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魔術師

來自專欄給你的睡前故事

魔術師

文/樹亂

1

為了答謝鄉親們多年的照顧，街角的馬戲團正要舉辦一場免費演出。

他們被北國的財主看中，明天就要集體搬離小鎮。窩居多年苦心經營，這馬戲團也終於等到了飛黃騰達機會。

因此，今晚是馬戲團在小鎮的謝幕表演。

「他們很快賺到大錢，把咱們這窮地方給忘了吧。」

進場閑聊的阿姨們語氣里透著不甘，她們猶如深深紮根在荒漠中的枯萎植物，望著徐徐升起的蒲公英滿心羨慕。

本應是歡送的日子裡，只有莉莉最悲傷。

為什麼阿爾不告訴她，自己要離開了呢？

2

阿爾是街角馬戲團的魔術師，是對莉莉最溫柔的人。

由於訓練和表演都格外繁忙，莉莉與阿爾相見的時間很短暫。只有每天凌晨馬戲團收班時，她才能看到阿爾疲倦地走出馬戲團的大門。

昏暗冰冷的月光中，劇場的大門慢慢推開一條縫，光芒便滲了出來。莉莉默默地等待著心上人從狹窄的光輝中走出。

夜色中，少年身形挺拔，低垂的頭顱顯示出他內心的憂鬱。

阿爾總帶著小丑的面妝與莉莉見面，那是用油彩繪製出半邊哭臉與半邊笑臉的矛盾表情。每當莉莉嘗試用手抹去哭臉上的淚痕時，都會被阿爾輕輕握住手腕。

見面後，兩人相視一笑，隨即默默地並排慢步，走到附近公園的長椅處沉默地坐下。二人一同仰望星空，或是低頭感受夜風的流向。

就像相伴一生的默契與平靜。

即便見面如此平淡，莉莉依然會一次不落地在月夜之下等候阿爾。因為每次離開時，阿爾都會送給她一隻精緻的紙鶴。

莉莉細心地將紙鶴保存了起來，每當看到紙鶴，她的內心就會湧出絲絲溫暖，就好像，這些紙鶴里寄託著阿爾對她的點點祝福。

與阿爾的見面使莉莉甘之如飴，幾乎成為她辛苦生活中唯一的安慰。

我會不會，也是阿爾內心的某種寄託呢？莉莉看著紙鶴，害羞地想。

直到昨晚，這些幻想才終於被殘酷地打碎。

3

昨晚，莉莉從鄰居大嬸的口中得知馬戲團即將遷走的消息。她感到吃驚與委屈。

於是莉莉第一次質問了阿爾。

「你要走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之後，我就會猶豫。」阿爾轉過頭去，不想面對莉莉。

「所以，你就想忽然從我身旁消失？」莉莉問，「我喜歡的人自以為是地忽然消失了，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莉莉，」阿爾聲音發顫，「你真認為咱倆之間會有結果？別傻了。」

「你怎麼會這麼說……」

莉莉鼻子一酸。

「莉莉，你見過我的臉嗎？」

「沒有……」莉莉疑惑，「為什麼？」

「你知道馬戲團的人叫我什麼嗎，他們叫我『鬼臉』，」阿爾冷笑，「我的臉被火燒傷過，你看到的話，會做噩夢的。」

「可從沒人和我說過！」

「當然不會有人告訴你，莉莉，如果你知道了，就再也不會來見我了吧。」

「阿爾，別這麼說……」

「別裝好人了，莉莉，」阿爾哼了一聲，「沒人喜歡怪物，我早知道的。」

「……不是這樣的。」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但我最後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你還留著我送給你的千紙鶴，請明天都還給我。我不想把它們留給你。」

「阿爾，別……」

「早點回去休息吧，」阿爾只留下一個背影，「再見了。」

莉莉哭花了臉回到家，從床頭櫃里取出木匣子，那裡藏著阿爾送給她的千紙鶴。一共有二百九十九隻千紙鶴，如果今晚阿爾再送她一隻的話，就會變成三百隻。可惜，永遠不會了。

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就連辛辛苦苦為阿爾織的圍巾，也沒能送給他。

莉莉的眼淚落在紙鶴上。

4

馬戲團的謝幕演出開始了，這些平日里蹭吃蹭喝的傢伙們，今天鐵了心要給鄉親們表演一場能帶進墳墓的回憶。

可是啊，當獅子跳過火圈時，鎮上的小鬼們又想起它衝進失火商店叼出自己的英勇身姿。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獅子因為那次事故被燒掉的左耳，一齊放聲哭了出來；

馬戲團女神舉著傘走過鋼絲時，身體前傾的單身漢們意識到這恐怕是最後一次偷窺了，原本狎褻的心情，忽然就變得沉重……

本應是一場精彩的表演，觀眾台散發出的氣氛竟然是無比的傷感。

當某種事物融入自己的生活以後，又忽然遠離，再也無法相見，這感覺該有多寂寞？

恐怕只有當鄉親們走過街角，卻再也聽不到傳出的笑聲時，才終將會理解這種失落吧。

5

魔術師阿爾上台了，他沒有化妝，而是帶了一個面具。他要在表演的最後摘下面具，讓整個劇場的人都看到自己的「鬼臉」。

莉莉，當你看到我的臉時，就能下定決心跟我告別了吧。阿爾想。

有些殘酷，但也只能這樣了。

他顫抖著向台下觀眾鞠了個躬，站直身子，張開雙手，準備表演。

「阿爾！」

觀眾席傳出女孩的聲音，阿爾當然知道那是誰。

「阿爾！」

莉莉捧著條圍巾，艱難地想擠上舞台。

觀眾席輕呼起來，大家無聲地退讓，為她開闢出一條通道。

年輕人，愛情，離別。沒有比這更吸引人的了吧？

6

莉莉緊緊攥著圍巾，圍巾上束滿了阿爾送給她的千紙鶴。

莉莉格外小心翼翼，一隻紙鶴也沒有弄破。

「你上台來幹什麼？」阿爾問。

在大家充滿期待的注視之中，莉莉緩緩登上舞台，將圍巾披在阿爾的肩上：

「聽說北國很冷，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隨後，少女有些膽怯地，緩緩摘下魔術師的面具。

舞台後面，其他馬戲團成員都緊張地捂住了嘴。

「阿爾……」莉莉驚呼。

怎麼會醜陋呢？

雖然確實留有燒傷的痕迹，但眼神溫柔如水的男孩子，怎麼能說自己丑陋呢？

「阿爾，紙鶴我還給你，可是，」莉莉不自覺地流出了眼淚，「求你別那麼孤單，不管你經歷過什麼，我認識的阿爾溫柔又樂觀，我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我……」

阿爾獃獃地矗立許久，直到台下的觀眾開始抱怨：

「傻小子，還等什麼呢！」

他抬起頭看了看觀眾，又低頭注視莉莉緋紅的面龐。

他輕呼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他將莉莉披在自己肩頭的紙鶴圍巾繞開，緩緩給莉莉圍上，讓圍巾將自己和莉莉緊緊纏繞在一起。

隨後，一甩響指——

7

繁花盛開。

原來，每隻的紙鶴里都藏了一朵花的種子，在阿爾高超的魔術之下，全部紙鶴於瞬間綻放。

緋紅的花朵圍繞著年輕的二人徐徐展開花瓣，從他的肩頭到她的肩頭，從她的心上到他的心上。

莉莉羞赧得不敢抬頭。

整個劇場都爆發出喝彩與掌聲。

真是絕美的魔術。

「莉莉，這就是我的小秘密，我本不想讓你知道的。」阿爾小聲地說。

才不是小秘密，這顆種子，你早就種在我的心上啦。

莉莉伸出食指戳了戳阿爾的胸口，想讓他的花朵也快點開放。

--------------------------------------------------------------------

讀者老爺您好！

這是我半年前的一篇文，重新修改之後再次發出，作為今天的睡前故事。

祝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