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人民對西方的「冤讎」有多深

文章來源：iweekly；作者：周軼君

今天俄羅斯成為與西方最為敵對的國家，並不一定是歷史必然。2000年普京上台不久，發生「9·11」恐怖襲擊。時任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的賴斯回憶說，第一個對外電話打給俄羅斯，告訴普京美國的導彈進入戰備狀態，但並不是針對俄國的。普京釋出善意，沒有同步升高警戒，避免兩個大國因誤會而對峙。

後來小布希政府攻打阿富汗，普京甚至讓道前蘇聯的後花園。但是阿富汗戰爭之後，當普京要求美國投桃報李，允許俄羅斯加入北約時，小布希擺出例行公事的姿態：「請遞交申請並排隊。」

北約本來就是為了遏制前蘇聯而存在，更不用說地緣現實、漫長的冷戰，在歐美幾代人的頭腦心智刻上「恐俄」二字。小布希的選擇艱難，不亞於「生存還是毀滅」。但這個時刻沒有採取更為大膽的步伐，確實令俄美關係倒退回深深的敵意中。根據獨立調查機構發布的統計，即便在冷戰剛結束的時期，1999年只有22%的俄羅斯人視美國為唯一敵人，今年普京連任第三期的時候，這個數字到達68%。

本期專題發掘的數字顯示，普京執政18年，俄羅斯人生活水平明顯改善，民間更加富裕，甚至西化：喝伏特加的人少了，香檳消費大增。但俄羅斯人仇視西方的情緒反而更加深重，顯然不是尼克松與赫魯曉夫「廚房辯論」預設的結果。

另一組數字或許可以做出更多解釋： 2008年喬治亞、2013年烏克蘭戰爭期間，普京支持率都超過90%，而梅德韋傑夫當「二人轉」總統時與西方改善關係，執政黨優勢減弱，喪失77個議會議席。邏輯再簡單不過：越反西方，普京支持率越高。

俄羅斯人對於西方商品、科技，乃至生活方式的觀感或許是中性的，所謂生活「西化」不足以改變他們的政治觀點，但普京對西方仇恨的操弄顯然更為成功。倫敦雙面間諜中毒案發生在此次選舉前幾天，與普京競爭的另一名候選人說，英國越大聲譴責普京，在俄羅斯人看來越像是「你看，你看，西方又攻擊我們」的系列肥皂劇之一。

繼續敵視西方，註定是普京第三任期的風格，儘管以提高軍費、損害國民經濟為代價。梅德韋傑夫時期，因與西方改善關係，俄羅斯國民生產總值是這18年里增長最快的。站在局外，其實很難簡單判斷， 俄羅斯人對普京的愛，有多少與愛社會穩定、愛國家強大重合，愛普京又是否經得住經濟好壞的長期考驗。

但是過去18年里，小布希的傲慢，奧巴馬的退讓，也為俄羅斯的「恨西方遊戲」提供了對手戲。小布希沒能把握歷史機遇，與俄羅斯結為某種超越北約的聯盟。奧巴馬在烏克蘭避免了與俄直接開戰，但也宣告了西方的潰退——俄羅斯吃掉另一個主權國家的領土就吃掉了。事後美國僅僅對俄羅斯高官實施經濟制裁，這個信號遠比不上俄羅斯為挑戰美國國際秩序者做出的示範效應。

學術界爭論今天我們是否生活在「新冷戰」中。一種意見認為，今日俄羅斯根本無資格重提冷戰。雖然它與美國在從東歐到敘利亞的戰線上對立，但它的經濟實力遠遠落後，無力負擔正面戰爭。更何況，從傳播意識形態的角度，它甚至不像前蘇聯具備清晰的「指導思想」，提供人類生活方式的另一種可能，普京只能告訴大家「跟西方對著干」。的確如此，今日世界無論是極端組織還是新民粹，實際上都只有「反對「姿態。有能力提供一種誘人的、可供實踐的生活方式及治理模式的，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