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價值探索需拋棄「話語霸權」
張維為
人類所面臨的新問題層出不窮,需要更加豐富的價值觀來引導和處理,中國應該為豐富普世價值作出自己的貢獻
普世價值
觀點與主張:「普世價值」論從抽象的人性出發,主張民主、自由、平等是對所有人都普遍適用的價值,否認人的現實階級性、社會性及歷史性。理解這一思潮值得警惕的是,少數國家希望壟斷話語權,將他們的價值觀強行推銷為「普世價值」。
新動向新變化:究竟什麼是「普世價值」,各方爭論不斷,觀點不一;不能把「普世價值」等同為西方某些國家的價值觀,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可。真正的「普世價值」應包括中國等發展中國家倡導的積極觀念。
關注理由:2011年中東動蕩、卡扎菲下台等事件,部分西方國家是幕後推手,而推廣所謂的「普世價值」是其重要借口之一。
「普世價值」最早出現在1960年丹尼爾·貝爾的《意識形態的終結》一書中,他認為:「19世紀的意識形態是普世性的、人道主義的,並且是由知識分子來倡導的;亞洲和非洲的大眾意識形態則是地區性的、工具主義的,並且是由政治領導創造出來的。」美國《國家利益》雜誌在1989年的第16期刊登了福山的《歷史的終結》,認為存在「世界普遍史」的可能。他借用黑格爾的歷史概念,把歷史理解為普遍與連續的,而終結於自由民主社會的普遍建立。
普世價值是什麼
普世價值是什麼?以我之見,它是普天下人民都可以接受的價值觀念。這裡面涉及兩個問題:一個是程序,一個是內容。首先,普世價值產生的過程應該是有程序的,比如召開國際會議,大家共同商討,最後達成一個協議,確定到底何為普世價值。可事實上,國際上卻從未召開過這樣的會議,如果一切都由美國來定,世界秩序定會混亂。其次,涉及到普世價值的內容。美國在佔領伊拉克長達9年後終於從伊撤軍,此場戰爭已造成十多萬伊拉克平民喪生,但美國給出的「這是為了實現自由和人權的普世價值」的解釋實在荒謬,這是美國對人權的嚴重褻瀆和侵犯,應該受到全世界人民的譴責。美國人說美式民主是普世價值,但美國為何幾十年如一日的支持埃及獨裁的穆巴拉克?為何過去一直支持獨裁的薩達姆?美國為何不去沙烏地阿拉伯推行美式民主?時至今日,我們一定要看清美國推動所謂「普世價值」背後的戰略考量。從中國的角度看,和平應該是普世價值,但沒有一個西方國家接受這一點,這公平嗎?世界人口中有一半人還生存在貧困中,為何消除貧困不能成為普世價值?普世價值的探索應該是一個開放的過程,世界各國人民都可以參與並發表看法。只要我們擺脫西方的僵化話語和利益考量,我們就可以為豐富普世價值作出許多貢獻。
促進普世價值的過程本應是一個不同文明、不同民族取長補短的互動過程,但是西方主要國家總想壟斷這些價值的解釋權,搞「話語霸權主義」,為自己的戰略利益服務。如今,西方謀求話語霸權面臨著三個困境:一是國際政治中的困境,中國、俄羅斯等有影響力的國家都堅決拒絕西方的話語霸權,並積極發展自己的話語權。二是實際操作中的困境,美國入侵伊拉克,結果陷入泥沼。西方在烏克蘭、喬治亞、吉爾吉斯斯坦推動的「顏色革命」也陷入困境,使這些國家更加動蕩不安。三是在全球治理問題上束手無策,面對棘手的全球性挑戰,如貧困、戰爭、恐怖主義、文明衝突等問題,西方價值觀拿不出有效的對策。西方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及「民主輸出」模式使不少發展中國家繼續貧困、世界更加動蕩不安。
中國能為普世價值形成做什麼
西方文明有其長處,值得我們學習,但也有其短處。西方文明過多的自我中心,過多的對抗哲學,過多的好為人師,缺乏中國文化中的「整體觀」、「辯證觀」和「天下觀」,怎能指望這種狹隘的政治話語來解決當今複雜的世界性難題呢?倒是中國的崛起,特別是中國政治軟實力的崛起,為解決世界性的問題帶來了一些希望。中國獨特的發展模式和消除貧困的經驗廣受好評;中國在對外關係中奉行的「平等互利」理念已被越來越多的國家接受;中國「和諧包容」、「和而不同」的思想為解決世界「文明衝突」的難題提供了寶貴思路。
在這些問題上,不是中國接受西方話語的問題,而是西方如何克服自己話語僵化的問題,是西方最終可能要接近、甚至接受我們話語的問題。人類所面臨的新問題層出不窮,需要更加豐富的價值觀來引導和處理,中國應該為豐富普世價值作出自己的貢獻。在今天這個世界上,「自由、民主、人權」這些價值顯然已不足以應付人類面臨的諸多挑戰。「和平」、「良政」、「和諧」、「消除貧困」等難道不能成為普世價值?總之,普世價值的探索和發展未有窮期,中國不僅不排斥普世價值,而且是形成普世價值的最主要貢獻者之一。
倡導普世價值會降低中國的話語權嗎
回想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西方主流話語強勢出擊,全面否定「東亞模式」,進而也否定「中國模式」。它們當時替亞洲國家開了兩個「藥方」:一是推動全面市場化,反對政府干預拯救經濟(與美國現在自己的做法截然相反);二是推動全面民主化,以解決「權貴資本主義」問題。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甚至說:「這場危機是對不實行民主國家的一系列懲罰」。
不過令西方尷尬的是:今天這場比亞洲金融危機嚴重無數倍的金融海嘯竟起源於美國這麼一個「市場與民主的典範國家」,而美國如此「優越」的民主制度竟然對危機的爆發毫無察覺,對危機的處理嚴重乏力。我們套用阿瑪蒂亞·森的句式來解釋這場危機的起源:它是對信奉市場原教旨主義和民主原教旨主義者的一系列懲罰。
我們珍視與西方的關係,也願意學習其長處,但我們拒絕傲慢與偏見。我們對西方話語的態度既不將其看得一無是處,也不把它奉為金科玉律,而是用中國「實事求是」的核心價值觀逐一加以審視,一部分要學習、一部分要借鑒、一部分要反詰、一部分要揚棄。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維繫了數千年而沒有中斷偉大文明且擁有13億人口的超大型國家,其真正崛起必將是人類歷史上最具震撼力的事件。隨著中國的崛起,我們也應該更多地使用中國話語來評判西方的一切,逐步推動中國話語在世界上的崛起。中國話語不會在普世價值中湮沒:「失語」的不會是中國,而應該是「話語霸權主義」。
普世價值來襲,中國需平衡哪些心態
對於當前社會上顯現出的一些社會矛盾,不少人歸咎於中國當前的社會不公,甚至對製造矛盾者不予譴責反抱同情。激化社會矛盾、無益於問題解決和國家進步的,恰恰不是普世價值,而是狹隘的民粹主義。
民粹主義是一種極端平民化的「大眾式狂歡」,它不在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只在意情緒的宣洩;它不在乎理性的思考,只在意眾人一時的喝彩;它不在乎一個民族長期和整體的利益,只在意個人慾望的即時滿足。任何一個社會都有源於種種原因而產生的失意者、失敗者,其中有很多人值得我們同情和幫助,但這些人中總有極少數可能轉變成極端分子。無論社會是否給他關懷,他總是仇視這個社會,甚至不惜以極端形式來報復社會。對於這種人的所作所為,任何一個文明社會都應該給予同聲譴責,因為他們的行為超出了人類文明的底線。遺憾的是,我們不少人受民粹主義左右,不但不譴責這種行為,而且以此來誇大和渲染社會對立甚至對抗。特別是網路媒體,充斥著民粹主義情緒。其實,在我們的真實生活中,極端的情況是少數,絕大部分都是中間狀態。好壞摻雜、喜中有憂,憂中有喜,進步伴隨著問題,而中國社會的總體進步是不容置疑的。
中國正處在迅速崛起的時期,中國社會也處在前所未有的大變革之中。各種利益調整自然帶來了道德失范、心理失衡等種種問題,我們應該以客觀、公正、冷靜的態度來看待和分析這些事件,走良性調節的道路,而不應該訴諸於非理性的民粹主義。
中國社會本質上是一個平和向善的社會,中國有再多的問題,中國還是處在自己發展的最好時期,我們完全有可能在中國人平和向善的文化基礎上,秉持理性的原則,實事求是地分析各種社會問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們千萬不要重蹈民粹政治的覆轍,不要走西方一些勢力所主張的社會對抗的道路,我們不能把一個凝聚力極強的中國社會再一次變成一個充滿階級鬥爭的社會,這隻會使中國人百年的富強夢功虧一簣。只要秉持理性的精神,我們就一定能夠順利渡過較為艱難的社會轉型期,迎來中華民族的全面復興。
(作者為瑞士日內瓦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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