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校清名家詞 秋水詞

清名家詞

上海開明書局 首印

陳乃乾 輯

蘇小隱錄校

詞以自然為宗，如秋水不事雕琢而動中羽商，手和筆調，河南書法，幾與怒猊渴驥並馳千載也。（曹溶《百名家詞鈔》引）

嚴繩孫（天啟三—康熙四一），字蓀友，號藕塘漁人，江南無錫人。以布衣應博學鴻詞試，會目疾，未能終卷。聖祖素重其名，擢置二等，授檢討，累官至中允，謝病歸。工詩詞書畫，高尚狷潔，世以倪雲林擬之。著有《秋水集》。

序

往余解組溪干，繋船河曲，見當壚之酒母，甕釀百花，有題壁之詞人，墨成五綵，則嚴子蓀友所製望海潮一章也。既而贊寫羊孚，楷羨鍾王之法，因之函開殷浩，書通嵇呂之交，乃嚴子謬許入林，時同籍卉，身如鴻雪，雖漂流略似西川，契比龍雲，然企慕實踰東野。顧余湖海之氣，猶未除豪，而子丘壑之姿，非關作達。波涵千頃，不濁較勝於不清。干挺百尋，若近尤能以若遠。眼無青白，登山獨喜看雲。口絕雌黃，對客唯宜飲酒。是以靜多於動，實勝其名。王公甚重嘉賓，懶於置幕。天子將召供奉，呼不上船。良由情性使然，故非矯強所致矣。至於才清擬月，言粲成花，具庾鮑之幽思，用錢劉之妙格，因人著勝，多濠濮間情，使我猶憐。是風塵外物，無不仰追騷雅，共振藻於葩壇，並使旁及聲歌，總攬香於蘭畹。洞庭落葉，淒清葭菼之聲。湘浦層波，澹蕩芙蓉之影。此秋水一集所由名耶。嗟乎。名士無多，虛聲何益。上林三奏，唯相如能賦大人。汾水一篇，獨李嶠可稱才子。吾不能無生瑜之歎，且重有懷璧之傷也。延陵同學弟薗次吳綺書於林蕙堂。

秋水詞

句吳 嚴繩孫 蓀友

浣溪沙

鏡裏花枝折未成。水中蓮子動分明。慵紅悶翠轉盈盈。 多恨崔徽渾似畫，倦遊司馬苦關情。幾時懷抱屬卿卿。

盡日風吹到大羅。金堂消息見橫波。暖雲香霧奈伊何。 猶是不曾輕一笑，問誰堪與畫雙蛾。一般愁緒在心窩。

窣地潛窺近畫闌。玉人心性得應難。全身今日付郎看。 倚處暗聽鶯語怯，攜來私訝玉纖寒。莫教人事更摧殘。

隙影餘香望未賒。為誰惆悵似天涯。紫蘭重院謝娘家。 生小暈眉臨卻月，近來書格愛簪花。麝煤繭紙映輕紗。

綠擁紅遮惱暗期。慧心無處不先知。鳳屏東畔獨來時。 忍待成煙憐紫玉，敢誇能事比紅兒。等閒蹤跡易猜疑。

瘦損腰支不奈愁。扇欹燈背晚庭幽。不如眠去夢溫柔。 昨夜涼風生玉砌，舊時明月在蘭舟。一生真得幾回眸。

前調

膩粉無端退蝶翎。赤僧偷眼是蜻蜓。春光先過短長亭。 安得手持修月斧，願將身作護花鈴。不堪風雨涴丹青。

望江南

江南好，蟹浦畫難如。春酒連船浮竹葉，春廚三月有鰣魚。只合浦邊居。

江南好，一片石頭城。細雨飛來磯燕小，暖風扶上紙鳶輕。依約是清明。

虞美人

征帆只是悠悠去。去也知何處。淚痕休漬別時衣。彈與煙鴻猶得向南飛。 月華幾夕清如洗。料得卿歸矣。暗愁如霧又黃昏。有個盈盈相並說遊人。

臨江仙

試問吳宮人去後，綺羅多少星霜。一聲漁笛散橫塘。虎丘今夜月，猶為照真娘。 記得霓裳花底見，春風幾度思量。生公石上舊年芳。夜寒蓮漏永，清影在迴廊。

小重山 桂花

一夜檀心怨廣寒。西風吹不盡、小窗閑。漢宮黃額畫來難。珠簾卷，惆悵夕陽山。 可記曉妝殘。有人親插與、鬢雲彎。露華依舊濕闌干。何曾是，寂寞淚珠彈。

一剪梅

款抱多情訴斷腸。生向愁鄉。死向柔鄉。鴛鴦魂夢幾時雙。月滿橫塘。風滿瞿塘。 紅浪翻衾絮語長。贏得商量。怕得思量。可堪銀漢是紅牆。心上檀郎。陌上蕭郎。

蝶戀花

青瑣簾前人惜別。未許牽衣，較比牽衣切。一曲陽關初唱徹。相看本是明明月。 宛轉征衣金粟尺。心字香溫，纖手流蘇結。夢裏彩雲留不得。西風吹過黃花節。

前調

翠帳寒生香篆嫋。斜嚲腰支，一向和衣抱。暮雨簾櫳如欲曉。羅裙半展瀟湘繞。 笑吐丁香檀暈小。霧濕花房，楊柳三眠了。喚起鳳屏燈悄悄。試看鬟影鬆多少。

風入松

星移帆影月移沙。秋思誰家。別時不敢分明語，蹙春山、暗損韶華。又是中秋時候，西風幾陣歸鴉。 相思難遣夢交加。水闊山斜。尊前常恨天涯遠，況如今、真個天涯。若問重來何日，待伊歸向窗紗。

滿江紅

馬跡車塵，甚今生、還能到我。更多少、鴻離鶴怨，浪淘風簸。酒力不禁歸夢覺，鬢絲都是羈愁做。冷秋心、梁燕北來時，能傳麽。 窮愁恨，眉峰鎖。風塵淚，征衫涴。儘寂寥前事，算來都可。小句成時看墨淺，新妝竟了憐花妥。只如今、和影對新蟾，人三個。

前調

別袂偷分，盼不到、片帆香陌。正雨過、亂紅飛盡，水雲凝碧。楊柳漫牽歌意緒，薴蘿多少愁蹤跡。怕羈心、重對舊亭臺，傷今昔。 花影晝，蟾陰夕。重執手，何時得。奈渚蒲檣燕，助人行色。縱是夢來應有恨，情知留得元無益。算人生、雙鬢幾時青，成拋擲。

前調 午日

生老樊川，水嬉不盡當年興。問十里、湖光何處，畫橈相並。金管風多聽又失，珠簾雨細看難定。算陳思、著眼不曾多，驚鴻影。 憑舷意，應誰省。拋醉纈，朱榴映。儘繁華都付，藕絲風領。一簇愁紅空極浦，半湖柔綠浮歸艇。正高樓、人在柳陰中，煙光暝。

風中柳 黃鶯

細柳拖煙，織就亂絲多少。怪擲處、金梭偏小。一枝飛繞。數聲啼了。澀新簧、薄寒猶峭。 嬌音斷續，短夢綠窗驚曉。弄春陰、翠翻紅笑。曲池人悄。落花風嫋。又銜來、一番殘照。

風流子

荀郎傷逝後，魂銷盡、驀地見傾城。正梅粉乍舒，舊家門巷，柳絲斜嚲，別樣才情。更幾度，玉釵寒撥火，銀甲夜調箏。斗帳珠瑩，檀心偷展，鳳燈香炧，花睡難成。 無端將去也，人何處夢裏，應喚卿卿。空記鵝兒酒暖，杏子衫清。怕油壁西陵，雨僝風僽，美人南浦，綠怨紅驚。為待蘭舟催發，重聽流鶯。

減字木蘭花

華燈影裏，纔飲香醪吾醉矣。試問梅花。春在紅橋第幾家。 韶光彈指。欲說心情都不是。目斷驚鴻。暮雨蕭蕭幾陣風。

前調

春融幾日。雪盡遙峰看愈碧。細草東西。一路晴絲罥馬蹄。 青青楊柳。沽酒人家猶在否。楊柳青青。依舊長亭接短亭。

如夢令

禁得幾多僝僽。春色明朝還又。待倩養花風，吹展玉人眉皺。生受。生受。管是這回清瘦。

前調 落花

魚浪飄香千點。燕尾分煙一剪。已自出牆來，又被輕風吹轉。吹轉。吹轉。剛逗捲簾人面。

柳梢青

曉色汀洲。洩雲微度，雨腳初收。碧簟涼生，宿酲未解，秋在蘭舟。 個人何處凝眸。記不起、春風舊遊。花外迎歸，霜前教去，總是輕鷗。

滿庭芳 佛手柑

玉露凝香，金風傅彩，更誰錫與嘉名。移來鹿苑，相好自天成。見說漢宮仙掌，輕將去、鉛淚雙零。算爭似、玉毫光裏，一指證無生。 兜羅垂引處，乍伸還屈，示現分明。想拈花俱笑，指月同清。應是散花人至，鄰虛界、驀地香城。慈雲護、摻摻親供，相對展金經。

附名家詞鈔改本

露質舒金，秋肌斂雪，可宜垂手亭亭。木奴愁絕，低首拜嘉名。何事漢宮仙掌，輕移去、鉛淚雙零。渾輸與、玉毫光裏，一指證無生。 兜羅垂引處，春纖乍接，一樣香清。正夜深寒淺，幽夢初醒。問取散花人去，如花客、屈指誰爭。還憑藉、慈雲深護，長伴展金經。

桂枝香 胥江懷古

吳城東畔。早一抹秋容，驟雨初斂。試問忠魂何處，依稀未遠。六千君子淩波起，便江頭、水犀朝偃。傷心此際，驚濤濺血，臣言真踐。 歎千古、興亡滿眼。更白馬從遊，此恨誰見。贏得神鴉社鼓，麗譙荒甸。西風誰把英雄淚，灑東流、一時吹轉。始應消得，簫聲吳市，那些幽怨。

菩薩蠻 題畫馬

春回紅埒看無價。桃花汗重連錢卸。驤首望長天。雙瞳夾鏡懸。 盤渦初出浴。芳草如煙綠。莫但惜障泥。追風會有時。

醉公子

郊外青驄馬。蹀躞垂楊下。悵望碧雲重。夕陽蓮葉東。 最是銷魂處。禾黍離披去。遠客易驚秋。風多莫上樓。

踏莎行 過吳江

月魄分橋，煙鬟迷渡。分明十里長洲路。從教幽夢解相尋，亂帆影裏人何處。 細蕊偷黃，單絹引素。去來渾是難分付。西風篷底博山香，一絲絲似秋情緒。

念奴嬌

浮生夢裏，更能得、幾度人間今夕。西子湖頭秋已半，清景似曾相識。銀渚雲開，珠胎月滿，一片傷心碧。姮娥知否，照人如此清切。 試望蘇小西陵，如今松柏，盡難尋油壁。星火樓臺永夜舟，不是舊遊蹤跡。病憶愁吟，有荷花笑我，百端交集。數聲何處，夜分猶自吹笛。

望海潮 錢塘懷古和柳屯田

吳顛越蹶，玄黃戰罷，無多錢趙興亡。城柝宵嚴，宮鴉曉起，潮聲依舊錢塘。綺麗最難忘。有蜀船紅錦，粵橐沈香。別樣風流，翠翹金鳳內家妝。 笙歌十里湖光。更沈雲菰米，墜粉蓮房。一道愁煙，三分流水，惱人唯有斜陽。盡日繞荒岡。又秋營畫角，粉隊軍裝。指點六陵，衰草下牛羊。

意難忘

生小盈盈。是天教斷送，賦與多情。密防鸚語滑，愁壓鳳箋輕。紅淚濕，翠眉清。猶是可憐生。夢兒中，幾回來處，只憑分明。 算來誰負流鶯。有花枝照妾，明月隨卿。病應前夜得，眼是幾時醒。欲畫也，恐難成。堪否與題名。道判將，綠消紅褪，分付丹青。

浣溪沙 為漢陽李子臨姬人小影不似

一段巫雲畫不成。想中依約遠山青。不曾真似未傾城。 錦水鴛鴦非舊曲，芳洲鸚鵡太無情。放郎雙槳下金陵。

瑞龍吟 李迎侍兒掃鏡於吳門

吳趨里。誰在小小門庭，溶溶煙水。柔枝乍結春愁，盈盈才道，塗妝綰髻。 情難擬。不比舊家桃葉，綠陰深矣。檀郎近約相迎，雀釵新黛，玉符空翠。 休問石城艇子，更堪腸斷，竹西歌吹。唯有泰娘橋邊，離夢猶繋。漢皋珮冷，別是傷心地。待攜向、蘭缸背底。菱花偷展，誰照郎心切，探春試問春來未。蜂子憐新蕊。香破也、報來幽窗病起。吟箋賦筆，待伊次第。

南鄉子 午日

日永枕空支。漫折榴花綴五絲。渡口寂寥歌鼓斷，尋思。病也何曾似舊時。 懶自醉芳巵。剪取清光寫楚詞。此會明年何處所，差池。似客心情燕子知。

瑣窗寒

開到荼蘼，苔荒蘚老，紋紗嫌薄。怎禁疏雨，閑了鞦韆絨索。只垂楊、漸濃綠雲，重陰遮斷紅樓角。想鏡臺妝罷，冷凝花影，羅衣微覺。 簾幙。人如昨。但玉凍釵茸，粉銷梳掠。錦箏彈怨，又恨秦絲聲弱。待拈針、添繡文鴛，晚風料峭低素萼。向薰爐、消受春寒，孤負湔裙約。

滿江紅

一霎燈前，早硬卻、心兒別了。幸道是、頻年浪跡，慣曾草草。恰喜病隨殘月減，可知夢與秋風杳。只迴廊、纔轉是天涯，漁陽道。 偷彈淚，燈花小。親煑藥，爐煙繞。儘一番愁悴，又添離抱。別後扊扅炊卻盡，客中魚素愁難料。竟何如、雙影玉蘭堂，相看老。

鷓鴣天

不合尊前唱竹枝。天涯贏得夢來遲。鵾絃喚起三更月，一縷花風罥斷絲。 多少事，只心知。又拈紅豆記相思。而今牢落青衫淚，誰似潯陽夜泊時。

滿路花 與聽公

吳宮落日荒，燕市悲歌暮。天山三丈雪、迷行路。驀然相遇，寶筏橫津渡。支公都未許。會待安心，早教覓向何處。 玄關頻叩，默語俱成誤。白頭渾未定、風前絮。一燈深照，領略元無句。從今應記取。玉河霜月，滿身多少花雨。

山花子 王西樵吏部小照

禪悅何如昔輞川。前身元住散花天。一幅繡窗金粟影，自年年。 起草獨來清禁裏，題詩多在晚山邊。依舊司勳禪榻畔，落花煙。

菩薩蠻 王阮亭戶部小照

濟南名士含香客，蜀箋盈手桃花劈。天下工為文，紅橋舊使君。 鳳城春似許，梅子肥時雨。借問對題詩，東風第幾枝。

望江南

春欲盡，昨夜畫樓東。暗綠撲簾銀杏雨，昏黃扶袖玉蘭風。人在小窗中。 山枕淚，只是背人紅。諱病鏡知眉戍削，關心書辨墨纖濃。歸夢鎮相逢。

臨欲別，何處見迴眸。一丈紅牆遮玉砌，十年青鳥斷銀鉤。往事總成愁。 憔悴盡，花滿憶春遊。褰幌月華窺擁被，隔簾風影報梳頭。終日並蘭舟。

愁絕處，偏是記從前。鸚鵡關心留眼地，薔薇垂淚送人天。腸斷竟無言。 孤負了，相見又依然。豈有計堪酬錦段，更無人與寄瑤箋。消瘦也誰憐。

紅成陣，花落麥涼秋。那得鷫鸘供滌器，不關楊柳悔封侯。老我是窮愁。 欹枕夜，幾度月當樓。賦別江淹慚夢錦，寄愁徐淑阻書郵。多分怨靈脩。

清夜憶，兩兩暗銷魂。懷袖淚痕悲灼灼，畫圖身影喚真真。一種是雙文。 不信是，真合老風塵。愁似巴山聽夜雨，懶從巫峽賦朝雲。消息奈何春。

聽宛轉，愁到渡江多。杏子雨餘梅子雨，柳枝歌罷竹枝歌。一抹遠山螺。 曾幾日，輕扇掩纖羅。白髪黃金雙計拙，綠陰青子一春過。歸去意如何。

湖上好，谷口舊相招。青錦湍迴開畫檻，綠楊風過響檀槽。遲日醉春醪。 簾影外，宛轉小紅橋。見按金釵臨水裔，又兜羅襪下山椒。催上木蘭橈。

溪口路，歸夢繞明湖。風送落紅沾網眼，雨浮新綠上城跗。節物近鳧車。 雪鬢畔，小小赤靈符。輕袖五絲憑畫鷁，暗窗九子裹青菰。人似舊時無。

虞美人 和高澹人折花圖

韶光總被風吹去。又是清明雨。雨餘騎馬覓殘春。賸折一枝紅豔襯梨雲。 屏山曲護檀霞重。何處江南夢。起來燒燭看仍稀。剪取生綃和淚畫崔徽。

浣溪沙

梅粉園林曉夜涼。不堪終日倚樓窗。落花風外更斜陽。 賸識唾花休捲袖，不成心字始憐香。十三絃上怨瀟湘。

七娘子 曉汲

露華桐乳垂垂滴。嚲風鬟、十八來晨汲。初景牆頭，澹搖釵色。半牽玉虎全無力。 新涼幾日尋刀尺。便做成、出水曹衣窄。裙帶頻拈，襪羅愁濕。苔邊定有驚鴻跡。

南浦 題朱孟辨蘆洲聚雁

生綃淡墨，向人心、譜出許多愁。賸有垂楊金縷，幾葉下寒流。隱隱漁燈生處，鎖瀟湘、一派荻花秋。問賓鴻點點，稻粱何在，生占白蘋洲。 回首西風故國，有芙蓉、塘外月如鉤。應是千帆數盡，人倚隔江樓。此際離魂歸去，正誰家、水調唱歌頭。甚無情圖畫，煙中不著一扁舟。

燭影搖紅 上元

薄醉垂鞭，寶坊才轉疑飛墜。一年明月打頭圓，望處渾如水。便有魚龍成隊，更多少、王侯邸第。白頭猶說，天上霓裳，舊時風味。 誰耐閑行，紫騮可也如人意。歸來孤館踏歌聲，遠聽心還碎。往事姮娥應記。遍燈月、闌珊影裏。而今誰問，南國春寒，個人憔悴。

轆轤金井 風

傷心休問，只風兒、也勾吹將人老。剗地排空，總沒些分曉。城烏去了。又喚起、鈿車聲早。漢苑秦宮，千門萬戶，飄殘多少。 古今去來如鳥。把狗屠駿市，往事都掃。似絮羈魂，怎禁他顛倒。江南夢杳。敢吹遍、天涯芳草。故國飄零，畫船聽雨，甚時重到。

眼兒媚 詠紅姑娘

珊枕寒生夜來霜。猶自可人妝。絳仙呵手，紅兒偷眼，斜倚紗窗。 傷心合是櫻桃侶，零落鄭家香。生生長共，故宮衰草，同對斜陽。元故宮遺録金殿前有此果

鵲橋仙 七夕雷雨

觚稜日落，宮衣初卷，隱隱雲輧欲駕。金蛇玉虎太顛狂，誤此刻、天孫無價。 故園何處，針樓明月，依舊一眉如畫。誰言客鬢久經霜，似才共、玉環盟罷。

水龍吟 京江離席

南徐自是傷心處，天水平分瓜步。風吹浪打，英雄去盡，江山千古。此際茫茫，故人揮手，一時燕楚。喜離尊重滿，彩箋同擘，邀仙令，片帆駐。 多少風流雲散，更東南、斷魂金鼓。平生知己，寸心空在，算來良苦。夢裏平湖，芙蓉秋老，使君歸去。便從今，擊築聲沈，聽湘瑟，兩何許。

鷓鴣天

颯颯靈風不滿旗。濁河東下鎮如馳。荒雞啼斷還鄉夢，一葉連天獨去時。 煙漠漠，雨絲絲。居人相望不相知。紫萸黃菊無情甚，腸斷年年贈別離。

蝶戀花

依舊荷香三十里。比似年時，無復殘紅矣。不恨紅芳不相俟。恨他零落秋如此。 鶩外遙山鷗外水。水上斜陽，染出千峰紫。脈脈秋心勾引起。一行白雁天邊字。

山花子

人與青山共白頭。犯寒簾控小金鉤。一樹垂楊扶不起，壓春愁。 眼底生涯都未是，天邊凝望幾時休。索倩玉驄馱醉去，病青樓。

減字木蘭花

廣庭人去。閣淚晴秋無一語。重認行蹤。一片薔薇糝徑紅。 伴伊雙燕。分我三春花底雁。翻怕書來。又報愁蛾病不開。

滿江紅

世事茫茫，傷不了、中年哀樂。到而今、未應揮手，心先作惡。紫禁烏啼頻悵望，青門柳色同飄泊。記一燈、微雨照論心，簷花落。 車與笠，平生諾。萍將梗，重來約。早魂銷何處，孤城殘角。客路亂餘春色在，故鄉老去歡情薄。盼紫桐、花底雁書來，題紅藥。

百字令 題震修小照次韻

夢回身世，待與子、呼酒細論齊物。個是文場摧敵手，所向一時堅壁。白日難揮，黃金易散，彈指菁華歇。短衣射虎，憐渠未是侯骨。 我是海鳥忘機，君休自歎，歸燕紅襟隻。飛絮亂花渾不管，零落六朝煙月。生即同年，居偏對宇，老覺關情切。芒鞋相待，共君踏遍冰雪。

前調 再和

早時人羨，道不是、風雨洿池中物。禿袖藤鞋今似許，冷落少年油壁。噩夢關心。驚塵撲面，此事何當歇。貧來自喜，詩篇天付花骨。 試問三匝何依，一身猶似，烏鵲南飛隻。決眼雲煙成變幻，何況吹簫明月。唯有瞿曇，殷勤一指，校與心期切。人間萬事，北風應近飛雪。

青玉案

虎丘山下傷心路。直不放，遊人去。鬢影歌聲香不度。賣花籬畔，鬭茶闌角，記得停舟處。 亂紅飛過真娘墓。休覓斷碑腸斷句。愁校興亡爭幾許。一龕燈影，半天鈴語，幾陣吳宮雨。

沁園春 北征次留仙江陵見寄原韻

十載行藏，幾度相看，郵亭一燈。任迷離纈眼，非花非霧，橫斜世路，為谷為陵。湘珮徒捐，郢歌誰和，看到無心似未曾。歸來好，過琵琶江浦，也濕吳綾。 蛾屑淡後誰憎。只倦翮追飛感倍增。向韶年青鬢，都添縞雪，春風紫陌，幾踐玄冰。去就難同，平生可念，要路由人袞袞登。吾休矣，有茶煙禪榻，片石疏藤。

御街行 中秋

算來不似蕭蕭雨。有個安愁處。而今把酒問姮娥，是甚廣寒心緒。隻輪飛上，天街似水，不管人羈旅。 霓裳罷按當時譜。一片青砧路。西風白騎幾人歸，腸斷綠窗兒女。數聲角罷，樓船月偃，雁落瀟湘去。

菩薩蠻 托興

昭陽一夜思傾國。家家鸞鏡新妝色。狼籍畫雙蛾。手繁宮樣多。 不須矜豔冶，明日承恩者。淡掃便朝天。路人知可憐。

君恩自古如流水。梨園又選良家子。都作六宮愁。傳言放杜秋。 傾城爭一顧。那用論縑素。幾個定橫陳。丹青不誤人。

唾華零落昏殘繡。只將匹帛誇長袖。舞罷泣春風。歸來自洗紅。 一時齊望幸。白髪偏多恨。雲雨吊荒臺。猶將夢裏來。

金釵鈿合知何許。綠章紅淚辭偏苦。豈必九重知。傳看出眾時。 可憐心獨矢。自衒誰家子。齲齒復啼妝。折腰伊太狂。

倦尋芳 送成容若扈從北行

鳳城東去，一片斜陽，千里紅葉。便不淒涼，早是淒涼時節。雲驄漸拋珠汗漬，桃花鞭影明滅。笑回頭，有蒲萄酒暖，當壚如月。 算此去、金波正滿，何處關山，玉笛吹裂。古鎮黃花，看即滿頭須折。扈蹕長楊人自好，翠帷未慣傷離別。只歸來，古奚囊、儘添冰雪。

南鄉子 再送容若

歸語太匆匆。剛道看山落葉中。生把馬蹄都襯著，猩紅。應到重來更幾重。 今古望長空。明月山前月似弓。澆酒長城飲馬窟，英雄。輸與儒生罵祖龍。

前調 擣衣

霜葉滿城頭。一片青砧萬古愁。唯有啼痕點點在，衣褠。夜夜隨君宿戍樓。 誤妾定吳鉤。不是蕭郎愛遠遊。條脫旋寬雙杵重，封侯。消得金堂幾度秋。

金縷曲 題陳其年小照填詞圖有姬人吹玉簫倚曲

燕市悲歌者。論從來、英雄兒女，漫爭聲價。腸斷斑騅人慾去，剛道小喬初嫁。只半幅、春風圖畫。唱到天涯芳草句，看一聲、離鳳嬌鬟亞。紅淚泣，數行下。 浮名自是誰真假。甚於思、花間蘭畹，一時方駕。不管秦娥簫咽後，又是荼蘼開罷。更何處、垂楊繋馬。便遣玉人嗔急性，背華燈、扣損裙兒砑。須罰爾，盡三雅。

摸魚兒 壽留仙

似仙源、桃花零亂，武陵一棹重駐。玉堂鈴索花甎日，舊是先生游處。愁如絮。消受盡、五湖煙月三湘雨。君恩再許。教領袖詞流，雙椽燭底，灑翰繼遷固。 喜不改，張緒當年風度。柳弧依舊懸戶。交疏月轉傳籌飲，墜遍玉河紅露。支機浦。早看取、七香車上山眉嫵。離情休訴。只此恨重償，雙紋簟展，肯放早朝去。

一斛珠 鷹

雲羅萬里，側目煙霄何處是。自看六翮今如此。華絆朱纓，擎出人兒喜。 奚騎紫髯探雀餧。平蕪灑血徒為爾。微軀誓擬酬君子。一夜西風，夢落鍾山裏。

金縷曲 贈西溟次容若韻

畫角三聲咽。倩星前、梵鐘敲破，三生慧業。身後虛名當日酒，未彀消磨才傑。君莫歎、蘭摧玉折。多少青蠅相吊罷，鮑家詩、碧濺秋墳血。聽鬼唱。幾時徹。 更誰炙手真堪熱。只些兒、翻雲覆雨，移根換葉。我是漆園工隱幾，也任人猜蝴蝶。憑寄語、四明狂客。爛醉綠槐雙影畔，照傷心、一片琳宮月。歸夢冷，逐迴雪。

前調 送西溟奔母喪南歸次韻

此恨何當住。也須知、王和生死，總成離阻。真使通都聞慟哭，廢盡蓼莪詩句。算母子、尋常歡聚。秔稻登場春韭綠，便休論、萬里封侯去。須富貴，竟何許。 片帆觸處成悲緒。問從今、檣烏堠燕，幾番風雨。不爾置君天祿閣，未算人生奇遇。甚一種、世間兒女。畫荻教成羞半豹，早高堂、鸞誥偏無負。天可問，儻相語。

青玉案 雁字

丹青畫出秋容好。看題處，當殘照。一一銀鉤天外小。晚妝樓上，麝煤臨就，忒也疏斜了。 浣花波影明如掃。弟子新傳王逸少。雨打風吹幾回老。斷行殘墨，被誰偷譜，排點銀箏巧。

臨江仙 寒柳

無多煙雨旗亭路，為誰縈損風流。新來消盡兩眉愁。不知當日意，生怨隔紅樓。 桃葉桃根同悵望，知他何處維舟。玉鉤斜畔女牆頭。昏鴉棲不定，霜月滿揚州。

一叢花 並蒂蓮

畫橈昨夜過橫塘。兩兩見紅妝。絲牽心苦渾閒事，甚亭亭、別是難忘。澹月層城，影娥池館，生小怕淒涼。 而今稽首祝空王。便落也雙雙。露寒煙遠知何處，妥紅衣、忽認餘香。那夜簾櫳，雙紋繡帖，有爾伴鴛鴦。

留春令

萬山中劃，長虹飲處，神州東屬。誰遣青青古猶今，瞇不盡、風塵目。 堪否築臺當一曲。看秋容濃綠。往事山僧莫重陳，待醉了、供歌哭。

臺城路 蕭後妝樓

憑君莫問妝樓處，御溝煙水如舊。滿目江山，古而無死，此日定應誰有。烏棲鹿走。只一段鉛華，芳名未朽。直道忘情，試來此地斷腸否。 春風何限當日，下簾聲一派，遠山青後。鳳脛燈昏，龍香撥暖，消得宿妝殘酒。寂寥清漏。早一曲迴心，幾時重奏。付與昏鴉，夜寒喧禁柳。

霜葉飛

故鄉他日。丹楓路、草堂斜轉山麓。繞籬清澗斷橋東，盡日汲寒玉。正欹枕、矮窗晴旭。山廚掃葉晨炊熱。醉卯酒如泥，把插架陳編，卷了不遣侵目。 豈少擯落江山，蘆人漁子，容易伴我幽獨。為探梅信愛衝風，掛蒲帆十幅。要遊倦、歸來新浴。樵青扶醉移紅燭。待先生如此去，四十三年，問他陵谷。

南鄉子

煙月滿漁村。一道飛書下九閽。聖主臨軒初試日，逡巡。白髪青衫謁至尊。 隱矣又焉文。歸去空留土木身。何意片詞親簡自，楓宸。九死從今總負恩。

小桃紅 題汪蛟門禮部小照三好圖

一曲山香舞。門外桃花雨。清醥浮來，玉山頹了，十眉愁嫵。最欺人、還道有心情，覓羽陵殘蠹。 醒眼今何計。十丈東華土。偏只贏他，一編陳墨，商量今古。更何年、二十四橋邊，問吹簫人處。

齊天樂 昇平嘉宴記恩

春來罷習昆明戰，甲兵洱海初洗。翠疊堯蓂，青眠漢柳，魚鑰千門宵啟。爐薰鵲尾。嫋火鳳流蘇，燭龍垂地。夢入鈞天，始知身是玉皇吏。 宸遊此時最喜。勅雲韶屢舞，鶴羽交醉。百和香濃，三光酒滿，拜手逡巡還起。昇平樂事。許殿上賡歌，柏梁新製。帶月歸遲，六街平似水。

南浦 送高澹人扈從東巡

披香侍從，鎮朝隨宮漏莫宮鴉。忽報翠華春豫，紫塞度銀沙。千里旌旗篲野，簇雞翹、五色亂晴霞。趁六龍飛處，極天紅雨，江水泛松花。 纔是鳳城三五，共華燈明月醉皇家。此際長楊羽獵，獨自騁妍華。行矣青門鞭影，度關山、新柳萬行遮。待歸來又早，階翻紅藥夢天涯。

金縷曲 澹人江村圖

秋色縈懷抱。正緘來、房山新繪，江村縹渺。甲帳前頭供奉客，盡日親承天笑。算縱有、長林豐草。除是功成頭並白，賜明湖、一曲容歸老。見卵計，笑君早。 綠楊踠地平橋小。問丹青、楓江轉處，阿誰歸棹。萬事後人吾分定，此計合教先了。待重見、濁醪相勞。七十二峰湖上路，隔姚江、煙雨無多少。眼底事，海鷗鳥。

喝馬一枝花 送沈融谷

綠鬢銅章吏。籍甚東陽才子。柘西傳樂府，滿燕市。合喚羅裙，鵝管調銀字。忽漫牽絲去，亂水荒山，迢迢六七千里。 木槲濃陰底。情簟疏簾廳事。憑題翡翠硯，白籐紙。酒伴無人，蠻椀誰同醉。記取雙江外，第一是梅邊，莫忘小驛花使。

臺城路 送李分虎

秋來已是驚搖落，西風更催嘶騎。鯉淀通波，魚山斷壁，行盡燕齊千里。涼雲雁底。盼楚尾吳頭，一痕江水。掛片輕帆，鱸香斜日小亭子。 溪堂樹根竹裏。惹鄰翁相報，寒犬迎吠。白酒黃雞，芋魁菱角，樂事人生有幾。鄉心頓起。也擬向春前，便營歸計。並著蘭舟，醉吟同短李。

水龍吟 端州五日

惱人細柳新蒲，三年已掃金臺跡。繁臺塵土，釣臺煙雨，崧颱風日。淹冉年華，禁他揉弄，這般狼籍。算上林龍舸，掣標來□，天笑處，誰簪筆。 一片牂牁風急。便歸夢、怎教歸得。清尊空滿，朱顏難駐，浮名何益。多少當年，玉符彩縷，目胎心擲。正畫船迴處，金波十頃，一聲山笛。

補遺

南歌子

積潤初消砌，輕陰尚覆城。薔薇花外度流鶯。卻道年來渾是不關情。 青鏡人如昨，朱絃手盡生。斷腸天氣舊池亭。夢裏紅香清露泣三更。

看花回 歸舟

不是山陰雪夜舟，爭便歸休。春花秋月三分景，去二分、雨泣風愁。一分渾是病，算與從頭。 縹緲峰前萬樹秋，儘待淹留。人生酒債尋常遍，放他禹穴重遊。而今先帶得，越吹江謳。

彈指詞、納蘭詞，俱有次秋水軒韻金縷曲，係用卷字韻起，剪字韻止。梁汾稱其一韻累百，皆淮南橋李二公與都亭諸搢紳韋布唱酬名作，今秋水集未載一闋，想另有雕本也。

錫山山不甚高，而平臺曲榭，幽壑名泉，使人一往有濠濮間想。秋水會得此意，故於倚聲能無驅花嵌草之語，讀之使人把玩不釋手。（周稚廉《百名家詞鈔》引）

詞本以艷情麗質為宗，而出語天然蘊籍，始號作手。才如秋水，可謂穠纖合度，潑墨淋漓，足稱當代大家。（聶先《百名家詞鈔》引）

余於《秋水詞》中，見蓀友所製娟娟靜好，行役寄情如此，亦詞品之最上乘也。（沈雄《古今詞話 詞評》）

張四科云：國初詞家，小長蘆而外，斷推秋水，小詞精妙。一時作者未易幾也。樊榭論詞絕句曰：「閑情何礙寫雲藍，淡處翻濃我未諳。獨有藕漁工小令，不教賀老占江南。」斯言當矣。（馮金伯《詞苑萃編》）

康熙己未召試博學鴻詞，吾鄉嚴蓀友中允繩孫適病甚，只成省耕一詩，不得進呈。聖祖久知其名，謂史館不可無此人，引唐人祖詠「南山陰嶺秀」二十字入選故事，特授檢討，預修明史，為四布衣之一。旋轉中允，乞病歸家，居藕蕩橋，自稱藕漁。夙擅三絕稱，詩詞尤鮮潔。（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

藕漁小令之妙，獨絕一時。與漁洋南北並峙可也。（陳廷焯《詞壇叢話》）

秋水小令，情詞並勝。出入唐宋，自成一家。（陳廷焯《雲韶集》）

其慢詞殊未成格，令曲不脫明風，效法《花間在》，雖傷淺薄，而脫胎之處，時見精悍。蓋從《花間》出者，筆力重厚，自可免於輕淺之譏，不得盡謂為外強中幹也。（《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秋水詞一卷》）

閑陶寫，何礙出雲藍。淡處翻濃秋水妙，顧蘭風格藕漁參。故應老江南。（盧前《飲虹簃論清詞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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