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醫話》民國前輩對於內經九針的惑與紕
導讀:中醫針刺之正道的衰落,反正也不是從那個年代才錯起的,從王冰注內經開始,就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加上歷代各家之註疏各有所錯,繼而一路錯下來越錯越多。再而,到了宋代,出現了針灸發展的怪狀之一,即存穴換經,以穴統經,經脈被一個個穴位釘死了,經脈失去了流動的脈性,針灸系統也失去了天人合一的思想。
近來閉門讀書,閱諸多大家之針論醫論,其中近代大多曾經的名醫家對於古針的認識看起來有點滑稽。首先是民國大針家承淡安。其醫著《針灸師承錄》中開篇即開談九針。其書第二節「針之形式」部分,談及於內經九針的文字,看起來錯得離譜。大家承淡安先生是個務實求學之人,沒想到會在涉及自己不熟悉領域時如此不謹慎。這不該是做學問的態度,也不符合從醫者甚為重要的,對於博之醫源須秉客觀的起碼要求。請看原書文字:
「古人之針,分為九種,亦稱九式,《素問》有九針之論,然多不適用,今日所常用者只毫針一種耳,姑將古之九式說明之:一曰銀針,頭大末銳,主泄頭部;二曰圓(不知道這個圓是承師所書還是後來出版社將其所規範為圓)針,身圓而尖,鋒如卵形不銳,捽皮而不傷內之筋肉;三曰鍉針,其鋒如黍粟芒之利,與今之所用粗毫針同;四曰鋒針,用以泄血,即三棱針也;五曰鈹針,其形如劍,用以破膿發潰,即今之外科刀之代用品也;六曰圓利針,形如牛尾,圓而且利,用以去暴痹;七曰毫針,有如毫毛,即今之所常用者;八曰長針,較毫針微粗而長;九曰火針,與長針相似,惟頭較圓,破膿於骨節間,不宜開刀者用之。九針之中,毫針應用最多,長者鋒針、火針偶爾一用之,余則敝屣視之矣。」民國江陰人士承淡安,出生大醫之家,一生對於中醫的貢獻極大,醫學地位極高,並在中醫教育中曾擔承諸多重角。但其針術針道的認識,以其著中對於九針的論述,可看出來有多麼地狹隘,與認知真空。甚為悲哀之論,是其論述的最後一言:余則敝屣視之矣。讀之令人扼腳(都不扼腕了)。為什麼我會因其一句余則敝屣視之矣而感到悲愴,敝屣是什麼,爛鞋子,破鞋。一個大針家,居然只把毫針當寶貝,其他的當臭鞋子,損失大了。承淡安不懂九針,然而還要擺著學究架子假權威地介紹一下他所理解的九針。作為後輩,看到這裡,看到了前輩的局限,也覺得應對其錯誤言談做些力所能及地糾正,以免此訛再訛,一錯再錯。承淡安先生勿怪責,如果今日你在世,向你談到這些,你良好的涵養是絕對不會嗔怪我的。倒是吹毛求疵的我,在談到《針灸師承錄》中對於九針的偏差認識時,會比較激動,語氣有時會比較激進。不過,總覺得,對於學術學問的事情,是絕對不可以馬虎的。不是嗎。人與人之間,人格上我永遠秉持互相尊重。但學問上,我不會這樣,難容忍錮蔽之說。不管這種學說以及其人,他們曾經有多麼高的名聲與威望。也秉持不以一眚掩大德原則:承氏確實也夠傑出,為中醫發展做過不少貢獻。還是繼續回到古人之針吧。所謂九針,即指鑱針、員針、鍉針、鋒針、鈹針、員利針、毫針、長針、大針。九種《內經》所載古針。各有不同,各有所宜。為中醫針道源本。九針據傳為三皇之首伏羲所發明。此甚難考。若真如此,這應是伏羲除了發明八卦、琴瑟和骨笛(並作有《伏來》、《立基》等曲),以及制定了婚嫁制度(《古史考》所載)外,又一偉大發明。據針砭發展的漫長歷史,到伏羲時形成九針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也就是說,是在距今七千多年前左右。而到目前為止,對於九針使用的可考經籍,最早見諸《黃帝內經》。這裡不談具體太多關於《黃帝內經》成書時間的考據,但總不可能晚於先秦。也就是距離今天已經將近三千多年。若按此,九針在《內經》前已為術者所用千年。三皇五帝到春秋,實當九針的逐步應用到廣泛應用時期,期間理論也得到了逐步完善。先秦為中醫發展的巔峰時期,而九針也大概在此時期,已積累形成下非常成熟的使用經驗,並由少數的專業醫臣醫官所精,後由有道高士將其匯於經本。這只是其中一種可能,一種推測。而更為有趣的是伏羲為九黎族,而黎族後戰敗於黃帝,這也就是說,起於黎族之術卻在後來為他族所侵所繼,這個過程中的細節想像一下,應該就是非常有趣的,黎族重巫崇巫,而黃帝很學術,這個繼承過程用現代的眼光來看,完全就是一個學術重整(今天一些三苗地區仍然在使用燔針劫刺的技術,則可說明九針確實和當年的九黎有所關係)。另種可能是,在《內經》成書時,關於九針的使用已經出現衰敗及相關混亂,為正本匡之,而書《內經》。關於上古、中古史,包括春秋前史,我們今人知而不多,那是個封神榜的年代。只好沉浸在具有感天通地的上古浪漫幻想當中了。只能用心靈用想像,去感悟我們古遠先人的智慧之光。遺憾承雖貴為大針家,卻遠未涉內經之妙。尤承氏這般權威,一言不慎斷千萬慧命。為了看看承氏對於九針的論述有哪些錯誤,還是先來看內經原文,《靈樞·九針十二原第一》:「九針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鑱針,長一寸六分;二曰員針,長一寸六分;三曰鍉針,長三寸半;四曰鋒針,長一寸六分;五曰鈹針,長四寸,廣二分半;六曰員利針,長一寸六分;七曰毫針,長一寸六分;八曰長針,長七寸;九曰大針,長四寸。鑱針者,頭大末銳,去瀉陽氣;員針者,針如卵形,揩摩分間,不得傷肌肉,以瀉分氣;鍉針者,鋒如黍粟之銳,主按脈勿陷,以致其氣;鋒針者,刃三隅以發痼疾,鈹針者,末如劍鋒,以取大膿;員利針者,大如氂,且員且銳,中身微大,以取暴氣;毫針者,尖如蚊虻喙,靜以徐往,微以久留之而養,以取痛痹;長針者,鋒利身薄,可以取遠痹;大針者,尖如梃,其鋒微員,以瀉機關之水也。九針畢矣。」所以,首先承淡安對於九針第一針的論述就錯了,將鑱針名為銀針,這個「銀針」成了鑱針哭笑不得的外號。鑱針,按《靈樞·九針論第七十八》,取法於巾針,也就是固定巾帛的一種短小之針,縫紉之用。古時候的人用銀針來縫衣納襟?實在想不出,承氏從哪裡知道的第一針是叫銀針。這是完全不符合經旨的。再而,原文中的第二針,員針,這個員絕對不可以寫成圓。完全是兩碼事。首先,取名為員,這是和篆體有關係。這個針的針頭不是圓的啊,怎麼可以用圓來通意。內經中寫明,員針者,針如卵形。卵是圓嗎,你看看雞蛋鴨蛋其他蛋是圓的嗎,是橢形啊。和篆體員字的字形是接近的。所以才直以員而定其名。先看看具有象形意義的篆體中怎麼寫這個員:
員針的針頭以及針頸就和這個員字是一樣的。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古人沒有現代人那麼多花樣,內經也不是文學書,是本上古科學論著。所以其學術觀念很是嚴謹的。也為了使得後人容易理解針具直接取以員為其名(真是夠費心,只可惜現代人因為字障的問題大多根本無法體會得到古人的用心了)。類似這樣的思維方法,還可以舉兩個例。比如短刺和關刺。短刺不是現代人所理解的短,用短針去刺。而是很快地刺很快地出,在於時間的短。關刺也不是現代人看到後容易糾結到底怎麼來關,而是表示直接在四肢關節周圍筋肉的附著部針刺。這就是古人的一些思維習慣。隨著時代的變化,人們的思維方式也是在變化的。既然存在著變,那麼我們並不可以直接以現代人的思維習慣來套解古人之意,而是應該合於其時地,以當時的時代背景為參考進行思考、揣摩、消化和吸收。所以這個員字的改動實在是背離了經旨。看到承在其命名為師承錄的論著中關於九針第二針這裡,我整個人已經開始重度內傷。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許是現在的出版編輯們在校對的時候,從去除異型字使用規範字的角度出發,自作主張地更正了這個員字。但是,仔細想,如果你寫了員這個字,怎麼都不可能會被當作異型字來竄改的。好了,不能再繼續糾結出版社這個推測。總之中國文化到今天,被破壞的,何止一個員字。
看到他對第三針的論述,更內傷得不得了,承這樣寫它:三曰鍉針,其鋒如黍粟芒之利,與今之所用粗毫針同。內經原文是什麼,原文是如黍粟之銳,不是利,怎麼可以用利,九針是絕對不刺肌肉的,利什麼,九針的核心就是潤和,銳與利是一個意思嗎,文盲都知道不是一個意思,如果你覺得是一個意思,那麼就自動對號入座去做文盲吧。銳,雖然含有銳利的意思,但請看這個銳字前面是強調了此銳是黍粟之銳,沒有說是針銳,用粗糧的米尖去扎肉,會扎得出血嗎。而承氏用了利字,本身已經是歪曲了黍粟,黍粟直接躺著中槍。再加上一個利字,使人直接聯想到利得可以扎進肉,但又是黍粟,馬上就在矛盾中懵懂了。再看承氏在這個第三針之後居然還加了一個,與今之所用粗毫針同。這個錯得離譜。第三支針和粗毫有什麼關係,簡直就是他的臆測,有點睜眼說瞎話的味道,因為《靈樞·九針論第七十八》明明寫了關於鍉針,必大其身而員其末。你們見過大其身而員其末的毫針嗎。現在看承氏對於第四支針的描述:四曰鋒針,用以泄血,即三棱針也。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也有很大問題。關鍵在於,從這句認知里可以看出,承氏對於鋒針在臨床上的應用範圍是體會不足的(他不是說了嗎,九針里的鋒針還是偶爾一用的,多多少少會用)。根據內經的描述,鋒針確實是主以泄血,但這僅僅只是其一。《靈樞·九針論第七十八》對於鋒針的描述還有這樣的文字:「四時八風之客於經絡之中,為痼病者也。故為之治針,必筩其身而鋒其末,令可以瀉熱出血,而痼病竭。」注意一下,四時八風之客於經絡之中,為痼病者,用鋒針去進行治療它。再來聯繫鋒針的長度,內經中的設定是一寸六。這個數字很重要,如果鋒針只是用於泄血,幹嘛要設定為一寸六,直接像現在用血糖針或者注射針頭以及放血筆類似長度的針具,在皮上淺淺散刺不就可以了嗎,僅僅是這樣的話,做那麼長來幹什麼,古人是為美觀嗎,是為霸氣嗎,是為有體積感嗎。還是為做成兵器模型?內經對於九針每針的長度設定都不是亂來的,是非常科學的,需要怎麼用,就設定為多長,否則不亂添花。針具長度的設定,與和於術數有關。關於九針每針長度的設定這個問題,和術數相關,和五行數相關。①鑱、員、員利、鋒、毫,皆長一寸六分,一與六五行數皆水數,意在經水。②長針,七寸,七為火數,以透刺之法而聚氣血之熱流而為火,火之盛而泄東木之筋,而東生風,又而克風邪之筋痹。③鍉針,長三寸五分,三為木數,五為土數,則貫筋肉之間,即脈之氣。④大針,四寸,四為金數,機關之水不得過而壅,筋骨皮肉皆而有病,土水互對峙,而金可通關。再回到鋒針,從實用的角度上講,這個一寸六,就在於「四時八風之客於經絡之中,為痼病者」,因為有時病者的畸絡形成有更深的根源,是在更深的經道之中。而非全部我們臨床中所見到的只是其隆起點或畸絡在表層的所現處。如果其源在深,而所見證的畸處在淺,那麼就不光要刺其淺,更需深入攻克其狼穴,而四時八風是邪客於經絡之中的,經絡所在的位置也不會太深,所以一寸六就夠了,過長則會傷害到深部的肉分層,這個一寸六就是這樣來的。一寸六的鋒針既可以做表淺部的散刺,也可以攻克深部根源。更有,做過九針臨床的人都知道,鋒針與大針的關係密不可分。大針的針頭因為圓或扁,根本不具鋒利性,所以是無法直接進針的。鋒針與大針身粗類同,所以可以先幫大針刺開皮層,使得大針進入。這樣的一種妙不可言的搭配關係,直接體現了古人的兵戰陣變思想。所以,鋒針不光泄血,更可以克其畸絡之遠道病處,更是大針的小夥伴。不過由於承氏自己都說了,把九針里很多針都當成爛鞋子,所以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太多關於鋒針的體會。繼續看承氏對第五針的描述。「五曰鈹針,其形如劍,用以破膿發潰,即今之外科刀之代用品也。」對這支「死之備」之一的描述,他終於沒有什麼錯誤了。看第六根針,承氏的描述是「六曰圓利針,形如牛尾,圓而且利,用以去暴痹。」還是首先在於這個「圓」字,和之前的所謂圓針一樣錯在絕對不可以「圓」替代「員」。內經中對這支針的描述是這樣的:「員利針者,大如氂,且員且銳,中身微大,以取暴氣。」明明就是員,並不是古人文化少,沒有圓字就用員來通假。這裡不存在通假。這個員字一樣是以篆體的象形來取其義的。上面關於篆體圓字的寫法已經示圖,而所謂的「員利」,就已經使人可以直觀地想到了它的樣子,它是在員的基礎上具有鋒尖的。同樣是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古人,與宇宙自然相往來的思想觀念。這樣的形狀援物比類,來自於氂尾的形態。古代西北高原上有種牛尾巴尖的形貌,就是員利針的參照來源。承氏言「圓而且利,用以去暴痹」,請先看內經原文吧。《靈樞·九針十二原第一》中對於員利針的描述:「員利針者,大如氂,且員且銳,中身微大,以取暴氣」,注意,是且員且銳,不是圓而且利。一字之別,失之千里。針具描述錯誤,如果將這樣的錯誤描述兌現為現實的針具,再用於臨床,自然會錯之再錯,效果也自然談不上什麼好,做不出來什麼效果,倒反使得後學去怪罪起老祖宗,太冤了。這和原本浩然的儒家思想,為朱熹所主觀篡改而導致漸而為懦,如出一轍。關於員利的臨床,不光可以去暴痹急症,還可以其他妙用,甚至也可以作為小號大針的開皮針(員利針針具的另發揮)。承氏不做古針臨床,自然也沒有再去多談關於員利的用途,這個不在此過多糾結它了。如果以後有機會專談到員利的用途時再另立文好了。到了第七針,也就是毫針。承氏說有如毫毛。這種理解是很膚淺的,不全面的。九針中所言的毫針,與今天大家在醫院和在一般針灸醫生手中見到的那種用來扎刺蝟一樣扎的細針是完全不同的。內經原述:毫針者,尖如蚊虻喙。其取法於毫毛。注意,是取法於毫毛而已。其針形針態不完全是毫毛,其針之針端,是尖如蚊虻喙。古人用的這個毫字,只是比喻啊。一是本身其針取法於毫毛,二是形容在九針中,此針和其他針比起來實在是針體要小得多的多。其實九針中的毫針和現代人用的毫針比起來是要粗得多的,至少最細的也有0.6,不然就是0.8,這樣的規格,在古針的毫針中還都是細規格的,大的可以到1.0上下。這樣的規格,依現代針灸學的觀念來看,簡直是粗過頭了。承氏言:即今之所常用者。完全就是在混淆,以為他們用的細毫針就是九針的毫針。承氏談及自己在運用古針時用毫針最多,其實以他的錯誤認知,也根本沒有真正在用什麼九針中的毫針,他幾乎就沒有涉及到古針的臨床應用,但卻談了自己只喜歡用古針中的毫針居多,其他大多針類當作爛布鞋。所以,如果再進一步去深談關於古毫的用法,也一定是錯的,好在他沒有談。或許也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古毫就是和近現代毫針一樣用就是了。承師,您又錯了啊。更有一錯是,承氏在自費去日本參學日本的針灸學後效仿日本將其所用毫針改細,並藉助於所擔任著針灸教育中的要職,將這種改良針加以推廣,後來的結果根本不是承氏所能預料和想像得到的,假如他看到今天已經泛濫成災的現代毫針的無的放矢,他一定也會懊悔和悲痛的。他還寫過一本《中國針灸學》。書中充斥了滿是解剖針灸的概念。所以,又多說一句,居於要職者,其權其便若是一著之失,可引起的效應和因果,根本不是只關乎個人的,而是會對很多的求學者以及實踐者產生極大的影響的。或積極或消極,全在其所謀所行第一著。承氏對於第八針,也就是長針的描述:較毫針微粗而長。太草率了。來看看內經的原文吧。《靈樞·九針十二原》中談到長針:「鋒利身薄,可以取遠痹。」後世的《甲乙》、《太素》等書,均是一氣相承,都稱「身薄」,這個所謂的「身薄」,實際上所描述的針體形態是針身為扁身,而這個扁身的用途,實際上是為在治療深邪遠痹的透刺時,可以通過捻轉其扁身,以其扁體擠開周邊軟組,對其所過分間起到開合的作用,使得氣血更好地加快注入以及通行,這是將陰陽觀念用之於針體之設定的直接體現,也是巧妙地將一支針從針鋒到針身都發揮到了最大的功用,不浪費一寸針體。而承氏的所謂較毫針微粗而長這種草率的論述,實在是將古針中的長針畫了個花臉。長針根本不是比什麼毫針粗而長,毫針的針身不扁,再而毫針的針尖是有蚊喙與虻喙之分的,前者尖利,而後者並不特別尖利,而是帶一些些稍微粗的錐圓的。而長針,內經中明確地指出了鋒利身薄,是取法於綦針的,不是毫毛也不是長毫毛。所以呢,長針也完全不是承氏所言的較毫針微粗而長。如果對此理解錯誤,臨床上鍛造針具以及治療時也就南轅北轍了。第九針承氏的描述,我需要連抽三根煙來壓驚自己的內傷。承氏言,九曰火針,與長針相似,惟頭較圓,破膿於骨節間,不宜開刀者用之。錯到了太平洋。第九針分明是大針。與第一針一樣,承氏又給這支針取了個很不錯的名字。關鍵是這個名字和針之本意不符啊,承氏言其為火針,估計是將其理解為以燔刺手法來使用,而又不加考證地將燔刺手法理解為了用火燒針,以熱之針體而去寒內之骨節之膿。只有這樣來看,才符合承氏直接描述了個火針的初衷。我們先不在這裡詳細地談有關於火針。火針這個品種,尤其是現代臨床中大行其道的用以溫通的火針是個變態。難道這種醫之殤始於當年民國的大師級醫家人物那裡?大針就是大針,跟火燒沒半毛錢關係,按內經所設,大針是施用於嚴重的寒之骨痹,對於這類已經寒侵入骨的病症,大針確實是不能直接以冰冷的針體而刺入的,入體前,需要先用一些可以使得針體溫暖起來的方法進行暖針,以暖體而入,不但可以起到加強氣血,改善骨節之附近的微循環起到一定作用,而且也不會因巨大冰冷的針體而對本已重寒之症強奪而傷。通常用的暖針方法,可以細紗布或脫脂棉摩擦若干下,針體則自然發熱。大針的刺法是輸刺以及短刺,所以大針是直入式地進針至病灶點,其針體所過之筋肉絕對不傷,短刺又在於以知為度,得法即可抽針,針刺的時間是非常短暫的。所以輸刺和短刺,完全體現了大針是絕對不會去傷害到骨之上的筋與肉的,假設以火燒其針而為之,那麼骨之上的筋與肉肯定將受到嚴重傷害,這是毫無疑問的。所以大針即使是和溫字有關,但也絕對不可能牽涉到用火,更不可以直接冠以火字之針。不管承氏出於何種認識直接將第九支針論述為火針,都是犯了嚴重的學術錯誤。承氏言其有將「火」針偶爾用於臨床,也就是大針用於臨床,依於他對古九針中的大針的認識,簡直不敢想像他在大針的臨床中是怎麼樣地胡來的。也許,他在用這支「火」針時偶然地取得過一些效果,否則他也不會偶爾用之。正是這些偶然而得的效果,使得他繼續被自己所欺騙了。然後又毫不臉紅地承認自己使用過第九支針。不知道說點什麼了。只能見賢思齊,見不倫而觀己曾有所犯否,而為之鑒。對於自己而言,面對一些前人嚴重的錯誤,只能從習醫業時,定當時常觀照己心,定不可陷入醫者昧而不知,病者更不為所知,從而以盲引盲,醫患共昧的荒誕里。不但失去針的精髓,也會無形之間擔了惡之因果。另外,根據我所讀閱的大醫家針家陸瘦燕陸老(個人非常敬重陸老)的相關醫論,一樣是非常不厭其煩喜愛有加地論述了用火燒針以治痹病的錯誤學術思想。這就使得我更多地思考了一下,也許當年當時的那個中醫針刺臨床界中已經盛行此風。中醫針刺之正道的衰落,反正也不是從那個年代才錯起的,從王冰注內經開始,就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加上歷代各家之註疏各有所錯,繼而一路錯下來越錯越多。再而,到了宋代,出現了針灸發展的怪狀之一,即存穴換經,以穴統經,經脈被一個個穴位釘死了,經脈失去了流動的脈性,針灸系統也失去了天人合一的思想。《靈樞》雖被後世列為針經圭臬,但後世醫家依據《靈樞》下針的實在太少。連張景岳的《類經圖翼》,以及吳謙的《醫宗金鑒》,都是將第八支長針的「身薄」改以「長其身」。陸瘦燕陸老也多次在其醫論中談及關於治療痹症時使用的長針就是所謂的環跳針,這又是一錯。陸老還很迷糊迷糊《靈樞》中關於長針的「身薄」,他言,身薄那麼就應該是扁身,如果是扁身那麼針具捻轉起來就很有困難,如何能取深邪遠痹呢?(此語出自其所著的《針灸臨床體會點滴》,而這篇針論中其他的一些關於用針的錯誤認識問題實在是不願意去再詳細寫出來了,因為越寫越內傷)。關於這個長針為環跳針之說,我們其實還可以來參看明朝推崇古針的朝官暮醫王節齋(即王綸)在其醫著中,則繪九針式圖。雖不夠完美,也基本直觀表現了九針。但是否完全符合《內經》本旨,先看其所敘,我們再根據經義討論。原文圖如下:1,鑱針。平半寸,長一寸六分,頭大末銳,病在皮膚,刺熱者用此,今之名箭頭針是也。
2,員針。其身圓,鋒如卵形,長一寸六分。揩摩分肉用此。
3,鍉針。其鋒如黍粟之銳,長三寸五分,脈氣虛少用此。
4,鋒針。其刃三隅,長一寸六分,發痼疾刺大者用此。今之所謂三棱針是也。
5,鈹針。另名陫針。末如劍鋒,廣二寸半,長四寸,破癰腫出膿,今名劍針是也。
6,員利針。尖如氂(氂),且圓且利,其末微大,長一寸六分,取暴痹刺小者用此。
7,毫針。法象毫,尖如蚊或虻喙,長三寸六分。取痛痹刺寒者用此。
8,長針。鋒如利,長七寸,痹深居骨解腰脊節腠之間者用此。今之名跳針是也。
9,大針。一名燔針,長四寸,風虛腫毒,解肌排毒用此。
漢之後,九針已式微。連唐代針葯並用的大醫家孫思邈都少談及,可見其不被重視程度以及流傳之狹窄。而歷代醫著中有所詳列者,也充滿了一種恐或可備博學多識君子之餘觀的味道。後世醫著大概只有《針灸甲乙經》中對九針有過比較全面和詳細的描述,以及臨床論述。而明時醫家王節齋所作九針圖是否根據實物或是臆測而繪,實難完全知曉。但從王氏的這個九針圖中,可以看出後人對於九針的理解出現了個特點,有些針出現了別名,說明九針依然在內經時代後漫長的歲月里,仍為部分人士使用(但也不過是小範圍),並由其所處的當時環境與背景,以及受前人的影響,後人賦予了九針一些新的含義。而這些新內涵,是否是在完全符合經旨的基礎上,又得到了新的發揮,抑或只是後人對於九針的理解偏離經旨,越走越偏離經旨,這些只需要根據後人所敘並結合《靈樞·九針十二原》,即可分析得出。1,比如鑱針亦稱為箭頭針,鈹針別其名劍針,這樣的名字,是後世人們對於其外形給與的昵稱。倒是顯出人們與古針關係間的親密值不低。2,如長針,另名為跳針。首先關於跳針具體是個什麼釋義,針具中幾乎從未出現過跳針這樣的專有術語。分析起來,更像是「環跳針」的版刻紕漏,或是「環跳針」之簡稱,當然這僅僅是一種推測。其推測依據來源於,環跳針為細長針具,類於芒針,為毫針加長版,其針體與內經九針中的長針是有很大區別的,九針中的長針針身為扁,也就是經文中所言的「身薄」,而環跳針是圓體,不扁,使用方法上也不同。環跳針多用於肌肉豐厚部的深刺,而古長針主要用於股肱八節的皮下透刺。所以,兩者是不可混為一談的。近代民國醫家陸瘦燕與承淡安亦在其醫論中談及長針時與環跳針類同。出現這樣的偏離,其實主要是針術在歷代的逐步發展中偏離內經原旨所致。忽略了經文中所強調的「身薄」這個關鍵處。使得長針與芒針而畫上等號。其實芒針好,環跳針好,都不過是從九針中發展而出來的分支,後世若本末倒置就壞了。3,第六針,也就是員利針了。對應律,而律對應於陰陽。所謂的律,實則是指用員利調陰陽四時而合於十二經脈。主治虛邪客於經絡而為暴痹與走注歷節疼痛等病。刺之則經絡流通,而虛邪自去,而合於十二經脈。所以員利針是應律,作用是調陰陽。第七針毫針,理應對應星,也就是七星,在人體為七竅,有邪從其七星而入又久而不去發生痛症後,就是毫針來治療。按《內經》,凡正氣不足之人,用此針刺之,靜以徐往,漸散其邪,微以久留,緩養正氣,則寒邪病痹浮淺之在絡者,皆可平也。所以吳氏言此針益精。第八之長針,比象於八風。在人應於八大關節。4,比如第九針大針,王氏補充:「一名燔針」。為什麼會出現這個帶有燔的名字,實在值得好好注意,這樣的別名是否符合於內經經旨,還是因為後人的曲解而錯冠。燔,就涉及到了暖法,以及火與烤,《內經》原文中大針的描述,完全沒有提到這個字。但是,雖然是這樣,做古針臨床的人,看到這個燔也不會覺得奇怪,扎大針前都需要用紗布磨一磨的,熱身而取深痹,而定不可以冰冷之身入體。這個就是燔。再看王氏作圖,針如劍形,而《內經》原述為「大針者,尖如梃,其鋒微員」,所以王氏的大針圖與經文原式已經不符。「梃」,那麼就應該是桿狀,「鋒微員」,說明針頭不應尖態,王氏此圖當有誤。而王氏所說的風虛腫毒,解肌排毒用此。此論述容易造成誤會,我想這應該僅僅只是簡敘而已。但此簡敘確實容易使人造成誤會,將大針理解為了一支用於外科肌表腫毒的針具,用火加溫後處理淫風邪毒。而大針的用途,是否僅是這樣呢。肯定不是。《內經》言其「以瀉機關之水也」。以及在《靈樞·官針第七》中言:「病水腫不能通關節者,取以大針」,這個所謂機關,定然涉及到了骨節,清代醫家吳謙於《醫宗金鑒》中所載的「大針主治法歌」對此的闡述更符合大針機要,原文所敘:「周身淫邪,或風或水,溢於肌體,留而不能過於關節,壅滯為病者,以此刺之,使關節利,大氣通,則淫邪壅於經絡,風虛腫毒傷於肌體者,皆可去也。」所以,再聯繫王氏所言的風虛腫毒,解肌排毒,就不難明白,他的這段文字確實是簡說。而至於大針的真正用途,也就是《醫宗金鑒》中的所敘。在此諸多引述,只為理清其前人所敘真正重點,而不再陷入模糊。至於針形針態,大針實為桿狀如棍棒,長四寸,針端稍尖圓而不頓不鋒。不是一把刀劍,倒更像梃豬時用的鐵棍。吳謙在此章另著有「九針原始歌」,其訣亦是對於《靈樞》七十八最好總結。其歌如下:「九針因何而有名,原於天地大數生,始於一而終於九,天地人時音律星,風野九九八十一,針應其數起黃鐘,皮肉筋脈聲陰陽,齒氣九竅關節通。」承淡安與陸瘦燕兩位大醫,真的可能只是於時代所限而自身又未能脫其圄囹,而在涉及古九針時都犯了一些認知上的錯誤。雖貴為大家,為大眾病患以及醫學事業做出過諸多貢獻,但也並非完人,想想,犯點錯也未嘗不可。我的爺爺當年讀的是朱南山的上海新中國醫學院,後又隨過惲鐵樵,民國時進行的求學研醫之路,但不得不說的是,他對於很多古傳之醫道也是抱著很曖昧的態度。他可以說是那個年代時局中的理想新青年。我想,承淡安,陸瘦燕這些大醫年輕時也定為理想新青年。那個年代裡的理想新青年,多半都會有一種習風,那就是或多或少地不可避免地受到過當時西學猛襲,一味革新打倒孔舊之風潮影響過,在這樣的影響下,以理想新青年的身份而言,自然是要對古傳之物多以摒棄的。而做到像承氏那樣,對九針的態度是「毫針應用最多,長者鋒針、火針偶爾一用之,余則敝屣視之矣」的,恐怕也太極端了。但這樣的極端,其實縱觀今時,已成普遍。今之醫道之喪暫且不談,現在又有現在的問題,知識爆炸,各類書籍與培訓比比皆是,真假多攙,杏林已如江湖腥風,左術左道亂如蟋蟻之斗。真知教人知不足,假知教人自高賢,真假區分標準即如此耳。對於寥袤之虛空,無垠之本體,我們短短的一生,又能做多少事讓自己在假中多徒事而傷呢。大道雖好民好徑,內經上多談及真人。行針之人的至上之境,當求之此真。我爺爺一直留下來的那些新中國醫學院的教材中所印著的:「以研究中國歷代醫學技術,融化新知養成國醫專門人才為目的」,希望這句話也可以成為自己的明志之言與方向。寫到這裡,瞬忽之間已由午夜到了天亮。外面紛雜又將開始。謹讀誦一遍老子中的這段經文,以定其神,安其心,以利其氣周流而善身而謀。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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