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語言和全部的意義——非凡的經典童話《山羊茲拉特》

唯一的語言和全部的意義——非凡的經典童話《山羊茲拉特》

來自專欄孩子·繪本·童話

本文首發微信公眾號:發現小野馬 作者:伍同學

我第一次接觸《山羊茲拉特》是在高中語文選修課《外國小說欣賞》。這篇小說被當成「敘事中的情感」這一知識點的範例。坦白地說,我當時僅僅讀出「善待動物」這樣一個被童話寫爛的主題,並沒有讀出什麼高明之處。作者艾薩克·什維斯·辛格197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如果沒有諾貝爾文學獎這個品牌背書的話,我也許會第一時間放棄對它的深究。給作者的獲獎辭稱讚道:「既紮根于波蘭人的文化傳統,又反映了人類的普遍處境。」令人遺憾的是,高中課文里絲毫沒有體現出這樣的文學高度。

幸運的是,有了孩子以後,我們採購了大量可用於文學語言啟蒙的童話故事。於是,我與《山羊茲拉特》再次相遇。因為對於三歲多的孩子而言,這個故事有些長,所以我先盡量做足功課,再一點一滴地灌溉孩子的心。這一讀,我當即驚呆了。之前對於《山羊茲拉特》的看法,純屬拙劣的譯本帶來的偏見。

首先故事的背景是猶太人的傳統節日「修殿節」,可惜高中版里對修殿節沒有任何介紹,殊不知這一節日在小說開篇就為故事渲染了濃厚的宗教色彩,不明白這一文化背景,幾乎可以斷言無法理解這部作品的主題。接著,從小主人牽著山羊去鎮上賣給屠夫,到被困暴風雪過後,帶山羊回家,最後誰也不提賣羊的事,整個過程當中,人物的心理變化和相關細節,在高中版里消失殆盡。更要命的是,高中版里沒有交代山羊的那聲「咩」包含的全部意義。在更為全面的版本中,作者明確用了上帝視角,將山羊的語言寫得十分地詳實而完整。可以說,兩個版本就像出自兩個不同作者的手。前者的感情生硬而唐突,主題成了枯燥的說教。後者的感情豐沛而生動,主題正如文學大師的一貫水準,具有空前的多義性,一言難盡。

一開始,山羊只是人的財產和工具。儘管人對羊也有「愛」,可是當人手頭緊張的時候,賣掉羊的理由就是「老了,奶水也不多了」。賣掉的錢原本計劃用來購買修殿節所需的東西。值得一提的是修殿節的由來。高中版里將它翻譯成「燈節」,是因為節日期間會用到九分枝聖燭台。最高的一支「引燭」,每天都要點燃一支蠟燭,一共要點八天。這八天代表耶路撒冷的猶太教聖殿被毀之後,燈油連燒八天而不滅的奇蹟。由於這層關係,山羊茲拉特可以視作信仰不滅的祭品。聖經故事中,羊多次被當作供奉給上帝的獻祭,此舉在猶太文化中並不具備殘忍的意味,相反,這是理所當然的。人與羊在故事的開頭尚未產生真正意義上的情感交流。

特大暴風雪來了,小主人阿倫和山羊茲拉特迷失了方向。雪花「好像許多白色的小魔鬼」。雪與魔鬼的聯繫在辛格的短篇故事裡屢見不鮮,比如《魔鬼的詭計》里,暴風雪正是魔鬼阻止人物回家手段,修殿節的燈光為迷失的人指引了方向。然而在《山羊茲拉特》中,作者並未如此簡單處理,他用暴風雪迫使人與山羊命運相連,迫使山羊的祭品和財產的身份發生轉變。於是「阿倫開始為自己和那頭無辜的山羊祈求上帝」。到這裡,山羊已不再是犧牲品了,它已成為信念的一部分。

也許是阿倫的祈禱被上帝聽見,他們躲進乾草堆里得救了。茲拉特得到了充足的食物,而阿倫則依靠茲拉特的奶水生存下來。乾草堆外的世界裡,修殿節的世俗層面仍然延續下去:豐盛的節日食品,狂歡和遊戲。正如中國的春節,窮苦並不能妨礙人們繼續光鮮體面的社交活動。乾草堆里,阿倫和茲拉特完全與世隔絕了,財產、習俗和禮儀全部失去了意義,他們直面自己的命運,直面自己的信念,換言之,他們開始直面上帝。他們相依為命,其中沒有誰能將對方作為祭品來取悅上帝,以得到拯救,他們互為拯救者,除了相親相愛,沒有別的選擇。

羊與人第一次達到了完完全全地平等。這時,阿倫與茲拉特展開了很有意思的對話。無論阿倫說什麼,茲拉特的回答都是「咩」。放在平時,羊的語言是微不足道的,它極其單調的辭彙和句法在人類看來幾乎毫無意義。人類甚至不承認羊擁有語言,對它的感情不屑一顧。可是在小說中,作者十分嚴肅地讀出了茲拉特的語義。從「需要」,到「接受上帝賜予的一切」,再到「愛」。層層遞進,人與羊的情感越發深厚。沒有這樣的對話,無論作者怎樣宣揚普世或宗教的泛愛,都將是蒼白的。愛的前提是什麼?什麼時候愛才是真摯的?辛格給出的答案是尊重和傾聽。

接下來,阿倫的一段心理活動舉足輕重,不可或缺:有時,阿倫覺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從來沒有過夏天,自打記事以來就一直在下雪。他……也許從來沒有過父母和妹妹,他是在雪裡出生的雪孩子,茲拉特也一樣。

這段心理活動顯然不合事實。我不禁會問:如果他不是父母的孩子,不是在家裡長大,那他是誰?家庭和溫暖的夏天只是世俗意義上的生活。從生命的終極意義上來講,每一個生命都是孤獨的,誰也不是誰的主宰,誰都是在一片空白的困境中獲得獨一無二的意義,誰都是同樣的渺小。也許先知們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發明了上帝的概念。我想,正是乾草堆里的避難,給了阿倫這種存在主義式的頓悟,於是他重新審視山羊茲拉特,把他當成了和自己一樣的家人。尼采曾把一匹馬當成自己的兄弟,為它挨皮鞭而痛哭。相比之下,《山羊茲拉特》給出了一個相對美好的童話版本。

故事的結局是合家歡式的:茲拉特回到家裡,正式成為了家庭一員。修殿節的薄煎餅,也有它一份,廚房不再是禁地,它可以禮貌地敲門進去。天氣轉冷之後,阿倫家的日子也隨之好轉了,並未因為茲拉特的歸來而陷入窘境。正如修殿節的燭光不滅,人也不會輕易地走向窮途末路。是什麼支撐著他們走下去呢?上帝的旨意,信仰,家人之間的風雨相守,還是茲拉特帶回來的好運呢?誰也沒法一言以蔽之,相信讀者們會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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