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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為何寫《自題小像》

魯迅為何寫《自題小像》

□文/湯子其

  例如,杜甫的「故園今若何?」、「孤舟一系故園心」,豐應物的「何處愁人憶故園」,岑參的「故園東望路漫漫」等例,誠然指的是家鄉;但李後主的「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不但包含了「故國」的成份,也包含了家鄉的成份。而且,古人稱「故園」一般都是離別很久才如此稱呼的。魯迅從南京回到紹興,所作《別諸弟》前後六首的基調與《自題小像》來比較,是不一致的。《別諸弟》六首中也不斷提到家鄉,用的是「離家」、「故鄉」、,《哀范「家鄉」1912年寫的君三章》,用的是「故里」一詞。從《自題小像》全詩的氣質、立意來看,「故園」一詞不可能指紹興或南京,而肯定是在日本懷念祖國,以「風雨如磐」來喻當時黑暗的形勢。至於魯迅為什麼不用「故國」而用「故園」,據我推論顯然是為了遷就押韻,「園」與「轅」可通押一個韻部,「國」屬入聲,在此不能押韻。其次,魯迅到日本以後反清意識逐漸強烈,並參加了章太炎發起的光復會(這一點至今仍有爭論)。他是不承認滿清王朝統治為「故國」的,而只承認軒轅後裔居處的地方是自己的「故園」。另外,舊體詩的用字靈活性很大,我們在領會時是不可拘泥的。

  由此可以證明,魯迅此詩可認為1903年作於日本東京。但魯迅為何作此詩?是不是先寫詩後剪辮再題照?我認為此說決難成立,先引用魯迅自己的論據去反駁這種說法。魯迅在《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一文中明確指出:「我的剪辮,卻並非因為我是越人,越在古昔,,以見先『斷髮文身』今特效之,民儀矩,也毫不含有革命性,歸根結蒂,只是為了方便:一不便於脫帽,二不便於體操,三盤在囟門上,令人很氣悶。在事實上,無辮之徒,回國以後,默然留長,化為不二之臣為多得很,而黃克強在東京作師範學生時,就始終沒有斷髮,也未嘗大叫革命。」由此可見,魯迅並不把剪辮與否作為區分革命與保皇的標準,他自己也承認當時的剪辮「毫不含有革命性」。當時一般人剪辮都是為了表示與滿清一刀兩斷,魯迅剪辮不是為此,那麼可證明魯迅當時還不具備有革命思想和反清意識。可見魯迅《自題小像》一詩決不是作於剪辮斷髮之照;而肯定是作於剪辮、照像之後。

  那麼,魯迅此詩究竟為何而作?我認為魯迅此詩是因章太炎入獄一事而作,詩中的「寒星」即指章太炎。「寄意寒星荃不察」這句詩的解釋過去很多注釋都已成定論,其實並非符合魯迅原意。「荃不察」最早的解釋者當推許壽裳。他在《懷舊》「述同一文中云:胞未醒,不勝寂寞之感」,在《魯迅舊體詩集》跋中亦云:「同胞如醉,不勝寂寞之感。」此說一出,即廣為注家所沿用。不少有關魯迅詩歌的著作如張向天《魯迅舊詩箋注》(廣東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周振甫《魯迅詩歌注》(浙江人民出版1962年版)、復旦大學與上海師大中文系編《魯迅詩歌散文選》(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山西人民出版社《魯迅詩歌選讀》(1977年版)、倪墨炎《魯迅詩歌選》(天津人民出版1977年版)等基本都採用了許壽裳的說法。有的還加以發揮,如《魯迅詩歌散文選》認為是「借指祖國人民。作者認為,他的愛國的熱情還沒有被當時的人們所察識」,有的則更進一步,如倪墨炎的《魯迅舊詩淺談》則認為是「以『荃』來比喻人民群眾,把革命的希望寄托在人民群眾的覺醒上」;《魯迅作品教學參考資料》中的說法與倪說完全相同。魯迅自己說過:「倘要論文,最好顧及全篇,並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

  (?草」六至九》)魯迅當時留日本寫此詩時,馬列主義在中國並未傳播,在日本也是鳳毛鱗角。魯迅本身也還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他的思想也只是屬於舊民主主義最初階段的範疇。「唯有新興的無產者,才有將來」這一思想,是1927年以後,魯迅逐漸受到馬克思主義影響才形成的。而當時19歲的魯迅,是不可能有「把革命的希望寄托在人民群眾的覺悟上」這樣一種思想的。我以為,關鍵的是「荃」究竟是否指「同胞」或「人民群眾」?過去都公認許壽裳的解釋是權威性的,但魯迅詩中的「荃不察」是彼我關係,而「不勝寂寞」則是一種自我感覺,因而用自我感覺去解釋彼我關係是不可能成立的。

  「荃不察」一語實際是借用屈原《離騷》中的成句「荃不察余之中情兮」,「荃,以喻君王逸注為:香草,也。人君被服芳香,故以香草為喻。」可見,屈原詩中的「荃」是指君主。關於「荃」還有數種用法,如《莊子?外物》:「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這裡「荃」指捕魚器,與魯迅詩意風馬牛不相及。還有一種用法,也是從屈原詩中引申而來,作「荃察」,為舊時書信中希望對方諒解之謙詞。此亦不符魯迅詩意。那麼,魯迅為什麼會用君主的喻詞來代指「同胞」呢?有的文章曾看到這一點,但和當時的拒俄運動聯繫起來,認為「荃」指滿清皇帝,是「隱喻清王朝不理睬拒俄義勇隊和廣大愛國志士的抗敵願望」(楊天石:《「荃不察」與「軒轅」——〈自題小像〉新探》,《南開大學學報》1977年第4期),其實細分析魯迅「寄意寒星荃不察」一句,並無任何貶意,可見此解不能成立。

  我認為,魯迅的這句詩是深有含意的,其中、必有「寒星」「荃」所指。前面已經肯定此詩非為剪辮斷髮而作,故我認為必有重大事情觸發魯迅才有此作。細推敲當時重大事件而又和魯迅密切相關當數因「蘇報案」章太炎入獄及1903年9月《浙江潮》發表章氏獄中詩作,此在當時聲聞海內外。而章氏在獄中所作充滿英雄氣概的兩首詩(章氏獄中詩還有《獄中聞湘人楊度被捕有感二首》,與贈鄒容二首「最為魯迅所愛誦」(許壽裳語,見《亡友魯迅印象記》)。許壽裳云:「還有章先生的《張蒼水集後序》,也是魯迅所愛誦的」,此文充滿反清意識,魯迅無疑受此影響頗深。郭沫若在《魯迅與王國維》一文也談及魯迅留日期間受章氏影響極深。尤使魯迅受到極大感動,以至於三、四十年代還不能忘懷(見《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他在1939年9月25日致許壽裳信中也云:「得《新苗》……從中更得讀太炎先生獄中詩,卅年前事,如在眼前」,他還認為此「實為貴重文獻」,應「匯印成冊,以示天下,以遺將來」,並還要籌備「募捐印行」,《魯迅書信集》下卷)(以上所舉兩則文、信,均為魯迅逝世前不久之作,可見對魯迅影響是何等重大。魯迅是太炎先生弟子,他對當時這樣一位所向披靡的革命家及其品德學問是非常尊重和敬仰的,後來還加入他所領導的光復會。在魯迅的數位老師之中,章太炎是最受尊重的。以至於魯迅對他甚至偏愛至深,甚至如喜歡用怪句和寫古字等。而且師生之間交誼深厚,肺腑相通,數十年亦是如此。如1912年章太炎大鬧總統府痛罵袁世凱之後遭受囚禁,憤而絕食。當時他在北京的弟子們,都來相勸,魯迅被推舉為代表進言。經過魯迅的婉轉陳詞,章太炎才開始進食(景宋:《民元前的魯迅先生》)。後來太炎先生移禁在東四錢糧衚衕,魯迅又四次冒風險前去探望。

  太炎先生深受感動,曾手錄《莊子?天運篇》中的一段話相贈。又如1932年章太炎北上講學,在北京弟子們舉行的歡迎宴會上未見魯迅,便詢問道:「豫才現在怎樣了?」

  學生們答道:「現在上海被認為是『左傾分子』。」章太炎遂云:「他是一向研究俄國文學的。」(孫伏園:《惜別》)從這兩則事例中我們不難看出師生二人之間是相當理解的。所以,可以說當時「蘇報案」章氏入獄及其獄中詩對魯迅寫詩是起了很大的刺激作用的。故「寒星」非常有可能指章太炎。宋玉《九辨》「願寄言云:夫流星兮」,「欲托忠策

  王逸注云:於賢良也」,可見「星」乃指「賢良」之人。魯迅的「寄意寒星」無疑即從此而來,而當時的「賢良」之士,在魯迅心中非章氏莫屬。那麼魯迅為什麼要冠以「寒」字呢?我以為魯迅寫此詩乃1903年9月《浙江潮》首次發表章氏獄中詩作之後,時值秋月;而魯迅當時看到的章氏的兩首詩中又有「英雄一入獄,天地亦悲秋」、「蕭蕭悲壯士,今在易京門」之句,其中「悲秋」、「蕭蕭悲」不是很符合「寄意寒星」的渲染氣氛嗎?進而我以為「荃」應指軒轅即黃帝。魯迅針對當時興起的宣傳黃帝之熱(章氏是首倡之人),又看到章太炎英勇入獄及入獄後的凜凜詩篇,因而向革命志士表示了真誠的敬意,並立誓要以身實踐為祖國奮勇獻身。因而第三句詩如譯成白話,意應為:我寄意為祖國光復陷身囹圄的志士,黃帝是不能覺察我們的忠心的。與第四句聯起來,詩意就更貫通了:勝利是不能靠黃帝賜予的,只有靠我們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才能光復祖國。附帶提一下,從此詩中我們可以看出,此時的魯迅還不太理解宣傳的重要性,還只是片面的認為光靠鮮血就可以使革命成功。只是在魯迅思想真正成熟之後,他才懂得了宣傳的作用。所以後來他的棄醫從文及畢生從事革命文學,是深知此中甘苦的。這恐怕也是他後來兩次重題的其中一個原因罷?

  綜上所述簡而言之,依筆者推證:魯迅此詩,應作於東京,時為1903年9月以後,是為讀章太炎獄中詩後,有感於章氏壯舉而作。-(下) 自題小像   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闇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編輯本段注釋譯文  靈台:語本《詩經》,借代晚清最高統治階級慈禧等(據阿袁《魯迅詩編年箋證》說,是也)。   無計:無法。 計:方法。   神矢:神奇的箭鏃,借指新興的革命力量;以往許多論者誤引許壽裳的說法而導致了該詩久久不得其解;今據《魯迅詩編年箋證》(具見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所說為確。   磐:磐石,厚而重的石頭。   故園:故鄉。   荃:荃草,一種香草,這裡指君王(按,此據《魯迅詩編年箋證》所引漢人王逸所注《楚辭》注語而知)。   荃不察:化用《離騷》中「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句,用以借代最高統治著慈禧太后。   察,體察,垂察。   薦:名作動,獻,進獻(祭品)。   軒轅:黃帝。這裡象徵古老的中華大地和多災多難的中華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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