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書法藝術論及年譜
黃賓虹書法藝術論
國畫大師,對傳統山水畫筆墨語言所作的總結性考察研究,在畫史上可謂空前,且創「五筆七墨」之說,堪稱中國傳統山水畫精華之集大成者。賓虹老是個藝道中的「通人」,他能將書法入於畫法,以金石入於書法,以文字學入於金石,以考古學入於文字學,最後融會貫通,一以貫之。他不僅有「志道據德依仕遊藝」的觀念,還有著藝術救國的「匹夫有責」;他不僅僅是探得「一筆」之悟,還有著美學上的建構,他的書法成就,不是用畫家書法一詞就能定論的。
其實,賓虹老的書法藝術造詣尤深且獨具風範,只是賓虹老畫名特著,其書法藝術被其所掩。他的書法藝術道法自然,爐火純青,純為化境,是民族審美精神的實際體現,我們有責任進一步對黃賓虹的書法藝術進行研究和探討,他的書法藝術必將在近現代中國書法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一)
黃賓虹,初名懋質,一名元吉。後改名質,字朴存,亦作朴丞;初號濱虹,後又改濱虹為賓虹,即以為字。亦曾用過予向、大千、芸人等筆名。晚年以賓虹為名,世人亦都稱之為黃賓虹。公元1865年1月27日,舊曆清朝同治四年乙丑的元旦,黃賓虹出生於浙江金華。因同治三年甲子是閏年,多了一個閏月,所以乙丑元旦還沒有過立春節氣,按舊習慣可算在上一年。就像他在詩里所云:「吾辰逢丑年,冥歷猶甲子,問天知春遲,墮地得歲始」。先生祖籍安徽歙縣西鄉潭渡村,是位於黃山山麓中的一個山村。村前有豐溪湍湍流過,四周群山環抱,氣象崢嶸,豐溪南有濱虹亭,是村中風景之勝地。黃賓虹早年自題所居「濱虹草堂」,自署「濱虹散人」,皆因有濱虹亭之故。
黃賓虹的祖父黃德涵,字孟輝,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出生,卒於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有子五人,父親黃定華,號鞠如,字定三,行三。黃氏家族原是當地富庶大戶,由於世事變遷,社會動蕩,黃定華一家逐漸家道不濟。父親黃定華14歲時,因生計所迫,不得不遠離家鄉和他的兄弟到浙江金華去學做生意。
黃定華因初娶之妻汪氏早卒,而在金華續娶當地方姓女為妻,黃家有子女七人,黃賓虹居長為兄。賓虹先生年幼時已初露天才,因而其父有意對其用心培養,先生五歲,遂請琴、棋、書、畫皆精的趙徑田為家庭老師接受啟蒙,從《字彙》《說文》到四書五經,黃賓虹接受了完整的儒家教育,並打下了紮實的古文和詩詞基礎。黃賓虹的祖上也是書香門第,明清以來,黃氏家族尚有不少文人和畫家,從祖黃碧峰就善音律、丹青,在歙縣潭渡村七裡頭山麓聖僧庵里就有他畫的佛像壁畫。黃賓虹的父親雖是商賈,但也是個喜作書畫,吟詠詩文的人。黃賓虹就是在這樣一個文化氛圍濃厚的環境中生活,年幼就十分喜愛書法和繪畫。後與蕭山倪逸甫兄弟一起學書畫,得倪父筆法,漸有所進。先生少時用功甚勤,每天早上必習字一兩小時,白天閱經讀史,至晚間則背誦唐宋詩,還學習「六書「之法,研究文字結構,以及結字的原理。清光緒二年(1876年)先生參加歙縣童試落榜,心情十分沮喪,但初次回家鄉也給予他較大的收穫,他看見了家鄉優美的山峰、村落,更多的是在暫居一段時間裡,他看到了許多族人收藏的書畫金石之真跡。歙縣所屬黃山地區,自唐末中原戰亂,士夫文人多避居其間,千百年來文人薈萃,畫家輩出,有著優良的地域文化傳統。在家鄉的日子裡,他還臨摹到諸如董玄宰、查二瞻、王蒙、沈石田等古人真跡,大大提高了眼力和功力。回金華後,先生習書、練畫更加勤奮,乃全身心埋入書畫之中,先生逐漸便感到自己的學識有待提高,僅憑熱情而孤陋寡聞,難以步入更高的藝術境界。
正當黃賓虹苦悶彷徨之際,安徽著名學者汪宗沂在歙縣紫陽書院講學。汪宗沂是一位知識淵博的國學大師,曾做李鴻章的幕僚,向他問學的生徒很多。黃賓虹徵得父親的同意即入此書院,開始了嶄新的學習生活,且與許承堯、許玉田、徐丹甫等為同窗。汪是安徽學者對省內新一輩學人,諸如懷寧鄧石如,涇縣包世臣等人學術思想頗有研究,先生耳濡目染,大受裨益。同學許承堯是一個詩人,對金石書畫也有獨到見解。對安徽過去的學者戴東原,文人鄧石如等人的著作、作品都有一定的認識,而且對歙縣當地私人庋藏文物也了如指掌,他時常與黃賓虹切磋學問,因而二人同窗之誼頗深。
黃賓虹在紫陽書院約一兩年的時間裡,卻是他一生中很有意義的階段。紫陽書院擴大了他的見識,增長了他對文字考證及樸學的興趣,並努力將樸學與書畫貫通同參。由原來的感性愛好,開始上升為理性思考。這對他日後的學術研究、金石書畫探索,是非常重要的。
先生二十歲時,父親再次讓他回歙縣去應縣試,又一次的名落孫山,先生感到仕途無望。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黃賓虹回到了故鄉潭渡村,他決計放棄科舉仕途,遂許以金石書畫作立身處世之本。這時期先生常常一個人躲在樓上,讀書、練字、作畫,是十分的廢寢忘食,一卷一帖在手,三更難息,孤燈相伴,至有所得才作罷。這期間先生髮奮研習《說文》《爾雅》《倉頡篇》和戴東原,包世臣等人之著述,研究書法與繪畫的學理,凡家藏金文石鼓及晉唐法書,他都臨摹至再,直到爛熟於心,並且認真比較、判斷各家之長短,掌握其精神實質。
為廣擷書英,二十歲以後即離家遊走,此間,他廣交藝林碩彥,以充實學養。隨業師李灼先、李詠棠遊覽,並得以在灼先讀書處――憩園讀其藏書;從畫師陳春帆學畫;隨舅父方良英游永康、金華諸勝並寫生;然後回歙縣搜求世家舊藏書畫,因觀賞了同鄉先賢,清汪訒弇的遺印,從而激發了他收藏古璽印和學習篆籀的濃厚興趣,從而開始了他一生不間斷的收藏。旋又赴文人、書畫家雲集的揚州城覓古訪賢。揚州在清代同、光年間,曾是中國東南經濟、文化重鎮。黃賓虹到揚州拿著父親的書信,找到僑居揚州的親戚何芷舫。何是卸任轉運官,因性喜收藏,在任上得了好些古今名人書畫,得知賓虹極擅書畫之道,就將家藏曆代名人書畫真跡全部拿出,讓黃賓虹盡情觀賞。先生不失時機,晝夜臨摹,頗有收益。旅居揚州期間,黃賓虹除了去收藏家那裡觀覽金石書畫外,還結交了很多書畫朋友,飽覽了古今字畫,拓寬了視野,從真跡中始得感性認識中悟出了用筆、用墨、結體的深刻書理,為後期的書法創造奠定了厚實的基礎。
先生後雲遊石頭城南京,寄居於安徽會館中,足涉秦淮河、夫子廟、玄武湖、烏衣巷等地,還多次專程去鐘山腳下憑弔明陵,清涼山訪問畫家龔賢的故居。面對不知江山已去的明皇和人去樓空的龔賢故居,心中酸楚時時湧起。先生在雲遊途中又繞道安慶,順訪安徽書畫家鄭雪湖,得「實處易,虛處難」六字法訣,這對黃賓虹一生影響極大,幾乎成了他書畫創作意匠過程中的法則。
清光緒三十年秋季(1904年),年三十九歲的黃賓虹應邀去蕪湖安徽公學襄辦校務,這是其一生的轉機點。此公學名士濟濟,先後有柏文蔚、陶成章、陳獨秀、劉師培、蘇曼殊等人執教。他們相與甚密,切磋學問,相互唱酬。四十四歲時,先生應邀從蕪湖去滬上編輯《國粹學報》,與名士黃節、鄧實、劉師培、陳佩忍、柳亞子、高天梅、馬君武、胡樸安、姚石子等相處共事。在這個圈子中,先生是一個專攻金石書畫之學者,自謂「學人」,圈內人亦視其為這方面的權威,書畫事宜,皆先生承之。先生這時在《國粹學報》上發表大量書法研究文章,其處女作《敘摹印》亦刊於其上,先生之藝名即由此而傳播。
在滬上的30年,黃賓虹不僅編書、教書、寫作、畫畫,先生亦在各藝術學校任教,除了校內的學生,還有許多入室弟子,畫家汪采白、顧飛、談月色,林散之都從他學書畫。同時積極從事社會書畫活動。曾組織過金石書畫藝觀學會、爛漫社、百川書畫社等學術團體,常與吳昌碩、鄭午昌、康有為、陳去病、沈曾植、宣古愚、張大千等往來,聚談藝事。他與這些名人宿耆,為當時中國書畫界尤其是書法篆刻界舉足輕重的人物,為振興明清以降日下的書風,以及時人急功近利的浮躁等諸種弊端而作奮力回應,他們不時地在滬上弄潮,影響波及大江南北。因此,此時的活動先生在其一生中是具有重要意義的時期。
1937年6月,先生應北平古物陳列所之聘北上。遷居北平後,除為該所審定故宮南遷書畫外,同時被聘為該所國畫研究室導師和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教授。一個月後,日本侵略者發動了「七七事變」,接著攻佔北平,城內混亂不堪。住在宣武門內石駙馬后街七號的賓虹,「終日杜門,帷廠肆中人,以金石、書畫造門,無不容納」(《致顧飛信》)。在致另外朋友的書信中亦談到:「近伏居燕市,謝絕應酬,帷於亂紙堆中,與蠹魚爭生活,書籍、金石、字畫,竟日不釋手」。從信中可知,此時他的心情是鬱悶而無奈的,這個時期,先生把搜集的古今書畫金石,研究考辯,甄別優絀,加以整理編成書籍,教示後學。也正因這終日埋首几案、不問外事的蟄居階段,成全了黃賓虹的書畫藝術,為其晚年「大成」創造了條件。這期間除繪畫外,創作書寫了大量的書法作品,在這些書法中已有無法而法的自在氣象,他的人生境界和書法境界也在向更高層次漸進統一。
1943年,在他80高齡時,上海書畫界為其籌辦了一個書畫展覽會,其中展出金文楹聯,行草中堂等書作數十幅,轟動書界,影響極大,為社會所重,展出的書法作品均被重金悉數認購。
1948年應潘天壽之邀,先生任杭州西湖藝專教授,住在西湖湖畔棲霞嶺19號的一幢老式平房裡。後來又安排他住到棲霞嶺32號的一座新式小樓內。畫室前面不遠就是西湖,後面就是紫雲洞,四周有群峰環抱,環境幽穆,老人對晚年居住西湖之畔非常舒暢適意。先生作完書畫早課後,總是去山下或湖邊往來蹀躞,鉤取一二盛景,孤山、玉泉、靈隱等都是他常去的地方,「愛好溪山為寫真,潑將水墨見精神;興來鹿木亭中坐,著意西湖萬柳春。」真有所謂古人負杖看雲聽水之逸致。不久,先生患眼疾,雙目視力急劇下降,但仍每天早晨寫字作畫不輟,也許意識到自己生命的有限,先生晚年更加勤奮,不顧眼疾,每日都藉助放大鏡讀書、寫作。他開始著手對自己一生進行總結,無論繪畫、書法、理論、還是人生經歷,他都想有個圓滿的「交代」。九十高齡後先生多寫書法,在目力不濟的昏暗中,以他八十年書法的用筆功夫,揮寫著他澄明的心境,於無法中有法,以敘胸中逸氣,且達到了法備氣至的境界。1953年先生被華東行政委員會文化局授予「中國人民優秀的畫家」稱號,褒獎其在藝術上的突出貢獻,還被聘為中央美術學院民族美術研究所所長。1954年9月,先生在滬舉辦了其在世時的最後一次書畫展,上海的領導人和文藝界人士紛紛前往參觀,可謂盛況空前。1955年3月25日,一代書畫大師在西子湖畔長眠,享年九十有二,其家屬遵照他的遺志,將其收藏書籍字畫以及所作書畫作品、手稿等一萬多件,全部捐獻給國家。他的墓被安放在杭州西湖的南山公墓,他在西湖邊的故居,現已成為「畫家黃賓虹紀念室」,以紀念他在中國書畫藝術上的卓絕貢獻。
(二)
黃賓虹先生於書法創作及其深入研究,絕非什麼旁鶩之心,恰恰說明先生的遠見之明。凡藝術集大成者,並不是刻意圖謀所能成就的。它是知識學養、人生經歷、生命狀態等諸因素堆積而成的,所謂「寫修養、畫經歷」即是此理。藝術創造又是一個「氣息系統」,諸因素每個環節都在起著作用,藝術愈到最後,似乎一些與藝術無關的東西卻起著決定性作用。他認為:一,縱觀一部中國繪畫史,凡流芳百世的大畫家,首先必定是位大書家,單純地為畫畫而畫畫者,到頭來只能成為畫匠而已。先生在致顧飛函中曾說:「明之文、沈、唐、董,至於明季隱逸,畫中高手,不減元人,皆從學問淹博,見識深閎而來;若四王、吳、惲,皆所未及,以其不能工書,故畫不能極佳也。畫以善書為貴,至清代揚州八怪,及詩文人畫,不過略知大致,而無真實學力,皆鄙人所不取」。故他嘆曰:「詩、書、畫合一,不朽也」。二、書理與畫理相通,中國畫的筆法、墨法等,皆自書法來,他的「當如作字法,筆筆宜分明」奉為作畫之準繩,這幾乎貫串了黃賓虹一生的臨摹和創作主張。基於先生對書法大道的深刻認識,雖本體是作畫,但功夫卻落在書法上,終日臨碑讀帖,窮研書理不舍。先生能達今日之畫名,實乃書道之功。
黃賓虹少年初涉書法,即得其父朋友倪逸甫指點,這對他一生從事書畫的創造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賓虹老於書法入手唐楷,上追古璽、古陶文字,以至古籀秦篆、下涉宋元之米芾、楊無咎、倪瓚、吳鎮,以及明清之文徵明、沈周、惲道生、倪元璐、邵彌、黃道周、王鐸、吳山濤、程邃、鄒之麟、卞文瑜及金農等書法,無不深究其遞變之形跡,深化之體態,悉心鑽研、苦心探源。特別是顏真卿的用筆持重,成為他筆力所本的依據,以及倪逸甫所授「用筆須平」的法則,於他終身沒有絲毫懈怠,持之以恆,隨著藝術的不斷漸進而漸悟所得。明清以降,書風媚靡,直至晚清,此風不改。在清中後期,由於鄧石如、阮元,包世臣等碑學倡導者的推動下,碑學大興。賓虹老初學書法,就是在這碑風盛行的學術環境中開始的,因時風所染,他十歲左右就對《鄭文公碑》《石門頌》和北魏《崔頠墓誌》等入手,魏體書法的姿態和結構,格調和用筆深深地吸引了他,平時總是心識默會,臨撫不輟。這時期約30歲前的書法作品,雖未定型,但用筆的「逆入平出」極得書法用筆的正法。
黃賓虹研習篆籀的主要目的,是從中體悟畫法,以求「筆筆宜分明」。正因篆籀用筆凝重奇詭而又有曲繞變化,將其用於畫中無不奏效,這無形之中也促使他對篆籀書法的濃厚興趣。早歲得一張西周年間《師寰簋》拓傳,愛不釋手,裝裱成摺子,隨身攜帶,朝夕臨摹達十年之久。後又遍臨《頌簋》、《叔夜鼎》《善夫克鼎》鐘鼎文字,同時汲取《虢季子白盤》、《小克盤》等金文秀逸寬博一路風格。因此,他的篆書、講究盤屈、渾厚、圓健、凝練、險勁、寬博,滿紙金石之氣。賓虹老為求用筆中的「內力」,他對顏真卿的書法著力頗多,因其真書雄秀端莊,結體方中見圓,雄強朴茂;行草書《爭座位帖》是外新內古、暗用古法,別出新意且有古篆筆意,其點畫飛揚,結體沉著,既含「內美」又寓「內力」,實得金釵股、屋漏痕、印印泥、錐畫沙之筆意,饒有「平、留、圓、重、變」五字正法。賓虹老選擇此帖是有明確目的,因此帖頗有篆籀遺風,古法尚存,可與他研習的篆籀書體一脈相承,是很符合他窮究筆法,著意「內力」之宗旨的。
黃賓虹自20歲就開始臨寫篆書,一生幾無中綴,且繪畫也主要得益於篆書用筆,成為他繪畫藝術成就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因常習篆書,使他對金石鼎銘文字頗感興趣,手摹心追,所見三代印鈢佳品,便不惜重金收購,以為研究三代古籀之資料,同時也為他的篆書創作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賓虹老早期篆書作品字體較方,體劃整肅,行自謹嚴的小篆,其體勢與傳統小篆相近,但用筆已融入大篆筆意,一改小篆的單調和呆板,只能說是初露篆書面貌端倪。在日後的多年研求中,以商周甲骨文、金文為體,融入璽印文字、陶文的筆法和結體,對三代古文字形體變動不拘,外形參差不齊,形態變化多端,蘊含不齊之齊,大巧若拙之美而情有獨鍾,且有效地進行裁剪而納入自己的書作中,對此,他自謂:「妙悟一波三折,便是從鐘鼎中來」。他認為:「三代文字用筆與布置之妙,勝於拓《石鼓》、《國山》諸碑。」在他看來,為時人推崇的《石鼓文》尚不如三代古文字來得深奧高妙,非親聞親愛不能理會。此間他的篆書字形較前期修長舒展,用筆也已顯松靈自在之氣,筆與筆之間搭得不是很緊,有舒和散逸的氣象,因而其篆書逐步成熟。
黃賓虹不僅對「尚法」的唐人書法有所偏好,而且對「尚意」的宋人法書也開始研究臨撫。他首先選擇的既有宋人意氣,又不失古法的裴煜和文彥博的書法,而不是代表「尚意」新風的蘇軾,黃庭堅等人的法書,他認為蘇、黃書法不失意味雋永之格,開創新風而領異標新,但作意較甚,古法已失,雖創尚意書風也顯露出其扁薄、刻露的風氣。賓虹老此時的選擇是極其明智的且體現出眼界的不俗。1915年前後,賓虹老與康有為交臂為友,多得康氏在碑學上的許多指點。然而,賓虹老雖鍾情於金石碑版之體,但也沒有像包世臣,康有為那樣崇碑貶帖,而是選取碑帖並重的蹊徑,決計不做「康氏第二」,他取碑之凝重,帖之流動,及此,賓虹老這時期的書風多為古樸、蒼勁一路所佐。賓虹老的這一抉擇,確比同時代的同仁高出一頭。及後,他遍臨了自晉到明諸家法帖,其中對唐人褚遂良之法書十分心折,認為諸氏書法用筆上乘,常一波三折,有靈動之感。對董其昌的秀逸清健也極為推崇;對查士標的書法筆墨超邁之致更為欽服,這一時期約40歲左右,賓虹老筆法以雅正為主線,約取博覽,行草書初步形成了自己的格局,用筆凝練清雅,結字雅拙可愛,一片天真爛漫的氣象。雖字態中宋元意味很濃,但已初具妍逸雅正之格,這時期字形橫向舒展,意氣勃發,用筆粗細變化較前期稍有進步,行筆流暢連貫,用筆在松靈中而不失法度,在謹嚴中稍有遒逸流美之姿。
黃賓虹約在50歲到75歲間,於前人法帖,雖著意探求用筆之法,但他並沒有停留於技術、技法的層面上,在悟通用筆,掌握技法後,其注意力主要放在書法的神采韻致上。他喜愛晉唐書法,就在於晉唐書法天真爛漫,書畫靈性蕩漾於字裡行間,為此,他常著力搜求晉人寫經、唐人遺楮,以領會其中妙處。賓虹老摹習前人法書,絕不會被其表面形跡所迷惑,而是抓住內在的精神實質,他很清楚地認識真正意義上的丰神、流動是發矇於內,著意於氣勢上的連貫和筆意上的流暢。更不會被表象的筆畫牽絲連帶所誘惑,因而在他的作品中看不到表現誇張的細若遊絲的所謂「連筆」,完全靠筆畫的揖讓,字形上的情態,氣勢的呼應而通貫全篇,其書風秀韻天然、用筆圓健勁古。特別是70歲左右時的作品,賓虹老已不滿足於技法上的純熟,用筆上的得法,氣勢上的連貫,無論他的行書還是篆書,便開始力求氣韻、神采、氣象方面的完美整合,在筆畫間已有一股瀟散雅逸之氣充溢著。
黃賓虹在75歲到85歲時期,因抗戰爆發而南歸無期,蟄伏燕市近十餘年,終日杜門謝絕應酬,埋頭研習金石書畫。也正因這段蟄居階段,為其晚年「大成」充分準備了條件。期間,賓虹老購買了許多金石鼎銘研究資料,並出版了古鈢印譜。對金石古文字的研究,加深了他對篆書的理解,無形之中提高了他篆書的藝術水平,這一時期他所書篆籀數量增多,此時篆書獨具個性的面貌已完全成熟。他的篆字結體不僅僅是將筆畫揖讓成文,字架穩固妥帖便可,而且充分考慮到筆畫和筆畫之間力量的應接,字與字之間力量的傳承;他十分強調疏密對比,結體常出入意料而又合於理趣,且拉長或縮短某些點畫,以求奇趣;用筆在微捻筆管的作用下,使每一筆畫都有了生命的律動,煥發了活力,筆畫鼓脹圓厚、高古蒼潤、古樸博大,整體觀之則氣象超拔,創作了許多攝得「內力」的代表作品。寫出的線條,其凝鍊厚重處,有如老僧補衲之沉靜;其明快剛健外,有如天馬騰空之勢。
賓虹老行書較篆書成熟早些,但他仍然沒有停止博彩眾長,兼收並蓄。賓虹老的行書、愈到晚年愈歸向晉唐風範,晉人的靈性、唐人的性情,在他的書作中都有體現。特別是他80歲前後的作品中,已能充分感覺到晉唐氣象撲面而來,呈現的是整體氣象、氣韻,他將晉唐意氣,篆隸筆意,碑帖法度,都融入他的行書之中,在婉麗清淳中,透出晉唐的瀟散逸氣,形成了質樸妍逸、遒麗疏爽的獨特藝術魅力。在觀賞賓虹老行書作品時,可以看到他不依靠表面的牽絲連帶來表現連貫氣勢,而是在筆勢和字形上的上下承接,這也正符合真正的行書本意。
賓虹老在85歲至92歲的南歸的最後七年中,書法終修得正果,達到了「爐火純青」的藝術高境界。賓虹老晚年的行書和篆書一樣,都呈現出新的氣象,字體較規整,而格局開張舒展,用筆細勁持重,「一波三折」,文字安排參差錯落,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字與字顧盼生情,呼應緊密,篆籀意味十足,其筆意書寫的恣肆且凝重森挺,這是他參合篆籀、吸收碑版筆致而成的自家風範。賓虹老晚年的行書已完全具備了晉唐風範,字與字倚側展落,飄若游雲,分朱布白講究理法,在沉著穩健和質樸中含秀逸,揮灑自如,字體嵌峻瑰偉,安和自然,用筆點畫遒勁起止分明;排字參差離合,猶如「亂石鋪街」,表面看似略不經意,實則「無意乃佳而佳」,得自然內力、內美之真諦。這時期的篆籀書作,在線條及構成中,則往往不經意為之,卻在波磔巧變之時,氣勢縱放豪拓,節奏超逸自然,呈沉鬱雄宕之勢,具法度以外的深層意蘊。使靜態美與動態美達到了完美的統一,其古意盎然,丰神流動,自然成文的境界。用筆松靈自在,凝澀婉轉,優遊怡然,變動奇詭,一任自然,其內力貫通毫端;其線條柔中含剛,點畫含蓄古奇,似沙中藏金,多以中鋒運筆,渾圓內斂,也常頓挫澀進,似百年枯藤,極富金石味;字體形態看似粗頭亂服,不拘小節,實乃自然之大美隱於其中。正如陸維釗先生贊曰:「賓老書篆,點畫如飛鳥、游魚,活活潑潑。看他的金文堂幅,滿紙直似圖畫,硬是畫家之筆。」他的行草,信手拈來,形若草草,然皆蕭散有致,以神使氣,全由自然中見其真力,非淺學之士能望其項背。賓虹老最後幾年的書法作品,真正達到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明境界。
總之,賓虹老於書法雖然是為了參悟繪畫筆法而「三更燈火五更雞」地日日臨池,但因他對書畫法理上的探求以及其雄厚的國學底蘊,造就了他的心性修養,自然而然地成就了他的書法藝術。
(三)
黃賓虹先生對於書法理論的研究,頗為重視,亦很有成就。他曾說過:「不沾沾於理法,而超出於理法者,又不得不求於理法之中,方不蹈於虛無寂滅。」他認為書法家應超然於理法,而又不得不於理法之中求之,對於古人理法,賓虹老進一步發揮前人學說,或對傳統觀點提出不同看法,態度謹嚴,一以探求真理為依歸,從無入主出奴之見羼雜其間,啜其精華,有所發展,有所創造。基於這樣的觀點,先生乃搜采廣博,能合眾長,歸納總結出諸如筆法、墨法、章法等許多精到、具體、實在的書論,於後學受益。
筆法是書法創作中的中心環節,極為關鍵。黃賓虹對筆法的強調較其他大家為甚,他很清楚「筆法」的正確與否是決定其成就高低的首要條件。黃賓虹63歲時,在與友人及弟子們闡述「筆法」時,揚棄前人筆法之論,結合自己的用筆經驗,明確地提出了筆法四字論。原論是;「安吳論書(原註:《美術叢書》)傳完白山人之秘,習書者當奉為圭臬。凡作書有虛處,有實處,起訖、波磔、提頓,皆實處也。古人之訣曰;如錐畫沙,言其平也;曰:如屋漏痕,言其留也;曰:如折釵股,言其圓也;曰:如高山墜石,如怒猊抉石,言其重也。」後來,在他67歲前後,又在筆法四字後加一「變」字,最終完善了筆法五字訣,這也是他用筆法則在形態上的具體演示。
(一)平:如錐畫沙是也。平動是書寫的基本運行方式,也是學習書法首先要解決的問題。他解釋道,書法執筆,必貴懸腕,三指撮管,不高不低,指與腕平,腕與肘平,肘與臂平,全身之力,運之於臂,由臂使指,用力平均,似錐畫沙,起訖分明,筆筆送到,無柔弱之處,方可稱為平。「錐畫沙』典出褚遂良用筆之喻,先生又以一「平」字作進一步概括總結,更為準確明了。做到一個「平」字,可以使用筆端正、圓健,不偏斜,筆筆著力,但也往往容易導致板實。所以先生說:「筆有波折,更足顯其流,一波三折,起訖分明,此之謂平,平非板實。」又說;「雖至平者,水之性,時有不平,或因風回石阻,有激之使然。……水有波折,固不害為平,筆有波折,更足以形其姿媚。」由此可知,平實中見嵌崎乃為真正之「平」。所謂「力透紙背」必先從此入手。
(二)圓:用筆如折釵股、如金之柔是也。折釵股是張旭用筆之喻,先生以「圓」釋之,可謂高明。先生認為,作書當圓筆中鋒,如金之柔,圓渾挺勁,無跡可覓,左邊起筆不能有嘴,右邊轉角不可露肩,妄生圭角則獰惡可憎。要於婀娜中含剛健,圓渾潤麗而不流於柔媚,舍剛健而言婀娜,多失之柔媚,皆未足以語圓。先生認為,運筆要作到圓,落筆就要無往不復,無垂不縮;要分別陰陽反正,其法在筆鋒向背順逆兼用,要腕中之力應藏於筆中,要藏鋒不露,逆入逆收。同時,運筆還需能夠提得起,由緩處不妨愈緩,快處不妨愈快,純以神行,自然變化中且帶有和厚之氣。
(三)留:用筆如屋漏痕是也。用筆最忌浮滑不遒,行筆過程有如物凝礙,持重而行的感覺,就是一定要使筆留得住紙,能得顏真卿所喻的屋漏痕,才算上乘。何謂屋漏痕?先生說:「算數中之積點成線,即書法如屋漏痕也。」線積點而成,則必然具有似凝流動,結實沉著、自然含蓄的本色。先生強調:「右手運筆,恆以左手扶之,勢欲向左,抗之使右,勢欲右者,掣之使左,宛如逆水行舟之狀。昔蔡君謨如舟逆急流,而筆法自遒,鮮於伯機見車行泥淖,而筆法大進。」還說:「李後主作金錯刀書,善用顫筆;顏魯公書透紙背,停筆遲澀,是其留也。不澀則險勁之狀,無由而生,太流則便成浮滑」。
(四)重:如高山墜石是也。先生說:「用筆之法,有雲如枯藤,如墜石者,藤無枝葉,石本崢嶸,其狀可想。況乎蟉形屈曲,非同輕拂之條,虎蹲雄奇,忽躍層岩之麓,重又何如也?」成功的書法線條,必然是力能扛鼎,舉重若輕,雖細亦重,否則筆畫顯得浮滑而軟弱,重力不夠也就更談不上張力,誠如衛夫人所喻之高山墜石、萬歲枯藤一般。然而,重非重濁且又易多濁,濁則淆混不清,重尤多粗,粗則頑笨難轉,而無靈逸剔透之氣。因此,先生又說:「善用筆者,當知如金之重而取其柔,如鐵之重而取其秀。如山嶽、江河,無輕鬆之意,筆乃沉著,沉著之後輕鬆,猶扛鼎者之舉重善輕也。否則如狂飆吹落葉,安得有氣?」先生寥寥數語,將書法用筆之重與輕,重與柔、重與秀、重與氣諸種辯證關係闡述得淋漓盡致。
(五)變:不囿於古法推陳出新是也。李陽冰論篆書云:「點不變,謂之布棋,畫不變,謂之布算。」「氵」為水,「灬」為火,必有左右回顧、上下呼應之勢,而成自然。故山水之環抱,樹石之交互,人物之傾向,形狀萬變,互相回顧,莫不有情。「變」是如何運用的問題,不善取捨和運用,而刻意臆造與安排,前四字仍是死物,許多書畫家就是過不了「變」字點,而一生無所獲。先生說「要在有效的融洽中求得分明,有繁簡無淆雜,知白守黑」,推陳出新,如「歲序之有四時、泉流之出眾壑,運行無已,而不易其常。道成而上,藝成而下,藝雖萬變,而道不變,其明此也」。不囿於法者,必先深入於法之中,而惟能變者,得超於法之外。用筆貴變。變,豈可忽哉。
黃賓虹在古人筆法論的基礎上,總結出的「筆法五字訣」,雖然只有五個字,卻將中國毛筆的運用特點、筆法流程概括無遺。他在《與顧飛函》中云:「畫筆宜於平、留、圓、重、變五字用功。能平而後能留,能平、留、圓、重,而後能變。於隨時加意之,可也。」從而豐富了傳統筆法理論,使用筆方法在藝術實踐中有了極強的操作性,這無疑是他藝術理論框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先生對筆病論述亦頗有見地。先生說:「用筆之病,先祛四端:一、釘頭,二、鼠尾;三,蜂腰,四、鶴膝。四者何謂?釘頭——類似禿筆,起處不明,率爾塗鴉,毫無意味,名之為亂。實同用筆,應該逆來順受,藏鋒露鋒,起訖有法。鼠尾——收筆尖銳,放發無餘。要知筆勢應有迴環顧視,無往不復,無垂不縮之妙。因而取形蠶尾為上。而市井俗筆,多以慌忙輕躁之氣,為煙絲風草,披靡不堪,其形態浮薄。蜂腰——此乃一畫一豎,兩端著力,中多輕細,粗而不挺,細而不穩。怎有力透紙背的感覺?書家飛而不白,白而不飛,各有優絀。點畫之中有飛白之處,細者如砂如石;或如蟲嚙木,自然成文;或旁同鋸鑿,間露黑線如劍脊,皆屬妙筆,即容筆有不到,意相聯屬,神理既是,無害於法。鶴膝——若枝枝節節,一筆之中,忽而拳曲臃腫,如木之垂癭,繩之累結,狀態艱澀,未易暢遂,致令觀者為之不怡,甚或轉折之處,積成墨團。」
欲袪四弊,首先要知曉執筆之法,用筆無不如志。執筆之法,虛掌實指,手腕豎鋒,詳於古人之論書法中,筆用中鋒,非徒執筆端正也。鋒者?筆尖之謂,能用筆鋒,萬毫齊力,端正固佳;偶取側鋒,仍是毫端著力。筆有巧拙互用、虛實兼到,巧則靈變,拙則渾古,合而參之,可無輕佻溷濁之習。憑虛取神,蹠實取力,未可偏廢,乃得清奇渾厚之全。宋黃山谷言:「心能轉腕,手能轉筆,書字便如人意」。古人能書畫者皆如此。
對於墨法,黃賓虹先生總結出「濃、淡、破、潑、積、焦、宿」七種墨法,其主要指繪畫,而書法上的墨法一般是指黑白疏密的布置。古人書法之所優長皆因他們除用筆外,頗得用墨三昧。一幅上乘書作,既要有筋骨,又要有血肉,才能神采飛揚。然而血肉是靠用墨而得到的。掌握了墨法,才能達到潤燥相間,濃淡合度,肥瘦適可。先生對用墨的經驗是:書法用墨,靈活為上,濃不凝滯,淡不浮薄。其法先以筆蘸濃墨,墨倘過豐,宜於硯台略為揩拭,然後將筆略蘸清水,則作書法,墨色自然滋潤靈活。縱有水墨旁沁,終見行筆之跡,與世稱肥鈍墨豬有別。先生感到,世人論墨多貴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非棄物,若黑而不光,則索然無神,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如小兒目睛。古人用墨,必擇精品,晉唐書法,雖相傳千餘年,仍墨色如漆,神采奕奕。如用下墨,則沁散湮污,毫無生氣。為取興會淋漓之氣,賓虹老常以「濃淡枯潤」之墨用於書法之中,特別是其手札、題跋類作品,頗得水墨精神,就像他所言:「筆力是氣,墨采是韻,氣韻變化,可見生動」。
黃賓虹先生對於書法結體、章法的問題,基於對傳統理法的重新認識。從疏密、虛實、黑白等進行了一一論證,多與古人有妙合之處。特別是先生將變幻著的自然現象假借於書法布局中,實為新論,其云:「凡山,一連三峰或五峰,其氣莫不左右相顧,牝牡相得。凡山之石,其左者莫不皆左,右者莫不皆右。凡水,其波浪起伏無不齊;而風之所激,則時或不齊。我以此知字之布白,當有顧盼;當有趨向,當寓齊於不齊,寓不齊於齊。」他早年又得鄧石如「以白當黑」之法,從而構成了他對書法結字謀篇的空間意識。他曾說:「布白之法,清代失傳,鄧氏發明,謂為以白當黑,此語可深長思。非特篆隸如此,即行楷草書亦當研求此法」。(《與鄭履端畫》)。黃賓虹對線條的「布白」意識,還體現在平面空間的巧妙切割,尤其是在古文字方面更是突出。他字中筆畫是墨色濃重,長短,以及行筆位置,都是由空白來決定的,能夠抓住每個筆畫,同時善於以無形的線來控制有形的筆觸,形成了無形的內力。所有這些均是賓虹老的「以白當黑」的意匠所在。
上面,我們綜述了黃賓虹先生關於筆法、墨法、章法理論研究的一些基本情況。從先生的這些理論研究情況來看:一方面,他的理論研究在書法理論史上具有承上啟下作用,既是對前人書法、書理的歸納總結,又具有許多創新的成份,完善和發展了書法理論體系,其意義是不可低估的,對後學之影響不可謂不大。另一方面,他的書法理論基本上沒有跳出古法的圈子,只是他在提倡筆法重要性的同時,以勤奮不輟的金石書畫實踐為基礎,將筆法在實踐中、自然中加以印證,使我們在弄清其淵源的同時也理會了筆法的重要性,但是其理論的力度和深度較欠缺。因此,先生未能最終形成一整套自身的理論體系,與孫過庭、包世臣、康有為等書論大家自分伯仲,是留給世人的一份遺憾。
(四)
當今世人多知黃賓虹先生藏古璽印甚豐,且視其為收藏家,創作實踐知之甚少,其實,先生之藏印只是為了研究和借鑒,並非最終目的。賓虹老對古印學也是不遺餘力,整理出版古璽印譜和勤於撰寫印學論述。其所出原鈐本集古印譜版本之多,數量之大,可稱一時無出其右。他還勤於治印,於清末時即被當時篆刻家、西泠四家之一的葉銘收錄在其所著的《廣印人傳》中。他的篆刻藝術、筆意高古,刀法嚴謹,布局奇拙,取法秦漢而不落古人窠臼,可謂有筆又有墨,呈現出精深醇厚的藝術風味。先生不入印林,實有欠公允。
賓虹老移情於印學,始於早年入紫陽書院。院師汪宗沂有收藏研究古印之癖好,曾編集過《漢銅印從》、《飛鴻堂印譜》。先生與之相處,觀其藏印,甚為興趣。其間亦有機會看到鄧石如的金石篆刻真跡,對鄧的古樸雄渾的印風極為膺服,遂借暇擬之。為窮篆書之源,先生閱讀研究《說文解字》、《爾雅》、《倉頡篇》等原著,且與戴東原、包世臣等著述相印證、比較。時間逾久,先生嗜印逾深,在其《與柳亞子書》中可見一斑;「僅摩挲金石,削剖前人拘泥穿鑿之感,以為快。」
1912年賓虹先生與朋友宣哲在滬上發起組織一個「貞社」,這是一個廣泛吸收愛好金石書畫的學者、收藏家,共同研究、鑒賞古代書畫名跡的團體。以搜羅金石印璽之宗旨在所作《貞社啟》中已開門見山,啟云:「鑒家以錮秘稱奇,拘儒以玩物詬厲,二者交譏,吾無取焉。方今桑海屢變,杞天是憂;倉皇烽燧,自歷劫銷毀以來,絡繹輪蹄,或重譯轉輸而去。蕭酇侯之收圖籍,鹿已亡秦,吾壽王之說珍祥,鼎還江祚。無如舊聞寥落,古物飄消,咸陽傑構,隨赤炎以俱滅,中郎賜書,非黃金所可贖。搶殘守缺,不綦難哉!惟是泛觀寰宇,遐想皇初,書畫開源,象形於籀古,金石不朽,閱變於星霜。譬補牢之亡羊,效按圖而索驥;則凡秘為鴻寶,敗之蠹粉,其有存者,皆足尚也。」對於先生來說,廣搜天下金石,絕非為了單純的收藏之雅興,真正的目的則在於研究和學習。他說:「惟是古文籀篆,風雨磨滅,傳也寢稀,而璽印之文,朱白累累,新發土中,方日出而不可窮詰。則通儒之名字,爵官之封號,其未記載於史臣,與錄譜於先哲者,不勝枚舉。繆篆雖微,苟由足以溯文字之源,而探經傳之賾,周秦兩漢之學術,且蘄大明於天下,而豈雕蟲小技,誇耀今古哉。」
賓虹老於金石書畫的研究興緻漸濃,尤其對三代印章古鉥的著迷,每於市肆所見精品,皆不惜重金購入,早年還在《真相畫報》上發表了《濱虹草堂集古鉥印譜序》《古鉥印銘並序》等印學文章。並且出版了《濱虹集古璽印譜》,全四冊,不分冊次,也無頁碼。唯首冊序文前之扉頁,印有藍色「集古印存」等字,不署名,下鈐綠色「黃質私印」白文方章一枚,第一冊為金印、銀印古璽,第二冊為官印,其他二冊無識別。共收璽印204紐(上海圖書館藏版)。1915年,先生又與宣哲在老垃圾橋北附近,合辦了一個古玩書畫店,名叫「宙合齋」。時有同行來此閑敘,議論書畫鑒賞之道,魯迅先生也曾來此與先生晤談過。賓虹先生只要經濟稍有好轉,便去廣肆搜尋他喜愛的金石鉥印,以作書法、文字參研佐證,正因對三代古鉥文字的一直研究不輟,研究論文及印譜常刊行於世。1928年,先生又鈐印成《賓虹藏印二集》又稱《賓虹草堂古璽印》,共八冊,中有肖形印、玉印、古錢、秦漢官私印等,約488紐,書中有其親筆所書釋文(見上海圖書館版)。先生此舉為印界積存了極富研究的資料,實乃嘉惠後學之功德。先生一生,到底收藏多少印璽,確切數字,現在已很難統計。但據先生六十六歲所撰《璽印自敘》記載:「金石文字,昕夕摩挲,惟於璽印尤所酷好。屢得屢失,可千百計」,從此可知,其藏印當千方以上。胡樸安說先生「尤癖印,藏周秦古璽,為海上冠」。
現在書法圈內外許多人都不知或不以為黃賓虹為印人。這些人主要是對先生印學成就不甚了解。大家知道,具備印人的條件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對印學的研究,一個是篆刻創作實踐,而先生在這兩方面做的卻都是7極其精到。先生當時的印學研究活動是極其頻繁的,常與宣古愚、沈曾植、鄒安、袁寒雲、張丹斧等人探奧索微。先生對印學研究的深度和見地如何,下邊的一些文字資料,會更具說服力。
先生在《南社叢刻》第三集《敘印譜》文中曰;「……喬柯在庭,蠹粉盈篋,丹鉛校勘,上窺乎漢魏,金石摩挲,旁搜於璽印。魚蟲繆篆之體,子母穿帶之制,乳花鐫石,苔斑銹銅,今古畢陳,朱白?逪。積逾歲月;獲兼遐逖,……嫥精鑒別,比之趙德父,摝采瑑刻,閎於顧汝修;至其抑方抑圓,鑄鑿殊制;押尾押縫,恢奇異形,選材切琢,變格標新,擷句詩詞,則閑章羼雜。……今者蟠螭數紐,窺豹一斑,異采倏騰,古香如袌,此則沈沈浩劫,尚有不磨,落落孤芳,洰無真賞……」又云:「漢魏拜官,有鑿有鑄,抑埴傾正,私印所祖……燈明舊凍,溫潤比玉,王冕濫觴,使易雕琢。」《敘摹印》是先生刊於刊物的處女作,也是先生印學成熟的一個標誌,該文發於1907年的《國粹學報》。計分總論:上古三代——璽印之原始;秦,漢——銅玉印之時代;六朝,唐、宋——雜品印之時代;元、明——刻石章之時代;國朝——摹印之復古及歷代偽托前古的印,古印之流傳等六章。該文分類系統,論據充分,論證嚴密,堪為後學研究之指南。
先生研究篆刻的論述有很多,計刊印出版發表的就有《金石書畫論》、《龍鳳印說》、《古文奇字考》、《濱虹羼抹》、《濱虹集古印譜並序》《蓄古印談》、《篆刻新論》、《古印譜談》《古印概論》《周秦印談》《古印文字證一、二》等。1930年先生六十七歲時所著《匋璽文字合證》一書,是先生研究書法篆刻藝術的一部重要文獻,在中國藝術史上有著深刻的影響。其主要內容是先生對上古陶片文字與古璽文字進行對比研究,考其異同,究其書源。卷首語曰:「古璽文字,前人莫明其所用,今以陶器證之,有確知其為款識之模型而無疑義。昔者范土鑄金,即以金文抑填,初無二理,要皆為地名、官名,人名數端而已,詞義簡質,形狀參差,或有璽字,或無璽字;制各不同,或從木金,或從木土,文亦殊異……」又說:「古陶拓片文字,既可證實璽印之用,書體中有雄渾、秀勁,約分兩種,皆足為書法源流之參考。」後列:古陶量器完全與古璽文字合者二事,古陶片器不完全與古璽文字合者五事;古陶量器與古璽文首一字不同事;古陶片器與古璽文第二字不同又第三、四字略異者一事,古陶器文有璽印字及可確知為印文者第二十一事。等等。
賓虹先生於印學研究之餘,亦極喜捉刀,其印名早為滬上及國內印界同仁所悉,許多學士名流常向其索取。江蘇書畫家吳巽沂曾有詩索先生治印贊曰:「澤古既厚方奏刀,刻劃一一具深思,……黃子靜者吾所思,鄭虔三絕人共知;圖成《寒隱》昔相贈,明窗相對情為移。旁及摹印尤入妙,蝸遍篆刻盤神螭。搶殘守缺不求賞,落落自抱蓀荃姿。……當世能文識字人,眼中我見濱虹子。……」現可考的計有為秦曼青、高吹萬等人所刻之印。先生用印,亦多為自己所刻,但亦已全部散失。現存世之印大多無處可尋,可謂吉光片羽,一鱗半爪。現在只能從當時出版的有關書卷中,找尋其印跡,了解其概貌。在其晚年的書畫作品上,常見鈐有白文「虹廬」、「黃質虹賓」二印,筆意高超,刀法嚴謹,確是有筆有墨。在不及方寸的印文中表現出渾厚精醇的鐵筆絕藝。其朱文「冰上鴻飛館」、「黃山山中人」二印,配字工穩古拙,線條遒韌清剛,直如晚年古篆書法,獨具白家風格。這些晚年遺制,都是將筆法入印的典型作品,可見其學養和功力的深厚。
賓虹先生二十歲遊歷揚州時,對歙縣鄉賢巴慰祖印較為欽服,得巴氏《四香堂摹印》臨習多時,直至心會。悟巴印皆出自漢秦之間,先生遂直逮秦漢,後取法於戰國璽印,而對私璽尤加鍾愛,同時廣取戰國印陶、漢印及明清印人之精華。且常將積印粲然羅列,寢潤其中,心摹手追,入於化境,悟其法道,獨采古奧,得其神髓,潛移默化,終於卓然成家。綜觀先生所篆之印,在字形結構的選用及布局安排上,以溫靜為主調,線條厚重實在,平穩典雅。其朱文印,堅挺有力,整潔流暢,神氣貫通,頗具戰國鑄璽之遺風。在字形排列上,冥合自然,以奇中見平、險中求穩取勝,整體效果甚為暢達和諧。其白文印,形式較為豐富,常留寬的印邊。無論是白文印還是朱文印,先生多不損邊,文字亦不太鑿成殘缺狀,蓋以自然為本,而無故意做作裝飾之態。先生治印,為避時人困擾,所以還獨不喜刻邊款,別人不易辨認,加之其印流傳甚稀,這為後人研究了解其篆刻藝術帶來了一些困難,也難免人們不識其印人真面目,實不足為怪了。
通過以上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賓虹老在其一生所辦的刊物中,都始終堅持宏揚印章藝術。他還曾多次應邀為印人作品集作序,1911年為同鄉仰嘉祥(谷仙)《篆法探源》一書作序。1919年為樹臣先生《璽印集林》作序。1930年為《善齋印存》和《吳讓之印存》作序。1933年為莫友芝《郘亭印存》作序。1939年為曹一塵《一塵草堂藏古璽印》作序。1954年作《君匋印選》序。凡此種種不可能羅列完整,但作為了解賓虹老從事篆刻藝術活動的一個側面,無疑可以窺其在篆刻藝術界的地位和影響。我們更能形成這樣一個清晰框架:賓虹老無論是書法研究與創作,還是印學研究與創作,其藝術造詣是極其精湛的。一則先生能在歷史文化的重重沉積中發掘和繼承了許多理論真諦,並在此基礎上有所創新,形成了一些新的學術觀點。二則先生又能超越古法,創造出有自己特色的作品風格,足以成為後學者的楷模。因其作品內涵極為豐富,但真正會心者不多,所以半個多世紀都未能得到人們的認同,一直處於高山流水知音稀的境地。先生曾言:「我的書法勝於繪畫」,賓虹老向來謙和,此言試想是決不虛玄的。應該承認,賓虹老的書法對書壇影響還不是很大,並不是他的藝術成就不高,這還須亟待進一步認識,相信歷史是公允的:黃賓虹先生的書法藝術,必將永久載入中國書法藝術的史冊!
(五)
黃賓虹先生一生極重人品,且將書法和人等量齊觀,先生常言古代士大夫之名書所以能戛然獨造,在於敦崇品行,「不惟天資學歷徒越尋常,尤在道德文章志氣高潔。」他在給夫人宋若嬰的信中說:「來信字跡強硬,無溫和含蓄之氣,閱之令人生畏。無論字畫皆要有舒和潤澤,可以見胸懷之靜雅,情性之溫順」。「為人之道,讓則生,爭則死,爭必伏有殺機,觀字跡可見亦如此」。等等,所以他認為人品高下,最能影響書畫技能,講書畫不能不講品格,有了為人之道,才可講書畫之道。縱觀先生在舊中國度過的八十多年人生歷程,無不體現出正直、剛毅、質樸和淡泊之稟性,並且始終影響其書畫藝術的創作。
青年時代的黃賓虹,憂國家之衰弱,惜民生之多艱,極崇仰頤炎武、劉獻廷、顏習齋諸前賢,協力開導啟蒙思想和經世學風。清末鴉片戰爭以來,國家積貧積弱,民不聊生,各國列強掀起瓜分中國的狂潮,中法、中日戰爭均以清廷的屈辱戰敗告終。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的消息傳出,全國激奮,以康有為為首的在京會試舉子聯名上書光緒帝要求變法,揭開了維新運動的序幕。黃賓虹期間在家服喪,聽到這一消息後,激動地致信康、梁,贊同他們的變法主張並與譚嗣同訂有文字之交。戊戌變法失敗,譚被慈禧殺害,其悲痛萬分,憤然寫下了「千年蒿里頌,不愧道中人」的輓詩。來年春,先生也因「維新派同謀者」的罪名被告發,幸而事前獲悉,立即逃出。一路上,他憤懣不已,做詩多首,直抒胸臆。1906年,與陳去病等組織了名為研究詩文的「黃社」,實為紀念清初思想家黃宗羲及其非君論而命名,暗中宣傳革命。賓虹老此時的思想從立憲派的忠君保皇,從而轉變為革命派的堅決反清。又因被告發,再度密告為「革命黨人」而被迫離鄉,奔赴海上,「黃社」由此而解放。1909年先生成為南社最早成員之一。南社是以文字宣傳革命的組織,從事反帝、反封建活動。參加者有柳亞子,傅熊湘,陳去病、鄧實,黃節、李叔同、陳樹人、蘇曼殊等這類「西台慟哭,人嘔皋羽之歌,眢井沉書,家抱所南之史」的人物。先生及其同伴們在虜廷的嚴密監視下舉行各種活動,為天下吶喊。辛亥革命,袁世凱圖謀稱帝,袁黨中派人以厚祿高爵相許誘說其北上共事,先生毅然拒絕。日偽入侵,其時蟄居北平,他謝絕一切應酬,以陸遊、黃道周的愛國詩句勉勵自己,鼓勵友人。他鐫刻了一方「不負前人告後人」的長方白文印章,由此可見其錚錚民族氣節。1940年,北平文物研究會欲推舉他為美術館館長,先生以教學為職志,不慕官祿,堅辭不就。先生八十大壽,北平藝專日本人為他舉行「獎壽會」,遭到先生的婉言謝絕。1944年春天,他因事去東單,過長安街時,目睹日本侵略軍在新華門前集結,心中十分氣憤,回家後揮筆潑墨作《黍離圖》,並在畫上題詩道:「玉黍離舊宮闕,不堪斜照伴銅駝。」以抒發一腔愛國之情。新中國成立後,先生讚美「中華大地,無山不美,無水不秀」,不顧八十多歲的高齡,以飽滿的熱情從事文化遺產的整理及書畫創作與研究,直至生命終止。
先生人品之高尚,還在於他嚴謹的治學態度。先生天生慧質,學識廣博,不僅能琴擅劍,而且會詩文,精於經史和古文辭等。但他並不滿足,極其篤學,終身不渝,在八十多年的時間裡,讀書、著述、作畫、寫字無一日間斷。他常說:「學問之道無窮盡,要學得深,問得多。」到了晚年,仍不知老之將至,天天手訂日課,按時完成。先生書畫以藝術個性見重,不投時好,所以早歲識其價值者甚少,先生能耐得寂寞,不隨流俗,不近功利,仍一如既往地探索藝術大道。先生還經常告誡後學要做到書品、畫品和人品的統一,他的見解是;「甲、多讀書;乙、廣見聞;丙、有胸襟;丁、勤習苦。何謂多讀書?一、古今論畫之書;二、金石碑帖;三、古人詩歌;四、筆記小說。何謂見聞廣?一、文人之神悟;二、作家之繩墨;三、習俗之移人;四、師傳之墨守;五、氣質之祛弊;六、家法之淵源;七、物理之探究;八、地壤之區分。何謂有胸襟?一、不貪浮華;二、輕視圖財;三、心無俗憂;四、自擬先哲。何謂勤習苦?一、朝夕染翰;二、多觀名跡;三、著意臨摹;四、到處寫生;五、力祛偏弊。」這大概也能算是先生留給後學的座右銘吧!
本文引用自石泓《黃賓虹書法藝術論》
黃賓虹年譜
1865年乙丑1歲1 月27日(農曆正月初一)生於浙江省金華縣城西之鐵頭嶺。祖籍安徽省歙縣潭渡村。 1869年己巳5歲延師啟蒙。從一倪姓老畫師得「當如作字法,筆筆宜分明」畫訣,銘記不忘。1879年己卯15歲考取金華麗正、長山兩書院值課。 1880年庚辰16歲仿荊浩《筆法記》體例,作《筆法散記》一卷。1881年辛巳17歲從陳春帆學寫真。1884年甲申20歲赴揚州、南京,遍訪藏家。是年,謁訪懷寧老畫師鄭珊(雪湖),請授畫法。鄭雲惟有六字訣:實處易,虛處難。 1886年丙戌22歲返歙應院試。補廩貢生。問業於西溪汪仲伊,兼習琴劍。1887年丁亥23歲赴揚州,就兩淮鹽運使署錄事。從鄭珊、陳若木(崇光)學畫山水花鳥。 1895年乙未31歲就康有為、梁啟超發動「公車上書」,致函直抒己見。是年,與譚嗣同會於安徽貴池。1898年戊戌34歲戊戌變法失敗,六君子殉難。先生聞之大慟,遂寫詩悼譚嗣同。1906年丙午42歲與許承堯等秘密組織「黃社」。1907年丁未43歲「黃社」事發,出走上海。與章炳麟(太炎)訂交。1908年戊申44歲與黃、鄧共同編輯《國粹學報》、《國學叢書》、《神州國光集》等報刊雜誌。1911年辛亥47歲與鄧實合編《美術叢書》。1912年壬子48歲與宣哲(古愚)創貞社。任《神州日報》編輯。主編《神州大觀》月刊。為高劍父、奇峰昆仲創辦的《真相畫報》撰文、插圖。1918年戊午54歲應有正書局之邀,為之編審《中國名畫集》。1921年辛酉57歲陳叔通舉薦先生任上海商務印書館美術部主任。1926年丙寅62歲任神州國光社編輯,主編《神州大觀》。上海藝觀學會正式成立。主編《藝觀》雜誌。1928年戊辰64歲應廣西教育廳之邀,講學桂林。游灕江、羅浮、武夷。與俞劍華、張大千諸君組織「爛漫社」,被推為社長。與胡樸安、丁福保諸君始創中國學會。1929年己巳65歲創辦文藝學院,被推為院長。兼任上海新華藝專、昌明藝專教授。1930年庚午66歲出展比利時國際博覽會,得珍品·特品獎。1931年辛未67歲中國畫會成立,當選監事。1932年壬申68歲入川講學。1935年乙亥71歲任故宮文物鑒定委員。《黃賓虹畫冊》印行。1937年丁丑73歲赴北平審定故宮南遷書畫。平津淪陷敵手,南歸無計,乃搜羅古玩書畫,閉門謝客,著述繪畫。1943年癸未79歲校方日人為其舉行八秩壽誕慶祝會,不赴。傅雷等發起在上海舉辦「黃賓虹先生八秩書畫展」,並印行《黃賓虹山水畫冊》及畫展特刊。1948年戊子84歲春,受杭州國立藝術專科學校之聘,遂南返。1949年己丑85歲任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委員、全國第一屆美術展覽會審查委員。1951年辛卯87歲列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1953年癸巳89歲華東行政委員會文化局授予「中國人民優秀畫家」榮譽獎狀。當選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被聘為中央美術學院民族美術研究所所長,因病未能成行。1954年甲午90歲任華東美術家協會副主席。「黃賓虹先生作品觀摩會」在滬舉辦。《黃賓虹山水》出版。1955年乙未91歲當選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
會議第二屆全國委員會委員。3月25日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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