。子曰:「賜也賢乎哉(2)?夫我則不暇。」【注釋】(1)方人:評論、誹謗別人。(2)賜也賢乎哉:疑問語氣,批評子貢不賢。【譯文】子貢評論別人的短處。孔子說:「賜啊,你真的就那麼賢良嗎?我可沒有閑工夫去評論別人。」【原文】14·30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譯文】孔子說:「不憂慮別人不知道自己,只擔心自己沒有本事。」【原文】14·31 子曰:「不逆詐(1),不億(2)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注釋】(1)逆:迎。預先猜測。(2)億:同「臆」,猜測的意思。【譯文】孔子說:「不預先懷疑別人欺詐,也不猜測別人不誠實,然而能事先覺察別人的欺詐和不誠實,這就是賢人了。」【原文】14·32 微生畝(1)謂孔子曰:「丘,何為是(2)棲棲(3)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4)也。」【注釋】(1)微生畝:魯國人。(2)是:如此。(3)棲棲:音xī,忙碌不安、不安定的樣子。(4)疾固:疾,恨。固,固執。【譯文】微生畝對孔子說:「孔丘,你為什麼這樣四處奔波遊說呢?你不就是要顯示自己的口才和花言巧語嗎?」孔子說:「我不是敢於花言巧語,只是痛恨那些頑固不化的人。」【原文】14·33 子曰:「驥(1)不稱其力,稱其德也。」【注釋】(1)驥:千里馬。古代稱善跑的馬為驥。【譯文】孔子說:「千里馬值得稱讚的不是它的氣力,而是稱讚它的品德。」/【原文】B>14·34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譯文】有人說:「用恩德來報答怨恨怎麼樣?」孔子說:「用什麼來報答恩德呢?應該是用正直來報答怨恨,用恩德來報答恩德。」【評析】孔子不同意「以德報怨」的做法,認為應當是「以直報怨」。這是說,不以有舊惡舊怨而改變自己的公平正直,也就是堅持了正直,「以直報怨」對於個人道德修養極為重要,但用在政治領域,有時就不那麼適宜了。【原文】14·35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1)人。下學而上達(2),知我者其天乎!」【注釋】(1)尤:責怪、怨恨。(2)下學上達: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命。【譯文】孔子說:「沒有人了解我啊!」子貢說:「怎麼能說沒有人了解您呢?」孔子說:「我不埋怨天,也不責備人,下學禮樂而上達天命,了解我的只有天吧!」【原文】14·36 公伯寮(1)愬(2)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3)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4)。」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注釋】(1)公伯寮:姓公伯名寮,字子周,孔子的學生,曾任季氏的家臣。(2)愬:音sù,同「訴」,告發,誹謗。(3)子服景伯:魯國大夫,姓子服名伯,景是他的謚號。(4)肆諸市朝:古時處死罪人後陳屍示眾。【譯文】公伯寮向季孫告發子路。子服景伯把這件事告訴給孔子,並且說:「季孫氏已經被公伯寮迷惑了,我的力量能夠把公伯寮殺了,把他陳屍於市。」孔子說:「道能夠得到推行,是天命決定的;道不能得到推行,也是天命決定的。公伯寮能把天命怎麼樣呢?」/【評析】B>在本章里,孔子又一次談到自己的天命思想。「道」能否推行,在天命而不在人為,即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原文】14·37 子曰:「賢者辟(1)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2)矣。」【注釋】(1)辟:同「避」,逃避。(2)七人:即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譯文】孔子說:「賢人逃避動蕩的社會而隱居,次一等的逃避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再次一點的逃避別人難看的臉色,再次一點的迴避別人難聽的話。」孔子又說:「這樣做的已經有七個人了。」【評析】這一章里講為人處世的道理。人不能總是處於一帆風順的環境里,身居逆境,怎樣做?這是孔子教授給弟子們的處世之道。【原文】14·38 子路宿於石門(1)。晨門(2)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注釋】(1)石門:地名。魯國都城的外門。(2)晨門:早上看守城門的人。【譯文】子路夜裡住在石門,看門的人問:「從哪裡來?」子路說:「從孔子那裡來。」看門的人說:「是那個明知做不到卻還要去做的人嗎?」【評析】「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做人的大道理。人要有一點鍥而不捨的追求精神,許多事情都是經過艱苦努力和奮鬥而得來的。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反映出他孜孜不倦的執著精神。從這位看門人的話中,我們也可以見出當時普通人對孔子的評論。【原文】14·39 子擊磬(1)於衛,有荷蕢(2)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3)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4),淺則揭(5)。」子曰:「果哉!末(6)之難(7)矣。」【注釋】(1)磬:音qìng,一種打擊樂器的名稱。(2)荷蕢:荷,肩扛。蕢,音kuì,草筐,肩背著草筐。(3)硜硜:音kēng,擊磬的聲音。(4)深則厲:穿著衣服涉水過河。(5)淺則揭:提起衣襟涉水過河。「深則厲,淺出揭」是《詩經·衛風·匏有苦葉》的詩句。(6)末:無。(7)難:責問。【譯文】孔子在衛國,一次正在敲擊磬,有一位背扛草筐的人從門前走過說:「這個擊磬的人有心思啊!」一會兒又說:「聲音硜硜的,真可鄙呀,沒有人了解自己,就只為自己就是了。(好像涉水一樣)水深就穿著衣服趟過去,水淺就撩起衣服趟過去。」孔子說:「說得真乾脆,沒有什麼可以責問他了。」【原文】14·40 子張曰:「書云:『高宗(1)諒陰(2),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3),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4)三年。」【注釋】(1)高宗:商王武宗。(2)諒陰:古時天子守喪之稱。(3)薨:音hōng,周代時諸侯死稱此。(4)冢宰:官名,相當於後世的宰相。【譯文】子張說:「《尚書》上說,『高宗守喪,三年不談政事。』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說:「不僅是高宗,古人都是這樣。國君死了,朝廷百官都各管自己的職事,聽命於冢宰三年。」【評析】子女為父母守喪三年的習慣在孔子以前就有,《尚書》中就有這樣的記載。對此,孔子持肯定態度,即使國君,其父母去世了,也在繼位後三年內不理政事,平民百姓更是如此了。【原文】14·41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譯文】孔子說:「在上位的人喜好禮,那麼百姓就容易指使了。」【原文】14·42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1)。」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2)。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注釋】(1)安人:使上層人物安樂。(2)安百姓:使老百姓安樂。【譯文】子路問什麼叫君子。孔子說:「修養自己,保持嚴肅恭敬的態度。」子路說:「這樣就夠了嗎?」孔子說:「修養自己,使周圍的人們安樂。」子路說:「這樣就夠了嗎?」孔子說:「修養自己,使所有百姓都安樂。修養自己使所有百姓都安樂,堯舜還怕難於做到呢?」【評析】本章里孔子再談君子的標準問題。他認為,修養自己是君子立身處世和管理政事的關鍵所在,只有這樣做,才可以使上層人物和老百姓都得到安樂,所以孔子的修身,更重要的在於治國平天下。【原文】14·43 原壤(1)夷俟(2)。子曰:「幼而不孫弟(3),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注釋】(1)原壤:魯國人,孔子的舊友。他母親死了,他還大聲歌唱,孔子認為這是大逆不道。(2)夷俟:夷,雙腿分開而坐。俟,音sì,等待。(3)孫弟:同遜悌。【譯文】原壤叉開雙腿坐著等待孔子。孔子罵他說:「年幼的時候,你不講孝悌,長大了又沒有什麼可說的成就,老而不死,真是害人蟲。」說著,用手杖敲他的小腿。【原文】14·44 闕黨(1)童子將命(2)。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其居於位(3)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注釋】(1)闕黨:即闕里,孔子家住的地方。(2)將命:在賓主之間傳言。(3)居於位:童子與長者同坐。【譯文】闕里的一個童子,來向孔子傳話。有人問孔子:「這是個求上進的孩子嗎?」孔子說:「我看見他坐在成年人的位子上,又見他和長輩並肩而行,他不是要求上進的人,只是個急於求成的人。」【評析】孔子特別注重長幼有序。這是儒家的一貫主張。除了在家庭里講孝、講悌以外,年幼者在家庭以外的地方還必須尊敬長者。由此,發展為中華民族尊老敬老的傳統美德,這在今天還有提倡的必要,但應當剔除其中的封建因素,賦予民主性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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