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浪漫的痛苦:銀河映像二十年

北京國際電影節行至今年已經到了第6屆,瀏覽片單發現今年的展映有六大專題,專題的好處就是有特點,讓觀眾一看到腦袋裡就會被撞出獨屬於這個專題的火花來,今年的選題中有兩個來自美國的電影人,比利·懷爾德和瑪麗蓮·夢露,一個集桃色與黑色於一身的電影大師和一個集性感與純情於一身的女演員;兩個來自日本的電影人,原節子和森田芳光;一位來自中國民國時期的電影人陳燕燕,還有唯一一個作為專題的香港電影公司,銀河映像。

說起銀河映像,第一反應是杜琪峰、警匪片、香港黑幫、賀歲喜劇、票房電影、非常固定的班底和演員,幾十年的電影中常見的面孔。這是銀河映像的標籤,也是根本。銀河映像雖然現在名聲在外,打出的影片各各大名鼎鼎,卻並不是大製片廠的風格流程,多年以來,它一直守著「手藝人」式的小團隊,以杜琪峰、韋家輝、游乃海、林青雲、林雪等一眾人等為核心,師傅帶徒弟,兄弟相親,公司員工之間的情感不僅是工作與創作之間,而是貫徹到人生觀、生活方式等各個方面,他們拍攝警局黑幫描繪香港世界,其實他們自己也是個小江湖。

銀河映像團隊靈魂人物

杜琪峰&韋家輝

銀河映像成立於一個最不恰當的時候,90年代中期,相當於去年秋天的大熊市。

「20世紀90年代中期,香港電影在地區市場和電影節上紅火了一陣後,便開始分化。諸如吳宇森、徐克等大導演和周潤發、楊紫瓊等影星,都來到洛杉磯碰運氣;香港回歸、地區性經濟衰退、美國製片廠對亞洲的支配地位日益增強,加上影像盜版的泛濫,引發香港電影業走向衰落,變得越來越不景氣。劇情片的年產量在1995年約為150部,到2005年跌至60部,美國影片成了票房收入的最大贏家。」

當時整個香港經濟緊縮,市場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其實不僅是香港,日本也一樣,整個亞洲房產汽車家電的銷量都大幅下降,宅男宅女增加,全民傾向保守性消費,寧願鎖在家裡看免費的電視劇,也不遠出門消費看電影。曾經賣座的武俠片現在賣不動了,電影公司不知道觀眾要看什麼,拍什麼才能讓他們走進電影院。

「製片廠必須想方設法,爭奪迥然不同的觀眾。台灣地區、新加坡和其他鄰近地區,長期以來一直是香港電影的重要市場,但在1994年以後,好萊塢和韓國電影卻佔了上風。」

「這或許令人驚訝,因為杜琪峰建基於電視台片廠制。他17歲開始在無線電視台人辦公室助理,整個70年代一直向上攀升至編導及監製。他的影片所具有的張力,都得益於電視引人注意的技法(收視率的壓力),另外,電視業讓他與同代人保持良好的距離,當他在90年代中期向前跨了一大步時,徐克和吳宇森仍停留在80年代的品味,所以杜琪峰才可以輕易地與時尚的日韓電影競爭。」

「在掌握亞洲電影製作的新規則上,銀河映像非常務實地把好些影片直接對準當地市場,它們逐漸為自己的偏愛加入少量娛樂,並且以一部面向大眾緊接著面向評論家的節奏,使他們有了堅實的基礎。銀河映像以當地票房支撐大局的浪漫喜劇,鮮有降格至很多香港喜劇那樣過分的胡鬧。」

其三,成員創作風格各異,主要成員在巨大的市場壓力下完成了風格上的統一與協調,其中最主要的是杜琪峰的男性情誼和韋家輝的悲涼命運結合在一起,而游志達是兩人的徒弟,是兩人風格的結合,2003年的《大塊頭有大智慧》是三人完美結合的典範,也是銀河映像真正走向正軌的開始。而2004年的《柔道龍虎榜》才真正開始展現出銀河映像的風格與味道,開始了它的標籤時代。

《大塊頭有大智慧》 劇照

「《大塊頭有大智慧》是一部商業片,卻要表達一些哲學方面的東西,而出來以後,票房、影評的反應都挺好,所以我認為它可以看作一個比較成功的參考模式。」

「《柔道龍虎榜》有一種很銀河映像的格調,就是痛苦的浪漫;因為你永遠都會回顧最難過的時候,人生最忌的永遠是最痛苦的時候,快樂的浪漫不會比痛苦的浪漫重要,這種浪漫其實是一貫銀河映像的作風,也是我自己的看法。」

杜琪峰、韋家輝、編劇游乃海

游乃海談《柔道龍虎榜》及其他

潘:潘國靈

游:游乃海

訪問日期:2006年1月13日 地點:銀河映像辦公室


潘:韋家輝在一次訪問中說:「游乃海其實是個合作夥伴,不只是個編劇,若我倆(指韋家輝與杜琪峰)在忙的話,他往往起了橋樑作用……因為合作多年,游在各方面都很優秀,他其實是我倆的徒弟。」你怎樣看自己在銀河映像的位置?


游:提到橋樑作用,我具體說說我們的工作方式。首先是韋(先)生和我以及其他編劇

一起想點子,片場開工前,由我去向杜(先)生轉達韋生在劇本上的一些想法,韋生自己是不會去現場的。


潘:那麼你是一場一場地跟拍嗎?


游:是的,因為時間緊張,經常要趕期,變化很大。譬如在《孤男寡女》(2000)後,要安排一部戲放在暑假第二檔,但原來準備的那部戲趕不了,就馬上要杜生和韋生重新拍一部新片出來。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平均來說,每年會有三部戲,其實都很密集。銀河映像大部分編劇都會跟場。當然,一開始時未能出到一個很完整的劇本,在拍攝過程中會一邊跟場一邊想點子。直到片子拍完了,後期的剪片、配音如果有什麼需要改動,我們都會全程跟進,甚至在宣傳方面我們都會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見。


潘:杜、韋的電影世界都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譬如韋家輝的宿命論,那麼你作為編劇,

有多大程度可以表達自己的思想?


游:這個比較難說。在編劇上,韋生當然是主腦,用他的話來說,我是他和杜生的徒弟。

這麼多年來,他們對我的影響,不是一兩部戲而言,而是整個電影世界觀。


潘:所以你的劇本也有一種宿命、無常的東西?


游:對,所以一部電影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東西,已經很難說清楚。十幾年來,我們之間

的交流已經超出工作層面,真正可以說是一種師徒關係,他們的世界觀、人生理念、哲學態度,都深刻地影響著我的價值觀。


潘:他們對你的影響,是在TVB 時期就已經開始的嗎?


游:在TVB的時候,我還沒有和韋生合作過,和杜生接觸也不多。我1989 年入TVB,

1992 年年末杜生邀請我出來幫他忙,(潘:那時候還沒有「銀河」)對,還沒有,在「大都會」。

《柔道龍虎榜》劇照


潘:讓我們談談《柔道龍虎榜》(2004)這齣電影吧。相對於警察、黑社會這些銀河映

像常見的題材,《柔道龍虎榜》有很大的不同,你如何看待這部電影?


游:這部電影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反映了杜生的想法,你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它屬於一部導

演作品。它最突出之處在於拍攝上的風格化。韋生最初的設想是要把它拍成一部喜劇成分頗重的勵志片,但後來在拍攝上有所改變,雖然還是一部勵志片,但喜劇的元素相對減少了許多,變成較為風格化、個人化的勵志片。


潘:你編寫的電影不少都關於「勝負」,但勝負可能是一個遊戲,譬如《暗戰》(1999)、

《全職殺手》(2001),而《柔道龍虎榜》中郭富城既好勝又抱著遊戲態度,這是否你們這個組合一貫強調的一種態度?


游:我們的確在很多電影中摻入了這種遊戲的元素,因為我們想表達一種不要把勝負看得太重,不要太執著的態度。我們想表達的思想其實一直都會受到環境變化的影響,比如早期有很強的悲觀宿命論,但近期我們則嘗試表達一種絕處逢生的思想。

《柔道龍虎榜》劇照 郭富城


潘:你提到不要把勝負看得太重,但《柔道龍虎榜》中郭富城這個角色的好勝心很強,

是不是這樣呢?


游:這個角色只是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譬如說去挑戰高手,對於勝負其實他並不是看得太重的。

《柔道龍虎榜》中的應采兒


潘:雖說你們想在電影中表達勝負不太重要的思想,但一些電影角色,如《暗戰2》(2001)里的林雪,《柔道龍虎榜》里的應采兒,好像註定是失敗者。


游:其實我們不可以去界定一個角色是否「失敗」,譬如說應采兒,她去日本唱歌,可能在歌唱方面沒有取得成功,但她是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們很難界定她是一個Loser(失敗者)。


潘:那些在輸贏中的遊戲,很大程度上屬於男性世界,男性戲份特別吃重,這點你怎

么看?


游:其實我們並沒有刻意去展現男性的世界,只是可能遊戲在男性的天性中比較突出

而已。


潘:這麼多年,曾否與其他導演和編劇合作?


游:似乎還真的沒有。我們這個班底一直都比較固定。


潘:雖然如此,但你們的編劇班底一直有新的人才加入,如先後的司徒錦源、歐健兒、

葉天成等,在和新人合作的過程中,你會否也有一些轉變?


游:這樣說吧,凡是韋生的電影,他都是leader(領導),我們主要負責協助他。在一些沒有韋生的戲裡,我才會擔任比較重的主導角色。


潘:例如《再見阿郎》(1999)、《槍火(1999),編劇只有你一人的名字,在這些戲中,個人發揮會否大一些?


游:在這些戲裡,我主要是和杜生溝通。杜生和韋生有不同的工作方式,韋生是編劇出

身,他會和我們一起構思故事情節,而杜生更多是說出他自己的要求。有韋生一起,我們會從容一些,當只有自己面對杜生的時候,壓力會大一些,但同時,樂趣和滿足感也會大一些。


潘:你們拍過的許多片子都涉及黑社會題材,如何進行資料搜集的呢?


游:資料的來源有很多方面,譬如說請朋友幫忙找相關的人士談話、自己從中展開聯想

等。(潘:你也認識一些真實了解黑社會情況的朋友?)是的,資料搜集的過程中會認識一些這樣的朋友,通過與他們的交談,你會清楚他們言談舉止的方式,會明白一些他們待人處事的作風,然後將自己投入他們的世界展開想像。

《黑社會》劇照


潘:譬如說《黑社會》(2005)中有關的黑社會儀式,這些都有資料記載的嗎?


游:部分有,部分是他們組織的內部記錄。(潘:你能夠看到?)他們組織的內部秘密

資料當然不會給我看,但通過這些儀式的主持人口述及筆錄,我們還是能對儀式的大概有所了解。另外我們還可以從坊間一些書籍中找資料,然後通過這些主持人加以印證。


潘:銀河映像很多片子都反映或捕捉「九七」後的港人心態,譬如面對頑疾的時限性、

《真心英雄》(1998)里的幻滅英雄、《暗花》(1998)里的隱形力量等,作為一個編劇,你是如何構思的?


游:有些東西並不是我們刻意描繪的,只是身處這樣一個大時代,你會有這樣的一些感

受,然後便自然而然地轉化到劇情中去。


潘:香港社會在這七八年里經歷了很多動蕩,港人在心態上也有一些迷失。這樣的一種狀況是不是更有利於你們編劇創作呢?


游:當然是的。一個不斷變化的環境所帶給你的靈感,比一成不變的狀態會好很多,戲

劇中需要這樣的東西,譬如說人生的無常等。每個地方的編劇都會受自己所處的環境

影響。編劇的創作也是從生活中來的。


潘:除了這些類型片外,你還編過一些喜劇片、愛情片、賀歲片,這些電影有否給你帶

來另外的新鮮感和滿足感?


游:有的。只要是達到自己設想的目標,各種類型都會有滿足感。譬如這部電影的目的

是娛樂觀眾,是屬於大眾的,它的票房很好,做到我預期的目標,我就會感到滿足。如我設想一部片子是小眾的、風格化的,是為了表達一些思想或者爭取一些獎項的,它做到了,我亦會感到滿足。


潘:但作為創作人,在不同電影類型上,你會否有一些偏好?


游:這是一定的。對於我來說,我比較喜歡一些風格化的東西。


潘:在一些流行題材的片子,其實你們也會嘗試放入一些自己的風格,譬如說《鍾無艷》

(2001)。


游:對於流行題材的片子,我們首先是要明白它是商業電影,之後就是要考慮如何將它

拍出一些不同的東西來,使它有別於那些大家都習慣了的東西。

《大塊頭有大智慧》劇照


潘:回顧你編寫的電影, 譬如《大隻佬》(2003),它觸及一些哲學思想。有沒有哪一部電影印象特別深刻?


游:很多我都很喜歡的。《大隻佬》算是很成功的,其實它十分「踩線」,所謂「踩線」

是指它作為一部商業片,卻要去表達一些哲學方面的東西,而出來以後,票房、影評的反應都挺好,所以我認為它可以看作一個比較成功的參考模式。在這部片子中,韋生的設想是要用一個娛樂片的包裝去表達一些深刻一點的思想,同時又要讓觀眾看得開心。

今天,銀河映像已經成為國際國內大大小小影展影節的常客,甚至已經成了東道主,3月15日,銀河映像在香港舉辦了成立二十年的慶祝會;4月16日,北京國際電影節已經將「浪漫的爭鬥」:銀河映像二十年,作為六大專題中的一個,相較於即將開幕的香港國際電影節,銀河映像招牌雖小,但聲光璀璨,獨當一面,比起金像獎來,都不能說遜色多少。杜琪峰認為自己很幸運。

「很感謝上天給了我這份職業,因為拍電影不知讓我解決了生計問題。更重要的是讓我有機會看到多一些『人』所以這個工作對我而言不只是一份職業。而是一個讓我更了解人性與人生的渠道,如果我有能力繼續拍戲,拍到我拍不動為止,那就是我最好的收場。」


銀河映像,難以想像

潘國靈 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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