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紅:90%的中國成年人都是「巨嬰」

心理學家武志紅

39歲那個春光明媚的下午,心理學家武志紅突然發現自己「壞」到極點,差點就控制不住心中那個深藏的「魔鬼」。

當時,他正在為一個男子做心理視頻諮詢。他們的諮詢已持續3年,彼此都很熟悉。男子談起性愛經驗,談著談著身體突然抽動起來,還不停打嗝。武志紅緊急處理完他的情緒後,覺得自己也像《變形記》中的格里高爾一樣變了身,成為一個巨大的黑色魔鬼:面露猙獰,充滿破壞一切的力量,但又死氣沉沉,無比安靜。「武老師,你怎麼了!武老師,你怎麼了!」電腦那端傳來男子驚恐的呼喊,武志紅依然保持著端坐的姿勢,大概三四分鐘里,腦海里一片空白。

「那是我第一次出現幻覺。很多人都說是個靈異事件,非常玄。」3年後,武志紅回憶說,那時自己的「黑化」程度也達到頂峰。那天過後,武志紅想起一位來訪者童年時反覆做的夢:寬無邊際的屋子裡,有一隻航母般大的蒼蠅,全身散發著金屬光澤,一直盯著她看。

武志紅本科和碩士在北大學心理學,其間做了五年電話心理熱線,後來在《廣州日報》主持心理專欄。2007年開始做心理諮詢,到2016年,處理的來訪者有近300位。「靈異事件」之後,他重新梳理此前接觸的個案,發現和他一樣,大多數來訪者在幻覺或夢中,都看到過類似龐大、幽暗而可怕的形象。進一步談及嬰兒時期的體驗和回憶時,他們又提到了孤獨。武志紅認為,正是這種生命的最初時刻遭到忽視和拒絕,讓人就像被詛咒了一樣變「壞」,最後內心深處住進「魔鬼」。

在最新出版的第九本心理學作品中,武志紅將這類人形容為「巨嬰」,包括被撞後訛人的老人,婚戀論壇上遭吐槽最多的「媽寶男」,中國式婆媳大戰的製造者,甚至歷史上的皇帝與太后……「90%的中國人都是巨嬰。我也是,一個活得抽巴的男人。」

「靈異事件」後的頓悟

中等身材,頭髮天然微卷,黑框眼鏡後面一雙大眼睛。按照中國人傳統評判標準,微信公眾號粉絲超過60萬的武志紅,從來都是那類臉上寫著「沉穩可靠」的男性。從記事起,就經常有人說「武志紅這個人很好」、「武志紅不自私」。每次戀愛見女方親友,總被認為找到可託付終身的人。

多年來,武志紅也以這樣的形象自得,甚至還有微妙的道德優越感。但不知何時起,他又討厭起自己身上的「懂事」和「不給人添麻煩」,總覺得不自在。他把自己這樣的人形容為「中國式好人」,「這是我很不喜歡自己的地方,希望臉上的這種味道能消散」。

2012年夏天,武志紅開始有了微妙變化。一天夜裡,他接連做了三個夢。層層夢境中,各種壞人形象逐一浮現。他有記錄解析夢的習慣,以前夢中主角全是好人。當被最後一個噩夢驚醒後,武志紅意識到,日常中的「好」和「討好」,都是為了壓制內心的「壞」。自己成為「中國式好人」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心中住著一個絕望的內在小孩」。

按照弗洛伊德理論,夢可以指向遙遠的童年期。武志紅出生在河北農村。與絕大多數大人干農活,孩子在炕上散養的家庭不同,他是母親一手帶大的。家庭環境寬鬆,父母從不干涉他的選擇,在經濟上也是要10元就給15元,這形成了他自信的性格。可多年後回憶童年生活,印象最深的卻是一種令人窒息而壓抑的沉默。

2014年,武志紅有了自己的精神分析師。一次深度催眠結束後,精神分析師提醒他,對接下來的一番話要有思想準備。「他說,一直以來,童年中母親陪伴我的記憶都是假想的,我也是在孤獨中長大。因為我爺爺奶奶極度強勢,在村子裡公開欺負我父母,讓他們年輕時就有過輕生念頭。我父親一年內一口牙全掉了,母親患上嚴重的抑鬱症。她是在照顧我,但沒有『看見』我。」武志紅平靜地講述著,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重新喚起自己的成長真相那天,他大哭不止。

「魔鬼」釋放出來後,武志紅一度覺得自己「有點收不住了」。他將這樣的心理探索比作挖礦,進入地心最黑暗的深淵後,被強大的恐懼擊退,又被迫出來。直到秋天,一切才趨於平靜,「這時內心『白化』過程開始出現,覺得身體好像有一道光。到了這個地步,就徹底明白生命是怎麼回事了。」

「有點像禪宗的頓悟。」近年來在中國傳統文化上花了很多心思的武志紅總結,「『魔鬼』就是生命力本身,生命是一種被看見。人需要在關係中藉助鏡子照亮自己。」如果嬰兒出生後,與母親建立起親密的關係,生命力就被祝福、被看見了,會轉化為熱情的、好的、五彩斑斕的生命。反之,就轉為有破壞性的生命,或對內攻擊自己,或對外攻擊別人,怨恨、憤怒、鄙視、諷刺等,成為「巨嬰」形成的根源。

巨嬰最愛世界圍著自己轉

所謂巨嬰,就是成年嬰兒。身體上是成年人,心理發展水平卻還是一歲以前的嬰兒水準。「中國社會90%的問題,或者絕大多數的愛與恨,都和一個基本事實聯繫在一起,就是絕大多數中國成年人都是巨嬰。」

武志紅說,嬰兒和巨嬰都有三個基本心理特徵:共生、全能自戀和偏執分裂。6個月之前的嬰兒,認為自己和整個世界渾然一體,一切需求都會被母親滿足,「我就是媽媽,媽媽就是我」,不需要溝通就知道你是怎樣的。嬰兒和母親構建起一個母嬰共同體,這是最原始的共生。

可是,中國人的集體心理發展水平普遍沒有超過6個月,還停留在共生期。病態共生的表現,沒有界限、以己度人、統一思想等。

「婆媳關係中,很多諮詢者抱怨婆婆干預小兩口的家庭生活,而丈夫並不反對。其實這裡婆婆和丈夫之間的關係是值得研究的。巨嬰的一大心理特徵就是『共生』,這意味著沒有界限。所以中國的很多小家庭樂於啃老,認為父母的錢就是自己的。老人也喜歡干涉子女的生活。」

至於「媽寶男」,也是與母親的共生關係沒有脫離,媽媽永遠把孩子當成自己的小寶貝,孩子也認可這種狀態,導致進入社會、婚姻後出現很多問題,甚至婚姻破裂。

6個月前,嬰兒還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世界就該按其意志運轉,「否則就會變成魔,恨不得毀了世界,或者毀了我自己。」武志紅指出,全能自戀是巨嬰最核心的心理,也是中國人人際關係複雜難處的根本原因。「中國男人多有皇帝夢,中國女人多有皇太后夢,這個夢的原動力,就是希望自己擁有無上權力,要整個世界圍著自己的想像轉。」正因如此,《甄嬛傳》、《羋月傳》等影視劇才大行其道。

經常見諸報端的老人倒地後反訛好心人的新聞,武志紅認為也是巨嬰心理的典型體現。「必須要找一個對象去歸罪,這樣他們的世界才能從失控狀態恢復到控制中。所以,誰靠近他們誰最容易倒霉。」

而一旦共生關係破滅,全能自戀的意識被打破,自戀性的暴怒和失望隨之而來,嬰兒和巨嬰都會產生偏執分裂的心理。「中國人普遍喜歡走極端,而且很多時候我們還以為是對的。」

2007年,武志紅寫下暢銷書《為何家會傷人》,談到原生家庭中可能存在的各種負面影響。此後,原生家庭對人的傷害逐漸得到重視,也推翻了「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這一傳統論調,「我覺得我就是那個戳破『皇帝的新衣』的小男孩。」

《巨嬰國》寫完後,武志紅也認為自己是從心理學角度,對中國社會和中國歷史做了解析。「我們就成長在巨嬰國。」他說,50後到70後是假成人、真巨嬰,80後到00後則從內到外都是巨嬰,「不然哪來這麼多『寶寶』的流行語?」

不要想著幫巨嬰長大

從意識到自己也是巨嬰,到2013年提出巨嬰概念,再到去年寫下《巨嬰國》一書,武志紅說,他終於實現了1995年的一個晴天,推著自行車走在京郊馬路上,看著同學們在前面說說笑笑時,心裡突然升起的強烈意願——弄明白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生命都是要被看見的,而且在生命的最初,是要被別人看見,這樣黑色的生命力就會變成白色的生命力。」巨嬰傾向越明顯的人,通常就意味著早期作為嬰兒時,得到的滿足比較越少。「所以我覺得中國人都是倒著養的。」在一次演講中,他這樣總結。

一歲前,孩子需要充分滿足他的依戀和自戀時,母親因為工作繁忙或是育兒知識缺乏,導致嬰兒早期情感需求得不到滿足,有些孩子甚至還遭受過嚴重的母嬰分離,比如一直都是隔代撫養,或者給保姆養等。

等一歲到三歲,孩子自我意識萌發,逐漸進入人生中第一個叛逆期,不斷說「不」、「我來」時,父母對他的控制反而增強,「你要聽我的」。

六歲後,孩子需要往獨立、自由的空間生長時,父母、老師、社會又要求他們「聽話」。及至成年後結婚生孩子,父母又干預他們的戀愛問題,有些人甚至在孩子結婚後還放心不下,堅持要和孩子生活在一起。

「做你自己。最初是全能自戀的能量,後來是自戀的能量,再後來是性格攻擊性能量——讓它們表達出來,真實地活著,才可能把能量馴服。否則,這些能量一直都壓抑著。展開自己的心,按照自己的心生活,這樣才能成為成熟的人。」這是武志紅對破解巨嬰心理的建議。「我的很多諮詢者剛開始也是『中國式好人』,隨著諮詢的進展,他們逐漸變得挑剔、容易不滿、充滿攻擊性,甚至無比嫉妒和斤斤計較,這時反而自在起來。」

至於他自己,也終於明白裝好人沒勁,還不如痛快點,和別人掐架時,那種感覺「很爽很舒暢」。經過一系列自我探索和痛苦掙扎,武志紅自覺這兩年的身體和心理,是42年來最好的。

不過他也提醒,不要想著幫巨嬰長大,否則就是太自戀了。「成年人之所以是巨嬰,一個原因是,希望能有機會再退行到嬰兒狀態,被好好滿足。」

巨嬰現象讓中國人缺乏妥協精神

第一財經:在《巨嬰國》中,你用巨嬰理論對中國歷史現象做了很多解讀。但不知為何,我想起《狂人日記》中魯迅先生說,歷史書上都寫著「吃人」兩個字。你是否也覺得中國歷史就是一部巨嬰史?

武志紅:魯迅的發現,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我和你共生在一起,我還要全能自戀讓你聽我的。共生和絞殺存在於我們文化的各個地方,到處都在講仁義禮智信,而其實是你要仁義禮智信,而我要武治。就是我來治理你,我來弄死你。我們都知道中國過去統治是儒家為表、法家為里。統治者學習的是法家,法家說「民弱則國強」,這是很恐怖的。我看韓非、商鞅著作的時候,有些話真的讓我很害怕。

孝道也是一樣的。《二十四孝》里,父母全都像巨嬰一樣,非常可悲。

第一財經:那巨嬰現象是有歷史延續的嗎?現在和歷史上相比,「巨嬰病」的程度如何?

武志紅:是有延續,但我覺得現在輕一些,因為受西方愛和自由觀點的影響。特別是文化層次越高,巨嬰的情況相對越少。因為他們會思考為什麼一個人要聽另外一個人的。文化層次越低,越覺得孝道重要,什麼都聽父母的。

另外,中國還是少年老成。特別是老人受孝道的支持為所欲為,反而表現得像嬰兒。就算是老人訛人,出於孝道的慣性,也不會懲罰他。我們社會就是老人更有力量。

第一財經:你說巨嬰形成的根源是在家庭,嬰兒時期沒有被充分看見和滿足。但中國父母放眼全世界,幾乎又是為孩子付出最多的。這種矛盾怎麼理解?

武志紅:這個我們可以做個很清晰的類比。我恰好在看張宏傑的書《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第一張面孔就是朱元璋。朱元璋為所有人,包括子孫後代都操心。他非常辛勞,但同時又規定了所有人怎麼生活,而且規定得非常詳細,包括三教九流怎麼穿衣服等等,非常恐怖。他所謂的操心其實是種控制,用這種操心來換取全能自戀。因為我這麼操心,所以你要聽我的,這是全能自戀的終極表現。而且因為我是如此操心,所以整個社會都要聽我的。

具體到普通人家庭,父母覺得我為你做的這一切,養大你,給你錢買房子,給你帶小孩,我為你做這麼多,這一切都有一個目的,就是你要按照我的意志來生活。我們整個文化都在鼓勵父母怎麼做都是對的。

其實中國的父母還是不懂愛。愛是我尊重你的自由意志,尊重你的空間。照我的說法,愛是看見,我看見你本來的樣子,這才叫作愛。如果我很在乎你,但你必須聽我的,按照我的方式來,這不叫愛,是控制。

第一財經:是否因為巨嬰現象的存在,所以中國才在社會轉型中出現很多心理問題呢?

武志紅:轉型中確實有很多問題。心理問題在哪裡呢?巨嬰是我們作為一個生命,從嬰兒期就不允許做自己,這就導致我們一直沒有把自己的生命展開。其實我們的生命應該展開,以好的事情鼓舞自己,以壞的事情淬鍊自己,最終成為一個強悍的生命。但我們的社會一直不鼓勵人按照自己的感覺去活。

社會轉型期,我也有這樣的過程,最初是什麼事情都罵政府。但2013年的廈門陳水總事件對我來說是個關鍵轉折點。陳水總是反社會的人格,他燒死公交車上47個無辜乘客,沒有任何正確性可言,居然最初的時候(在網路上)被大家說成是英雄。當時我覺得非常震驚,說天啊,這麼明顯的錯誤為什麼還被人認可?

後來我開始思考一件事情,我們都是巨嬰,我們會找是誰導致的這些事情。在惡劣、貧瘠的叢林社會有明確的加害者和受害者,但在一個正常社會,經常找不到加害者,所以就變成經常是怪政府。政府確實是最容易被怪罪的,因為集中了權力。所以過去那些習慣性的解讀,都有一個加害者導致整個社會的問題,但不會承認「我」也有問題。

這兩年很多新聞都反轉了,變成找不到明顯可以怪罪的對象。這是一個機會,我們終於可以反思,我有什麼責任,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很不同。當所有人都在反思我有什麼責任,有權力的人、沒權力的人,富人、窮人都在反思,我們才會進入真正反思。當我們學會反思,就意味著我們在學習妥協。我伸展自己的意志,別人也伸展他的意志。實際上很多中國人都缺乏妥協精神。

第一財經:《巨嬰國》出版後,也有人認為,用巨嬰現象解讀中國社會歷史事件有點「包治百病」,是把社會問題心理化、簡單化了。你怎麼看?

武志紅:確實,我的解釋還不夠精細。但我還是可以自戀地說,中國當下的社會新聞事件,我認為90%能得到解釋。我甚至可以誇張地說,這本書能解釋99%的社會現象。但有一點,《巨嬰國》對我們有很強的解釋力,但對歐美社會主流事件就沒有。歐美也有部分巨嬰,但他們集體上是成熟的。

至於歷史部分,確實,我不是歷史學家,有些解讀看起來不夠成立。以後希望真的潛下心來研究我們文化根兒上的東西。三五年後我會寫《巨嬰國》的修訂版。

「巨嬰」是「民哲」概念

劉擎/口述 彭曉玲/整理

《巨嬰國》的作者武志紅先生在書中說,從大學時代起就想追尋人是怎樣的,願意把自己的經歷向公眾公開,這種情懷、探索精神和坦誠,在中國是可貴的。但我認為,全書還是不太嚴謹,既不能解釋中國古代,也不能有效解釋現代。這個概念更像是「民科」或者「民哲」。

一個最關鍵問題是,巨嬰實際上承擔的是「中介性的」概念。也是說,首先巨嬰現象是需要被解釋的,為什麼會有巨嬰的癥狀?同時,巨嬰這個概念,又用來作為解釋的概念,來解釋其他概念。用社會科學的語言來說,巨嬰在這裡既不是自變數也不是應變數,而是同時作為自變數和應變數在使用。也就是說,先要解釋什麼導致中國人的巨嬰狀態,然後又用巨嬰狀態或者巨嬰的特徵去解釋這些社會現象。

一般來說,解釋一個現象是挖掘源頭,比如中國社會老人的碰瓷現象,如果找到新的來由是有意思的。按照武志紅先生的說法,巨嬰是中國文化的產物,但他又用巨嬰這個概念來解釋中國文化的現象,這就涉及解釋循環的問題。又比如用巨嬰來解釋孝道,但巨嬰人格特點的形成又來自孝道。這也是一個循環的解釋,犯了社會科學中基本的錯誤。

根據《巨嬰國》的提法,巨嬰概念包含三重特徵:共生、全能自戀和偏執分離,相互之間是有張力的。這種提法涵蓋了非常廣泛的心理徵兆或者人格狀態。於是,概念可以無往不勝。比如解釋中國人講究集體主義、是孝順的老好人時,用了巨嬰中共生特徵的一面;解釋唯我是從、桀驁不馴時,又用全能自戀一面。三種特徵中「總有一款適合你」,甚至可以解釋人類的各種文化。

一個好的解釋理論需要做差異化的描述。你能給出什麼不是巨嬰嗎?當巨嬰概念涵蓋太廣,沒有做差異化分析時,方便地選取其中的三重變數或者維度解釋所有現象,這在社會科學上是非常麻煩的。也就是說,這個理論不能證偽,所以巨嬰這個概念特別吸引人。

如果能有力地抓住某些特徵,讓事情變得更容易理解,作為一個終極概念就是有效的。但現在的問題是,解釋社會文化的現象是不夠準確的,容易出現似是而非的情況。

每個人受到職業限制,特別容易從自己專業的角度來理解人性或整個社會現象,這在學術界叫「還原論」。比如經濟學家認為每個人都是自利的、理性計算的,政治學家可能從政治的角度有自己的看法,心理學家也容易存在心理主義傾向。

武志紅的書中,也有心理主義還原論的傾向。把一切事情理解為心理學的人格特徵,以此來把握人性。但心理人格特徵本身,是文化影響產生的。所以裡面又有個循環的解釋,用文化、社會、傳統來解釋心理人格特徵,又用心理人格特徵來解釋文化、社會現象。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從社會學、文化學來解釋社會文化現象?為什麼要這個中介呢?既不是自變數也不是應變數,除非這個心理學抓住特別有力的表達或有效的特徵。巨嬰概念由於內在含混,導致不能有效地分出什麼時候是巨嬰,什麼時候不是巨嬰。

確實,相當一部分中國人與其他國家人相比不太成熟,對自己沒有非常清楚的責任意識。特別是80後、90後年輕人整體晚熟,比較天真,缺乏成熟的自主能力。巨嬰概念抓住了社會現象中大家的某種感知,這也是作品吸引人的重要原因。但一個歷史複雜、人口眾多的國家的集體心理解釋,還要從文化傳統、社會教育環境、社會實踐結構等方面來理解才更有說服力。作為人格概念的「巨嬰」,是過於簡單化,也是過於擴大化的解釋。

當然,心理學對理解生活中的人際關係、社會現象是有幫助的。比如80後、90後獨生子女現象是中國特定國情形成的,當時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父母也有能力儘可能滿足孩子一切物質的需求。而且父母本身也是窮苦一代,願意過度補償在孩子身上,就導致80後、90後在很遲的時候都沒有形成邊界的概念,也就是武志紅說的「共生」。

但我反對心理學還原論的做法,把一切歸因於心理問題。因為心理與文化和社會環境相關,根本還是社會化的過程,心理特徵的產生離不開其他學科視野。就像父母和孩子邊界的形成,還是取決於個體父母自己的選擇,這是挺重要的。(本文口述者為華東師範大學政治系教授)

《為何家會傷人(升級版)》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7月版

《感謝自己的不完美》中國華僑出版社2014年4月版

《身體知道答案》鷺江出版社2013年1月版

《為何愛會傷人》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2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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