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被拋棄了嗎?
「婚姻是男女為合作養育孩子而訂立的契約,家庭是實現合作目標而建立的企業」,所以,它只是一種過渡性的組織方式,性解放運動如此深入,它已經過時、要被拋棄了嗎?
本文節選自《沐猿而冠》,該書已由大象公會推出,歡迎關注。
文/輝格
2011年第一季度民政部統計報告,顯示該季度有317.6萬對新人結婚,同時有46.5萬對夫妻離婚,分別比去年同期上升了4%和17%;離婚數量的上升已持續了7年多。
2007—2011年民政部辦理結離婚情況
每次新數據發布都會引來一些議論,其中不乏對婚姻和家庭正在瓦解的警示和慨嘆,有人更認為,這是城市化、社會流動性提高、女性獨立、性文化開放等一系列經濟社會變遷的必然後果。
樂觀的人估計,很快,家庭作為過渡產物就可以從歷史舞台消失,社會將變得更加自由,更少束縛。
不過,家庭制度可能在不同地區演變成不同形式,人的本能慣性卻往往落後於社會基礎變化,所以,嫉妒和專一也許仍將存在。
【古老的制分工制度】
性別分工與夫妻合作或許是人類最古老的分工合作形式,而家庭則是人類最普遍也最古老的組織,即便在結構最簡單、文化最簡陋的社會,比如幾十人一夥的狩獵採集游團,沒有其他任何組織形式,但也都有家庭存在。
生活在非洲,靠狩獵和採集為生的哈扎比部落
如果說婚姻是男女為合作養育孩子而訂立的契約,那麼家庭就是實現合作目標而建立的企業;誠然,家庭一旦存在,便會被賦予更多的價值和意義,也會承擔起更多社會功能,正如人們最初為實現某種商業目的而建立的企業,一旦存在,也會發展出專業精神、職業倫理、同事情誼和企業文化。
然而這些都不能否認,養育任務才是家庭的存在基礎。認識到這一點,可以讓我們更好的理解家庭所面臨的種種問題,以及當前正在發生的婚姻與家庭變遷。
比如所謂七年之癢和中年危機,大都發生在孩子上學、育兒負擔高峰過去之後,而出現這樣的負擔落差,只是因為現代人多將生育集中在婚後頭幾年內,而在哺乳期更長、生育次數更多、壽命卻更短的古代,生育通常更均勻的分布在整個育齡期中。
美國諺語七年之癢因女星瑪麗蓮夢露主演的電影《七年之癢》而廣為人知,隨著電影的賣座,七年之癢也成為了外遇的代名詞
家庭的悠長歷史,給我們的心理和文化都打上了深刻烙印,人類男性有著哺乳動物中少有的父愛,撥動我們憐愛心弦,讓我們大量分泌催產素(oxytocin)的種種萌物,無論是寵物、玩偶,還是動畫形象,究其萌點,無一不是某種嬰兒特徵,大腦袋、蹣跚短腿、小鼻子小嘴、頻率音色近似嬰兒啼哭的叫聲,等等。
每當我們想要和別人建立親密關係,或營造溫馨友愛團結氛圍時,常會不假思索的虛構家庭或親屬關係,從隨隨便便的稱兄道弟,到隆重其事的義結金蘭,結乾親、認教父,類似的關係締結儀式在各大文化中普遍存在,許多宗教也以兄弟會之名組織教團,秘密社團幫派更是喜歡模擬家族結構;虛擬家庭的極端形式是配冥婚,未能成家的人生被認為是不完整的。
李漁,明末清初文學家、戲曲家
在教會、公司、大學、社團、政黨等其他組織形式尚未發育的時代,家庭是個萬能組織,被用來經營幾乎所有事業,農業由家庭農場經營,工廠是家庭作坊,學徒是師傅的家庭成員,私塾開在教師或學生家裡,文學沙龍在私人客廳,李漁用他一群妻妾組成了戲班子,君主也常倚賴家人親屬經營其權力,亞洲許多政黨,不過是穿上現代外套的家族。
現代法治環境和信用體系建立之前,迂迴生產和大跨度貿易所需要的信用資源,大都來自家庭關係;商路的建立,貿易網路的擴展,供應鏈的延伸,大型連鎖商號的興起,往往與商業家族的分支移居相同步,從熱那亞商人、北非猶太人,到寧波幫、徽商、東南亞華商和現代溫州商人,莫不如此。
萬能家庭涵蓋生活所有方面,生產、消費、生養、教育、親情、娛樂,將個人重重籠罩其中,很少留下自我空間或逃避出口,尤其是對全部活動被束縛於其中的傳統女性,更是如此,它不是避風港,而是主戰場;在有些人看來,這種「朝夕相處,不分彼此,每件事都一起做」的傳統家庭,才是充滿人情味的,現代家庭則變得疏離而冷漠。
但朝夕親密也是有代價的,尤其是當對象無可選擇時,爭鬥與衝突就不可避免,父子反目、兄弟鬩牆,婆媳妯娌姑嫂,也都不省油,嫌隙不斷,卻又不得不繼續相處;相比之下,現代家庭反倒因剝離了大部分傳統功能而變得更純粹,較少利益瓜葛的親情,消除了相互計較和操控的動機,儘管會稍稍疏離淡泊一些,卻更輕鬆甜美了。
今天,越來越多的人離開父母和出生長大的地方,自己選擇職業,自己尋找配偶,獨立建設小家庭;但與此同時,他們仍常常挂念著遠方的家人與家鄉,每年春節,仍會想盡辦法回到那裡與家人團聚。
據全國老齡委辦公室數據,我國農村的人口老齡化速度明顯高於城市。越來越多的農村年輕人選擇到城鎮安家
【結構變化的衝擊】
不過,儘管婚姻的核心基礎未變,但功能層面上的契約形式,所規定的義務內容,以及有利於鞏固婚姻制度的價值和倫理體系,卻可能正在迅速改變,這是因為,在新的經濟條件下,婚姻關係的核心職能,已無須由這些文化和制度元素來維繫;當然,偏好和文化的慣性會延遲這一變化,但在幾代人的時間跨度上,這種變化是難以阻擋的。
由兩性組成核心家庭合作撫養孩子的婚配模式,在人類進化和文明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其歷史至少和現代智人的起源一樣早,或許更早,它塑造了我們人性和文化中的許多成分,比如墮入情網難以自拔的心理機制,性嫉妒、男性的處女情結、對配偶出軌信號的敏感,這種敏感在男性更側重於身體出軌、女性更側重感情出軌,擇偶傾向中男性對生育能力的關注、女性對保護和撫養能力的關注,文化上,我們也發展出了很多對婚姻責任的約束和懲罰機制。
但技術條件的改變使得某些元素對於婚姻的核心功能不再是必須的,或者變得不那麼重要了,比如,有了可靠的避孕和親子鑒定技術,妻子出軌對丈夫的代價比以前要低得多,一頂不結果的綠帽不會把他妻子的肚子佔用數年(含哺乳期),也不會讓他受騙撫養別人的孩子,特別是現代社會的低嬰兒死亡率和少生精養的生育策略,使得妻子的可生育年齡不再像過去那麼高度稀缺,即便不是處女、甚至給別人生過孩子,其生育價值也不會下降多少。
再如,有了財產地位等非人力資產,男性求偶者便無須用難以自拔的愛情來證明自己的專一性撫養意願和能力,後者是缺乏信用抵押物時取得信任的替代品,就像身無分文的創業家在天使投資人面前所表現出的對事業的狂熱和執著,但假如你有一套房產,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還有大把現金可以為妻子和孩子買足保險,便無須用這種狂熱來讓她信服和安心了。
另外,現代人壽命兩倍於古人,並且,高度流動性社會中,年輕人的教育和事業前景也更少依賴家庭關係和家族紐帶,因而除了情感上的考慮,中年過後的漫長歲月中,不必再為孩子而維持婚姻,同時,女性財務上的獨立性,使得中老年人的離婚無須再背負遺棄婦弱的倫理包袱,這些,都使得中老年離婚變得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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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文化和本能都有強大的慣性,許多人性和文化元素起初只是功能性的,可一旦出現並長期存在,便成了我們心理和文化結構的一部分,被賦予了終極性的價值,即便其原先所服務的那些目標不再需要它們,仍將在相當長時間內影響人們的價值觀、偏好和行為,進而影響道德與法律制度,只有經過多次世代更替,才會被新的價值和制度元素所替換,文化元素的替換快一些,兩三代間即會大幅改觀,本能則常常需要數十代才看得清楚。
但是,慣性並不簡單對應著結構上的穩定,在很長的未來,人類大概都會繼續擁有愛情和性嫉妒的本能,但由於婚姻已不再那麼需要它們來維持,基於它們的情感需求在婚姻關係中也常常得不到滿足,人們很可能找出其他關係來安放它們,比如在中世紀歐洲的貴族社會中,由於婚姻變成了政治和財產權交易,在當時的文化結構中,浪漫愛情很少被置於配偶關係之中,隨著現代有限責任婚姻的興起,婚姻與愛情的關係或許會更鬆散,從這一點看,當今尋求同性婚姻權利的運動,倒是頗有些保守主義的風範。
【中國離婚率的啟示】
中國離婚率確實仍在提高,但並不能由此得出婚姻制度正在瓦解的結論;婚姻的根本基礎是兩性合作撫養孩子的需要,所以,只要人們仍在生孩子,女性在孩子撫養上仍在謀求男性的合作,並且他們仍在婚姻與家庭這種模式下達成合作,婚姻便不會消失;從這一認識出發,判斷婚姻瓦解更有效的信號,不是離婚率,而是單身母親的比例、有未成年孩子夫妻的離婚率,以及女性擇偶時有多看重對方的撫養能力和意願。
實際上,統計數據反映的恰好是相反的情況,中國的離婚率是兩頭高:絕大部分離婚發生在35歲之前和50歲之後,前者尚未生育的比例很高,後者則孩子已經自立;從這一點看,婚姻在中國的基礎依然穩固,與歐洲國家的情況大不相同,在那裡,未婚母親和單親家庭已十分普遍而平常,許多人乾脆不結婚了,即便結婚,其擇偶考慮中撫養孩子的需要也變得越來越微弱。
英國單親家庭網(single parent action network)
就中國而言,未來對婚姻影響更大的因素可能是人口轉型,人口壓力的逐漸鬆弛,會降低社會競爭強度,繼而改變人們的生活態度,於是男女特別是女性在做出婚姻決定(無論是擇偶還是離婚)時,不再將對方的物質能力看得像以前那麼重要,而會更多考慮情感因素。於是婚姻的核心宗旨就變了,重心將從撫養兒女轉移到夫妻情感。
可是這樣一來,婚姻就與同居關係沒有根本區別了,原先將夫妻拴在一起的最重要紐帶——孩子——不再像以前那麼牢固有力了,儘管孩子的情感需要也會讓離婚者有所顧忌,但畢竟不如物質條件那麼不可或缺。
上述變化,我們很快會在剛剛開始跨入婚育年齡的90後一代中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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