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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路的精神氣質? ——錫崖溝掛壁公路的解讀

一條路的精神氣質? ——錫崖溝掛壁公路的解讀

來自專欄文學匯

文/辛貴強

我從一條非同尋常的道路走過。它的一頭懸掛在高天雲端,另一頭垂落在人世凡塵,絕對不同於我們見過的任何形態的路。

這是太行山斷裂層地帶懸崖峭壁上的一條路。仰視中,開著一個個方孔天窗的隧道公路,從「千峰爭攢聚,萬壑絕凌厲」的王莽嶺腳下近千米高的懸崖絕壁上,呈「之」字形迂迴盤折而下,一直通向深溝下四周青山像鐵桶一樣圍裹的村莊。它產生的視覺衝擊力、心魂撞擊力,令人瞠目結舌、心魂震顫。它是中外築路史上的奇蹟,堪稱路的奇觀、路的經典、路的極致、路的絕唱。

這條路,地處山西省陵川縣東部深山中的錫崖溝村,是村人開鑿出的掛壁公路,因多次被媒體關注而蜚聲海內外。

作為本縣的新聞工作者,我第一次到錫崖溝來,這條掛壁公路尚未開通,我們一行數人是從錫崖溝人此前修通的陡峭「驢道」下到村裡的。我們是陪同山西電台的新聞部主任來的,他生長於平原,走一般的山路腿都打顫,走大仰角陡坡盤折著繞下去的羊腸小道,他膽怯的程度可想而知。在下最險的一處陡坡時,他是坐在路面,面朝崖壁里側,避開外側令人暈眩的絕壁深溝,嘴裡念著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一點一點移挪下去的。

藏在溝中的錫崖溝村,是個典型的「世外桃源」。周遭青峰四圍,高可入雲;溝中梯田層層,流水繞流,綠樹遍蔽,雞犬問答。高低錯落的房舍炊煙裊裊,俱是石牆石院石頭房,氣氛寧靜而安詳。溝中還有一條突然跌落下去的幽深峽谷,粉紅色崖壁陡立兩側,一掛落差很大的飛瀑在風中飄動搖曳。可惜的是,因道路不通,長期以來與世隔絕,使得美與貧困落後尖銳對立,又不得不相伴並存。

目前,這條路不僅早已開通,而且成為王莽嶺旅遊景區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就是說,它已經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道路概念,而成為一種景觀的、精神的、信念的、文化的載體。人們在觀瞻它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想起它分娩時的艱難不易與痛苦,想起移山的愚公、追日的夸父、填海的精衛、觸山的共工……

與河南緊鄰的錫崖溝,《陵川縣誌》如此描述:「東有馬東嶺之屏障,西有白樺山之阻隔,北有王莽嶺之險峰,南有青峰圍之對峙。四山夾隙之地稱曰錫崖溝,因地形險惡,絕路,溝人多自給自足,自生自滅。偶有壯俠之士捨命出入。」

敢藉此處的路出去進來走一趟,便以「壯俠」稱之,除了此地恐怕不會有第二個。這究竟是什麼樣的路呢?

要說錫崖溝無路可行也不是事實,可了解該村歷史的人都知道,這裡有路和無路可走沒有什麼區別:通向外界的兩條路分別被呼之為「搭鉤梯」和「螞蟻梯」。顧名思義,梯子一般險要還搭鉤狀向里凹、窄小得只可供螞蟻行走,那是路嗎?看著都頭暈目眩,又有幾個敢以命相搏呢?

無路可行的錫崖溝人,只能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懵懂顢頇,純自然經濟的貧困窘迫,聽天由命任憑擺布的無助無奈:果品熟了運不出去,任憑落在地下爛掉;豬養肥了趕不出山賣掉,只能自己宰了腌起來消停吃;大雪封山前如果沒買回咸鹽來,就得一冬天吃淡飯;本村一小伙從河南討了媳婦,娶親時背新娘回來,一不小心將新媳婦摔下懸崖,將喜事辦成喪事;急重病患者在抬送山外的醫院時,因耗時太長死在半道;常有鮮蹦活跳的生命滾坡落崖,轉眼消失。由於道路不通,村裡最少一半人沒有到過縣城甚至鄉所在地,一些老人終生沒出過村子。解放初,第一位到錫崖溝來的縣委書記是騎馬而來的,結果馬在半道給生生嚇死了。縣畜牧部門為關心村裡群眾,進村收購了幾十頭生豬,趕到深溝之上只剩下七八頭,其餘都滾坡摔死了。

為尋找出路,改變一生的命運,村裡的姑娘們都嫁到河南去。只是苦了村裡的生楞小伙們,想娶到媳婦,必須是爹娘生有親姊熱妹給「換親」或「轉親」;沒有姐妹的話,就註定打光棍的命運。全村區區七八百口人,竟然出了百把條光棍,被外界稱為「光棍連」。世上最難活人是人想人,「光棍苦」的山曲時不時便在錫崖溝的崖坎邊響起,跌跌撞撞在幽谷中迴旋擴散,苦澀、凄涼而悠長……

大山滋養人也打壓人,給人為難也賜人膽魄。錫崖溝人苦於無路可行,也敢問路在何方。就在深山險道所騎的馬被嚇死的縣委書記,回去給錫崖溝村撥了3000元扶持款後,錫崖溝人為走出大山,靠著山裡人特有的「一根筋」脾氣和不服輸的「杠勁」,以義務投勞投工投料形式,開始修築出村的路,一折騰,就是整整30年。

一開始,他們集全村之力修通一條只能供本村訓練有素的毛驢通行的路,被稱作「驢道」。眼看已改革開放了,山外的人都進入商品社會,開始紅紅火火撲鬧日子,錫崖溝人也夢寐以求要修一條可以通行汽車的路。可苦修了兩年,卻因選線錯誤被迫停工,結果道路沒修通反使得狼可以下到溝里來,故這條路被叫做「狼道」。錫崖溝人不服這個勁,一咬牙又從王莽嶺的山腳徑直向外打洞,全村人咬定的一個信念是:像愚公移山那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挖下去,不信鑿不穿它個王莽嶺,不信汽車開不進錫崖溝。豈知打到80米深時,因空氣不流通,放炮的硝煙排不出去,人在裡邊根本無法施工。尤其計算了一下,穿透王莽嶺需要開通1800米的隧道,以他們的掘進設備、技術和速度,80年打不通,5代人不受益,只好中途作罷。因這半截子洞只能供牧羊人圈羊用,被稱作「羊窯」。此時,20年時間已經過去,僅開通了供毛驢行走的「驢道」。

一次次失敗下,錫崖溝人不呼蒼天,不咒大地。他們知道,菩薩是千刀萬刃雕出來的,而不是哭天抹淚求出來的。他們知道,自己是愚公的後代,就有與大山較量的能耐。他們在從工程兵部隊轉業回來的第三任築路支書宋志龍帶領下,按照少些蠻氣多點科學精神的思路,請來了縣交通局的專家進行測量設計,確定了從懸崖絕壁頂端打盤折而下的「之」字形隧道的施工方案。開工炮響,又是10年。彪悍的漢子們拿出從前獵山豹打野豬的勇氣,憑藉一條長長的繩索在懸崖上悠來盪去尋找挖掘五靈脂、何首烏的絕技,腰拴繩索懸掛在懸崖上打眼放炮,開通了第一個供人著腳的懸崖天窗,然後鑽進懸崖里,沿著「之」字形的線路,一寸寸鑿石而進。前進一段,便開一個窗口,供透光、通氣和排渣。幾十號光棍們組成了突擊隊,住在冬冷夏潮的工地石洞里,飢食玉米面饃野菜餅,渴飲透山水、雪化水,有的連續五個除夕沒有回家。

工程最艱難的時候,村集體用辦公房、坡場、樹木等作抵押貸款,還變賣了許多不動產,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一些農戶也拿出個人積蓄或將下戶的耕牛賣掉投進工程。別的地方的人當村幹部,是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權和利益,錫崖溝人當村幹部,只有帶頭修路、犧牲奉獻的權利和義務。第一任修路支書趙全妞,第一個身背鋼釺炮錘和炸藥點響了開鑿懸崖工作面的第一炮;黨員幹部、老退伍軍人楊文亮,身背戰爭年代解放焦作、解放太原的挂彩的兩處傷疤,自始至終地參加了錫崖溝30年的所有築路工程,並於後肩背再添一處被飛石砸出的肉坑;工程兵退伍返鄉的第三任支書宋志龍,在老母親病危彌留之際,因率隊奮戰在工程最艱難的老虎嘴,不能送老母生命的最後一程;村主任楊有平,修路中勞累得生生吐了一碗血;前任支書秦懷躍在與一名青年排除啞炮時,一起遇險壯烈捐軀……黨員幹部垂範,村民無不踴躍拚死向前,有五個村民在施工中身受重傷,一人終身殘廢……

為了修出一條出山的路,錫崖溝人日月星辰串起來過,血汗淚水一併流。

今天,我們在審視這個於深溝夾縫中拼爭的村莊人的時候,總是給他們渲染好多炫人眼目的光環。其實,他們在修築出山道路時,目的非常單純,情感非常質樸,那就是拚死也要走出去,同外面的世界對接,好融進時代的節拍,徹底改變一村人被大山封死、被窮病愁苦纏死的命運。也就是說,錫崖溝人寧願在築路中累死、苦死,也不願在深溝里憋死、困死。小夥子們的動機就更直接了,只有修通路,才有可能娶回家一個知冷知暖的媳婦,也才能養育後代使香火得以延續;路不通,只能將光棍打到底,打到死。沒有路,即便有了媳婦有了後代,仍然擺脫不了下一代人打光棍的命運。生命的常態,第一是渴望生存,第二是祈盼升華,如果沒有這樣的原動力,人類就會百分之百停止進化與進步。錫崖溝人正是為了實現起碼的生存需求和生命升華,才拼死拼活地修築出村道路。或許,他們也失望過,沮喪過,氣餒過,停頓過,但最終他們還是頑強地站立起來,挺直了腰桿,鉚足一股心勁,死死摽在這條出村的通道上,於懸崖上一寸一寸地鑿洞,一寸一寸地推進,終於將可以通行汽車的道路修出了村……

一首由江濤演唱的《愚公移山》,就是為他們而唱的吧?「聽起來是奇聞,講起來是笑談。任憑那扁擔把脊背壓彎,任憑那腳板把木屐磨穿。面對著王屋與太行,憑著是一身肝膽……無路難呀開路更難,所以後來人為你感嘆!」

1991年10月,錫崖溝長7.5公里含懸崖隧道長1800米的掛壁公路,終於竣工通車,舉行盛大的剪綵儀式。一個村民駕著自己在外地運行的汽車,從雲天之上飄搖而下,第一次開車抵達村中,回到自己的家。霎那間,威風鑼鼓聲、鞭炮齊鳴聲在大山深腹的錫崖溝爆起,聲震天宇;歡快的八音會合韻齊奏,悠揚的二胡聲如泣如訴地回憶著從前的苦澀、無奈與哀怨;亢奮激昂的嗩吶聲急切切傾吐著對現在的喜悅、對未來光明的殷殷期冀與不舍追求。一村子的人在諸多前來祝賀的大人物、各路來賓面前,毫不掩飾地喜極而泣,任淚水嘩嘩往下流……

這是錫崖溝人創造的一個奇蹟,這是雄偉的太行山創造的又一個奇蹟。在商品大潮滾滾,出現道德滑坡、精神缺失的今天,錫崖溝理所當然被廣泛矚目,遠遠近近一個個的參觀學習團、大大小小的人物接踵而至。特別是隨著時任山西省委書記胡富國的抵臨,並潑墨寫下「錫崖溝精神萬歲」的題詞時,錫崖溝躍上一個精神估價的高巔。

錫崖溝人體現的是太行山的山魂,也是太行山區人的一個濃縮,一個代表。山區人行路難,發展經濟更難,所以築大路、通坦途使得路暢其通,人暢其行,物暢其流,成為勢在必行的當務之急,也成為大山魂的一個聚焦,一個耀斑,體現在錫崖溝所在的縣域,體現在整個太行山區。

就在錫崖溝人衝刺掛壁公路的時候,陵川縣也在舉全縣之力,傾全縣之財,耗四年時間,修通第一條穿越太行直下中原的「晉煤外運」等級公路陵輝路(陵川至河南輝縣)。可是1996年夏,好像老天有意要考驗這個山區縣的承受能力,從來不擔心會鬧水災的太行山巔之上,突遭百年不遇的大暴雨,釀成了特大洪災。山嶺之地,濁浪滔天,低谷河道,洪波塞川,大好的土地和民產橫遭吞噬,個別低洼村莊被整個端掉。東部山區遭災尤為嚴重,使剛竣工通車不久的陵輝路遭重創而癱瘓;錫崖溝耗30年修築的掛壁公路,也嚴重水毀。

陵川在上級有限援助的情況下,號召全縣學習和發揚錫崖溝精神,全線投入抗洪救災,所表現出的堅強搏性、不懈韌性,令日月無光,山河動容,充分表現出太行山人寧折不彎、鐵骨錚錚的精神氣質。譬如為解決陵輝路恢復工程資金嚴重不足的燃眉之急,全縣財政供養人員,每人都借墊出兩個月的工資。在全民支持、一切為修路讓道、晝夜不停的工程搶修中,不到一年時間,便使陵輝路以更高的道路標準、更多的隧道、更好的防護設施恢復通運。錫崖溝掛壁公路也在錫崖溝人的日夜搶修下恢復通車。

此時的山西,正耗費30億巨資修建歷史以來的第一條高速公路太舊路,卻因合資方美國德福公司18億資金的毀約撤出,遭遇巨大的資金困難。在此緊要關頭,省委領導人發現了錫崖溝,發現了陵川。於是錫崖溝築路事迹、築路精神隨著新聞媒體連續報道、滾動播放的宣傳,以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前來參觀取經者的宣揚,使得「錫崖溝精神」傳遍三晉大地,陵川縣財政人員借墊工資的經驗也被借鑒使用,對解決太舊路的資金危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錫崖溝精神」「陵川精神」作為一種精神支點,撬起了一條太舊路,並為整個山西注入了一種可貴的精神財富!錫崖溝也因人民日報、中央電視台的宣傳和電視連續劇《溝里人》的播出,走向更遠的地方,成為中華民族精神與文化的一個元素及寶貴財富。

然而,包括錫崖溝在內的陵川縣人知道,自己雖然不乏刑天斷首、共工觸山的衝天豪氣,不乏神農嘗草、精衛填海的獻身精神,不乏女媧補天、夸父追日的拼搏氣概,不乏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的眾志成城,但卻短缺著市場經濟條件下從事商品經濟的精明、才智和創新精神。這如同一個硬幣的兩個面,一面是風流佔盡,一面是經濟落後;一面是精神富足,一面是物質匱乏。

知恥而後勇。陵川人不止是錫崖溝為代表的吃苦耐勞憨吃傻做的粗漢,也是古代屢出狀元進士文豪名流廣出的文化富庶之地的優秀後裔。他們把錫崖溝精神融進現代經濟社會的發展,在市場經濟的這個大舞台上展開不屈不撓、表現不俗的追求與拼殺,由此完成了「太行山魂」的完整含義及概念重塑。

於是,原來簡單追求的「走出去」,變成「引進來」,新經濟,新模式,新追求,錫崖溝搖身一變成為旅遊熱地。

我又從太行深山走過。

我看見錫崖溝人充分利用絕美的山光水色、溝下溝的「丹崖峽深」、太行人家、尤其掛壁路彰顯的錫崖溝精神等組合的旅遊資源,大興旅遊業。我看見錫崖溝人新建立的像模像樣的商品小街,商鋪、酒吧、旅社密布兩邊,村民一改木訥憨傻的舊時模樣,在擺放著何首烏、五靈脂和各種旅遊紀念品的攤位後邊,嫻熟地與前來旅遊觀光的遊客討價還價,推介山裡的各種產品,不在乎有人說他們身上竟然也有「農民式的狡黠」……

我看見由外來投資者修繕、經營的王莽嶺、棋子山、黃圍山、鳳凰歡樂谷等旅遊風景區遊客濟濟,旅遊業在經歷了躊躇彷徨之後,終於將優秀品質的秀美山川和人文資源變成相當規模的產業形態,煤炭一家獨大、一柱獨撐的產業結構得以改變……

我看見東部、西部的大山與田野上,中藥材、畜牧業、人工野生哺育的天然菌類生產為主的種植、養殖業的規模產業和「綠色經濟」「生態經濟」正在勃然興起,已經和正在填滿大批農民的錢袋子……

我看到習慣了守土依家、安貧樂道的人們正紛紛走出去,在城市尋財、異地掘金中也把新的理念、技術、經驗帶回來……

我看見新增加的一條條較高等級的柏油公路構成內部循環外部輻射四面八方的道路交通網路,看見包括東部深山在「村村通」中鋪設起的連接各行政村及許多自然村密如蛛網的水泥柏油鄉村道路,看見通往河南新鄉的高速公路巨蟒翻身下中原的壯美身姿,看見水利、電力、電訊的種種設施「裝點此關山,今朝更好看」!

……

我感覺我觸摸到了質感的放射著熠熠光焰溫度炙人的太行山之魂,看到了太行山魂轉化的物質形態的豐厚產出。

有魂在,就有生命在希望在無限光明在,太行山就不愁書寫不出氣吞山河的壯美詩篇,不愁描繪不出驚世駭俗的絢麗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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