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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勇 |如何萬歲:清末官制改革啟示

點擊上方「公眾號」便可訂閱哦!如何萬歲:清末官制改革啟示自從中國進入帝制,由於「家國一體」特殊結構,沒有一個王朝不想著江山永固、社稷永存,就像秦始皇當年所期待的那樣,一世二世以至於永遠,萬歲萬歲萬萬歲。但到帝制終結,沒有一個王朝實現目標。原因何在?清末官制改革提供了一個令人深省的注釋。皇權邊界

中國歷史上的王朝,從秦朝開始,運氣好的,不過數百年;運氣不好的,幾十年,十幾年,甚至更短。過去的研究,一直比較傾向於從統治方略進行檢討,比如政治包容、經濟凋敝、階級關係惡化、周邊衝突。這些當然都是王朝興衰的原因,但從世界範圍看,這些因素均非根本。

王朝興衰存亡依據在於能否建構一個富有彈性的權力架構,能否將所有權、經營權分開,皇權不再事必躬親,也就不再犯錯。皇帝只是國家主權象徵,是國民向心力所在。王朝日常事務交給專業經理人團隊去打理,效果好的,多幹些時日;效果不好的,可以隨時撤換。這就是近代西方帶給中國的憲政理念。清末官制改革,具有多重面相,但為皇權劃定一個邊界,則是這場改革最值得注意的內容。

從大歷史看,清末官制改革,無疑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的一個歷史節點,所要回應的是傳統中國轉為現代國家究竟應有怎樣的制度設施。這場試驗雖然因為後來的政治突變而不彰,但後世中國政治設施,或多或少都可從清末官制改革中找到其萌芽形態。

清承明制。在大的制度設施上,清朝建立後大致維持了明王朝架構,皇權為王朝最高權力,皇帝口銜天憲,擁有不可懷疑的至上權威。正如所有「家天下」君主所認識到的一樣,江山社稷是他們祖上打下來的,因而他們具有強烈的「江山意識」。「朕即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者為我的天下,國家者為我的國家,沒有任何人會看著自己的天下國家一天天壞下去而無動於衷。所以即便從自私觀點看,清末官制改革為勢所必至,不得不改。因而儘管遇到阻力,但最高權力層清楚這是大清王朝起死回生關鍵一著,只能成功,不應失敗。

假如不是西方因素進入中國,清朝的政治架構完全足以應付帝國所面對的局面,何況清廷自身在過往歷史中也不斷調整。清初政治架構中並沒有軍機處,但因為實際需要,軍機處後來卻成為清廷處理政務最具效率的機構。

在清王朝原有政治架構中也沒有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但隨著洋務新政興起,總理衙門也成為晚清幾十年一個重要的跨部院協調機構,曾發揮過重要作用。清末官制改革主要是因為隨著幾十年中國社會經濟成長,新的社會階級出現了,利益格局、權力格局都面臨著調整。

1898年政治改革曾有過官制改革動議,只是那時新社會階級還不夠成熟,勢力太小,因而隨著政治變革中止而沒有下文。

經過1898年後幾年蹉跎,義和團戰爭讓清廷最高統治層驚醒。又經過日俄戰爭刺激,最高層對國際大勢有了新的認識。1905年8月31日,袁世凱、趙爾巽、張之洞聯銜具奏:「近數年來,各國盼我維新,勸我變法,每疑我拘牽舊習,譏我首鼠兩端,群懷不信之心,未改輕侮之意。

轉瞬日俄和議一定,中國大局益危,斯時必有殊常之舉動,方足化群疑而消積侮。」(《會奏立停科舉推廣學校折》)外部危機,各國期待,成為清廷政治改革不得不進行的外部因素。

1905年開始的政治變革有許多內容,但就其實質,不外乎優化體制,提高效率,因而官制改革便成為憲政改革最重要內容。1906年9月1日發布的「預備仿行憲政」諭旨說:「我朝自開國以來,列聖相承,謨烈昭垂,無不因時損益,著為憲典。

現在各國交通,政治法度,藉由彼此相因之勢,而我國政令積久相仍,日處阽險,憂患迫切,非廣求智識,更訂法制,上無以承祖宗締造之心,下無以慰臣庶治平之望,是以前派大臣赴各國考察政治。現載澤等回國陳奏,皆以國勢不振,實由於上下相睽,內外隔閡,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之所以衛國。

而各國所以富強者,實由於實行憲法,取決公論,君民一體,呼吸相通,博採眾長,明定許可權,以及籌備財用,經畫政務,無不公之於黎庶。又兼各國相師,變通盡利,政通民和,有由來矣。

時處今日,惟有及時詳晰甄核,仿行憲政,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以立國家萬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規制未備,民智未開,若操切從事,塗飾空文,何以對國民而昭大信。

故廓清積弊,明定責成,必從官制入手,亟應先將官制分別議定,次第更張,並將各項法律詳慎釐定,而又廣興教育,清理財政,整飭武備,普設巡警,使紳民明悉國政,以預備立憲基礎。」(《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44頁)

政治改革轉化為行政體制改革,而行政體制改革的焦點,就是重新釐定各方面權責,甚至要為皇權劃定一個邊界:「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

清廷宣布「預備仿行憲政」第二天(9月2日),按計劃成立「編纂官制館」,特派鎮國公載澤及世續、那桐、榮慶、載振、奎俊、鐵良、張百熙、戴鴻慈、葛寶華、徐世昌、陸潤庠、壽耆、袁世凱等酌古准今,上稽大清王朝法度之精,旁采列邦規制之善,屏除成見,折衷至當,悉心妥訂,共同編纂一套適合現實需要的新官制。又命端方、張之洞、升允、錫良、周馥、岑春煊等選派司道大員來京隨同參議。加派慶親王奕劻、孫家鼐、瞿鴻禨總司核定,候旨遵行,以昭鄭重。以責任政府為皇權分憂

又過了兩天,9月4日,官制編纂大臣第一次會議在頤和園舉行。會議決定官制改革分兩步走:第一,先編纂行政、司法各制,其他領域暫且不去觸動;第二,妥籌新機構以便安置被裁撤冗員。應該說,官制改革起步以穩妥、穩健為原則。

9月6日,設編纂官制館於恭王府之朗潤園,以孫寶琦、楊士琦為提調,金邦平、張一麟、汪榮寶、曹汝霖為起草委員;陸宗輿、鄧邦述、熙彥、吳廷燮、郭曾炘、黃瑞祖、周樹模、錢能訓等為各課委員,參與具體政策討論;六部及財政處、練兵處等亦派員參與相關政策制定。

1906年政治改革固然有外部因素、各國期待,但就其基本思路而言,此時改革是近代以來最穩妥,準備最充分的一次。五大臣出洋考察各國政治長達一年,儘管與日本明治維新初期重臣遊歷西方仍有很大差距,但畢竟中國具有「後發優勢」,只要誠心學習東西洋,就不需要從頭摸索,更不需要摸著石頭過河。橋就在那裡。

東西洋成熟經驗很容易消化,何況許多制度、規章,根本就不需要另起爐灶,直接移植即可。因此,此次改革遠比想像容易得多。9月18日,編纂官制大臣載澤等上「釐定官制宗旨」折,建議從五個方面入手重建中央官制:

一、此次釐定官制,遵旨為立憲預備,應參仿君主立憲國官制釐定;二、釐定官制因舊制精義浸失,名實不符,或事無專責至先推諉,或人無專事致多廢弛。故此次釐定要旨,總使官無屍位,事有專司,以期名副責成,盡心職守;三、立憲國通例,俱分立法、行政、司法為三權,各不相侵,互相維持,用意最善。三權分立而君主大權統之。現在議院遽難成立,先從行政、司法釐定,當采君主立憲國制度,以仰合大權統於朝廷的諭旨。四、欽差官、閣部大臣、京卿以上各官,作為特簡官;各閣院所屬三四品人員,作為清簡官;各閣院所屬五品至七品人員,作為奏補官,八九品人員,作為委用官;

五、釐定官制後,原衙門人員不無更動,或致閑散,擬在京另設集賢、資政各院,妥籌位置,分別量才錄用,仍優予俸祿。(《澤公等會奏釐定官制宗旨折》,《申報》光緒三十二年八月初八日)

載澤等人提出的官制改革原則似曾相識,比如特簡官、清簡官、奏補官、委任官區分,集賢、資政各院設置,都與1898年政治變革時康有為、張元濟等人建議相彷彿。惟一不同是,1898年改革比較粗疏,而這一次顯然有足夠思想準備,先易後難,穩步推進,並不祈求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

1906年官制改革最大困難不是機構調整、冗員裁減,而是給皇權劃定一個邊界,讓皇權擔當帝國所有者重責,但不再具體處理帝國日常事務。官制編纂者根據孟德斯鳩三權分立原則,竭力主張廢除軍機處,成立責任政府,將行政權、司法權分開,讓皇權退處於象徵性地位。

據袁世凱幕僚張一麟回憶:「考察政治大臣回國時,一時輿論靡不希望立憲。南通張季直致書項城,以大久保相期,而自居於小室信夫。一日,余入見力言各國潮流均趨重憲政,吾國若不改革,恐無以自列於國際地位。且滿漢之見深入人心。若實行內閣制度,皇室退處於無權,可消隱患。但非有大力者主持,未易達到目的。項城謂中國人民教育未能普及,程度幼稚,若以專制治之,易於就範。立憲之後,權在人民,恐畫虎不成,發生種種流弊。餘力言專制之不可久恃,民氣之不可遏抑。反覆辯論,竟不為動,且問余至此尚有何說。余曰公既有成見,尚復何詞?退而悒悒。乃越宿,又召余入見,囑將預備立憲各款作說帖以進,與昨日所言似出兩人,頗為驚異,對曰昨日陳者只為救時之策,至其條目,則須與學習政治、法律之專家研究之。退而糾合金邦平、黎淵、李士偉諸君分條討論,繕成說帖。後見北洋與考察諸大臣會銜奏請預備立憲稿,即余等所擬,未易一字。且知項城先與余辯論之詞,實已胸有成竹,而故為相反之論,以作行文之波瀾耳。」(《心太平室集》卷八,38頁)

為皇權划出一個邊界,是為了讓皇權永存,大清萬歲。這是官制編纂者的基本共識。因而,官制編纂大臣慶親王奕劻等按計劃於11月2日(九月十六日)提交的新官制方案,關於中央政府部分,就是合併軍機處、內閣,基於憲政原則,合組一個全新的中央政府:

「查立憲國官制通例,中央政府即以各部行政長官會合而成。蓋一國之政至為殷繁,非有分司之官以各任其責,則叢脞必多。而庶政之行尤貴劃一,非有合議之地以互通其情,則分歧可慮。故分之則為各部,合之則為內閣,出則為各部長官,而入則為內閣政務大臣,此現擬內閣官制之所由來也。內閣既總集群卿協商要政,而萬機所出一秉聖裁,不可無承宣之人為之樞紐,故設總理大臣一人以資表率。總理大臣之稱,初不昉於日本,我朝雍正、乾隆間,固嘗有之。采鄰國之良規,即以復聖朝之舊制,稱名至順,取則非遙。總理大臣既秉承聖謨,平章庶政,而維新伊始,機務尤繁,不可無分任之人為之參贊,必援立憲各國首輔一人之例,尚非其時,故設左右副大臣各一人宏輔弼。且夫君主神聖不可侵犯,各國憲法之通義,善則歸君,過則歸己,昔我先正之格言,是以發縱指示之權操諸君上,而承旨施行之責端在臣工,故內閣各大臣不可以不負責任。人有專事,事有專司,無兼營並鶩之虞,乃有趨事赴功之效,故內閣各大臣不可以兼充繁重差缺。猶慮其權太重也,則有集賢院以備諮詢,有資政院以持公論,有都察院以任彈劾,有審計院以查濫費,有行政裁判院以待控訴。凡此五院,直隸朝廷,不為內閣所節制,而轉足以監內閣,皆所以鞏固大權,預防流弊。」(《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469頁)

這就是此次官制改革設立責任政府的大致情形、理由,其內容與1911年發布的責任內閣章程極為相似,是中國政治現代化非走不可的一條路,皇權沒有明晰的邊界,就沒有現代政治,也就沒有什麼江山永固。

錯失良機

今人往往以自己的局限認識古人,我們今天認識不到三權分立的價值與意義,因而想像不到近人對三權分立的狂熱。

仍據張一麟說:「自預備立憲之書上奏,先從編纂官制入手,而軒然大波起矣。先是,京朝士大夫皆以為北洋權重,時有彈章。迨編纂官制局設于海淀之朗潤園,孫寶琦、楊士琦為提調,周樹模副之,編纂員十餘人,皆各部院調入者。余與金君邦平從項城入都,故亦與焉。各員多東西洋畢業生,抱定孟德斯鳩三權分立宗旨,立法機關即議院,資政院及各省諮議局章程,皆當時所草(辛亥革命皆以諮議局為發端)。對於司法獨立說帖尤多,行政官以分其政權。舌劍唇槍,互不相下。官制中議裁吏、禮二部,尤中當道之忌。自都察院以至各部,或上奏,或駁議,指斥倡議立憲之人,甚至謂編纂各員謀為不軌。同事某君自京來淀告余,曰外間洶洶,恐釀大政變,至有身齎川資預備屆時出險者,其嚴重可知。北洋舊人如唐君紹儀、梁君敦彥,力勸項城出京,乃乘彰德大操,以欽派閱軍為名,自京往彰德。南北兩軍,以北洋與兩湖新軍為攻守假想敵,余因發胃病,僅於第三日走排一往觀光,事畢仍隨節回津。」(《心太平室集》卷八,38頁)

原本平和的官制改革,卻因倡導三權分立而受到各方面圍攻,甚至釀成暴力事件。

這一方面表明「東西洋畢業生」對君主立憲的認知及追求,另一方面表明權貴集團維護君主專制體制的勢力仍不可小噓。

還在討論官制改革方案時,翰林院侍讀學士柯劭忞9月27日上了一份奏摺,強調「朝廷變法,多採取於日本,然我國家之政體則有與日本迥不相同者,日本收幕府之權,革封建之制,不得不更張舊弊,以尊主而庇民。然其改定官制,效法泰西,猶遲至數年之久,屢遣大臣考察歐美各國,而後次第舉行,蓋更張之不易如此。國家官制本沿二千餘年之規則,又經列聖因時損益,垂為成憲。值今日之時勢,或添設以分繁劇之任,或裁汰以省虛糜之款,亦補偏救弊之要著。然欲一切更張,僅憑載澤等五人往返不及一年之調查,事太重大,期太倉卒,竊恐魯莽操切之弊,均所不免,異日滯礙難行,悔將何及。且憲法之大端,一曰尊主權,一曰順輿情。若政府之權太重,督撫之權太專,則主權將替。州縣以下分設鄉官,舉措一乖,不肖紳衿倚勢魚肉,則輿情必壅。今中國上下議院不能驟開,即官制不能全仿外國,此誠宜周詳慎重者也。蓋更張之事,固當參用各國之成法,亦當以本國之政體民情為根據,方能由保存而進於開化。」(《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410頁)

柯劭忞的要旨,就是反對照搬東西洋已有經驗,東西洋無論怎樣成功,都不能代替中國的實踐、摸索,因為柯劭忞所抱住的一個歷萬世而不變的理由,即國情不同,任何改革都必須「以本國之政體民情為根據」。

類似柯劭忞這樣的建議還有不少,他們的共同特點就是擔心改革走得太遠,架空皇權,損害滿洲人的利益。這些建議,從好的方面說,有適度保守的姿態對衝過於激進的改革方案,大致總能讓改革在一個穩中有進而不失控的狀態中進行。近代以來的中國不是不改革,而是每遇改革,總有一些激進主義者不斷加碼,結果欲速則不達。事後反省,激進主義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影響了中國進步,是好心辦了不太好的事。

但是回到1906年官制改革,袁世凱等一批具有現代憲政意識的改革者力主廢軍機處,成立責任政府,將皇權從責權不分的舊體制中解放出來。這無疑是孟德斯鳩「三權分立」原則的中國化,是將渾屯不清的王朝政治規範化。

然而袁世凱等人「三權分立」、責任政府的建議引起各方面激烈爭論,相當一部分皇族、貴族以為如此改革必將最終剝奪愛新覺羅家族,乃至整個滿洲貴族特權階級對王朝政治的壟斷。他們所要的不是江山永固,社稷永存,而是他們這些權貴者對權力的最現實最直接的壟斷、掌控。

針對三權分立、責任政府主張,滿洲貴族出身的鐵良提出反建議,一方面反對撤銷軍機處,反對設立責任政府,另一方面提出設陸軍部統轄全國軍隊,不僅將軍權集中於中央,控制在他們這些貴族子弟手裡,而且想盡一切辦法削弱、剝奪非軍功貴族官員的權力,限制官吏兼差。

這些主張與憲政改革大方向背道而馳,但他們的理由卻是為了皇權,為了清帝國。這在監察御史劉汝驥9月30日上的一個奏摺里說得很明白:「臣竊見載澤密陳大計折內,有君主無責任一語,臣百思之而不得其解,已竊竊疑之。繼聞釐定官制大臣,有設總理大臣一人之議,是置丞相也。是避丞相之名,而其權且十倍於丞相也。歐美之伯理璽天德譯為大總統,抑何弗直名之為總統乎,其誰與劃此策者,臣竊期期以為不可。」

劉汝驥以為,軍機處設立是制度史的一個創舉,「我朝受命之初,有議政王之設矣,然入則比肩長跽,出則同寅協恭,非一人所得專擅也。嗣去議政虛銜而立軍機處,非獨任其權也,蓋猶是司出納備顧問,義取迅速而已。」軍機處是皇上直接掌控的工作小組,隨時與皇帝一起工作,其效率至上,為制度史上所罕見。這是事實。劉汝驥另外一個擔心,是責任政府設立,總理大臣壟斷權力,「把持朝局,紊亂朝綱,盈廷諾諾,惟總理大臣一人之意志是向,且群以伊、周頌之,天下事尚可問乎?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假王者烹,直王者賞。」(《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423頁)

維持皇權的拳拳忠心,自然比較容易贏得最高統治者賞識,沒有哪個統治者願意自動削減權力,自願接受外在約束。這是人性使然。慈禧太后收到了慶親王奕劻等官制編纂大臣提交的改革方案,也看到了鐵良、劉汝驥、柯劭忞等人的反建議,向來乾脆、決斷的慈禧太后後退了,她在隨後的批複中,不僅發布了一個「五不議」的禁令,將軍機處、內務府、八旗、翰林院、太監等五項改革無限期押後,而且實質上拒絕了為君主權力釐定一個邊界,反對將清帝國所有權、經營權分開,依然要讓皇權無處不在,讓滿洲貴族繼續壟斷清帝國的一切:「軍機處為行政總匯,雍正年間本由內閣分設,取其近接內廷,每日入值承旨,辦事較為密速,相承至今,尚無流弊,自毋庸復改。內閣、軍機處一切規制,著照舊行。」(《裁定奕劻等核擬中央各衙門官制諭》,《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471頁)一個原本可以讓清帝國萬歲的機會,竟然被聰明一世的慈禧太后一念之差錯過了。

慈禧太后在關鍵時刻阻止了清帝國的憲政轉型,但她無論如何想不到僅僅兩年時間,她與光緒帝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相繼去世,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在他們母子去世不到三年,清帝國還是被逼上了憲政改革之路,而且還是從建立責任政府開始。可惜的是,1911年的責任政府演變成了皇族內閣、權貴內閣,其十三名閣員中竟然有九人出身於皇室或滿洲貴族,這些「太子黨」並非沒有能力,並非均為草包飯桶,但在政治改革即將實行憲政的時候,權貴階層對權力的壟斷無疑激起了眾怒。多少年來,研究者差不多認為這就是晚清政治變革失敗的根源,是大清王朝進入歷史的起點。

然而,也有人注意到1911年改革失誤並引發新軍反叛,主要是因為清廷此時失去具有權威的領導人,攝政王、隆裕皇太后的「叔嫂組合」沒有辦法與慈禧太后、光緒帝的「母子組合」相比。假如慈禧太后、光緒帝繼續秉政,皇族內閣的事情或許不會發生。即便發生,也不至於引發滅頂之災。畢竟慈禧太后、光緒帝具有非凡毅力、意志,具有掌控複雜局面的超常能力。假如慈禧太后泉下有知,她會後悔1906年阻止責任政府成立嗎?1906年的慈禧太后要了軍機處的高效、迅捷,但忽略了憲政國家皇權邊界,仍然將皇權置於權力要衝,皇帝親臨一線,事必恭裁。至高無上的皇帝貌似勤政,實則為帝國政治留下了巨大漏洞。一旦發生重大政治危機,皇帝除了退位,王朝除了終結,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僅限全文轉載並完整保留作者署名,不得修改標題和內容。轉載請註明:文章轉載自「雷頤遊走古今」微信公眾號:lyyz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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