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二三事

一

十歲之前的我，對於父親的印象，實在沒有。當我竭盡全力去搜尋腦海中的記憶的時候，也僅僅找到關於過年時他所帶回家的各式各樣的零食的片段。那些包裝精美的零食，對於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來說無疑增添了許多色彩，對於那時的我來說也是充滿了誘惑的美味，還有對外面更廣闊世界的好奇和嚮往。

家裡有一本大相冊，裡面有父母結婚時的照片，還有我更年幼時的照片，我時常翻看。對於父親的初始印象，也來源於那些照片。個子不高，也不胖，嘴角還有一顆痣。但當我見到他本人時才發現比照片里顯得更滄桑，皮膚黝黑，這是時光留下的印記。也確實是這樣啊，我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前的照片里，已經比較久了。

零五年，那一年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拐點。從農村到城市，到父母身邊，走出原本的環境去適應一個全新的環境。那一年的改變，對我以後的成長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每當回想起以前，我都為那時的自己慶幸，也感謝父母提供給我更好的教育環境的機會。而那一年，還發生了許多其他的事，以至於現在還有人在負重前行。

我和父親之間沒有過多的交流，始終感覺存在著一層隔膜。或許是分開的時間太長久，以至於難以打破阻礙，想拉近親情的距離卻也無能為力。我們都不善於表達，很多交流也僅限於家事和我的學習。或許大多數中國家庭也是這樣的吧，父親明白自己對於家庭和妻子、孩子的責任，日復一日努力、辛勤地工作，卻很少或從不表達。十歲之前，他不在我身邊；十歲之後，我不在他們身邊。至於這樣的境況，我們之間幾乎一直存在。也僅僅是那一年，就讀的學校近，可以每日地回家，之後便開始了寄宿制的求學生涯。直至畢業之後，在外工作，更沒有長久的假期回去。即便是大學期間，也僅僅是寒暑假才回家久住。從那時起，我便開始思考，未來到底要在哪裡。起初我覺得我缺失了很多，他們也虧欠了我很多，但後來我才越來越明白，是我實實在在的虧欠了他們。有些人為了生活已經拼盡全力，我家的情況倒不至於此，但父母已經為了我在儘力而為，花費了他們的青春消耗著他們的生命。他們所能給我的，已經是他們竭力所能爭取到的最好的。

距離人生的那一個拐點已經過去了十餘年，當我再回到他們身邊，卻總是感到悲傷。眼角的皺紋和頭上的白髮，時光把他們的滄桑切切實實地刻在他們臉上，赤裸裸地展現在我的面前。想起初到城市裡時父親帶我去超市、母親牽著我的手過馬路，他們是膽怯的我最堅實的依靠。但是我總感覺用不了多久，就需要我去成為他們最堅強的保護傘。時光總在不緊不慢地走著，只有自己努力奔跑，才能去爭取更多地時間。

二

炎熱的夏天，彷彿要將熔化一切，即便是期盼已久的體育課，也成為了一種煎熬。初到新環境，一切都很陌生，一切都小心翼翼的，便和幾個同學在樹蔭下逃避太陽的炙烤。不久便看到母親在門口，做了解釋後門衛放行她徑直朝我走來。沒有犯錯誤被叫家長啊，也許是有事吧。

確實是這樣的。

「林林，恁老奶奶沒了，你回去不？」她焦急地告訴我這個消息。

「不回！」我一邊哇哇地哭一邊搖頭。

母親安慰著我，同學也在一旁安慰我，並讓母親放心，隨後她便匆匆離開了。

後來這些年，關於這件事，我想過很多次。聽到那個不幸的消息我的眼淚便簌簌的落下，卻又堅決地說不回。為什麼？如果要說當時的想法已經記不得了，只是後來回想這件事的時候，我大概想清楚了。流淚也許是當時的本能反應吧，畢竟親人離世，總會感到難過。可是堅決地不回是出於什麼原因呢？應該是在心裡還是對她有抵觸情緒吧。

我和老奶奶相處的日子不多，有一年？也許在我年紀更小的時候還有一些她照看我的日子吧。我還記得她的模樣：戴一頂線織的帽子，灰色開衫的毛衣，但是絕對整潔乾淨利落。那是我對她唯一的印象，遺像上也是那樣的形象。她對我很好，有好吃的一定留起來給我。畢竟小時候在農村，物質上都不富餘，而且小孩子都比較饞。她很照顧我，卻總說奶奶和小姑的不好。她說奶奶的不是，也許就是所謂的婆媳關係不和吧。可是她總是說小姑的不好，我就很氣憤也很抵觸。小姑雖然輩分比我高，但是並沒有比我年長太多，我倆一塊長大，關係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好。

有很多事都是長大了聽別人說起。

小姑是東北一個遠親家的孩子，因為計劃生育，所以寄養到我們家。她來的時候有幾歲？誰也說不清，也沒有戶口，我們都無從知曉。大人們只是記得那時她已經能抱起剛出生的我了，約摸著有六七歲的樣子吧。我所能記住的和小姑共處的時間大約是兩年，也就是我到城裡上學之前的那兩年。除了和同學一起玩耍之外，更多地時候我就是黏著她了。年齡相仿，沒有什麼代溝，她還用自行車帶著我去玩。我後來也慢慢學會了騎車，可是那時候年齡還太小，不會騎車帶人。她對我也很好，雖然有時候也躲著我，那一定是因為我太黏人了。爺爺奶奶也很喜歡她，視為己出。只是後來家裡無力承擔費用，她初中畢業便外出打工了。

對老奶奶的抵觸更多地源於對小姑的喜歡吧。她那麼好的人，對我還那麼好，你為什麼總是不滿打罵她呢？小時候遠遠沒有現在想的那麼多，只是覺得老奶奶欺負小姑我就很討厭她這個老太太。後來很多次地去想這件事，也許是因為她的出身、性別吧？現在都不得而知了。

三

成年人的生活里沒有容易二字。

還是那一年，小舅發生了車禍。在重症監護室里待了很多天，也昏迷了很多天，人總算救過來了，可是卻變的痴痴傻傻。對於姥爺來說，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那時他還在村裡開著一間診所，而且孩子也各自成了家，也不用他太操心。可自此開始，重擔一點點地加在他身上，絲毫不留一點喘息的機會。

「人生總是那麼痛苦嗎？還是只有小時候這樣？」

「總是如此。」

慢慢的，我也越來越承認這句話的客觀性和普適性。當小舅還在昏迷中的時候，妗子便帶著出生不久的男孩走了，留下了大女兒。除了後來離婚，其他時候再無聯繫。小舅搶救過來以後，由於大腦受損嚴重，如失憶了一般，智力也遠不如從前。後來過了幾年，經過吃藥治療，總算有一些好轉，可還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不過倒也是能幫家裡做一點家務。有一段時間他不吃藥了，境況又不如之前，讓我們很是擔憂。以至於後來不得不監督他吃藥，以防他扔掉那些救命葯。此時，一大一小兩個人的壓力襲來，有診所支撐著，有母親和小姨接濟著，倒也還好，不至於太糟。

但是很快，境況急轉直下。大舅夫妻兩人因為搞養殖虧損嚴重，欠下了幾十萬的外債去了南方，把兒子留給了姥爺。也不知從何時起，因為村裡衛生室改造，姥爺的診所不得不關門歇業。一個痴傻的兒子，兩個在讀初中的孫子孫女，即便家不成家，可人總還是要吃飯的啊！幸好在幾個老朋友的幫助下姥爺就近找了一個看大門的工作，一月能賺千餘元的工資，不是很累也方便照顧家人。因為家裡情況確實困難，後來辦下了低保戶，也總算好一點。

組建一個家庭遠比摧毀一個家庭要難得多，而人與人、事與事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也會讓任何一件事所產生的影響不斷蔓延。姥爺獨自撫養四個子女長大，直至他們各自成家立業。如果都還好，一家人其樂融融，那該有多好。可現如今，所有的美好生活也僅僅存在於想像之中。這麼多年這麼多事，姥爺承受了太多。現在他已經是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了，走路也佝僂著腰了，頭髮花白，老年斑爬在他的臉上。即便厭惡現在的境況怨恨自己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也希望弟弟妹妹不再嫌棄，努力向好發展。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滿足了所有的因素，便成就了一個幸福的小康之家。可一旦某一個節點的因素出現偏差，便會導致截然不同的結果，甚至是毀滅性的破壞，無論是在物質上還是在這件事中所有的相關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