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甲：偽科學與傳統文化

——科學理念門外談之三

自從科學的春天降臨神州大地以來，科學技術在中國的社會進步中發揮了威力。與此同時，偽科學也在神州大地如野草叢生。科學技術不僅擔負著發展國家的重任，而且義不容辭地同偽科學作不懈的鬥爭。只是在主管宣傳的部門提出「三不政策」後，揭露和批評偽科學停下來了，宣揚偽科學卻在變本加厲，致使偽科學擴展到危害公眾的泛濫態勢*。1994年，黨中央和國務院在《關於加強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的若干意見》中，明確了偽科學「與現代文明相悖」，必須反對，而且指出「要充分認識破除反科學、偽科學的長期性、複雜性和艱巨性，把這項工作始終不懈地堅持下去」。1999年九個部委發布的《2000~2005年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綱要》再次提出：「教育、科技工作者要把科普工作作為自己的神聖職責，……旗幟鮮明地反對各種愚昧迷信和反科學、偽科學行為。」2002年6月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普及法》，在總則中有一條明確規定：「科普工作者應當堅持科學精神，反對和抵制偽科學」。由此，反對愚昧迷信和偽科學的活動掀起熱潮，並取得了一定成效。

然而，反對反偽科學的言論一直沒有停止。早在1997年，筆者就聽到不宜使用「偽科學」一詞的論調，曾寫短文批評，可惜無處發表。進入新世紀之後，有人叫嚷批偽科學是搞「科學凡是論」，認為是「科學主義」者把科學看成「至高無上」的結果。

2005年，有幾個人指責反對偽科學和學術不端行為的人是「科學警察」，「科學上的『反偽打假』已經成為當前我國自主創新一大障礙」。

2006年，他們變本加厲，大約有150名曾經鼓吹、支持和宣揚偽科學的人物簽名，叫嚷「將『偽科學』一詞剔除出科普法」。他們所持的理由是「『偽科學』一詞已成為揮向紮根傳統文化的科技原始創新成果頭上的大棒和消滅中國傳統文化的借口。」較真地讀一讀這份簽名書，你會發現其中塞滿了謾罵的語詞和編織了不少政治大帽子。諸如，揭批偽科學的是「海外反華勢力和國內某些學霸」；「他們很多言行已經涉嫌人身迫害、名譽損害」；「他們即使不是亡我中華民族的主謀，也至少已淪為反華勢力的『同謀者』」；「他們妄圖消滅中國傳統文化的目的是昭然若揭的」；「此時此刻，已到了國難當頭的時候，我們要以此文警示國人……」。

讀完這堆在許多網站上流傳文字，你會油然地感到它比動亂年代的「革命大字報」還「革命」。因此，不能不叫人動筆批駁。

那麼什麼是偽科學？到底有沒有偽科學？偽科學與傳統文化又是什麼關係呢？

以筆者長期反對偽科學的經歷，可以肯定偽科學不僅存在，而且有泛濫之勢。已故的著名理論家龔育之同志說過：偽科學「就是用『科學』的名義，違背基本的科學事實和規律，來宣傳迷信和進行詐騙的學說和行為。」（見《回顧：五年和八十年》）本人認為，偽科學就是一些以科學名義包裝或是戴著現代科學桂冠的、但違反或否定已經被多少年的社會實踐證明了的科學定律、原理或規則，而又沒有可靠數據和嚴格論證的、以詐騙名利為目的的邪說和行為。

偽科學有如下幾個特點：

一、打著科學創新的旗號，叫人不敢提出質疑。比如濫用「信息」、「生物場」、「能量」等現代科學技術名詞；宣揚「人體科學」是「東方的文藝復興」，可能在中國產生「科學革命」；超淺水船是「開創……船舶運輸新紀元」的大發明等等。

二、從不提出任何嚴格的科學依據和數據，或胡編亂造事實真相，徹底推翻已有的科學定律。無論「超淺水船」、「水變油」，還是「意念探礦」、「八卦宇宙論」都是如此。

三、總是以表演的方式來展示其成就。不用說當年的各色偽氣功的表演和有成百上千人參加的「帶功報告」；僅「水變油」就在當時國家計委門前表演過兩次。同時，宣揚「信則靈」、「誠則靈」等唯心主義的教條，拒絕以嚴謹的科學手段進行檢驗。

四、其目標是撈取個人的名利。《天惑》一書中就透露，兩個在八十年代還是小學生的小姐妹，以「特異功能」表演，到九十年代初就能花200萬買住宅。至於王洪成、李/洪/志、張/宏/堡、張寶勝、嚴新等就不用說了。而幫助鼓吹的人也隨之升官發財。

五、以某些領導和名人的支持為依據，他們說是科學的，就是科學的。不知有多少為科學的製造者總是拉著領導、名人看他們的表演、為他們題詞、同他們合影，作為有力的佐證。這一點很具有中國的特色。

綜觀近三十年的偽科學行為，從「耳朵認字」演繹為「人體科學」、「人工誘發非豆科植物的固氮根瘤」、各種名目繁多的「氣功」、「水變油」、「邱氏鼠藥」、「生物全息論」、「超淺水船」、「八卦宇宙論」、「無偏二極體」，以致計算機算命、風水預測等等。能說這些不是打著現代科學旗號的偽科學嗎？既然這些偽科學的存在是事實，為什麼不能反對？為了創建和諧的社會，需要警示國人的是儘力揭露這類詐騙行為，而那份「簽名書」中對上述事實隻字未提，硬要拉扯有爭議的漢語和中醫問題，還有翁文波、袁隆平的經歷作實例，確實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那麼僅就這些已經揭露的偽科學來看，哪些同傳統文化有關聯呢？誰都看得明白，除了計算機算命、風水預測還能有什麼。明明是古代流傳下來的迷信行為，只不過掛上了科學的幌子，能是「紮根傳統文化的科技原始創新成果」嗎？

中華民族有著幾千年的悠久歷史，創建了優秀的傳統文化，誰也否認不了。然而，對於現代人來說，必須以歷史唯物的眼光進行審視後方能應用。我們歷來認為傳統文化中有精華，也不乏糟粕，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因為傳統文化是在生產力極其低下的社會條件下產生的，因而內容比較粗淺、思維方法比較單一、僵化，表達的用語往往籠統、含糊。大多是為了服從於當時社會統治者的需要而創立的。如果不分青紅皂白地混亂應用，那就可能以黑為白出偏差。僅就古代常用的人生規則「仁、義、禮、智、信」來說，各個時代、各類人物的標準就不一致。以「仁」而言，有白道上的「仁」，也有黑道上的「仁」，兩者有著絕然不一樣的含義，不可同日而語。何況，「三綱五常」之類的為政之道，現在還能不拋棄嗎？

由此可見，對待傳統文化必須弄清楚其本意，才能結合當代社會的具體情況而應用，不能照本宣科。

打個不夠確切的比喻，「傳統文化」好比存放已久的糧食，還比不上現代稱呼的「陳化糧」。不能否認其中含有一定的供今人補充營養的成分，但是不算過去常見的稗子和沙子，就說是當代生產的，往往也不少見霉變的糧食，那樣必須清除，以免傷害食用者。我們歷來對待傳統文化採取「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的政策。然而，這是需要花很大的功夫的。以往，有許多學者對歷史遺留下的文獻作考訂、校勘，根據歷史事實，以歷史唯物的觀點加以詮釋。如此得到的認識既符合傳統的條件，又能讓現代人辨別，適合需要的可以應用；而有的必須徹底拋棄，不能有半點寬容。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八卦算命和看風水，以及一些落後的風俗。這些本人已經寫了文章，不必重述了。

需要提醒的是，當今社會上有一股講「傳統文化」的熱潮，什麼讀《論語》、品《三國》、辦孔子學院、祭「女媧」、祭「大禹」、各類喜說古典歷史故事、甚至拋出媒婆表演和穿漢服向父母磕頭行大禮、為先人舉辦豪華的喪事等等，林林總總，五花八門，良莠不齊。在這樣的態勢下，認為其是「復古思潮」恐怕有點過分，但更有必要識別其中的污穢，為弘揚先進文化、建立和諧社會開闢道路。

總而言之，反偽科學同弘揚傳統文化並不矛盾，更不相悖。用現代科學名詞包裝起來的「傳統文化」的糟粕，必須揭露，對其宣揚者必須批判，甚至繩之以法。這是國家早有明文規定的。1982年中共中央《關於我國社會主義時期宗教問題的基本觀點和基本政策》中指出：「對於一切以看相、算命、看風水等為業的人員，應當教育、規勸和幫助他們勞動謀生、自食其力，不要再從事這類利用迷信騙人的活動，如不遵守，也應當依法取締。」（見《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第1235頁）政策非常明確，只是現在對之打擊的力度還需要加強，不能任其自由泛濫。凡偽科學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世界性的任務。建設現代化的中國，必須堅持不懈地把反偽科學進行下去。

問題很明白，反偽科學根本不可能妨礙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揚，更不可能消滅傳統文化。恰恰相反，是偽科學把傳統文化弄得面目不清、是非不明。那些「廢偽幫」使出慣用的、最拿手的手法，偷換概念、扎稻草人，把特大號的政治帽子扣到反對偽科學的有識之士的頭上，不過是不得人心之舉，只能在中國科學技術歷史上留下恥辱。

2007.6.26.改稿

*按任克《胡耀邦反對宣傳特異功能》一文記述，1982年4月10日，胡耀邦就這個問題作過一個批示：「這個問題79年一開始我就懷疑，作過三次批語，提出這不是我們的科研方向，報刊上不要介紹和宣傳。有些話我可能說得絕對了一點，但我的主張是站住腳的。但後來我管不著了，報刊上登載不少。現在我仍主張守住這兩條線，請宣傳部門把關。」

任克說：「 4月20日，***向全國各宣傳系統發出通知，說："一個時期以來，有些報刊不斷進行了『耳朵認字』之類的宣傳。同時，有些報刊公開發表文章，對這類宣傳進行批評。最近，中央幾位領導同志認為：『耳朵認字』之類，不是我們的科研方向，在報刊上不要介紹和宣傳，也不要發表批評的文章和消息。"所謂對『特異功能』的『三不』政策就是這樣出籠的，把胡耀邦堅決反對宣傳『特異功能』的意見作了改變。中國科協轉發了這個『通知』。」

如能真的作到「三不」也好，問題是後來宣傳特異功能並未停止，而且又出來什麼「神功」被大肆宣揚，揭露它們的文章卻難以發表。---五柳村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