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劇本分析這部武俠片為何秒殺其他武俠類型片

影視小黑屋

黑屋君按

作為資深武俠迷，黑屋君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好的武俠片了。在最近10年來，黑屋君腦海里只有一部武俠片值得一再重溫，《劍雨》。但很可惜，這部片上映時半溫不火。可惜了一部好片。最近黑屋君又重溫了一遍，這部片在音樂、人物、台詞上都可圈可點。以下從劇本角度分析為何《劍雨》如此出色。

今天說一說《劍雨》、與國產商業片這幾年的彎路與窮途末路。這幾日高燒不退，反倒有時間溫習幾部個人記憶中比較好的武俠/動作/古裝/劇情類的電影，比如《一代宗師》、《箭士柳白猿》、《師父》、《武俠》、《卧虎藏龍》、《綉春刀》。拿《劍雨》和前面三部電影比較是比較過分的行為，王家衛和徐浩峰在這幾部電影中描繪的是比較大格局的武林與武行面貌，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講也不算是商業片；所以《劍雨》本身更接近於《卧虎藏龍》與《綉春刀》這類商業武俠片。

個人對《劍雨》的評價是《卧虎藏龍》之後最好的華語商業武俠片。可惜的是《劍雨》在豆瓣上的評分只有6.9分，當年夾在《狄仁傑之通天帝國》、《山楂樹之戀》這樣的檔期修羅場上也非常不幸的成為了一部看似票房和口碑慘敗了影片。甚至有人根據電影的故事情節把核心概括為：「一塊煎餅引發的血案」。

講電影之前，還要強調一點：《劍雨》的導演是蘇照彬，他同時也是這部電影的編劇，因為考慮到票房，所以請吳宇森來做監製，影片打上了「吳宇森作品」。熟悉電影並且熱愛電影的朋友都知道，蘇照彬本人通常在一部電影中扮演編劇的角色，而他指導的影片也往往給人一種驚喜的感覺。

下面列一個提綱，清晰地說一下《劍雨》：

1.商業片的套路性完成度很高。

2.配角個性鮮明、人物立體（加分），反而顯得主角比較單薄（扣分）

3..作為武俠/動作/古裝電影，打鬥場面與武器設計精彩而又精緻。

4.電影在商業片的外衣下透露出的些許禪意。

5.雷人的台詞與無奈的選角，與悲劇內核的喜劇色彩。

6.電影工業各方面的中上表現與電影工業本身所帶來的瑕疵。

一：商業片的套路性完成度很高

商業片的劇情通常簡單而且套路性很強：身懷絕技的高僧羅摩來中原傳道，圓寂之後遺體成為武林人士爭奪的目標。傳說得到遺體就可以練就絕世武功稱霸武林，暗殺組織黑石為了得到遺體不惜將當朝首府滅門，過程中刺客細雨將半具羅摩遺體帶走遭到通緝，在路遇高僧陸竹點化之後頓悟並改頭換面，在過著普通人生活時認識了丈夫江阿生，誰知黑石首領轉輪王卻並沒有打算放過她，最後改名曾靜的細雨發現有和她相同經歷的並不只有她一人，最後她與轉輪王決一死戰。

之所以要概括劇情是為了體現出《劍雨》作為商業片的套路性。這類套路通常是：

1．普通的世界（Ordinary World）

殺手細雨每天過著殺人的生活。

2．冒險的召喚（Call to Adventure）

她的老大轉輪王要她帶領另外兩個殺手一起去當朝首輔張居正府上搶奪羅摩遺體並且滅門。

3．抗拒召喚（Refusal of the Call）

羅摩遺體搶到手，細雨卻心生叛意，私自帶走了遺體，抗拒大佬的命令。

4．與智者的相遇（Meeting with the Mentor）。與高僧陸竹相遇，對方在人生境界和武學上均完爆細雨，最後捨身成仁，點化了細雨。

5．穿越第一個極限（Crossing the First Threshold）。細雨決定重新開始一生，找李鬼手整了容，換了名字，放下手中的劍，開始了新的生活。

6．測試、盟友、敵人（Tests，Allies，Enemies）。改名曾靜的細雨受到貨郎江阿生的追求，在細雨一系列的考驗和測試之後認可了江阿生，經大師指點接觸對過往殺手生涯的陰影，兩個人結為夫妻。

7．接近深層的洞穴（Approach to the Inmost Cave）。夫妻兩人去錢莊取錢，遇到江洋大盜，細雨為求自保展露武功，最後又讓昔日的頭領轉輪王發現行蹤，開始了新一輪的追殺。

8．嚴峻的考驗（Ordeal）。轉輪王以曾靜身邊的親友作為要挾，要她為轉輪王搶奪另外半具羅摩遺體，細雨不得已重回江湖。事成之後又陷入暗殺組織黑石的內訌，身負重創。

9．得到嘉獎（Reward）。細雨在打鬥中逃回家，追殺依舊沒有停止，最後看似窩囊實則身懷絕技的丈夫挺身而出，擊退了其餘的刺客，保護了妻子。

10．回去的路（The Road Back）。此時細雨才恍然大悟原來丈夫與自己有血海深仇，兩人現在恩愛的背後其實有一段不得不面對的殘酷過往。細雨決定代替丈夫與轉輪王決一死戰，和過去算個清楚明白。

11．復活（Resurrection）。一身武藝均來自轉輪王的細雨在決鬥中率佔下風，最後想起高僧陸竹生前點撥她的幾招武功，殺死了轉輪王，徹底和過去一刀兩斷，終於迎來了新的人生。

12．滿載而歸（Return with the Elixir）。最後丈夫江阿生與細雨放下了對過往的一切成見與恩怨，抱著受傷的妻子回家。昔日的殺手細雨斬斷了如同夢魘的羈絆，與恩愛的丈夫回家了。

雖然少許細節上有硬套的嫌疑，但影片以細雨為主角（Hero）大體上還是原原本本地套入了這個「Hero"s Journey」模板。

二：配角個性鮮明、人物立體（加分項），反而顯得主角比較單薄（扣分項）

《劍雨》通過對配角與主角的描繪，試圖打造出一個去江湖化的氛圍。撇去主角細雨與江阿生這種絕世高手大隱於市之外，各類配角也都有一種「身在江湖，而心不在江湖」的身不由己。譬如說暗殺組織黑石三大殺手：細雨/曾靜（林熙蕾/楊紫瓊 飾）、雷彬（余文樂 飾）、連繩（戴立忍 飾）的另外兩個。雷彬的夢想是在退出組織後帶著妻兒開一家麵店，過著每天下面給自己和客人吃的生活；連繩在沒有任務的時候流連於街頭巷尾，痴迷於變戲法。替代細雨的殺手綻青實則是一個女性癮者，愛好是做愛，簡單粗暴。對他們來說，江湖是一個無奈的選擇，退出江湖才是他們希望的生活。這三個人退出江湖之後，會下面，會變戲法，會做愛，也可能會一邊變戲法一邊下面做愛？（笑）

相反，負責替組織接收朝廷賄賂的油店老闆肥油陳，與黑石領袖轉輪王（王學圻 飾）卻扮演著江湖只是他們的工具、賺錢與恢復尊嚴（這是片中最反轉的地方，不能劇透）才是他們的目的。而戲份少得可憐的高僧陸竹（李宗翰 飾），名醫李鬼手（金士傑 飾）則扮演著完全與江湖無關，實際上江湖需要他們時，他們卻可以推動江湖裡面大事件的發展。

綜上，戲中人物均表現出一種去江湖化，甚至是逆武俠的一種狀態。這是《劍雨》在同類型電影中出彩的原因。

三 ：作為武俠/動作/古裝電影，打鬥場面與武器設計精彩而又精緻

一部武俠片，動作設計和武器道具尤為重要。《笑傲江湖》里岳不群用劍，人稱君子劍，因為劍是兵中君子，儘管岳不群是偽君子。又例如常山趙子龍作為一個幸運屬性MAX的人物，武器是槍，應證了「自古槍兵幸運E」的說法。兵器與人物的性格往往相呼應。

《劍雨》中，雷彬使用雙刺配合飛針，暗器給這個人帶來了許多搖擺不定、陰險的色彩和形象。在劇情中，最後黑石的三大殺手決定倒戈，雷彬也是立場最搖擺的人。而這份捉摸不定的外表下，卻是他對事業（做面、下面、吃面、研究面）與家人的堅定不移。

彩戲師連繩，他的愛好是變戲法，是神仙索唯一的傳人。武功也是詭異異常，將戲法和武學融合在了一起，以至於打著打著，就雙刀冒火，還隔空出現了火球，像變戲法似得。

至於彩戲師的演員，之前也受到了很大的社會爭議，如果這部電影在該演員當時深陷輿論風波時上映，恐怕又會給票房慘敗多添一個理由。記得當年學校里集體看這部電影，彩戲師連繩上場時的畫面是這樣的：

以至於我身邊的小夥伴都直呼：「張震怎麼演的那麼好啊！」我心中頓時千萬匹某動物飛過。彩戲師連繩最後被轉輪王殺死時，轉輪王對他說：「我早就和你說過，你要練變戲法就練變戲法，練武功就練武功。你總是喜歡把它們混為一談，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件奇事啊。」這句話對人物充滿諷刺。

轉輪王之所以被稱作轉輪王，源自他的武器，電影里沒有用任何台詞交代，而是很輕易地給了他的武器一個鏡頭：

轉輪王在佛教中是掌管人道的地府十殿之一，他的劍上也有一個轉輪。通俗一點解釋說，轉輪王用劍，劍術高超，劍上有一個輪子，會轉，所以叫轉輪王，借用佛教中轉輪王的名字是為體現出他權力與能力之大。掌管人道的佛教轉輪王在《劍雨》中可以干涉一切朝廷命官的任（qin）命（ding），甚至殺掉當朝首輔全家也不是難事。這個人物與岳不群是相呼應的：用劍、偽君子、以及...

高僧陸竹的武器是化緣時用的筷子，頗有獨孤求敗當面以草木皆可以為武器的樣子。細雨與陸竹的打鬥，堪稱整部電影的打鬥場面之精粹：

打鬥場面的打光、構圖、色彩也非常飽滿。陸竹最後教給細雨的四招劍法也頗具禪意：藏拙於巧、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非常好的將打鬥動作與禪意、名稱結合起來。

藏拙於巧，近身短刺。

用晦而明，貼地飛行。

寓清於濁，高速迴旋。

以屈為伸，側體突擊（反重力轉身回馬槍）。

雖然描述這幾個場景時用了一種比較戲謔的口吻，但單看這場打鬥場面，就比那種只知道吊威亞的武俠片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當然，出眾的武器還有江阿生的參差子母劍與細雨的避水劍，這裡不贅述。

四，電影在商業片的外衣下透露出的些許禪意

除了陸竹的四招頗有禪意名字的招數。電影中還貫穿著橋，多次出現了石橋禪：佛陀弟子阿難在出家之前，在道上遇一少女從此愛慕難捨。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這少女？阿難回答：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這少女從橋上走過。

如同馬在很多電影、文學中扮演著男性與慾望的形象（《東邪西毒》與《白日焰火》），蛇通常給人象徵誘惑和罪惡（《聖經》）。這些在文學和電影中近乎成為意象的標誌，在《劍雨》中就變成了橋。

儘管很多人吐槽，在那個還沒有微信的2010年、大家依舊使用QQ空間的年代，石橋禪曾經引發了一股小清新愛情故事與佛說雞湯的風潮。但《劍雨》終究只是一部商業片，而不是一部文藝片、藝術片，導演在確保商業元素之餘能在禪意、內容方面做出嘗試與探索，已經很不容易。

五，雷人的台詞與無奈的選角，與悲劇內核的喜劇色彩。

當年我第一次看電影時，高中的黨支部書記就坐在我身邊，當她聽到大S說出那句：「他是不行，而你是沒有（沒有什麼我也不知道）」時，笑的人都要翻過去的樣子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而《劍雨》的選角也頗有硬傷之感：楊紫瓊（曾靜）太老、鄭雨盛（江阿生）毫無存在感、大S沒有演技分分鐘令人齣戲。可圈可點的是李鬼手的扮演者金士傑老師，這裡又不得不聯繫《綉春刀》，裡面也有金士傑老師扮演的魏忠賢。同樣的朝代，故事均在明朝為背景發生，《劍雨》是洪武十八年（劇中有細節交代），《綉春刀》是崇禎年間。雷人台詞上，《綉春刀》也有在師兄受雇要殺掉師弟時所言：「師弟可是我的至愛親朋手足兄弟，得加錢。」

選角上，《劍雨》有大S，《綉春刀》有劉詩詩；主角均無特別大牌的明星，即便是楊紫瓊和張震。

加上《綉春刀》的動作設定比如《劍雨》，完成度也沒有後者高。個人認為以《卧虎藏龍》為10分參照物，《劍雨》可以打8分，《綉春刀》可以打7分到7.5分。了解李安的人可能會知道，《卧虎藏龍》的最後，李慕白飛升時的場景，李安希望在場景布置上可以做成一個子宮的樣子，最後難度太高，沒有完成。不然可以更好地凸顯李慕白的情慾紛紛。

我常和別人說，其實武俠類，英雄主題，好看之處不在於這個人有多厲害，而在於這些英雄和大俠褪去光環後，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悲哀與平凡。《劍雨》許多看似槽點滿滿、喜劇色彩之處，其實核心都是悲劇。這裡就不劇透了。

六，電影工業各方面的中上表現與電影工業本身所帶來的瑕疵

如同《劍雨》在人物設定上的優點和缺點一樣明顯，在電影工業上《劍雨》也同樣有很多可圈可點的地方，與因為限制所帶來的瑕疵。

打鬥鏡頭中合理運用定格，使得打鬥場面有節奏感，而且很精彩；兵刃相接時，發出的音效也讓人耳目一新，辟水劍會發出如同水滴的聲音，轉輪王在打鬥中可以清楚地聽到劍上的輪盤轉動聲，這些小細節都讓人驚喜。

拍攝中，尤其在交代人物的感情線，大約在27分14秒到33分40秒中間，鏡頭採用大量疊化，顯示出時間變化。非常適合拉片。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個鏡頭：

細雨走到江阿生面前，手扶了一下那款紫紅色的布。其實這個地方是一個瑕疵，因為接著這塊布落下來。像這樣一個主要是人物對話的鏡頭，有一個無關的事物運動（這塊布落下來），就會將觀眾的目光從人物身上過度到無關事物上，從而觀眾的注意力就被這塊布搶走了，人的眼睛會很本能地捕捉運動的東西。這裡楊紫瓊手接了一下，轉身走了過去，儘管這塊布最後還是落地了，但這條就過了吧（導演肯定是那麼說的）。

又比如這個場景，細雨的臉在與轉輪王的打鬥中被割開，大出血，之後又奇蹟般地癒合了（莫名其妙的穿幫鏡頭）。

隨即江阿生抱著細雨回家，在下一個鏡頭裡。

女主的臉就在20秒的時間裡，經歷了受傷、癒合、再傷口撕裂。但可能考慮到工期的原因，這條導演也讓它過了。

又例如，編劇在創作時考慮到了具體年份，洪武十八年。但沒有考慮到更細節的設定。上面懸賞捉拿細雨，說她的人頭值黃金五萬兩，細雨身上有八十萬兩白銀，按照明朝初期白銀與黃金的匯率，八十萬兩白銀摺合二十萬兩黃金。這個設定編劇應該沒有考據過，底下的嘍啰聽到黃金五萬兩的時候，震驚了：「啊，五萬兩？」卻對價值二十萬兩黃金的八十萬兩白銀沒有反應。

可能是這部電影的預算不足，以至於明朝首輔張海端（這個任務的名字應該融合張居正和海瑞）的府邸與馮國公府一模一樣，只是換了一個打光。

電影的扣題是非常準確：男女主角在雨中結怨、又在雨中生情。劍是武俠，雨是人情。前者是一種別樣的身不由己，而後者卻是心之所向。

《劍雨》本身是一部相當出色的商業片，如果當年在市場上受到大家的認可。可能會開拓一條新的商業片道路，而不是現在這副腔調。我個人非常喜歡這部電影，如果要給這篇影評起一個標題，那我會寫：「瑕不掩瑜的過貶武俠新電影——《劍雨》。」如果這篇影評可以讓《劍雨》不那麼過貶，又或是給這部電影有些許正名的效果，那真的就是我本人對導演蘇照彬與《劍雨》做出的微小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