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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其實是透明的

我開了一家西餐廳,名字叫作「顏色」。   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有顏色,五彩繽紛絢麗多姿,然而我惟獨不知道愛情是什麼顏色的,它似乎在我的生命里變得越來越蒼白,完全地失去了光彩。   對著鏡子我看到自己,天生的娃娃臉,20歲與30歲都沒有什麼改變,額頭依然光潔,眼角沒有皺紋。可是在黑夜裡閉上眼睛我就看到自己的靈魂,鋪滿了塵埃,蒼老得奄奄一息。   翼說:「我們應該結婚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說「應該」,既然是「應該」,似乎要有很充分的理由。他想了想:「因為我們認識很久了,因為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因為我們都必須結婚了。」   牽強的、無奈的理由。   「你怎麼知道我肯定會和你結婚?也許我會嫁給別人。」我說。他不以為然:「你父母不會同意的,我父母也不會同意我娶別人,我們結婚是命中注定的。」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表達宿命還是浪漫?   我在網上找到美杜莎,我問他:「什麼是命運?」   他說:「命運只是人找來當借口的一種東西。」   美杜莎是我的網友,他明明是個男人,卻取了個女人的名字,而且還是個妖女。在希臘神話里,看到美杜莎眼睛的人都會變成石頭。   美杜莎對我說:「愛過我的人,心都會變成石頭。」   我說:「我還沒有愛過任何人,心已經是石頭了。」   美杜莎的簽名檔這樣寫:「汽車會有的,別墅會有的,玫瑰會有的,眼淚也會有的。」   所有相愛的人都會被玫瑰的刺刺痛,流出眼淚與鮮血。沒有愛的人,也許應該慶幸。當我的朋友告訴我翼愛上別人時,我沒有刺痛的感覺。愛情降臨的時候我就隨時在提防會不小心失去,可惜我只是普通小女人一個,防不勝防。朋友以為我會氣沖沖地去捉姦,她安慰我不要太難過。其實我只是覺得難堪,在朋友們的閑言碎語中我已經成了一件緋聞八卦事件的悲情女主角。而且我生氣翼怎麼可以在愛著別人的時候,還向我求婚?如果那算是求婚。   翼是機關公務員,長得不高不矮,不算難看也不好看。有時候我自己也奇怪怎麼會看上他,少年時我心儀的對象是像F4那樣高大英俊的花樣美男,可惜直到我青春老去F4才憑空出現,年輕得讓我汗顏,連做夢的機會都不給我。過了25歲以後,我就學會了將就。對工作將就,對男朋友將就,對人生將就。少年時想過的無數可能,到如今一種可能也沒有出現。學著將就,也是堅強的一種。   有時候晚上睡不著,我就上網,和美杜莎說些漫無邊際的話。我不喜歡把自己的心事告訴別人,哪怕他只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覺得一個有秘密的女人才比較完整,不想把自己掏空了。   翼下班的時候會來西餐廳幫忙,那個時候我就回家休息。休息日的時候他也會和我換班,聽說那個女孩子就專挑我不在而翼在的時候來我們餐廳。但有時候會有特殊情況發生,我在而翼不在,於是她就會很無趣地坐在吧台邊喝一種藍色的果汁。大而圓的眼睛偶爾瞟瞟我,她是那樣稚氣、單純,美好得一塌糊塗。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愛上她。可是十年前,我比她更加地美好。   是生活改變了我們,還是我們改變了生活?十年以後,她又會是什麼模樣?我也在吧台前坐下,喝一杯橙色的酒,和她攤牌。   我問她:「你很喜歡翼么?喜歡他什麼?」   她說:「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多麼言情的語句,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寫在小說里,然而自己卻並不相信。愛一個人只愛他的靈魂是不可能的,誰又真的看清過誰的靈魂?但我羨慕她敢於這樣地去愛一個人。   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呢?愛了那麼多年,我卻越來越不清楚起來。午夜的城市很安靜,只有霓虹依然繁華。我走在馬路中央,偶爾會有亮著「空車」燈牌的計程車在我身邊減慢速度。可是汽油味讓我頭暈,我只想走路。我忽然想,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美杜莎正在做什麼?在上網?還是已經睡覺了?他在夢裡會不會也同樣的憂鬱?又也許一睡著就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般純凈。   每一個孩子出生時都有一對潔白的翅膀,當他們出生時一聲啼哭一隻翅膀就折斷了,待到他們的心靈第一次受到傷害時,另一隻翅膀也斷了,於是天使變成了真正的凡夫俗子。   拿出手機我給翼發了短消息:「你在做什麼?」   過了很久翼才回過來:「睡覺。」   「夢到誰了?」   「還沒開始做夢就被你吵醒了。」   「哦。」我回了這樣一個字,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在一家銀行大門口的台階上坐下,等著他再回短消息給我。可是一直都沒有,本來就沒什麼可說的,他可能又睡著了。我就那樣坐在昏黃的路燈下,坐了很長時間。微風吹亂了我的長髮,模糊了我的眼睛。   幾天之後他才想起這事來:「你那天在哪兒給我發的短消息?怎麼那麼晚還不睡?」   「在家裡。」我淡淡說。   「又在上網了?你要早點睡,注意身體。」   我點點頭。   「要不……」他遲疑了一下,「我也去裝個寬頻陪你聊天?」   我搖搖頭。   我知道他不喜歡上網,他認為上網是只適合女人的消遣,一個經常上網的男人一定是沒出息的。他也從來不問我在網上做什麼,他相信網上的一切都不過是個遊戲。   「我聽人說,在網上可以模擬結婚,不如我們去試婚?」他開玩笑道。   「那個啊,很麻煩的,要先在模擬公司打工,賺虛擬貨幣買到模擬房子後才能結婚。得玩好幾個星期呢,你有空嗎?」我漫不經心。   他乾笑幾聲:「你很清楚嘛,該不是已經背著我和別人私訂終身了?」   我翻個白眼不理他。   這個遊戲是美杜莎告訴我的,據說他在網上已經三妻四妾好不風光。不知道又是誰告訴翼的呢?聽說網婚是現在的小女孩很喜歡玩的遊戲。   我問美杜莎:「你和多少網友見過面?」   「沒有。為什麼要見面?在網上我可以自欺欺人,風流倜儻。為什麼要被人揭穿其實我只是個一無所有的小混混?網上的生活豐富多彩,在這裡我才幸福。」他坦白得讓我微笑。   在網上,一無所有的人也可以是國王。可惜現實依然在繼續,就算做一個夢,也總有醒來的時候。   「也許在我臨死之前我會很想再玩一次《傳奇》,我會遺憾還沒有再升一級。」他說。聽起來像個可憐的小孩,我知道他只是想想而已,他之所以會蹉跎歲月,是因為清楚自己還有大把的青春可浪費,離他所說的這一天還非常遙遠。但他卻是真的一無所有,網路世界是如此虛無,幸福並不存在於網上。   女孩子再一次算錯了時間,一進門就見到我和翼都在,她愣了一下,但還是大大方方地在吧台邊坐下,忽然對翼說:「我想喝酒。」   翼皺了皺眉頭:「小孩子喝什麼酒?」   「可是她喝。」女孩子說:「為什麼她可以我卻不可以?」   翼轉頭看我,有點吃驚:「你喝酒嗎?什麼酒?」   女孩子搶著幫我回答:「一種橙色的酒,橙色代表什麼?愛情嗎?」   她彎著頭略有些挑釁地看我,看起來如此美麗迷人。橙色的愛情是否就像橙子,甜中帶酸?我不知道,只是單純喜歡看起來溫暖的東西罷了。   我對翼微笑了一下,喉嚨發苦:「你的朋友很漂亮很可愛……」   他也笑起來:「是的,她和你很像。」   女孩子一個顫抖,手臂碰倒了放在吧台上的酒瓶,瓶子滾落在我腳邊摔成碎片。我彎下腰,無意識地想撿起什麼,翼緊緊抓住我的手:「小心受傷。」一地的碎紅如流出來的鮮血,卻在燈光下閃爍如紅寶石,散發著葡萄酒獨有的芬芳香氣。愛情究竟是什麼顏色的?我又一次地想。   回家的時候起風了,翼拉著我的手放進他的外衣口袋裡。   「我沒有愛上那個女孩,那只是一個謠言。我覺得她和你很像,所以才經常會和她聊天。為什麼別人會以為我愛上了她?你才是我惟一喜歡的。」他委屈地向我澄清,「如果你肯早一點來問我,就不會不開心這麼久了,不要總是把心事藏在心裡。」   「我可沒有不開心,能找到像我這樣的是你走運。你若不懂珍惜,損失的只會是你。」我裝作很冷靜,其實得意洋洋。   他一陣傻笑。   「我們結婚吧。」我沒有看他,抬起頭看天空,今晚雖然沒有月亮,但星星很亮。   他驚喜:「你怎麼忽然想通了?」   「我們認識很久了,年紀都不小了,我父母不會同意我嫁給別人,你父母也不會同意你娶別人,我們結婚是命中注定的。」我說得很平靜,沒有取笑他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我們確實應該結婚了,沒有理由所以亂找理由。   像空氣一樣始終無聲無息陪在身邊的那個人,感覺熟悉而自然。我四處尋覓愛情的顏色,最近才發現它一直存在,因為它是透明的。是世人給它穿上了華麗的衣服,其實它很簡單,簡單到讓人都不肯相信這就是愛。   我還是上網,在網上聽音樂、寫小說,只是不再和美杜莎聊天。不知道他又在哪裡遊盪,也不知道他又臆想出多少的人生哲學。哲學是為了證明聖人的存在的,對於我這樣的凡夫俗子並無多大的用處,惟一的用處是可以做一個引人注目的簽名檔,顯得很有氣質。也許我還會認識一個又一個的美杜莎,他們不是我的愛人,也不是我的情人,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雁過不留聲,風過不留痕。   我給美杜莎最後一次留言:「幸福其實是透明的。」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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