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立:太陽帝國的崛起與崩潰

杜君立:太陽帝國的崛起與崩潰 發布時間:2011-09-04 12:04 作者:杜君立 字型大小:大 中 小 點擊:626次

  一

  如果從地理上將亞洲與歐洲相比較,中國就如同法國,而日本則與不列顛極其類似;英吉利海峽的寬度僅21海里,隔絕日本與歐亞大陸的海面寬度達115海里。日本的面積只有英國的一半,因此被李鴻章鄙夷地稱之為「蕞爾小國」。

  自從大洪水之後,日本就孤絕於歐亞主流世界,直到6世紀左右引進漢字,才結束沒有文字的史前時代。對大陸型的中國人來說,日本始終是遙不可及的。在中國生活過很多年的馬可·波羅,竟然以為日本人是白種人,並且離中國非常遠,「擁有不計其數的黃金。」

  在風帆時代之前,或者說在16世紀歐洲人來到時,日本基本屬於一個邊緣文明區。海洋構成天塹既阻止了來自大陸異族對日本的征服,也使日本文明與大陸文明產生極大的疏離和差異。

  雖然日本對歐亞大陸來說無足輕重,但大陸對日本則不可或缺。對孤懸的日本來說,船運或者說海運幾乎就是連接文明和世界的臍帶。從早期的遣唐使開始,到了15世紀前後,日本海船的運載量已經達到了千石左右。16世紀中葉,持有幕府「朱印狀」的日本商人有百名以上,其船達300餘艘。一艘海船平均載重是300噸左右,而最大的已經達到了800噸。

  明朝嘉靖和萬曆年間,隨著國際海盜勢力在西太平洋崛起,明帝國的海禁政策趨於嚴厲。這進一步激發了走私貿易的發展,形成令帝國煩惱的「倭寇」現象。明朝皇帝遂停止了一切與日本有關的貿易活動。這一反貿易政策一直蕭規曹隨地延續到晚清。

  1776年(清乾隆四十一年),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寫道:

  中國人不重視國外貿易。當俄國公使蘭傑來北京請求通商時,北京的官吏以慣常的口吻對他說,「你們乞食般的貿易!」除了對日本,中國人很少或完全沒有由自己或用自己船隻經營國外貿易。允許外國船隻出入的海港,亦不過一兩個。所以,在中國,國外貿易就被局限在狹窄的範圍,要是本國船隻或外國船只能比較自由地經營國外貿易,這種範圍當然就會大得多。

  在德川家康出生的那一年,即1542年,一艘失事的葡萄牙商船漂泊到日本的一個小漁村,這就是著名的「種子島」事件。日本從葡萄牙人這裡得到了槍械和火藥的製造技術,從冷兵器到熱兵器的跨越,使持續百年的戰國時代迅速走向尾聲,也使日本傳統的貴族政治土崩瓦解。

  1592年(明神宗萬曆20年),豐臣秀吉傾舉國之兵,發起征服朝鮮和中國的壬辰戰爭。在一系列海戰中,日本艦隊不敵李舜臣率領的朝鮮龜甲戰船,從而喪失了制海權,使陸軍陷入困境。毫無懸念,這場火器時代的國際戰爭以露梁海戰而告終,日本大敗。

  二

  中日交惡使葡萄牙人乘隙而入,他們用中國的黃金和絲綢交換日本的白銀和銅,中國的澳門和日本長崎這兩個小漁村很快成為葡萄牙海上帝國的兩顆明珠。

  早在利瑪竇使大明帝國禮部尚書徐光啟皈依基督教之前一個世紀,方濟各會和耶穌會的神們父就已經從歐洲來到日本傳教,並且取得了罕見的成功。到豐臣秀吉時代,日本天主教徒已達15萬。

  1597年,一艘西班牙商船在日本擱淺,船長拜見了豐臣秀吉,拿出一個地球儀介紹了西班牙的海上帝國版圖,第一次看見地球儀的豐臣秀吉驚訝於西班牙何至於如此龐大,得意的船長說,他們主要用基督教同化各地土著,使其歸化西班牙。豐臣秀吉如夢方醒,當即處死26名天主教徒。豐臣死後,天主教迅速擴張,教徒達到70萬。德川幕府為了維持專制統治的穩定,將日本帶入長達200多年的閉關鎖國時代;傳教士和天主教徒遭到殘酷鎮壓和清洗,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被毫不留情地趕出日本;只有專註貿易的荷蘭人和中國人得以在長崎港的出島暫居,且受到嚴厲甚至屈辱的管制。這一孤立主義政策同時嚴禁日本人出國,也禁止製造大船和對外貿易。德川幕府要使日本永遠與世隔絕,一萬年不變色,這樣他們的統治就會永存。

  雖然同樣深受儒家文化濡染,但中國皇權專制的歷史要悠久得多,而且中國社會遭遇法家制度嚴厲宰制,完全走向世俗化,實用主義和馬基雅維利主義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中國在過去多年間一直受各個不同王朝的統治,而日本則忠實於萬世一系的天皇。中國的歷代王朝均構築在反叛和弒君之上」。對後發的日本來說,從未間斷的天皇神權與周期性更迭的軍人統治形成了一種統一文化下的多元政治,複雜斷裂的地形也加強了氏族傳統下的地區自治。商人階級和武士軍人階層構成日本社會的主流勢力,他們從經濟上和政治上主導了日本的發展步伐和歷史軌跡。相對而言,在皇權體制下的中國,商人和軍人都屬於被邊緣化的賤民,官僚勢力將帝國打造成不可挑戰的鐵板一塊。這種差異使中國的封閉與日本的封閉完全不同,一個大陸文化的封閉,一個海洋文化的封閉。

  「與導致中國人成為專制暴政的犧牲品的那種溫順馴良循規蹈矩的性格不同,日本民族精力充沛,有著強烈的獨立精神和榮譽感」。在倭寇之前,中國幾乎從未遭遇海上威脅,倭寇加劇了中國對海洋的恐懼和對貿易的排斥。相對而言,忽必烈時期的中國第一次跨海征服日本遭到慘敗,豐臣秀吉的日本第一次跨海征服中國同樣遭遇慘敗,結束戰國紛爭的日本之所以選擇自閉,含有鑄劍為犁休養生息的意味,甚至連火器也一概禁絕。

  天主教的濫觴對天皇神權構成挑戰,這成為鎖國制度最根本原因。中國幾次鎖國高潮都是為東南海盜之患所迫。與中華帝國相比,日本的閉關鎖國制度要多一些主動。德川幕府為了表示閉關的決心,甚至將葡萄牙外交使團集體斬首,葡萄牙人只好徹底死心。

  三

  中國的智者老子認為,所謂理想的世界就是「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然而世易時移,樹欲靜而風不止,中華帝國也罷,日本幕府也罷,它們的自閉並不能改變人類世界發展和開放的大趨勢。

  19世紀成為歐洲的世紀,佔世界20%人口的歐洲控制了70%的世界貿易。大清天朝遭遇到鴉片和戰爭的羞辱後不久,風帆時代就已經落幕,海洋世界進入一個工業化的蒸汽—鋼鐵時代,從而引發了一場貿易革命和軍事革命。

  1807年,美國人富爾頓建造的「克萊蒙特」號輪船,在哈得遜河上逆流而上,取得了輪船航行的首次成功。「克萊蒙特」號以鋼鐵為新型造船材料,以蒸汽機為新的動力系統,以螺旋槳為新的推進系統,開創了造船史的新紀元。「克萊蒙特」號標誌了帆船時代的結束,汽船時代的開始。1819年,美國製造的世界第一艘蒸汽驅動的郵船「薩凡納」號,經過26天成功跨越大西洋。蒸汽時代的的來臨使人類擺脫了對季風的依賴,海洋突然間縮小了一半。工業革命造就了現代,也造就了美國。這個人類理想國在地球上茁壯成長,不到百年時光,它就已經羽翼豐滿展翅翱翔。雖然這一切對沉迷自慰的東方世界來說如同痴人說夢,但不幸的是,這個噩夢很快就變成了它們眼前的現實。

  公元1853年,即清咸豐三年,洪秀全進入南京建立太平天國;這一年也是日本嘉永6年。佩里率領的美國東印度洋艦隊來到日本,史稱「黑船來航」。美國的誕生意味著日本不再孤單,隔著太平洋,它有了一個新鄰居,就如同隔著東海,有一個中國。然而日本並不認識這個新來的鄰居。16年前,美國捕鯨船莫里森號試圖在橫濱靠港補給,結果遭到火力攻擊,當時佩里還是布魯克林造船廠廠長,正在監造富爾頓蒸汽戰艦。這位出身名門並參加過英美戰爭和墨西哥戰爭的美國「蒸汽戰艦之父」曾說:「我們已強大到足以征服任何國家。我不是指以武力脅迫,攻擊或佔領的方式,而是用我們的力量幫助或保護他們,嚴謹公正地,紳士般友善的對待他們,用事實和誠意令他們心服口服。如此,我們便能無往不利。」

  1852年,佩里就任東印度艦隊司令。鑒於6年前美國海軍少將比德勒前往日本談判失敗,佩里再次進行「日本開國」談判。「此次美國遠征日本,並不僅僅是為了美國自身取得商業上的利益,最重要的目的是讓日本開放。」為了完成這次重大的使命,佩里進行長達半年的準備工作,走訪學者、查閱資料,除過菲爾莫爾總統的親筆信,佩里還帶著大量的美國工業產品,包括葡萄酒、香檳、香水、工藝品、電報機、銀板式照相機、望遠鏡、西式軍刀、半自動步槍和新式火器等。當年11月,他以密西西比號巡洋艦為旗艦,帶領艦隊從美國諾福克港出發。雖然這4艘蒸汽鐵甲戰艦擁有當時世界最強大的毀滅力,但他被禁止開炮。

  佩里艦隊經由加那利群島、開普敦和新加坡,於1853年4月6日到達香港,在這裡他請「漢學家」衛三畏擔任他的日文翻譯。衛三畏是最早來到中國的美國傳教士,是美國第一位重要的研究中國問題的專家,被稱為美國「漢學之父」。

  四

  1853年7月8日下午5時,佩里艦隊經過琉球和上海,到達目的地德川幕府咽喉要地江戶灣相州浦賀海面(今東京灣神奈川縣南部)。日本人從未見過這種冒著濃濃黑煙的蒸汽船,因而驚恐地稱之為「黑船」。

  當天夜裡,信鴿就將「黑船」到來的消息送到京都。孝明天皇唯一可做的就是親自前往神社連續祈禱了17天,乞求神靈攘斥夷類,保佑皇祚久長。浦賀地區總督戶田氏榮令手下中島三郎傳話,請佩里艦隊前往長崎,這是日本唯一對外開放的窗口。300多年,荷蘭人在長崎默默忍受著屈辱的貿易管制,但美國不是荷蘭。佩里以強硬態度要求由一高級日方官員接受美國總統的親筆信。

  在氣氛越來越緊張的僵持之後,日本做出妥協。德川幕府的首席老中阿部正弘同意先接受美國總統的國書,待美艦隊撤離後,再研究對策。

  7月14日上午8時,在浦賀南面約3海里的久里浜的接待館裡,盛大的美國總統信函交接儀式開始,這是日本開國的歷史性一刻。美方400人,其中50名官員,50名樂手;日方1500名士兵,50名官員。井戶弘道代表日方接受了美國總統的正副兩份親筆國書,以及佩里本人寫給德川將軍的信。佩里也接受了日方的接受書:「日方不得不違背國法,在當地接受美國總統的國書。」佩里最後告訴日方:「我們打算明年春天四五月份來日本,希望到那時能得到你們的正式答覆。」衛三畏評價道:「這是一次東方與西方的會晤,是國際交往史上的一大盛事,也意味著美國參與亞洲事務的開始。」

  在前往日本之前,衛三畏已經在廣州生活了20多年。1860年,衛三畏成為美國駐華公使館(北京)臨時代辦。1876年退休後回到美國,受聘擔任耶魯大學漢學教授。衛三畏不僅成為美國第一個漢學教授。西方漢學也由此濫觴。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最了解中國的竟是外國人。隨同佩里艦隊,衛三畏得以近距離地觀察日本,他發現了中日之間微妙的氣質殊異:

  和中國人比起來,日本人給人的感覺是更加理性,精力也更加充沛。但是我覺得他們的生活並沒有中國人那樣舒適。他們的行動很不自由,也沒有中國人那樣有靈性。不過,與中國人相比,他們有著更強的進取心和好勝心。當這兩個民族都認識到與別國進行交流的重要性以後,很可能日本人會在世界上為自己謀取到更高一些的地位。

  成功送達菲爾莫爾總統的信後,佩里艦隊離去日本。7月17日,佩里艦隊經琉球返回上海。上海和香港不過是中國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海洋時代到來之後,它們成為東方最早的現代城市。因為沒有平等的觀念,東方世界的難題在於,戰爭或者貿易,二者必居其一,它再也無法一概拒絕。

  五

  征夷大將軍德川家慶在佩里離開10天後便極其「識時務」地駕鶴西遊,群龍無首的德川幕府暫由阿部正弘主持局面,他向各藩徵求是開戰還是開放。若選擇開戰,大清天朝就是前車之鑒,戰則必敗,割地賠款其取其辱,日本無論如何不想重蹈覆轍。根據大多數地方勢力的意見,日本做出了偉大歷史的選擇,維持了「兩百年太平之夢」的鎖國政策壽終正寢,日本的大門不失體面地徐徐打開。這個孤絕於歐亞大陸的島國終於融入世界主流,成為東方世界第一個走向現代憲政的國家。

  14年前的清英戰爭時期,面對復仇女神號領銜的英國艦隊,以「天朝上國」自居的清國精英們甚至連英夷來自哪裡都搞不清楚。但閉關鎖國中的德川幕府卻截然相反,他們通過長崎這個窗口時刻掌握著外面世界的變化。學習大唐(中國)的「唐學」已經被學習荷蘭的「蘭學」取代,這類似中國後來的「西學」。在長崎海軍學校里,其課程設置完全與世界同步,包括數學、天文學、物理學、航海和射擊等。歷史學家蘭德斯一向以西方主義著稱,但他在《國富國窮》中卻認為,即使沒有歐洲的先例,日本也會自發的爆發工業革命,因為日本早在明治維新之前已朝現代化方向邁進。這或許可以從一件小事上得的印證,就在佩里艦隊來日的一年前,日方就已掌握了佩里來日的行期和目的。正如幕府在回復佩里的信中所說:「我們沿用這種法律或許不符合時代的精神,但卻有效保證了對國家的管理控制。」

  翌年2月21日,佩里如約再度率領由9艘戰艦組成的龐大艦隊通過浦賀海面駛入可以望見江戶市的羽田海域。談判從3月10日開始,歷時3個星期。3月31日,雙方締結了《日美神奈川條約》,給予美國以最惠國待遇。據衛三畏的記載:「在舉行簽字儀式時,日方特使帶來了三份日文本的條約,一份荷蘭文譯本,還有一份中文譯本。我們則帶來了荷蘭文和中文譯本各一份,英文譯本三份。」依照條款,湯森·哈里斯成為首任美國駐日領事。哈里斯憑的外交智慧贏得了日本人的信任,1856年兩國簽定《通商條約》,美國支持日本禁止鴉片貿易,日本則給予外國人以宗教信仰自由。隨後日本又同荷蘭、俄國、英國和法國締結了類似的條約。

  黑船來航成為日本徹底走向工業化和現代化的一個偉大機遇。40年後,在當年佩里的黑船登陸處豎起一座念碑,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親筆手書:「北米合眾國水師提督佩里上陸紀念碑」。紀念碑旁邊是佩里公園,這裡每年舉行紀念日本開國的「黑船祭」。

  六

  黑船來航成為日本歷史的分水嶺。

  前所未有的開放立即引發了地方保守勢力的憤怒,薩摩、長州、服前和土佐四藩即「薩長集團」,發起「尊王攘夷」的倒幕運動和排外運動,一度日本內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1867年(日本慶應3年),第十五代將軍德川慶喜奉還大政,16歲的明治天皇即位,內亂終於被平息,同時也終結了數百年的幕府體制。重歸權力中心的明治頒布了《五條誓文》,進一步明確了西方化和現代化的新日本道路。這就是著名的「明治維新」。

  明治天皇在一群改革派大臣鼓動下改頭換面,髮式和服飾一律改成西式,以表示其全盤西化的決心。在維新三傑之一大久保利通的帶動下,大臣們也通通剪去了長發。上行下效,日本朝野很快風靡起了西化風潮。

  明治四年,即1871年,明治天皇派遣日本使團出訪歐美,「求知識於世界」,同年日本成立了司法部,司法權與行政權力分離。1889年正式頒布《大日本帝國憲法》:不得隨意逮捕公民,財產權受到保護,公民享有宗教、言論和結社的自由。同時從小學開始全面實行義務教育和公民教育,以「權利」和「義務」樹立「公民意識」,1890年頒布的教育詔書告誡學生「要勇敢地獻身於國家」。明治維新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場啟蒙運動,人們開始以理性和批判的態度來審視自我。1881年的《日本先驅報》寫道:

  我們從來不認為,日本能成為一個富庶的國家,除了氣候條件之外,我們的自然資源和環境,以及好逸惡勞的本性,都使之難以實現。日本人是一個樂天派的民族,比較容易滿足,成不了大事。

  一個將「實用主義」奉為圭臬的太陽帝國迅速崛起,以重利輕義來達到富國強兵的「霸道」之路。1889年,日本成為亞洲第一個現代立憲國家。對近代中國人來說,日本最大的變化或許是結束傳統的封建武士體制,建立起亞洲第一支現代化軍隊,特別是海軍「耀皇威于海外,非海軍而莫屬,當今應大興海軍」。魏源的《海國圖志》在天朝早已被人遺忘,在日本卻成為上至天皇下至士兵的必讀書。

  明治政權以驚人的速度和決心,使幕府的海軍全部轉到了新政府體制下,各藩所轄的軍艦全部「獻」給了天皇新政府。在日本兵部省炮製的雄心勃勃的計劃中,日本未來的海軍將要超過英國,在20年內擁有大小軍艦200艘。僅蒸汽鐵甲艦就要裝備50艘,海軍經費被提升到與陸軍等同的高度,達15萬石。1878年,日本自產軍艦「清輝」號完成了歐洲遠航,博得世界好評。當時的英國《先驅論壇報》讚揚道:

  只要看一看「清輝」號軍艦,就足以推測日本國文明開化的程度。日本人用自己建造的軍艦,在無一個歐洲人幫助的情況下進行遠洋航海,實在令人讚歎。尤其是艦長精通自己的業務……與英國艦相比,「清輝」號毫不遜色」。

  六

  與中國嚴復的冷遇相反,日本民權運動先驅福澤諭吉揚起社會達爾文主義大旗,針對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提出「脫亞入歐論」,同時加藤弘之鼓吹軍國主義,從此日本走上了「失之於歐美,取之於近鄰」的擴張主義道路。在豐臣秀吉的壬辰戰爭整整300年之後,弔詭的歷史又一次重新上演,大明換成了大清,幕府換成了天皇,失去朝鮮和制海權的不再是日本,而是清國。豐臣秀吉的夢想終於在300年後實現。從唐朝白江口海戰、忽必烈兩伐日本到壬辰戰爭,誰能控制海權,誰就握有戰爭的主動權。擁有制海權,進可攻退可守;失去制海權,只能被動挨打。

  同治十三年(1874年),19歲的天朝皇帝在梅毒潰爛中奄奄一息,22歲的日本明治天皇以草創的海軍大舉奔襲台灣。雖然最終天朝以50萬兩白銀贖回了台灣,但天朝藩屬琉球卻被日本更名沖繩。此次慘敗直接刺激天朝開始建設海軍,或者說,古老天朝與現代日本展開一場軍備競賽。1875年,日本海軍兵臨漢城,逼迫朝鮮簽訂《江華條約》。由於圍繞朝鮮問題與清國的對立激化,日本將第一假想敵國由俄國更換為清國。

  光緒三年(1877年),美國內戰英雄格蘭特卸任總統後週遊世界來到中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鴻章請他斡旋中日衝突。格蘭特後來從日本寫信給李鴻章說:「中國大害在一弱字,國家譬如人身,人身一弱則百病來侵,一強則外邪不入。」他建議李鴻章和清政府「仿日本之例而效法西法」,「廣行通商」,「國勢必日強盛,各國自不敢侵侮」,否則,「日本以一萬勁旅」,可「長驅直搗中國三千洋里」。17年後,格蘭特的預言成為現實。光緒二十年,日本明治二十七年,夏曆甲午年,公元1894年,已經實現現代化的日本陸軍輕而易舉就佔領清國藩屬朝鮮,俘獲了朝鮮國王李熙。與此同時,日本海軍在豐島擊沉清國運兵船「高升」號,「濟遠」號戰艦掛起日本旗逃回。鑒於豐臣秀吉之悲劇,日本將制海權視為征服朝鮮乃至中國的重要前提,一場爭奪東亞海上霸權的甲午戰爭(日清戰爭)就此開始。

  自從遭遇工業時代的西方世界從海上發出的威脅之後,農業時代的天朝就認為,西方世界所依仗不過是「船堅炮利」爾。先是以高達80萬兩白銀的總預算買下了整整一支阿思本艦隊,台灣一役敗於日本後,再下血本,花費2000多萬兩白銀,用了20多年時間打造起一個號稱世界第七的「北洋水師」,以為這樣就可以制服英法諸夷。駐英公使郭嵩燾警告說:「船堅炮利之兵事乃最末微的小事,政治制度才是立國根本。」但郭嵩燾馬上被天朝的士大夫們斥為數典忘祖的「漢奸」。令天朝驚喜的是,這場轟轟烈烈的自強運動竟然贏得了西方世界的配合和支持,天朝水師一下子就跨入「蒸汽—鋼鐵時代」。

  七

  僅僅半個世紀前,迎擊英國「復仇女神」號戰列艦的天朝水師還不過都是一些小帆船和木筏,戰術還停留在古老「火攻」階段。從近身火攻到遠程射擊,從小木筏到巨型蒸汽鐵艦,這一「大躍進」或者說「跨越式發展」,就連明治維新的日本都讚嘆不已。

  因為工業基礎薄弱,清日兩國海軍裝備基本都是從歐洲購買的最新式蒸汽鐵甲戰艦。從雙方海軍軍艦總噸位來看,北洋水師為35346噸,日軍艦隊為40840噸,日方佔優。從佩里登陸到甲午海戰,僅僅40年時間,日本已經不是那個日本。與天朝傳統的水師體制相比,日本聯合艦隊完全是一支現代意義上的海軍。

  伏查戰艦以鐵甲為最,快船次之。北洋現有定遠、鎮遠鐵甲二艘,濟遠、致遠、靖遠、經遠、來遠快船五艘,均系購自外洋,平遠快船一艘,造自閩廠。前奏所云戰艦,即指此八艘而言。此外,超勇、揚威二船,均系舊式,四鎮蚊炮船,僅備守口,威遠、康濟、敏捷三船,專備教練學生,利運一船,專備轉運糧械……歷考西洋海軍規制,但以船之新舊、炮之大小遲速分強弱,不以人數多寡為較量。自光緒十四年後,並未添購一船,操演雖勤,戰艦過少。……北洋海軍可用者,只鎮遠、定遠鐵甲船二艘,為倭船所不及;然質重行緩,吃水過深,不能入海汊內港;次則濟遠、經遠、來遠三船,有水線甲、穹甲,而行駛不速。致遠、靖遠二船,前定造時,號稱一點鐘行十八海里。近因行用日久,僅十五、六海里。此外各船,愈舊愈緩。海上交戰能否趨避,應以船行之遲速為準:速率快者,勝則易於追逐,敗亦便於引避;若遲速懸殊,則利鈍立判。

  一手建立起北洋水師的李鴻章對戰勝日本並無信心:「今日海軍力量,以之攻人則不足,以之自守尚有餘」。如果說硬體方面差之毫厘的話,在戰術訓練、戰士素質、國家精神和協調指揮等軟體方面,清軍與日軍則是差之千里。對天朝上下來說,沒有人真正地關心國家興亡,人們只想捂緊自己的錢袋,或者去中飽私囊。帝國已經龐大到使每個人都無足輕重,因此每個人都與帝國失去關聯。與清國被動應付相反,日本完全是咄咄逼人的主動進攻,日軍大本營明確指示海軍「搜索清軍北洋艦隊而擊破之,以達到控制海權的目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場中日海上對決以極其荒誕的方式開始。李鴻章本是派北洋海軍去為前往朝鮮的步兵護航,結果遭遇等候多時的日本海軍。日本人並不是要阻止清軍登陸朝鮮,而是要消滅北洋水師。就這樣,黃梅海戰以遭遇戰的形式成就了一次改變東亞勢力格局的大海戰。

  1894年9月17日,日軍艦隊提前1小時40分鐘發現清國艦隊。世界第一場蒸汽鐵甲時代的大海戰開始,北洋水師在轉眼間就落花流水,經遠、致遠、超勇被擊沉,揚威、廣甲自毀;其餘定遠、鎮遠、來遠、濟遠和靖遠等艦中彈後逃回中國。北洋艦隊10艘主力戰艦全部參戰,日軍只動用了海軍聯合艦隊的一半戰力。日本海軍以5:0獲得全勝,日軍大本營「決定立即佔領中國遼寧省金州半島」。不久,日軍不費一槍一彈佔領大連,接著攻佔旅順和威海。

  1895年2月4日,中國人正在過年,日本海軍以魚雷艇突襲北洋水師的威海衛,定遠艦遭到重創。「苟喪艦,必自裁」,定遠艦管帶劉步蟾炸毀定遠後自盡,北洋水師從此成為一個遠去的天朝傳說。

  被稱為當時「亞洲第一巨艦」定遠艦是中國海軍史上第一個現代意義的主力艦,由德國伏爾鏗廠建造,1880年下水,艦長94.5米,排水量7400噸,航速14.5節。定遠艦作為北洋水師的旗艦,也是當時東亞地區最強大的戰艦,其305毫米主炮空前絕後。甲午戰爭前,日本最流行的兒童遊戲就是「打沉定遠」;甲午戰爭後的百年間,中國海軍再也沒有過如此噸位的主力戰艦。半個世紀後,中國海軍鍾漢波少校從日本索回定遠和靖遠兩艦的鐵錨,不久即被官吏們當做廢鐵賣給鐵匠鋪。

  八

  戰爭揭開了「復興」的假相和「盛世」的謊言。只接受經濟改革而拒絕政治改革的洋務運動號稱「中體西用」,30多年時間果然帶來一種後發性的表面繁榮,「中華民族迎來了偉大復興」,「中國進入了盛世」和「中國的崛起是無法阻止的」的美麗話語甚囂塵上,天朝上下都為「同光中興」而陶醉不已。

  天朝本身就是一個黑色幽默,比甲午戰爭更黑色幽默的是,水師學堂竟然設在皇家花園,就如同火器工場設在太和殿。不知是以水師學堂的名義建設頤和園,還是以頤和園的名義修建了水師學堂,無論怎樣,這筆巨大的建設費用來自海軍軍費。直到甲午戰爭,這個水師學堂——頤和園的擴建工程一直未停。當年的北洋水師已經寂寞海底,好在還有昆明湖的石舫可供後人賣取門票和留影娛樂。

  當初北洋水師初成軍時,其實力遠超日本海軍,隨著頤和園這個「水師學堂」的修建,便未再添置一艦一炮。相反,日本每年都添置最新式的戰艦,天皇不惜節省宮中費用,「從內庫中提取三十萬元,聊以資助」,甚至一天寧可只吃一餐也要建立強大海軍。此舉帶動了日本政府議員主動獻出1/4薪俸用做造艦。此消彼長,到甲午海戰時,日本艦隊的噸位與數量、航速與火力都大大超過北洋艦隊。中日海戰早已判定。

  戰爭賠款使天朝財政幾乎破產,大量舉借外債,使中國的財政、經濟和新的通商口岸以及內河新航線進一步被外強控制。反過來,這筆賠款在日本則充當了現代工業的起爆器,推動日本成為一大強國,並從此改變了世界政治格局,影響延續至今。

  甲午戰爭成為「明治維新」的一次大考,不到30年時間,日本就通過現代化改革超越了凌駕東亞長達數千年的中央帝國。日本維新的時間短於天朝的洋務運動,但日本在工業軍事和科技水平上即迅速超出,這是真正的資本主義與中國式的國家資本主義的必然差別。

  天朝的官辦壟斷企業就如同貌似威武的北洋水師一樣,實際不堪一擊。這場戰爭以《馬關條約》結束,天朝轟轟烈烈的「自強運動」徹底失敗,日本獲得了琉球、台灣、澎湖和遼東半島。同時獲得戰爭賠款3.4億兩白銀,摺合5.1億日元,日本每年國庫收入僅8000萬日元。這筆巨額賠款幾乎全部用於擴軍,10年後果然發揮了作用。

  這場戰爭使台灣正式成為日本帝國的新拓疆土,剪辮子禁鴉片辦學校,隨之開始了日本化和現代化的進程。歷史學家許倬雲曾說:「日本人治台跟治朝治東北不一樣,相當花力氣。有一個人叫後藤新平,主張把台灣建設成一個現代的地方:排除了瘟疫、蓋好了水利、普及了教育、不貪不污的法院。」日本將台灣作為帝國南擴的橋頭堡,以台灣的農業生產來支持本土的工業化,因此對台灣努力建設,尤其是社會秩序、衛生教育和農業治理等方面,日本完全將台灣當做日本國土的一部分。在日本的慘淡經營下,從政治經濟文化衛生等各方面來說,台灣都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有些方面甚至超過日本本土。半個世紀後,中國重新收回了一個已經實現了現代化的日本化台灣。

  九

  北洋水師締造者李鴻章曾說:「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子……但裱糊匠有何術能負其責?」在日本談判期間,這個身心都在流血的「裱糊匠」對伊藤博文悲嘆道:「我對您在日本有力地改變傳統的習俗,以致達到現在的水平十分羨慕。可我國的事情受傳統束縛太深,我根本不能按照自己的願望行事。」

  天朝水師的崩潰與現代日本的崛起深深刺痛了中國的精英,破舊立新的現代之路已經無法迴避。傳統上,中國從來不乏為民請命的志士仁人,一場「公車上書」的抗議活動立刻轟動了死水一般的天朝。在「變法自強」的旗幟下,這個以文字獄出名的國度竟然第一次出現了啟蒙,民間自辦的學會、學堂和報館達300多個。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農曆戊戌年,光緒皇帝頒布「明定國是詔」,宣布除舊革新開始現代化進程。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資產階級改良主義運動。毫無疑問,這場自上而下的變革雖然有益於國家民族,但卻嚴重觸動了皇權官吏集團的既得利益。在官僚軍人勢力的配合下,一場傳統的宮廷政變和一場傳統的陰謀屠殺就結束了關於未來和現代的一切想像,一場知識分子的「戊戌變法」成為「百日維新」的童話。

  日本維新成功了,中國維新失敗了,那麼革命就成為中國的專利。中國知識分子遠渡重洋逃亡日本,在這裡他們得到了庇護甚至鼓勵。在鎮壓維穩成功的天朝,一場轟轟烈烈的民族狂熱最終釀成國際人道災難,作為「八國聯軍」中的一份子,日本代表現代世界對天朝展開了一場武器的批判,一個沉迷於權力和鴉片的天朝遭到全世界的鄙視和羞辱。一個腐爛的天朝成為帝國時代的最後一場盛宴,而日本是最後一個跳上甲板的幸運兒。切蛋糕的遊戲開始了,天朝統治者將自己祖先當年的龍興之地讓出來作為戰場,然後充當「局外中立」的看客。

  發生在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的這場世界大戰的雙方是新崛起的日本和俄國,獎品是滿洲、朝鮮以及遠東的霸權。俄國海軍擁有200餘艘戰艦,其中太平洋艦隊擁有60餘艘作戰艦艇(19.2萬多噸),日本海軍有戰艦約80艘(26萬多噸)。作為俄國太平洋艦隊的海軍基地,旅順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

  隨著旅順陷落和俄國太平洋艦隊被殲,日本獲得完全的制海權。沙皇政府不得不從波羅的海艦隊和黑海艦隊抽調編組成「太平洋第二艦隊」和「太平洋第三艦隊」,開往遠東增援。這50艘戰艦組成的增援艦隊跨越大半個地球,日夜兼程3萬公里,剛剛遭遇以逸待勞的日本海軍,就一觸即潰,除3艘戰艦逃往海參崴之外,俄國太平洋第二第三艦隊全軍覆沒,艦艇損失總計達27萬噸,比後世的日特蘭海戰雙方損失總和還大。相反,日方只損失了3艘魚雷艇。

  十

  雖然日本對這場戰爭的軍費開支達17億日元,而且沒拿到一分錢賠償,但對蒸蒸日上的日本來說,對俄國的勝利遠比10年前對中國的勝利更有歷史意義。

  1905年9月,雙方簽訂的《朴茨矛斯條約》使亞洲再次成為亞洲人主導的亞洲,日本代替俄國入主「滿洲」和朝鮮。明治維新後的日本迅速崛起,作為經歷工業革命的唯一的非西方國家,它先後擊敗清朝中國和沙皇俄國,成為遠東與太平洋地區的大國。這意味著歐洲統治世界的400年「達·伽馬時代」宣告結束。

  斯塔夫理阿諾斯說:

  這場戰爭是遠東歷史乃至世界歷史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毫無疑問,它確立了日本的強國地位,改變了遠東地區的力量對比。但更有意義的是,歷史上第一次一個亞洲國家戰勝了一個歐洲國家,而且是一個大帝國。這對整個亞洲產生著令人振奮的影響。它向諸殖民地民族的千百萬人表明,歐洲的統治並不是神聖的、命中注定的。自征服者時代以來,白人第一次被打敗,全球所有的非白人民族都充滿了令人激動的希望。從這種意義上說,日俄戰爭是近代歷史上的里程碑,是非歐洲民族充分覺醒的序幕;這種覺醒今日正震撼著整個世界。

  半個多世紀以來,西方世界依靠「船堅炮利」一直保持著對東方世界的暴力優勢,這對華夷觀念根深蒂固的中國人來說,形成揮之不去的精神陰影。這場不幸的戰爭使抑鬱的中國人得以借日本的杯酒,以澆自己心中的塊壘:「我們認為日本對俄國的勝利是東方對西方的勝利。我們認為日本的勝利就是我們自己的勝利」(孫中山)。一時之間,日本成為中國眼中的「理想國」和聖地,莘莘學子們嚮往「東洋」更甚「西洋」。戰爭那一年,中國留日學生不足8000人,次年就翻了一番達17860人。

  在日本仙台東北大學,有一個學醫的中國留學生,他在上課時看了一個關於這場戰爭的新聞電影:日本人把一個中國人當作俄國間諜進行處決,引來一群中國人圍觀。「我的夢很美滿,預備卒業回來,救治像我父親似的被誤的病人的疾苦,戰爭時候便去當軍醫,一面又促進了國人對於維新的信仰。」這場戰爭和這場電影使他放棄了學醫和留學,他把自己的名字從周樹人改為魯迅。「學醫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強健,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

  作為這場世界戰爭的「座上客」或「東道主」,天朝已經成為一具沒有生命跡象的殭屍,任由宰割和踐踏。「自旅順迤北,直至邊牆內外,凡屬俄日大軍經過處,大都因糧於民。菽黍高粱,均被芟割,以作馬料。縱橫千里,幾同赤地」;「烽燧所至,村舍為墟,小民轉徙流離哭號於路者,以數十萬計」。就連日本《盛京時報》(1906年10月18日)也承認,東北民眾「陷於槍煙彈雨之中,死於炮林雷陣之上者數萬生靈,血飛肉濺,產破家傾,父子兄弟哭於途,夫婦親朋呼於路,痛心疾首,慘不忍聞」。

  俄國太平洋艦隊的覆沒使羅曼諾夫王朝面臨四面楚歌,日本支持的列寧和孫中山醞釀著一場前所未有的革命浪潮。對沙皇俄國和滿清中國來說,朝三暮四的所謂改革維新已經為時太晚,一場顛覆一切的共和革命在所難免。

  在日本人出洋考察35年之後,天朝的精英們第一次踏上「西天取經」,他們的第一站就是日本,君主立憲成為天朝的一個新枕頭。立憲改良與共和革命展開一場限時賽跑。「我中國以四五千年破壞舊船,當此過渡時代,列強之島石縱橫,外交之風波險惡,天昏地暗,民智未開,莫辨東西,不見口岸。何幸一道光明從海而生,立憲上諭從天而降,試問凡我同舟,何等慶幸!」

 十一

  當海洋成為人類的內湖時,天空成為新的藍海,而飛機成工業時代的艦船。美國聯合飛機公司因為生產最早橫渡大西洋的飛機而著名,這種大型客機的名字就叫「快速帆船」(Clipper)。飛機與艦船相融合,創造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戰爭機器——航空母艦。

  航空母艦的出現改寫了傳統的海軍理論,它宣告了「大艦巨炮」主義的破滅,海戰成為一場視野以外的遠距離戰鬥,這徹底終結了戰列艦時代的魚雷炮擊模式。作為巨大的人造戰爭系統,航空母艦不僅主宰了海洋,同時也成為陸地和國土的延伸。作為工業時代的後起之秀,新興的日本迅速成為航母時代的世界領袖。

  日本淺野造船廠建造了世界第一艘航空母艦「鳳翔」號,全長168米,排水量7470噸,搭載21架戰機,最大航速25節,1922年服役於日本海軍。從黑船來航到造出「鳳翔號」航母,日本僅僅用了不到70年時光。從「鳳翔」號開始,短短20年時間,日本的航空母艦數量就發展到可怕的25艘。曾經「脫亞入歐」日本重新祭起「武士道」精神,義無反顧地向軍國主義的「大東亞協同體」邁進,太陽旗成為東亞的最燦爛圖騰。航母上太陽帝國舉起「團結東亞、南亞,驅逐英美的東亞侵略」的大旗,以東亞領袖的氣勢展開一場「重組亞洲新秩序」的「聖戰」。

  在爭奪太平洋制海權的戰爭中,珍珠港成為美國永遠的恥辱,也成為日本永遠的遺憾:宣戰竟比戰爭本身晚到了30分鐘。日本再一次遭遇「黑船」,美國的航母數量達到不可思議的150艘,太平洋成為日本海軍的太平間。

  吳思在《血酬定律》中指出,暴力掠奪並不創造財富。相信戰爭掠奪可以讓一個國家富裕,就如同相信搶錢可以發財致富一樣。戰爭中得到的又在戰爭中失去,日本又回到了篳路藍縷的從前。歷史總是這樣重複上演。相隔百年之後,美國軍艦又一次來到東京灣。在「密蘇里」號戰列艦上,新一代的「佩里」麥克阿瑟將軍及其他同盟國代表與日方簽訂投降協議。

  「密蘇里號」上空飄揚著兩面美國國旗,一面是日本偷襲珍珠港時白宮前的國旗,另一面正是當年佩里將軍的旗艦「波瓦坦號」上懸掛過的國旗,它上面只有31顆星星。歷史學家道爾說:「以佩里舊日的旗幟炫耀著對日本的懲戒,這是當年的佩里哪怕是在最瘋狂的夢境中也想像不出的。」國旗這個歷史細節,讓人們看到歷史的承接與延續,任何人都無法否則過去,也不應當忘記過去,否則,歷史還會再來一遍,以加強人們的記憶。

  (節選自《歷史的細節》)

來源: 共識網 | 責任編輯:邵梓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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