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欣賞】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輞(wang3)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王維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
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禪學在知識分子中的盛行,使與佛道人士有著或深或淺的交往成為唐代士人的普遍傾向,裴迪早年與王維,崔興宗隱居輞川,以詩唱和,而王維與裴迪的交往則被傳為文壇千古佳話。 唐玄宗後期,即天寶年間,奸臣當權,皇帝只顧自己的享樂,而不顧天下子民的死活,就在這樣的形勢下,李白以其詩人的直感,已深知「弱植不足援」,早在天寶三年就棄朝廷而去,暢遊天下,杜甫也在漂泊的日子裡對玄宗的窮兵黷武進行無情的鞭撻,而王維則過上了亦官亦隱的日子,既不願離開污濁的官場,也不願苟活於李林甫,楊國忠之流之下,他敷衍著,只是寄情于山水田園生活。天寶九年,王維的母親逝世。對母親的感情之深使王維形銷骨立,他想到妻兒的早逝,更想到從此自己孤身一人,不禁潸然淚下,這時山水田園生活更給了他一絲安慰,他只能在山水田園的生活中得到心理的平衡。 他在天寶初年買下的輞川別業成了他唯一的生活依靠,田園隱居生活使他孤寂的心有所安頓。王維在此隱居三十餘年,與裴迪游詠其間,唱酬甚多,王維自小受到佛教思想的影響很大,尤其是後期頗受南禪宗的影響,王維畢竟是詩人,在寂靜的孤獨生活中,他首先發現的是詩意,王維所嚮往的就是融入大自然的雲水生活,而自六祖惠能開始,中國佛教的修行方式逐漸由遠絕塵囂發展到至先識道,後居山,直至住行坐卧,送水擔柴皆為佛道的中國式禪宗,從此改傳統佛教的出世為入世,方為解脫之法,這王維的隱居田園生活正暗合了這一點,這也難怪後來王維受南禪宗的影響如此之大,形勢決定了一切,每天的挑水砍柴做飯成了修禪之法,王維就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自得其樂,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寫出了為天下傳頌的《輞川集》,這首詩便是選自其中。 此詩是王維酬贈裴迪之作,這是一首五言律詩,這首詩情景交融,不僅描寫了輞川附近山水田園的優美景色,還刻畫了詩人和裴迪兩個隱士的形象,使人物和景物相映成趣,表現了詩人的隱居生活的閑居之樂和詩人對友人的真摯感情,體現出王維閑居輞川這一精神家園時內心生活之豐富及其所達到的深度。 首聯和頸聯中的寒山,秋水,落日,孤煙等一系列富有時間和季節特徵的景物構成了一幅和諧的山水田園畫卷,極度強調了人和自然的和諧,真是名符其實的「詩中有畫」,在這首詩中,所有的景物都感染了詩人的主觀感情色彩,它們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們被詩人賦予了靈魂,就好像一幅真實的山水風景畫呈現在我們面前。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首聯寫的是秋天山裡的景色,即是寒山,表明秋意已濃,而以一「轉」字到蒼翠,從而使靜態的山水畫在色彩上呈現出動態的變化,水之潺湲,本來就為動態,日潺湲,就是日日潺湲,每日每時都在叮咚流動,一個「日」字則賦予了水的永恆特徵,暗示了裴迪始終如一的高潔人格和精神的永恆,也對比表現出對人的生命短暫的思索。
「在寒秋,泉水叮咚,天色將晚,給山巒增添了一絲蒼翠之色,」首聯已經顯露出黃昏落日的景象,僅僅十字,勾勒出一幅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日落山中之景,令人嚮往,而其中體現出無所住心才是禪宗強調的絕對自由,從動的現象世界中去體悟靜的本體,在變化中體現出永恆。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頸聯寫的是暮色中的原野,夕陽,炊煙,這是典型的日落黃昏時的田野鄉村景色,給人的是一種寧靜的感覺,水,陸,人跡和自然交織在一起,作者在景物的選取上獨具匠心,表現出大家風範,「渡頭余落日」,渡頭上僅「余」下了落日,余是短暫的,轉瞬即逝的,而作者寫出了落日即將與水交接的一剎那的景象,似乎那一瞬間就是永恆,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和美感,在水上捕魚的漁夫們都已經把船停靠在岸邊回家了,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落日的光輝,多美,多麼寧靜的鄉村之景。首聯和頷聯作者寫出了時間的兩種形態:一種是無始無終,如水流一樣未嘗停滯的時間,就像首聯中所寫的「秋水日潺湲」,另一種是在某一刻度上瞬間存在的「切片」或片段,這就是「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這句很明顯作者是化用了陶淵明的「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歸園田居》,「依依」二字擬人化的表現了炊煙縈繞,不忍離去的景象,而王維的詩句表現了黃昏第一縷炊煙緩緩上升到空中的景象,各有各的意境,一個上字,不僅表現出炊煙緩緩上升之景,而更令人回味無窮。此聯為我們勾勒出夕陽西下、夜幕將臨之際,詩人面對的一幅恬然自樂的田野鄉村之景。首聯重點在動,此聯重點在突出靜,蘊含了樸素的辯證思想,極度強調了人與自然的和諧。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頷聯寫詩人自身的情態,倚仗柴門,見詩人神態之安閑,臨風聽蟬,可見詩人神情之專註,倚仗柴門,聽寒山泉水,聽晚樹鳴蟬,看渡頭落日,墟里孤煙,那專註的神情,安逸的神態,不就是《歸去來兮辭》里的陶淵明嗎?這難道不是表現出了一絲清修的禪意嗎?詩人一直渴望和陶淵明一般的田園生活,詩人對陶淵明,其實是十分仰慕的,在尾聯中,詩人以五柳先生自比,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中的主人公五柳先生,是一位忘懷得失、以詩酒自娛的隱士,其實這就是陶淵明的自我寫照,而詩人又以五柳先生自況,由此可看出詩人是多麼仰慕陶淵明了。「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接輿是春秋時代的楚國狂士,「鳳歌笑孔丘」,作者把裴迪比作沉醉狂歌的接輿,表達了對友人高尚品格的高度讚揚,也足以看出詩人認為裴迪絕非尋常之士,陶淵明,接輿,王維和裴迪,這四個雖然不是同一個時代,個性也不一樣的人,卻通過這首詩穿越時空而在這裡如此美景之中「相遇」。在如此寧靜的美景之中,詩人遇到了也是同樣有著遠大理想的好友,這時可見詩人的強烈的情感凸顯出來,畢竟,在哀鴻遍野,朝綱混亂的時代,還有安史之亂所造成的一切,使王維都無法徹底地安靜下來,即使是身處如此安靜協調的優美景色之中。詩人無法報效國家的懷才不遇的一種憤怒在這裡表現了出來。 總的來說,這首詩不可單純地當作寫景詩或閑適詩來看,作者並非閑逸地描寫輞川暮景以寄託閑居之情致,將景物作為欣賞的對象或情感的附著物,而是把景物看作時間意義的體現者,在寫景的同時,表達對生命之思索,可謂是一首以景寫意的哲理詩。這首詩體現了王維生命存在的自覺性:並非只在隱逸中體會生命的意義,從而滿足於輞川隱居,而是在更高的哲學的層次上去思索生命的存在及其意義,其中蘊含了樸素的辯證思想,在寧靜中表現出詩人的不寧靜,在短暫中表現出永恆。
譯文:
寒山轉變得格外鬱郁蒼蒼, 秋水日日舒緩地流向遠方。
我柱杖佇立在茅舍的門外, 迎風細聽著那暮蟬的吟唱。
渡頭那邊太陽快要落山了, 村子裡的炊煙一縷縷的飄。
又碰到裴迪這個接輿酒醉, 在恰如陶潛的我面前謳狂。
注釋:
①蒼翠:青綠色。潺湲(chányuán):水流緩慢的樣子。
②墟里:村落。孤煙:直升的炊煙。
③接輿:春秋楚隱士,裝狂遁世。在這裡是代指裴迪。五柳:即五柳先生陶淵明。這是詩人自比。
賞析:
這首詩所要極力表現的是輞川的秋景。一聯和三聯寫山水原野的深秋晚景,詩人選擇富有季節和時間特徵的景物:蒼翠的寒山、緩緩的秋水、渡口的夕陽,墟里的炊煙,有聲有色,動靜結合,勾勒出一幅和諧幽靜而又富有生機的田園山水畫。詩的二聯和四聯寫詩人與裴迪的閑居之樂。倚杖柴門,臨風聽蟬,把詩人安逸的神態,超然物外的情致,寫得栩栩如生;醉酒狂歌,則把裴迪的狂士風度表現得淋漓盡致。全詩物我一體,情景交融,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新唐書。王維傳》:「別墅在輞川,地奇勝……與裴迪游其中,賦詩相酬為樂。」這首詩即與裴迪相酬為樂之作。
這是一首詩、畫、音樂完美結合的五律。首聯和頸聯寫景,描繪輞川附近山水田園的深秋暮色;頷聯和尾聯寫人,刻畫詩人和裴迪兩個隱士的形象。風光人物,交替行文,相映成趣,形成物我一體、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抒寫詩人的閑居之樂和對友人的真切情誼。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首聯寫山中秋景。時在水落石出的寒秋,山間泉水不停歇地潺潺作響;隨著天色向晚,山色也變得更加蒼翠。不待頷聯說出「暮」字,已給人以時近黃昏的印象。「轉」和「日」用得巧妙。轉蒼翠,表示山色愈來愈深,愈來愈濃;山是靜止的,這一「轉」字,便憑藉顏色的漸變而寫出它的動態。日潺湲,就是日日潺湲,每日每時都在喧響;水是流動的,用一「日」字,卻令人感覺它始終如一的守恆。寥寥十字,勾勒出一幅有色彩,有音響,動靜結合的畫面。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頸聯寫原野暮色。夕陽欲落,炊煙初升,這是田野黃昏的典型景象。渡頭在水,墟里在陸;落日屬自然,炊煙屬人事:景物的選取是很見匠心的。「墟里上孤煙」,顯系從陶潛「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歸田園居之一》)點化而來。但陶句是擬人化的表現遠處村落上方炊煙縈繞、不忍離去的情味,王句卻是用白描手法表現黃昏第一縷炊煙裊裊升到半空的景象,各有各的形象,各有各的意境。這一聯是王維修辭的名句,歷來被人稱道。「渡頭余落日」,精確地剪取落日行將與水面相切的一瞬間,富有包孕地顯示了落日的動態和趨向,在時間和空間上都為讀者留下想像的餘地。「墟里上孤煙」,寫的也是富有包孕的片刻。「上」字,不僅寫出炊煙悠然上升的動態,而且顯示已經升到相當的高度。
首、頸兩聯,以寒山、秋水、落日、孤煙等富有季節和時間特徵的景物,構成一幅和諧靜謐的山水田園風景畫。但這風景並非單純的孤立的客觀存在,而是畫在人眼裡,人在畫圖中,一景一物都經過詩人主觀的過濾而帶上了感情色彩。那麼,詩人的形象是怎樣的呢?請看頷聯:「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這就是詩人的形象。柴門,表現隱居生活和田園風味;倚杖,表現年事已高和意態安閑。柴門之外,倚杖臨風,聽晚樹鳴蟬、寒山泉水,看渡頭落日、墟里孤煙,那安逸的神態,瀟洒的閑情,和「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歸去來辭》)的陶淵明不是有幾分相似嗎?事實上,王維對那位「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是十分仰慕的,就在這首詩中,不僅仿效了陶的詩句,而且在尾聯引用了陶的典故:「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陶文《五柳先生傳》的主人公,是一位忘懷得失、詩酒自娛的隱者,「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實則,這位先生正是陶潛的自我寫照;而王維自稱五柳,就是以陶潛自況的。接輿,是春秋時代「鳳歌笑孔丘」的楚國狂士,詩人把沉醉狂歌的裴迪與楚狂接輿相比,乃是對這位年輕朋友的讚許。陶潛與接輿──王維與裴迪,個性雖大不一樣,但那超然物外的心跡卻是相近相親的。所以,「復值接輿醉」的復字,不表示又一次遇見裴迪,而是表示詩人情感的加倍和進層:既賞佳景,更遇良朋,輞川閑居之樂,至於此極啊!末聯生動地刻畫了裴迪的狂士形象,表明了詩人對他的由衷的好感和歡迎,詩題中的贈字,也便有了著落。
頷聯和尾聯,對兩個人物形象的刻畫,也不是孤立進行,而是和景物描寫密切結合的。柴門、暮蟬、晚風、五柳,有形無形,有聲無聲,都是寫景。五柳,雖是典故,但對王維說來,模仿陶淵明筆下的人物,植五柳於柴門之外,不也是自然而然的嗎?
鏈接:
玉壺買春,賞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澹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典雅」一品寫的是隱居「佳士」的形象。前四句是寫「佳士」的居室及其幽閑的生活情狀:茅屋周圍是修長的竹林,桌上放一壺春酒慢酌慢飲,自由自在地坐在茅屋內賞雨。中四句寫茅屋處在一個十分幽靜的環境之中:雨後初晴,天高氣爽,幽鳥戲逐,歡歌和嗚。此時「佳士」走出屋外,閑步賞景,置琴於綠蔭之下,面對飛瀑撫琴吟詩,人境雙清,雅緻已極。後四句寫「佳士」的精神狀態和內心世界:所謂「落花無言,人淡如菊」,亦即是「沖淡」一品中「素處以默,妙機其微」的意思,說明「佳士」內心極其淡泊,既無「機心」亦無「機事」。「書之歲華,其曰可讀」,「歲華」,即指歲時、時光,在這裡是指上文所描寫的幽雅景色,把它描寫到詩中,時時吟誦又是多麼美妙啊!司空圖這裡所說的「典雅」,和儒家傳統所說的「典雅」是很不同的。比如劉勰在《文心雕龍?體性》篇中說的「典雅」,則是儒家所推崇的「典雅」,故云:「熔式經誥,方軌儒門。」是積極進取,尋求仕進,按儒家倫理道德規範,嚴格要求自己,以齊家治國平天下為目標的人格風範。其和《詩品》中的道家隱居高土的典雅相去就甚遠了。而《詩品》中的「典雅」,則頗象《世說新語》中那些「清談名士」的風度、雅量,對人生看得極為淡泊,視世事若塵埃。雅和俗是相對的,但是儒家所說的雅俗和道家所說的雅俗,又是極不相同的。儒家的雅是以禮義為準則,建立在入世基礎上的,所謂俗則是指不懂禮義、文化水準很低的人而言的。道家的雅是以任乎自然為準則,建立在出世基礎上的,所謂俗是指世俗人間。所以,司空圖的「典雅」可舉王維的《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yuán@⑥。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桃花源一般的田園生活,其實,那也是現實社會之中,但作者的精神卻已超脫於現實,誠如陶淵明所說: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推薦閱讀:
※經典欣賞:歐陽詢書法《仲尼夢奠帖》
※了凡四訓 經典語句(轉)(
※關於男人女人的經典感悟
※佛經典論關於忍辱的開示 ()
※經典感悟:美好的東西,都是等來的,不是搶來的
TAG:經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