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各地的我們,隨處可棲,可又無處可依

漂泊各地的我們,隨處可棲,可又無處可依

2014 和最好的朋友從桐城出發去北京,接近18個小時的火車,我們卻只買到了站票。這趟火車路線長,車上的人尤其的多,因此十分的擁擠。車廂里滿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務工者。除了車廂連接處挨擠著最多的人,有人睡在了座位上方放行李的隔間里,有人躺在座位底下,還有人睡在廁所里。 他們有的孑然一身,有的拖家帶口。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整夜的哭鬧,引來一遍一遍音調驟高的埋怨聲;有個老人兩鬢斑白,坐在過道上昏昏欲睡,被來往的」啤酒飲料礦泉水,瓜子泡麵火腿腸「驚醒,吃力的站起來挪開位置;一個70多歲的老頭,夜裡拿了一小瓶白酒,就著花生米一口接一口;一個80歲的老婦,白髮稀疏,手背皸裂,眼睛被皺紋和腫起的眼袋埋沒,笑起來的時候,沒有牙齒。泛白的衣服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油污,身上抱著的是用罐頭瓶裝著的腌菜。她耳朵不太好,操著濃重的方言每過一會兒就會問一遍身邊的人火車到哪了。從她於別人的交談中得知她是從安徽去上海的工地,她早年喪夫,自己拉扯大兩個孩子,女兒出嫁後音訊全無,兒媳婦受不了貧窮離家,兒子精神受了刺激用鋤頭砸傷了人,老人家苦苦哀求私了,對方要價6萬。老人安頓好兒子後,跟著介紹的人一起去上海松江的工地上,負責著一整排簡易棚里工人的一日三餐。老人對介紹的人心懷感激:「我在工地上,老闆給我2萬一年,我給一萬給介紹我去的啊毛,我一年能存到一萬塊錢,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

大一暑假從武漢回家,在合肥中轉,到合肥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出站的時候,竟然飄起雪來。在車站門口不遠處,一對夫婦在簡易棚下吆喝著賣著餃子,棚子下方的高功率燈泡照亮了整個棚子,可以看到雪花一個個的落在了煮著熱水的鍋里。

兩個人忙活著,卻始終沒有多少客人,兩人分工明確,女人只需要盛和端送,剩下的都交給男人,他們動作嫻熟,協作流暢「小夥子,要不要剛煮的餃子」女人對著我笑。我點頭,然後木吶的走進棚子坐了下來,不一會兒女人就端上了冒著熱氣的餃子。

「小夥子是上學還是工作啊,多大了?」

「上學呢,20」

我們家孩子也和你差不多大,今年定親了」

您孩子都那麼大了,您差不多也可以休息了,這大晚上的,挺冷的

休息啊,還早呢,兒子結婚,得準備婚房吧,市裡的房價總是漲,早買了早安心,我們這種人一輩子操勞的命。」

我低頭不語。吃完了餃子,發現下一班的車還早,準備隨處逛逛,走過火車站前面的廣場,一拐角,眼前竟是一排排攤點,這條長街燈光交相輝映,宛若白天。

攤主們熱情的吆喝著,農民工和攤主討價還價著。身邊的賣麵筋的師傅吆喝著:「小夥子,我這麵筋,自己做的,你嘗嘗看,要是沒有彈性我不收你錢」他一直重複著,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下半夜的疲憊,我半推半就的,莫名其妙的拿了他的麵筋,他給我塗上了辣醬,吃起來熱的暖和,也的確有彈性,我說好,他齜牙咧嘴的笑得好歡樂。「我沒有騙你吧」。只是那一夜,睡在火車上時,我夢見那個師傅拿著麵筋對我說,其實這個是豬大腸,所以才有彈性,我最討厭的就是豬大腸,在夢裡作嘔,罵他沒良心,驚醒來之後,笑了半天,幸虧不是豬大腸。。。。。。

16年從衣索比亞轉機回國,鄰座是一個老人,從我坐上位置,就一直和我說話,她只會說粵語,且口齒不清,耳朵也不靈光,我著實著急。她從美國西雅圖歸來,15年前從福建去了香港,後偷渡到美國,在美國的時候在華人餐館打工,後來嫁了同餐館的伙夫,幾年前在布魯克林遭遇搶劫,膝蓋中了一槍,落下了殘障。她這次回來是參加侄兒的婚禮,她離家的時候侄兒剛7歲。她脖子上掛著最新的iphone 7,頭髮明顯是焗過油的黑亮,她的手由於常年泡在水中而褶皺的厲害,鑲嵌著紅寶石的金戒指埋沒在這褶皺里。她手裡緊緊捏著一張字條,字條上是她侄兒的電話,她並沒有國內的手機卡,因此想讓我下飛機之後,幫她聯繫。無奈我也是要回國,也沒有手機卡,便叫來空姐,一遍一遍的向她解釋,空姐可以幫她聯繫她的侄兒,也早已經為她準備好了輪椅,讓她安心。我對那個空姐的映象尤其的好,她全程半蹲在老人身邊,握著老人的手,聽著我解釋。到上海的時候,我跟著老人和空姐一起下了飛機,一起出了站。在接機處,老人的弟弟和侄兒早已經在等候,弟弟一眼認出了姐姐,紅著眼睛向空姐道謝,老人回頭看看我,嘴裡大概是說著謝謝。侄子推著姑姑走,姐姐一直沒放開弟弟的手。 以前覺得老家的舅舅頑固,偏要守著幾畝地,不辭勞苦的年年耕種著水稻,油菜和棉花地,以至於日子彷彿就只有春種和秋收。後來外出求學,畢業後歷經南京,合肥,上海,北京,廣州,還去了西非和東非。一次看完在廣州的女友回北京,凌晨兩點,飛機抵達首都機場,霧霾沒有散,飛機盤旋在上空,由於離地面沒有很高,看得見夜幕下的北京。往下看路燈形成的縱橫交錯的光帶,車輛如幼小的螢火中在光帶里爬行,而光帶四周則是一片暗寂。望著那片暗寂,莫名想起了舅舅,想著舅舅為何固執的不肯住到早在城裡的子女那裡,我想可能他把那幾畝地當作了歸宿,並會一直守下去。

這不像一直奔波在路上的我們,我們仍然隨處可棲,我們依舊無處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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