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言 正文 論陶淵明的避世隱居- 雨軒閣天下藏書

正文 論陶淵明的避世隱居【收藏到百度】 【收藏到QQ標籤】 【打包下載】論陶淵明的避世隱居內容提要: 陶淵明是漢魏南北朝800年間最傑出的詩人,同時也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隱士之一。他的人格操守,修養品質,歷來都受到了許多文人士子的追捧、傾仰。隱士文化在中國,算得上是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古人之所以喜歡去隱居,究其原因,當中實不乏故作清高,甚至另有所圖。陶淵明先時官時隱而後全隱,原因又是怎樣?本文分別試從陶淵明的個人性格、社會環境兩方面進行探討,從而揭示陶淵明是如何走向隱士之路。關鍵詞:陶淵明隱居陶淵明一生斷斷續續地有過江州祭酒、參軍、彭澤令幾種官銜。這類芝麻綠豆般的小官職,自不必說樹立什麼微薄的功業了,就連踏足朝廷,瞻仰「天顏」,發一發政見牢騷的資格、機會都從來沒有。翻開陶氏的傳記、年表,看看這位被譽作「古今隱逸詩人之宗」(鍾嶸:《詩品》中)的偉大人物的生平,不免要大失所望。在晉宋易朝這大時代、大背景之下,陶淵明有的只是平凡又普通的一生。「歸隱」兩個字,幾乎可以涵蓋他的所有。「避世」,似乎就是他這輩子降臨人間的目的。可是,這個世上並沒有所謂的「天生的隱士」。或許一個人要當高官、成就大業,僅需各自心存一條理由、抱有一個信念,就足夠了。但若要真正鐵了心放下利祿功名,銳意去歸隱避世,當中卻必定是有深刻的內因以及外因。一、性格與命運陶淵明(365-427)①,字元亮,一說名潛,淵明是他的字,自號五柳先生,私謚「靖節」。大約生活在晉宋之際,潯陽柴桑人。關於他的家世,據說大致上可以認定是東晉大司馬陶侃之後,甚至是他的祖父、父親,大約也有當過太守一類的官職,暫拋開了某些好事者的論爭,我們基本上已可以想像,陶氏遠祖是曾經有過顯赫的過去,但到了陶淵明時,霉運早已降臨。家道中落,導致了他的生活很早就潦倒艱苦,貧困不堪。例如顏延之在《陶徵士誄》里就說他「少而貧苦」,又說他「母老家貧,捧檄致親」。根據陶澍《靖節先生年譜考異》的說法,這應該是與他八歲便已失怙(喪父)有關。自幼便遭遇家運的不幸,承受家境的慘淡,總的說來,陶淵明在他整個青少年時期,都是極不得意的。這點結合他在晚年所寫的《有會而作》一詩自述:「弱年逢家乏」,便可以得到印證。而最為糟糕的是,這樣的霉運似乎絲毫未有過要停止的意思,就這樣一直延續了下去,延續了一生(即所謂的「老至更長飢」)。但同時他又是一個樂觀的人,貧困饑寒似乎更能磨鍊他的意志。面對「飢者歡初飽」、「悲風愛夜靜」的長年缺衣少食,饑寒交迫的生活,竟還能夠逆來順受,坦然固窮,展現出性格里豁達而寡慾的一面。以至於我們後來還可以在《五柳先生傳》里,看到他自己來調侃自己說:「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簟瓢屢空,晏如也!」「忘懷得失,以此自終。」篇末更借用了黔婁之妻的話來勉勵,也順道表達一下自己的志趣(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其實並不盡然,凡世間性情雷同者何止千萬?也不見得人人就有相近的際遇,但性格對人日常各種行為的影響之深,卻是不容置疑。它或多或少也要和人的命途連繫在一起。因此,我們不妨對它略作修正,改為「性格左右命運」。陶淵明的命途,就是受過了他性格的左右。而他這種的性格形成,又是跟他的人生哲學密切相關。陶淵明一生中,本就不自覺地受到「儒道互補」價值觀的影響。到了生命的後期,對人生的歸宿,更是演變成了聽任命運的安排,講究隨遇而安。這一種宿命思想,他曾在《自祭文》里作出過充分的闡述。他說:「自余為人,逢運之貧……勤靡餘勞,心有常閑。樂天委分,以至百年……識運知命,疇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無恨。壽涉百齡,身慕肥遁。從老得終,奚所復戀!」自述了從為人開始,就遭遇貧困的命運,但心情卻是悠閑自得,樂天從命,委隨本分來度過。他認為自己是識運知名的,無論生前死後,都沒有什麼遺憾和眷戀,不像一些人為生前立功業,死後留名聲而十分計較。與此對應的,還有當他辭去彭澤令,最後決定歸隱田園是的一篇有名的《歸去來兮辭》,裡面末尾兩句是:「聊乘化以歸盡,樂乎天命復奚疑」。這就是所謂的「樂天知命」。在陶淵明身上,其實也是從認命到順命的過程。②人生的所有不如意,既找不出真實的原因,又不能得到滿意的解釋,無奈之下,只好將一切都統統都歸結於「命運」二字。陶淵明的宿命觀就從之而來。但待慢慢地逐漸想得通透了,由聽天由命到樂天知命,去除了思想上的苦惱和負擔,不再執著於名利及功業上——就弄明白即使是退隱不仕,也再沒太大不了!無需過分去強求。這樣,終於是將自己從觀念上扭轉了過去,思想上也總算是為遁世歸隱作好了準備工夫。得以儘可能地解除名韁利鎖的束縛。只有領悟到「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的大道理,才能夠以輕鬆的姿態去「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並能在真正的意義上、最大的程度上,變得淡泊恬靜,甘願地離開煩囂俗世,拋棄繁華競逐,擺脫官場周旋,將自己的餘生都寄情于山水,怡性于田園裡去。二、門閥制度下的愛國熱忱陶淵明的生平,大致上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即:出仕州郡與歸隱園田。並可以他辭彭澤令一事作為分界線。辭去彭澤令那一年,是東晉的義熙元年(405年),陶淵明已屆四十一歲。這一次棄官以後,就再也沒有入仕了。換言之,此時之前的陶淵明,卻是一直處於時官時隱的尷尬局面之中。也就是說,自太元十八年(393年),二十九歲初任江州祭酒開始,他在宦海之中便浮浮沉沉了長達十二年之久。魯迅認為:「陶潛之在晉末,是和孔融於漢末與嵇康於魏末不同,又是將近易代的時候。但他沒有什麼慷慨激昂的表示,於是博得『田園詩人』的名稱。但《陶集》里又《述酒》一篇,是說當時政治的。這樣看來,可見他於世事也並沒有遺忘和冷淡,不過他的態度比嵇康阮籍自然得多,不至於招人注意罷了。」③他這段評論中提到的《述酒》詩,應該就是指有「儀狄造,杜康潤色之」這兩句題注的那首。全詩頗長,除了題注兩句外,詩中再找不到與酒相關的內容。通篇上下,也只見運用比喻的手法,記錄了南朝宋武帝劉裕篡權易代的過程。而且詩中句子,是描述得相當的隱晦曲折,以致韓駒、陶澍要「反覆觀之」、「反覆詳考」,後知「決為零陵哀詩也」。趙泉山也說:「此晉恭帝元熙二年也。六月十一日,宋王裕迫帝禪位,既而廢帝為零陵王。明年九月,潛行弒逆,故靖節詩中引用漢獻事。」顏延之《陶徵士誄》中更稱此是靖節「道必懷邦」(劉良註:懷邦者,不忘於國)。故無為子(宋·蔡絛)曰:「詩家視淵明,猶孔門視伯夷。」(《西清詩話》)④這個伯夷就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孔子當年對他的評價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論語·衛子第十八》)這是孔聖人對這位古代節士一個相當不低的評價了。無為子作出這個類比,自然也是包含了前人對陶氏愛國熱誠的一種認同。這首詩寫於晉恭帝遇害之後,那時陶淵明五十七歲,距離最後一次棄官歸里,已有一十六年——是屬於他「全隱」之後的十六年。事實上,大約在這段期間,還寫過不少能表現出他「於世事也並沒有遺忘和冷淡」(魯迅語)的作品。這些作品包括了我們所熟知的《感士不遇賦》、《詠荊軻》、《擬古九首》等等,以及那篇傳頌最廣的《桃花源記》,亦當屬此列。即使四十一歲退隱之後,尚且如此「不甘寂寞」,時而賦詩著文,以排遣心底鬱悶。更遑論血氣方剛、躊躇滿志的年青時代。前面雖提到陶家發展到了陶淵明的時候,經已是家道中落了,但他的祖父、父親都當過中層地方官員,畢竟算得上是個士族家庭,少小時也自當有過例行接受儒家那一套正規教育的機會。如他自己在《飲酒》詩中就說過:「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且能夠看得出,他那個時候對於儒家孔子的思想理念,也是相當的執著(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儒家所注重、提倡的是積極用世的思想。這些思想,也就肯定有對陶淵明產生過影響。在他晚年時候創作的《雜詩十二首》裡頭,更曾是直言:「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聘。念此懷悲戚,終曉不能靜」,「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這些都顯示出他早年懷有入世建功立業的崇高理想、宏偉志氣。可是偏偏「有志不獲聘」,只能空嘆「歲月不待人」。我們知道,在中國的封建社會,一向盛行以家族本位的宗法****制度。歷代祖先的門第高低,對後代的社會地位,有著相當的影響。而整個魏晉南北朝,恰恰就是一個極端重視門第觀念的時代。陶淵明之所以不為當世重用,大可能便與當時這種歷史大環境有很深的關係。就拿他的祖先陶侃為例,根據《晉書·陶侃傳》開頭的一段簡短的記載,陶侃乃「字士行,本鄱陽人。吳平,徙家廬江之潯陽。父丹,吳陽武將軍。侃早孤貧,為縣吏。」這段話草草交代了他的背景:父親名字叫做陶丹,做過吳地的武官,但因為死得較早,導致「侃早孤貧」。待他長大之後,最初也只能夠當上個小小的縣吏。從中可見,陶侃的家世,斷不應是什麼世家豪族,也不見得有多高的社會地位。但陶侃是個進取心極強的人,並不甘心屈居人下,本身又是很有魄力、膽識,適逢世局的動蕩不安,他的才幹,更是大有了用武之地,以軍功起家,最終做到「位極人臣」。只可惜的是,由於晉朝上層社會極端重視門閥世族的限制,一直都不能使他徹底擺脫出生於寒門地位的陰影。譬如陶侃年輕時,曾有個「伏波將軍」叫孫秀的,因為是「亡國支庶,府望不顯」,中原人對他普遍有歧視,竟都不屑做他的下屬,無奈只好找來陶侃,「以侃寒宦,召為舍人」(《晉書·陶侃傳》)。此外,尤覺欺人之甚的是,吏部郎溫雅竟公然地稱他為「小人」(《世說新語·賢媛第十九》),大臣溫嶠也曾在背後喚他作「溪狗」(《世說新語·容止第十四》)。這樣令人頹喪、窒息的社會制度、社會風氣,當然很容易教人心灰意懶,自也可想而知,陶淵明要能得到朝中貴人的重視提攜,致使仕途通暢,施展抱負,實在談何容易。三、十二年目睹之怪現狀在時官時隱的十二年來,陶淵明是見盡了人間之困苦,嘗盡了亂世之窘迫。除了上述森嚴的門閥制度,給年輕時期志氣高昂的他,在仕途製造過一定障礙之外,當時整個社會環境的動蕩惡劣,朝廷官場內外的黑暗無道,也給他造成過絕對不容低估的打擊。這些打擊,到了最後,甚至直接導致了他要遠離宦海,執意歸田,走上那隱逸下半生的不歸路。據載,陶淵明的一生基本上有過三次入仕。這些都是在他四十一歲之前的經歷了,且均發生在東晉時期。第一次是在太元十八年(393年),「公二十九歲。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但是出於「不堪吏職」的原因,「少日,自解歸」。同年「州召主簿,不就」。他這個「州祭酒」從初任到離職,都俱在太元十八年,因此可以肯定他這個官,前後做了一年的時間都不足。關於他何以初次出仕,就「不日少解歸」。有人根據「世路靡悠悠,楊朱所以止」,以及《答龐參軍》序言的兩句「楊公所嘆,豈惟常悲」,認為陶淵明大可能是曾受到了楊朱典故的啟發,才毅然作出了那樣的決定。「世上歧路太多,人生如何選擇,成為一大難題。陶潛當時也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是可南可北,可進可退。楊朱主張全性保真,陶潛終於也選擇歸隱田園裡」,又說:「但他當時大概還沒有下定決心,在歧路面前有點茫茫然」。⑤就這種說法,倒似是有一定的依據、一定道理。而且加上當時社會上的玄風極盛,士族文人都喜好清談,普遍企羨隱逸。或者那種追求精神自由的風氣,也在他的身上也留下了深刻的影響。第一次辭官之後,他開始「躬耕自資」,直到隆安四年(400年),事隔七年左右,他又再度出仕。這段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如他自己中年喪妻。孝武帝暴斃,晉安帝繼位。安帝舅王恭討伐王國寶,反對司馬道子擅權,晉開始內亂。桓玄不受朝命。司馬元顯亂政。孫恩起義……世局亂得一團糟。次年遇上生母孟氏卒,以奔喪為由,旋即辭官回家去了。光陰匆匆飛駛,四年之後,即元興三年(404年),陶淵明終於第三次出仕了。這四年期間,司馬元顯詔討桓玄,反被桓玄所殺。孫恩起義敗死,盧循繼之。桓玄篡位,改國號為楚……時至元興三年的二月,劉裕等起兵討伐桓玄,桓玄挾持安帝出逃江陵,五月兵敗身死。是年春秋間戰事不休,音訊阻隔。陶淵明這時還一連作了《停雲》、《時運》、《連雨獨飲》幾詩。就在桓玄死後一個月,他趕赴京口作鎮軍府參軍。次年三月,晉安帝複位還於建康,八月,陶淵明當上彭澤令,這是他一生人最後的一個官銜。同年十一月,他又棄官歸里,並寫下了著名的《歸去來兮辭》,作為這官與隱、去與來之間的一個終結——同時也算一個伊始。就陶淵明這次矢志的歸隱不仕,有意見認為是他辭去彭澤令後,深知劉裕因為平定桓玄變亂,立下了大功,已逐步掌權(即所謂「王業漸隆」),心裡不願意與他合作使然。如沈約的《宋書·隱逸傳》里即聲稱:「自曾祖(陶侃)晉世宰輔,恥復屈身異代。」在他死後,顏延之作《陶徵士誄》稱呼他「有晉徵士」,並「謚曰靖節徵士」,大概就是持相同看法。不過到了後世,也出現了不同的見解。例如近人梁啟超在《陶淵明之文藝及其品格》一文中就說到:「其實淵明只是看不過當日仕途的混濁,不屑與那些熱官為伍。倒不在乎劉裕的王業隆與不隆」,再舉了《感士不遇賦》作為例子,接著說「當時士大夫浮華奔競,廉恥掃地……縱然沒有力量移風易俗,起碼也不肯同流合污。」同時代的陳寅恪則表示強烈反對,認為沈約在《宋書》里的敘述「最為可信」。而我對此的看法,是比較傾向於梁氏,雖則他的見解也還頗有需要斟酌的地方。上面已有列舉過在陶淵明四十一歲歸隱之前,時官時隱的期間,社會上所發生過的一些覆雨翻雲的遷變。在那個動亂的時代,宗室內部的爭鬥,軍閥對政權的野心,掀起了一場接一場血雨腥風的火併殺戮,弄得民不聊生。陶淵明的政治雄心,難免要受到壓抑、磨蝕。雖然他一直也在關心國運,從未曾真正的忘懷,對國家日衰,黎民疾苦;對朝政敗壞,用人不當;對社會動亂,權臣篡位等等,都有激起過義憤,並時常將之訴諸詩賦散文中去。但在當時「世流浪而遂徂,物群分以相形,密網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的險惡政治環境下,夢想無疑是破滅了,能見濁流而勇退,或屬不得已,卻也殊不容易。素來就潔身自愛的陶淵明,心底對那幫「一丘之貉」的所作所為,定必極感厭惡,自然不甘淪落為其中的一份子——也總算是做到了。至於到底是要「事晉」還是要「事宋」,倒未必是他真實關心、在意的。有意思的是,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的《序》中,明確交待出自己接任彭澤令的真實原因:竟自是家無餘糧,生活困難。這當官的主要目的,誠可謂之膚淺得可以——不過是為了解決家庭的溫飽問題而已。足見他這時的心裡頭,實已老早種下了退隱的根。他說道:「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栗,生生所資,未見其術。」但又因鑒於時局不靖,社會動亂,不敢遠行,嗜酒的性子又偏改不過來,便由叔父引薦出任了彭澤令一職(家叔以余貧苦,逐見用於小邑。於時風波未盡,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不難看出,陶氏出任這彭澤令一職的時候,就很有委身屈就、勉為其難的意味,顯然已再不敢奢望在政壇上面能有何建樹了。是出仕還是歸隱,從陶淵明初入官場開始,似乎就一直搖擺不定。這種矛盾的心態,其後還日益嚴重。而這次最後的自免去職,究其原因,按他本人的說法,便是由於自己率真的本性「作怪」——經已到達再不能用虛偽造作來掩飾的地步。他自覺出仕解決饑寒問題固然很現實,但這樣違反自己的意願,委曲求存,則徒使精神更加痛苦。此亦難怪,在那個陰暗的年頭,充滿著權力紛爭的世道之中,就連一切卑污血腥的陰謀算計,都無不打著崇高道義作為幌子,秉性真淳的陶淵明又將情何以堪。事已至此,即使尚去抱著一顆赤子之心,頑固不息,勇往直前,重蹈官場為國為民謀取福祉而奮鬥,他實在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能夠做上些什麼。力挽狂瀾,他早已做不到,或者他一直都沒有這個能力。東晉義熙元年(405年),他已經是上了四十歲的人,入世再看不到前程,未來似乎也沒有曙光。既然入世沒有了出路,那就只能夠背道而馳——選擇出世,立心走上一條遁世歸隱的道路,那才是他最後的歸宿。孔子說:「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顏回說:「薰蕕不同器而藏,堯桀不共國而治,以其異類也。」孟子也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⑥他終於是狠下心腸,放棄了年青時所堅持過的理想,寧願返回到田園裡每日躬耕,從此投入到那種「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生活中去——企圖通過這樣來洗滌自己靈魂染上的塵埃污垢。因為那種悠閑、恬適的情景,與他自己日後筆下那個小國寡民、與世無爭的桃花源世界是相當接近。幸好,這一個結局,與他一貫安貧樂道、固窮守志、淡泊率真,「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的秉性,也是相當的吻合。四、 結束語陶淵明的遁世隱居,由於自身因素,加上外界環境的制約,從入仕之初,一開始就經已註定下來。他只是一步一步地朝著這個方向蜿蜒靠近。古代的中國是出產隱士的國度,幾千年下來,每個朝代都有。針對這種隱士文化,有的稱讚,有的加以責難。李審言丈《媿生叢錄》一則云:「太白、韓公,恨於陶公不加齒敘,即少陵亦只云:『陶潛一避俗翁也』」《有不為齋隨筆》卷壬亦謂:「太白、少陵、昌黎皆不重淵明。」 ⑦相反,蘇軾對於陶淵明卻是推崇備至,平時就很喜歡化用陶詩,對陶氏當然也就有著極為強烈的認同感,甚至還有過「我即淵明,淵明即我」(《書陶淵明<東方有一士>詩後》),「只淵明,是前生」(《江城子》)之說。《佚名氏跋》里更稱陶氏為「江左偉人」,盛讚他「仕不得志也,則掛冠而歸。此所以為淵明。設其詩文不工,猶當敬愛。」(據紹興本《陶淵明文集》)姑且不論世人是給了陶淵明一個怎樣的評價,「江左偉人」也好,「一避俗翁」也好,他於後世的影響肯定是巨大的。李白和蘇軾,便是受其影響中文人士子的佼佼者。他們三人性情、思想,又的確也有許多彼此相類的地方。雖則蘇軾一生不曾隱居,一生盡職於政事;而李白除了做翰林,做幕僚,流放夜郎的日子,基本上都在「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這是因為他們和陶淵明生活的時代大不相同。他們命運比起陶淵明來,理論上要好上一點,並不至於學他那樣,官沒有做好,要跑去山野隱居。這是幸與不幸?最後大膽稍改了陶氏詩句作為結尾:「此中有爭議,欲辯已茫然」。【注釋】①陶氏的生平年歲,歧說甚多,本文採用六十三歲說。②李錦全《陶潛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版,第163-165頁。③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④⑤李錦全《陶潛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版,第197頁、第73-74頁。⑥見《論語·衛靈公》、《孔子家語·致思》、《孟子·卷十三盡心章句上》。⑦錢鍾書《談藝錄·陶淵明詩顯晦》,中華書局1984版,第88頁 。【參考文獻】⑴李錦全,陶潛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⑵張亞新,從陶淵明到蘇軾,濟南:濟南出版社,2004⑶王質,陶淵明年譜,北京,中華書局,1986⑷袁行霈,陶淵明集箋注,北京,中華書局,2003——這是我的畢業論文了。論文答辯題目:請簡明扼要地談談道家思想對陶淵明的影響。答:陶淵明的一生,大部分的時間是在退隱或半退隱中度過。避世隱居,為要潔凈心靈,遠離煩囂,本就與道家的思想代表——「老莊」哲學算得上了一脈相承。雖然老莊更多是主動地追求的「消極避世」,而陶淵明的避世,則有點不得已,且退隱了,也不無積極的一面。陶淵明對道家思想的接受,大可以將之「一分為二」。因為他不但繼承了正始以後道家精神批判現實、敢於否定現實的一面,又有老莊的清靜無為、順適自然的思想。譬如他晚年寫的散文《桃花源記》,我們能在老子早年所形容過的「小國寡民」思想里找到影子。陶氏在文中如此寫到:「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這些簡單的描寫,勾勒出了一片與世隔絕、戰禍不生、人人安居樂業的「凈土」來。但這畢竟只是個幻想,連作者都感覺到了這樣的一個世界,實在不合現實。所以在《桃》的結尾處,我們還能發現這麼一句看似「自圓其說」般的話:「(武陵人)乃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無論是「不復得路」還是「遂無問津者」,都隱隱透露出了陶淵明寫作此文的真正目的。作者並不奢求得到這一種「人間仙境」——陶淵明就是食盡了「人間煙火」而選擇棄官隱退的不歸路,當然不可能天真到了這種地步。他只是通過創造「桃花源」的理想境界 順帶來寄託一下自己的理想。明末陳子龍認為《詩三百》里的讚歌是:「雖頌皆刺」。這句話同樣適用於陶淵明的身上。對桃花源的美化,正是表明他對現實不滿的反映。另一方面,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對陶淵明的影響過深了,甚至深到有點不能自拔,這就是他最終產生「宿命思想」的原因。聽任命運的安排,講究隨遇而安,無疑成為了他生命後期的主旋律。在《自祭文》里嘗將自己形容為「心有常閑」、「樂天委分」、「識運知命」、「從老得終,奚復所戀」。這種「順命」心態,豈不也與道家的「復歸於朴」(《老子》),「天道無為而自然」(《莊子》)暗合?陳寅恪《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係》中說陶淵明的思想「承襲魏、晉清談演變之結果」,又說這屬於「依據其家世信仰道教之自然說而創改」的「新自然說」。且這種「新自然說不似舊自然說之養此有形之生命,或別學神仙,惟求融合精神於運化之中,即與大自然為一體……」我們在陶詩中可以輕易為陳氏的說法找到佐證。與自然的融合,或達到「無我之境」(王國維語),是陶詩歷來受到稱道的原因。一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何等境界!「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則是詩人闡述要想保持人的天性,途徑只有回歸自然之道。也正是這種思想,教他後來得以儘可能解除名韁利鎖的束縛,抽身官場,投入自然的懷抱,願意「結廬在人境」,在「而無車馬喧」環境下安度餘生。道家的思想,與陶淵明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都或間接或直接影響著他的一生。「儒道互補」的價值觀在他身上有很深的烙印,但從他最終也選擇了避世隱居作為歸宿,就可見道家的那一套,對他的影響更為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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