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害死了岳飛？

誰害死了岳飛？

——文徵明的詠史詞《滿江紅》賞析

【《滿江紅》】

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

慨當初、依飛何重，後來何酷。

豈是功高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

最無端、堪恨又堪悲，風波獄。

豈不念，疆圻蹙；

豈不念，徽欽辱？

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

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

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起首「拂拭殘碑」三句說石碑上宋高宗趙構手書的「精忠岳飛」四字仍隱約可見。「慨當初」三句說宋高宗稱帝後，北有金兵壓境，南有群盜騷擾，岳飛抱著盡忠報國的決心，破李成、平劉豫、斬劉么，掃平了閩粵贛等地的內患，深為高宗和朝廷倚重，所以高宗手書「精忠報國」四字以褒獎。「豈是功成」二句意說難道大功告成就該死了嗎？只是事過境遷，即使說盡好話也枉然了。「最無端」三句說岳飛入獄後，大理寺官員都說岳飛無罪，韓世忠質問秦檜，秦檜回答說岳飛之罪「其事體莫須有」。當時上書為岳飛辯白的人很多，高宗、秦檜等卻一意孤行。「豈不念」四句直指宋高宗而言。難道是忘記了金人的南侵，徽宗、欽宗所受的屈辱？非也。只是因為想到徽宗、欽宗若回來，「此身何屬」高宗又將歸屬哪裡呢？他就做不成皇帝了！「千載休談」二句進一步申述高宗必殺岳飛的原因。當時的南渡也是因為怕中原恢復之後，不能再當皇帝啊！「笑區區」三句說秦檜會有何能耐，他之所以翻雲覆雨，殺害岳飛，力主屈辱苟安，只不過是剛好迎合了趙構的心意罷了。

這是明代書畫名家文徵明看到刻在石碑上的宋高宗敕賜岳飛的御札後所寫的。當初倚仗岳飛抗金的是這位宋高宗，岳飛原來是高宗擔任兵馬大元帥前投效的嫡系軍官，而後來殺掉岳飛的也正是這位高宗。岳飛為什麼會落到這樣悲慘的下場呢？單單是秦檜的誣陷和構害嗎？不是那樣簡單。

文徵明尖銳地指出了一件南宋人不大清楚，或者是不敢明說的內幕。那就是宋高宗的私心！是什麼私心呢？作者揭露，假如岳飛收復了中原，把宋欽宗、欽宗二帝迎接回來，問題馬上就變得非常複雜，高宗本人的位置就不知道往哪裡擱了。這才是事情的關鍵。

宋徽宗是宋高宗的父親，欽宗是高宗的哥哥，父親和哥哥在上，你自己還能夠南面稱孤嗎？你讓位吧，不甘心、不情願，並且前途吉凶未卜；如不讓位，同樣吉凶難保，這個問題已經被許多無可辯駁的歷史事實所證實。從歷史上看，唐朝安史之亂，唐玄宗可以傳位給肅宗，因為自己年紀大了；宋徽宗自然也可以傳位，已經傳給欽宗趙桓了，因為同樣是年紀大了；可是拿欽宗怎麼辦？他是皇帝，又是哥哥。而且肅宗原來就是太子，繼位是名正言順，你高宗不過封個康王，本來就沒有登基的資格，既然迎了皇帝哥哥回來，你還好意思繼續安然坐你的龍位嗎？

高宗想是這樣想，內心話卻說不出口。站在朝廷里的那群書獃子也不敢這樣大膽推測他們的皇上。幸而有個秦檜，深深懂得此中的奧秘，極力主張議和，君臣之間心照不宣，一拍即合。只可惜一心抗金的岳飛就是沒有領會那個高宗皇帝的心事，只是一味地堅持英勇抗戰，力圖精忠報國。於是，他就只能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了。

後來，清代著名詩人鄭板橋作有一首《紹興》詩，同樣深刻揭露諷刺了這一段史實的真相。其詩曰：

「丞相紛紛詔敕多，紹興天子只酣歌。

金人慾送欽徽返，其奈中原不要何！」

詠史詞貴在一針見血地戳破本質。一千多年來，關於民族英雄岳飛被害一事，人們一般認為罪在奸相秦檜。這首詞卻獨將批判和諷刺的矛頭，直指當時的大宋皇帝，頗有見地，有深度。整首詞感情沉著而慷慨，議論痛快而淋漓。文徵明先生慧眼獨具，看清了宋皇帝最真實的意圖和抗金英雄岳飛千古悲劇的根源，辛辣諷刺並深刻揭露了當年的歷史事實真相。

文徵明的這一闕《滿江紅》，雖然比不上岳飛本人的那一首《滿江紅》出名，卻是後者的最好的註腳！

　 　文徵明（1470-1559），原名壁，字征明，號「衡山居士」。四十二歲起以字行，更字征仲。因先世衡山人，故號衡山居士，世稱「文衡山」，曾官翰林待詔，長州（今江蘇蘇州）人。生於明宣宗成化六年，卒於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年九十歲。擅長詩文書畫，詩宗白居易、蘇軾，文受業於吳寬，學書於李應禎，學畫於沈周。在詩文上，與祝允明、唐寅、徐真卿並稱「吳中四才子」。在繪畫上，師法沈周，典雅秀麗，與沈周、唐寅、仇英合稱「吳門四家」。傳世畫作有《千岩競秀》、《萬壑爭流》、《湘君夫人圖》、《石湖草堂》、《石湖詩畫》、《橫塘詩意》、《虎丘圖》、《天平紀游圖》、《靈岩山圖》、《洞庭西山圖》、《拙政園圖》等。傳世書作有《醉翁亭記》、《滕王閣序》、《赤壁賦》等。著有《甫田集》，編有《停玉館法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