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主國家權力與貪腐的怪圈，韓國總統為何難逃「青瓦台魔咒」？

編者按

12月9日，韓國國會以300票中234票贊成通過總統彈劾案，韓國總統朴槿惠被停止職務，由國務總理黃教安替代主政，由此這場沸沸揚揚的「親信干政門」終於暫時告一段落。回顧歷史，我們驚訝地發現，韓國歷任總統或流亡海外，或飲彈身亡，或被送上審判台，結局最好的也是帶著遺憾退出政壇。這些總統的命運不僅折射出了韓國政治與社會改革進程的曲折與艱辛，也給我們對於現代民主制度的發展與完善帶來了許多新的思考。

今天就讓我們跟隨格隆匯專欄作者Ares的思緒，一起去探索這個東亞小國在民主轉型過程中所經歷的那些磨難與滄桑。或許，不了解並不可怕，但是對於我們許多人來說，真正可怕的是拒絕了解，並一直為這種拒絕而洋洋得意。

>>>> 青瓦台的魔咒-讓民主在希望與絕望中沉淪

世界上的國家有四種：民主而清廉的、民主而腐敗的、專制而清廉的、專制而腐敗的。

人最害怕的命運是這種：你認為是無盡絕望之時，在某個拐角處卻看到了滿眼希望，你以為看到了所有的希望，最後卻還是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很顯然，韓國民眾就陷在這樣的困境里。

當所有人揣著象徵希望的選票，希冀著他們所選出的新領袖會給這個國家帶來改變時，荒唐和可笑的現實卻最終無情的鞭笞並告誡著他們：其實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輪迴。

9日下午韓國國會召開全體會議，表決通過了總統朴槿惠彈劾案。發酵48天的"親信門"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這位曾靠標榜原則和信用、口口聲聲說著"我沒有父母，沒有丈夫，沒有子女，國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務的對象"的韓國第一女總統最終還是失信於民，淪為眾人口誅筆伐的「敵人」。

時間回到十二年前，這位被"閨蜜"干政事件弄得聲名狼藉的女強人也曾是主導當時彈劾盧武鉉的主要人物。如今造化弄人，她自己也成了慘遭彈劾的對象。

（朴槿惠總統支持率）

回顧歷史，韓國歷任總統或是流亡海外，或是飲彈身亡，或是被送上審判台深陷牢獄之災，或是在掀起民眾憤怒的醜聞之中身敗名裂。種種命運，折射韓國政治與社會改革進程的曲折與艱辛之餘，也一直讓這個國家籠罩著深深的陰霾。

更為可悲的是，當所有人手中的選票變成了一種莫大的嘲諷時，這個社會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都難以看到新的方向，而普通民眾則一直陷入在無盡的失望與絕望的輪迴之中。

（在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家中,韓國已經連續12年登上自殺率第1名的位置）

事實上，權力與貪腐的怪圈，一直都是青瓦台的魔咒，也一直都讓這個民主國家的政治舞台，從未迎來片刻安寧。

>>>> 由威權走向民主--從李承晚到朴槿惠

從政治發展歷程來說，現代韓國就一直是處在民主與獨裁統治的反覆交替之中。

1948年，日本戰敗後，美國佔領的朝鮮半島南部舉行國會選舉，並在只有30%選民投票的情況下誕生了第一屆國會。隨後，國會議員投票選舉李承晚為韓國的第一位總統，大韓民國由此正式成立。

李承晚作為朝鮮李朝統治的後代，在當政期間卻完全倒行逆施實行著殘酷的獨裁統治。其統治的12年間，經濟上毫無起色，弄得民不聊生。在1960年舉行的大選中，已3次出任總統的李承晚依然不甘心下台企圖以各種手段製造第4次"當選"。憤怒的韓國人民最終舉起了抗議的大旗，各地相繼爆發起義。逼於無奈，這位有著"權力癮"的獨裁者不得不辭去了總統職務，最後流亡美國，於1965年客死他鄉。

（李承晚任總統-前排左一）

李承晚下台後，韓國暫時實現了自由民主和開放。不過好景不長，1961年少將朴正熙為首的一批少壯派軍官發動五一六軍事政變推翻了僅當了8個月總統的尹譜善的政權成立了第三共和國。由此，朴正熙開始了對韓國進行了長達18年的軍事獨裁統治。

朴正熙的高壓統治未能壓制住韓國民眾對自由民主的嚮往，國內革命鬥爭仍然持續高漲。與此同時，在美國方面施加壓力的情況下，朴正熙集團內部也開始不斷分化。最終"穩健派"代表人物、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在多次建議朴正熙用溫和政策取代強硬政策未果的情況下，於1979年10月26日在中央情報部宴會廳內開槍打死了朴正熙。

隨後，崔圭夏以總理身份代行總統許可權，並於12月6日經統一主體國民勝出後正式接任總統一職。

緊接著1979年12月12日，身為國軍保安司令的全斗煥少將發動雙十二政變，崔圭夏總統被迫下台，全斗煥成立第五共和國成為韓國總統，由此展開了其近八年的獨裁統治。全斗煥上台後，全國爆發工人及學生示威浪潮，要求民主。1980年5月光州民主化運動爆發，全斗煥下令武力鎮壓造成了大量平民和學生死亡和受傷。光州"518"運動敲響了韓國軍人獨裁統治的喪鐘，也加速了民主政治的到來。

1987年6月韓國再次爆發的大規模全國範圍的民主運動，全斗煥在重重壓力下宣布不再競選總統。隨後，全斗煥不經選舉"欽定"盧泰愚為下任總統，再次引發大規模抗議。當時由於正籌備漢城奧運會，盧泰愚為免影響國際聲譽，在美國施壓下，於6月29日發表宣言釋放所有政治異見人士，並舉行公民投票修改憲法，恢復總統和國會的直接選舉，確立了沿用至今的公民直接選舉總統制。10月27日韓國國會通過了第六共和國憲法，建立第六共和國。12月19日，盧泰愚成為韓國真正意義上首位民選的總統。

韓國的威權政治由此告一段落。

儘管獨裁統治下韓國人民怨聲載道，但是在這一段時間內韓國的經濟卻得到了不斷的發展。在1966-1970年，韓國的年均經濟增長率為10.4%（北方朝鮮同期為5.8%）。到了1971-1975年，韓國年均增長仍能達9.7%（北方朝鮮同期為2.3%）。1962年韓國人均名義GDP為87美元不到朝鮮的1/3，但在1979年為1764美元，為1962年的20.3倍，年均增長高達19.4%，這一驚人崛起速度也被譽為「漢江奇蹟」。韓國也由此最終進入到了發達國家的行列。

回到政治上，全斗煥盧泰愚黯然退出政治舞台，宣告了韓國威權統治的終結與民主時代的開啟。然而等到真正進入到了民主時代，韓國的政壇卻再次陷入到了腐敗和醜聞的怪圈。

1992年盧泰愚總統任期屆滿後，金泳三當選為新一任韓國總統，金泳三上任後立即徹查由全斗煥執政時間開始的官商勾結活動。1995年全斗煥和盧泰愚相繼因籌集和侵吞秘密政治資金而被逮捕。最終盧泰愚在1996年以叛亂及受賄罪，獲刑22年，成為韓國歷史上第一位公開受審的前國家元首。

第十四任韓國總統金泳三上任後，採取了比較嚴厲的廉政措施，其中最有成效的反腐敗措施便是高級公務人員必須公布個人的收入和財產。不過金泳三兒子的兩個兒子最終卻因收受賄賂資金被檢方逮捕。到了1997年金泳三任期即將結束之際，其率領的內閣因未能妥善處理亞洲金融危機而接受了被韓國人民視為屈辱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供的援助，在國民一片譴責聲中金泳三最終卸任。

1997年金大中當選第十五任韓國總統，其入主青瓦台，成功實現了韓國現代史上朝野政黨首次政權和平交替。作為在野黨領袖金大中致力於發展韓國民主事業，為此，他曾五次死裡逃生，經歷了六年獄中生活和十年的軟禁、流亡生涯。金大中上任之時高舉反腐大旗，其本人也是一生清廉。但是在其執政期間，他的三個兒子卻紛紛因涉嫌受賄或逃稅被起訴或拘捕。而金大中政府的多名高官也因腐敗問題紛紛被起訴。

2002年12月，盧武鉉當選第十六屆韓國總統。盧武鉉出身寒門，被韓國人民稱為"平民總統"、"草根總統"。然而就任伊始，這位總統的親信就被曝光在其競選期間收受政治金，其兄長盧建平更是因受賄入獄一年，妻子權良淑則因收取巨款而受到調查。隨後，在其執政不到13個月內，盧武鉉即在重重信任危機中遭到國會彈劾，2009年正接受"朴淵次受賄案"牽連的韓國前總統盧武鉉不堪名譽受損，在家鄉農村跳崖自殺。

2007年李明博在黨內初選擊敗前總統朴正熙之女朴槿惠最終如願當選為大韓民國第十七任總統，成功締造韓國第二次政黨輪替。然而在其任期內其胞兄李相得卻因為涉及貪腐遭到羈押最終被刑2年。隨後，其長子李時炯等在內共十三位親屬紛紛捲入到各類腐敗案件之中。最終，這位"要力爭成為韓國第一個沒有親信腐敗的政府"的總統也因腐敗醜聞而被司法審訊。

（朴槿惠與父親朴正熙）

2012年前總統朴正熙的獨生女朴槿惠以51%的得票贏得勝利，成為韓國首位女總統。今年10月，"親信門"爆發，朴槿惠由此先後創造了民主化歷史上支持率最低的總統、遊行示威反對人數最高的總統的紀錄。12月9日，韓國國會通過了針對總統朴槿惠的彈劾動議案，最終，這位號稱嫁給國家的女人還是與她的前任一樣在總統寶座上也未能"善終"。

除了腐敗與醜聞問題，在後民主時代，韓國的經濟也開始日漸式微。在威權或准威權的全斗煥、盧泰愚和金泳三任內，韓國經濟增長率分別為8.7%、8.4%和7.1%。而到了後民主時代的金大中、盧武鉉和李明博任內，韓國經濟增長率卻變成了4.4%、4.2%和3.2%。除了經濟發展自身的邏輯以及國際經濟環境的影響外，這種反差也折射出韓國經濟和政治在轉型過程中所帶來的陣痛。

>>>> 事在人為還是命中注定？韓國歷任總統為何命運多舛？

回顧歷史，不難發現，韓國從權威走向民主可謂是歷經波折，一路風雨。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者亡！獨裁者遠去是歷史的選擇，然而韓國政壇卻並未因此換來片刻的平靜。即使是到上世紀80年代韓國民主化後，其每任民選總統卻也還是因各種醜聞或是坐牢或是慘遭彈劾，就算總統自己沒有問題，身邊的親戚也會連累自己晚節不保，醜聞纏身，以致在位過的總統幾乎全部都身敗名裂。

事實上，這些總統中像金泳三、金大中、盧武鉉、李明博在任時都曾雷厲風行反貪腐，但最終卻無一例外栽倒在貪腐和財閥政治的坎上。他們四人中，除了金泳三家境殷實出身名門外，金大中、盧武鉉和李明博三人出身貧寒家庭，從政前和財閥並無深厚淵源，上任之初也信誓旦旦要擺脫財閥的影響，而如今深陷輿論風波的朴槿惠本人更是無親無故，何以最終他們全部都落得一地雞毛？

究其原因，種種亂象與韓國民主制度的不完善以及其深厚的社會歷史淵源有著莫大的關係。

事實上，首先從政治制度上來看即使是民主時代韓國官員手中的權力仍然過大，尤其是對於總統這個職位。由於韓國總統是由人民直接選舉，選出的國家元首也兼任行政機構的首腦，其既能對國會擁有預算案提出權和法案否決權，同時也能利用對公務員和大法院院長等的任命權牽制行政和司法，其次總統作為國家軍隊的統帥，從上到下缺乏掣肘。另據稱韓國總統還對政府、軍隊及政府所屬企業等合計約7千人的高管級人事任命具有影響力，對韓國總統來說，人事是權力之源。在用人注重血緣、地緣、鄉緣、學緣等等傳統之下，這個國家的"民主素養"並未真正養成，因而失去監督的權力也就很容易導致腐敗。

另外，從朴槿惠的父親朴正熙當權的時代開始，韓國政府為了發展經濟就曾傾力培植了許多大的財團，而這些財團得到扶持往往也是因為和政界要人有著密切關係。如三星創始人李秉喆的父親便是李承晚的好友，SK集團會長金宇中的父親是朴正熙的恩師，現代集團創始人鄭周永與朴正熙是私下的密友。由此這也直接養成了官商勾結的陋習。

（韓國十大企業集團）

即使是到了民主化時期，財閥仍然會大力向政界滲透，與高官要員互相利用，互為靠山。其中腐敗問題最為泛濫的即是選舉中各大企業、各大財團的政治獻金。正所謂，無選舉即無民主。由於在韓國政界各種選舉紛繁複雜，而選舉又需要各種高昂的經費支持，而這些費用唯一可靠的來源最終還是在於各大企業、各大財團的政治獻金。由此從一開始選舉資金就成了韓國腐敗的一個直接動因，而大財團大企業自然首當其衝。不過，資本同樣也是逐利的，既然候選人選舉前接受了企業的"資助"，當選後自然是必須要還的。這也就成了民主國家腐敗的剛性。

而最後再觀之韓國經濟，其發展也主要是依靠大企業、大財閥的發展而支撐，這也再次為政府與商業的相互勾結提供了便利的溫床。"政商勾結"由此成為韓國社會的一大痼疾。

除此之外，與東亞許多受儒家思想的國家一樣，韓國是一個非常嚴重的人情和等級社會，完全的鐵面無私很難做到，而任人唯親的傳統觀念在這個國家更是根深蒂固。在韓國只要是權力能夠達到的地方，就少不了任人唯親現象。一朝天子一朝臣，每屆新政府上台，掌權者都會對由下至上進行"大換血"。如此上行下效，就導致韓國社會"開後門"與"走後門"現象異常嚴重，變相的"買官賣官"更是屢禁不止。

最後，官本位意識也是蔓延整個韓國社會的一大詬病。韓國人是一個自卑於權威的民族，不僅為官者一切都以官為本，就連平民百姓也把"官"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正因如此，總統身邊人的貪污腐敗問題屢禁不止，一屆屆政府也無一例外全部淪陷。西方民主主義的形式和東方傳統儒家官本位內容之間的衝突最終成為韓國社會最真實的寫照。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韓國政局混亂的根源還有一個十分關鍵的因素，即總統單任制。由於為了防止歷史上出現的軍事獨裁，韓國明確地規定總統任期只有一屆，一屆只有五年，任期較短。由此每到任期快結束的時候，各種政治勢力就開始為爭奪下一屆權力而互相角力，相互揭發，以至於最終由客觀存在的腐敗現象加上政客們利用種現象來追求自己的政治利益互相攻訐炒作，最終導致整個社會輿論經常陷入一片嘩然，"黑天鵝"事件不斷，群體的衝突與憤怒更是不斷。

由此來看，儘管韓國政府實現了民主，但在種種系統性因素的影響下，這個國家要想從根本上遏制腐敗，走向正常發展的道路恐怕仍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管是從社會環境，還是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以及政府權力的透明度和畸形的政商關係，貪腐文化的土壤之種種，諸多系統性的因素都將需要這個國家和他的人民不斷去謀求改變與突破。

>>>> 燭光昏暗卻仍能照亮未來!

回眸歷史，一代又一代韓國人見證了一任任總統被趕下台、坐牢、自殺、道歉……

但韓國人卻又非常的幸運，他們最終還是走向了民主，贏得了選票，能夠行使自己的話語權，讓這些醜聞總統都得到應有的懲罰。

這是朴槿惠等諸位總統的失敗，卻也是韓國民主的勝利。

這一次，「干政門」事件中韓國民眾憤怒的用一場歷史性的"燭光革命"最終帶來了政權的改變，由此韓國今年的這出"狗血"政治劇也即將落下帷幕。不過，當國內媒體對此事件冷嘲熱諷不斷時，對於我們這些置身事外的"看客"而言，恐怕真正要做的卻應該是學會去克服自己內心的傲慢與偏見，感悟這個"小國"所經歷的這些「喧鬧」與"滄桑"。畢竟對於我們而言，很多故事，一直離我們很遙遠，而很多故事也一直離我們很近。

儘管燭光照亮的前路仍舊昏暗，儘管這個國家暫時依舊茫然。但是當某種制度性和思想性的東西已經根深蒂固時，我們始終應該相信，在這樣的體制之下，手握選票的韓國人民終究會走向理性和成熟，選擇出真正能夠引領這個國家走向未來的領袖。

我們有理由去相信這個國家終究還是會繼續向前發展，而這個國家的所以人民，也終將會贏來最後的勝利。

畢竟從一開始，他們從來就沒有對腐敗和不公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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