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會出兵烏克蘭嗎?

普京不容易對烏政府大舉開戰

如果你還在使勁猜測普京會不會出兵烏克蘭東部，說明你不懂大帝的心思。的確，大兵壓境這招普京已經用上了，這個陣勢也刺激得記者們心跳加速，紛紛將俄烏兩國總兵力、編製序列、坦克/艦艇/戰機等主戰裝備數量，乃至預備役兵力、GDP總額都一一盤點完畢，只差沒象對待球賽那樣分析歷次勝負和陣形了。

這一盤點，懸殊立現，於是很多人翹首以待真正的鐵腕霸主和強硬大國如何雷霆萬鈞一戰立威，而不臣服威權，投靠西方的叛逆小弟如何國破家亡。

然而，筆者可以斷言，你等不到普京一聲令下，三軍萬炮齊發那一刻的。原因很簡單，沙俄和蘇聯之所以崩於內，就是因為建立在粗暴蠻力的沙堡之上。今日世界已不容成吉思汗。從技術上說，要說「出兵」，普京的兵難道不是已經在烏克蘭東部了嗎？曾活躍在克里米亞的「小綠人」現在連面罩也不戴了，有的媒體已經認出一些重複出現的面孔。

因此，現在很多人屏息以待的所謂「出兵」，實際上是指俄軍大部隊公然跨境，對烏政府軍大動干戈。但對普京而言，把賭局玩到這麼大，他還顯然缺少籌碼。俄高層從不缺狠話，但更多是討好和煽動國內民族主義情緒所需。烏東部親俄武裝這次大多從佔領當地政府設施迅速推進到宣布成立獨立政權，連克里米亞式的公決過場也不走一下，顯然並不利於普京配合。這些城市或地區也缺乏克里米亞那種對俄有利的領土劃轉史，僅僅因為俄羅斯人占多數就應獨立，世界所有大民族主義勢力就都能裂土成國了。更何況連克里米亞的既成事實，全世界也少有國家表態支持。

4月29日，俄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專家德米特里·蘇斯洛夫預言：「烏內戰可能於5月26、27日爆發」。聽起來很火藥味，其實反而一語道破天機。請注意他所說的是「烏克蘭內戰爆發」，而非俄軍對烏政府開戰。

顯然，即使是俄國內狂熱民族主義勢力，其如意算盤也是先將烏東部分裂活動及其引發的烏政府武力打擊攪成「內戰」的渾水，添上抵制5月25日總統大選的一把火，再以保護「兄弟國家」和制止烏內戰為名出兵。為此，他們還必須繼續糾纏在美國「黑手」支持下推翻亞努科維奇「合法政權」的烏內政問題，將分裂分子美化為「（在烏實行）聯邦制的支持者」。

如此看來，以現有的牌局，普京更大的可能是先打暗中操縱的代理人戰爭，再伺機行事。為此大兵壓境的俄軍將繼續充當威懾角色，能給普京提供最終借口的只能是烏國內戰亂的惡化。現在親俄武裝剛剛遭到打擊，損失還不重，烏政府軍損失也與之相當。可以預料，烏東部的俄羅斯人流的血越多，對普京越有利（為「自由」、為「民族」而戰原來還可能隱藏著如此不堪的邏輯，其實一點不稀奇）。屆時，俄即使出兵，也必然以「維和部隊」等名義，規模上逐步升級，以「維和」之名行「特洛伊木馬」之實。

普京的賭注有點大

當然，有些事也不完全能由普京打算盤。他首先既要通過代理人戰爭，攢夠俄羅斯人爭取自決權慘遭鎮壓，甚至發生人道主義危機的道義牌，同時又幫助親俄武裝頂住攻勢，為俄軍保持內應。最大的問題還不在於烏境內俄羅斯人能否配合得那麼好，而是烏克蘭東部並非全是俄羅斯人。在代理人戰爭的過程中，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原本共處一個屋檐下的關係或將迅速撕裂，成為你死我活的種族決鬥和地盤爭奪。

要知道烏克蘭人即使沒有民族主義情緒，半壁江山逐一被蠶食也足夠激發出來。按2012年數據，即使在鬧得最凶的頓涅茨克市，近97萬人口中烏克蘭人仍佔了46.65％。如果勢如波黑，俄軍進入能夠既保護俄羅斯人又控制住他們，阻止雙方暴力嗎？如果俄軍本就不這樣打算，而是一心要吞併領土，那麼驅趕甚至清洗烏克蘭人能溫文爾雅？

即使假設普京成功，仍然需要解決幾個關鍵問題：

第一，他到底要達到什麼目的？能得到什麼？

實際上，這團戰爭陰雲的本質首先是普京出於國內外政治需要，利用俄烏國力懸殊和西方避免與俄武力較量的理性底線而發起的戰略挑釁和訛詐。不管北約東擴如何咄咄逼人，畢竟是戰略格局布勢層面的事，並不危害非盟國主權和生命。而普京大肆利用歐洲歷史上複雜的民族、領土問題發難，不惜以煽動鄰國內部分裂的形式謀取有利地緣戰略態勢和國內政治支持，則是打破了冷戰也未觸及的禁區，無異於賭博和冒險。

西方的確回應乏力，但主要是對這種反常規、反底線的瘋狂舉動缺乏思想準備和部署。冷戰結束後，西方滿以為世界可以拋開領土和軍事對抗等地緣問題，專心於諸如貿易自由化、核不擴散、人權、法治和氣候變化等世界秩序和全球治理挑戰。不料自己遭遇恐怖主義和經濟危機雙重挑戰，這使俄羅斯等一批國家找到了機會，紛紛重新祭起地緣政治牌。

這些國家的主要旗號是對冷戰後格局的不滿，這個世界秩序當然遠不夠完美，但真地是自己實力的發展已與這個秩序水火不相容了嗎？其實不難發現，在經濟上還遠談不上，但水火不相容之感卻總是在政治和軍事上發難，問題恐怕出在經濟社會領域缺少過硬競爭力。

於是，普京盡可以重操蘇聯舊業，利用領土、民族矛盾發難，用以增強自身安全為名的新冷戰掩飾在全球治理和模式創新等領域的空虛感，但以巨大的毀滅力而不是創造力，恐怕不能帶給世界什麼新希望。即使重建一個反西方的親俄大陣營是普京的宏偉大戰略，除了強人形象，它對俄羅斯政治文明、經濟活力的真正進步又能有多大助力？即使俄羅斯將北約東擴阻擊於烏克蘭中部，新增的些許領土和爆棚的國內支持也並不能改變整體國力和戰略態勢上不敵歐美的境地，反而將迎來以烏為前沿的冷戰升級。

第二，普京有多少牌可打？

普京手裡最大的牌顯然不是現有軍力，這比起前蘇聯畢竟差遠了，他的第一張大牌其實仍是沙俄和前蘇聯瘋狂擴張留下的遺產而已，他還有機會的也主要是歐盟和北約等機制還不能吸納的個別弱鄰。

迄今普京的成功都是戰術上的，而且得益於烏克蘭的無助和西方的失措，其初步收益主要體現在：領土上有戰亂將有效阻止烏克蘭加入北約或歐盟。下一步，俄軍通過迅猛的力量投送，在當地武裝配合下快速佔領要點，分割瓦解烏軍抵抗能力，也許又會令一些人歡呼雀躍這才是強國強軍。

但是，俄軍如果放手以大規模重火力消滅烏軍和佔領領土，恐怕極不明智。烏軍會無助到任由國家支離破碎嗎？即使沒有象樣的先進武器還擊，烏軍在兩族交錯的複雜背景下以輕型步兵廣泛抗擊，將衝突拖入波黑式的長期血腥消耗戰並不難。對手成建制部隊放棄抵抗，等於俄軍穩定統治分裂地區嗎？坦克馳騁、直升機呼嘯過後，如何城市反游擊和處理族群矛盾，如何穩定社會，發展經濟？包括政治解決和脫身策略的長期計劃在哪裡？這些曾用來拚命嘲笑美軍的話題，俄國有多少經驗？

普京的第二張大牌，則是歐洲和美國的措手不及和猶豫。不過，俄羅斯從西方大面還過得去的戰略夥伴轉向敵人，且如此快、如此狠，西方在政治、經濟、軍事和心理上都準備不足，但普京的冒險也足夠捅到西方的命根，如果不能保護西方的價值觀、邊界和盟友，戰後格局將煙消雲散。雖然西方當前的主要手段只有經濟戰，以此切斷俄羅斯軍事機器的財源，但考慮到俄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石油天然氣並非獨家資源，俄大局和長遠前景堪憂。

於是，普京的希望也成了他的第三張牌：與中國結成緊密聯盟。但在這種關係中，除了中國成為俄最大能源買主，保證俄收入以外，俄、中與西方的諸多糾葛攪成一團，有些優勢俄、中共同缺乏，有些利益仍互有矛盾，都是難題。更重要的是，中國的收入也主要來自向西方出口，資金主要押在美國，中國一旦離了和平環境和對外開放，面對西方的全面封鎖和撤資（這一點對西方也不可想像，但對抗都是逼出來的，中國的世界經濟發動機地位遠不那麼貨真價實），靠俄羅斯也保不住繁榮。俄羅斯即使把肥得流油的領土和資源吐出來一些，中國也缺少一個理想的安全環境和可持續的經濟增長方式與之配合，圖門江口的開發空談多年便是一例。更何況當今世界的競爭主題早已不在土地和資源的多寡。

可見，普京嚇著歐洲了，給美國出了難題，其實也給自己出了難題，可能還有點嚇著中國了——大哥，這麼干，到哪算一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