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藍迪:愛的盡頭是空山
《山中最後一季:一個將生命、靈魂與激情融入山野的故事》,[美]埃里克·布雷姆著,賴盈滿、何雨珈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6年8月出版,39.80元
雖然藍迪求仁得仁,最終埋骨深山,但他的故事給人們的內心感受卻遠非如此簡單。多年以來,仍有人對藍迪的真實死因有不同看法。人的精神世界,與自然環境究竟能不能真的達到協調一致?這個哲學命題,藍迪用生命給了我們最為貼近真相的答案。
影像易於使人清醒。一張拍攝於一九七五年的老照片上,巨杉和國王峽谷國家公園巡山員藍迪·摩根森正在特納亞湖溜冰。周邊的景觀顯示,這是百分百純自然湖面結成的冰場,杳無人跡,也缺乏安全設施。藍迪悠閑的表情顯示出他正享受其中。靜態畫面有著駭然的動感,如當頭棒喝般提醒人們:藍迪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出於二十世紀後半程某個激進的自然主義作家的杜撰。
這部叫做《山中最後一季》的紀實作品,就是藍迪的傳記,也是為數不多的對所有北美自然主義文學作品中那些如神明般的實景描寫司空見慣的群體——美國國家公園巡山員們的真實人生寫照。1996年7月21日,巨杉和國王峽谷國家公園的傳奇巡山員藍迪·摩根森,在他投身將近三十年的工作地巡邏時失蹤。為此,當時園方動用了規模空前的人員和裝備,聯絡了相關多個單位協同展開史無前例的搜救行動,最終卻一無所獲。所有當事人包括以搜救為主業之一的藍迪的同事們當時內心的感受,用文字無以形容。藍迪事件通過電視、廣播、報社記者和國家公園署晨間報告傳遍園區周邊,其震撼人心的影響難以估量。
大部貫頂終年積雪、底部無垠山色的內華達山脈是北美的徽章。僅次於黃石公園的全美兩座國家公園:優勝美地國家公園與國王峽谷國家公園比鄰而居,總面積接近三千五百平方千米。尤其是後者,近百分之九十八是荒野。所謂荒野,即渺無人跡的完全天然環境。因此天賦,美國人建國以來的「荒野之情」可謂綿長。國家公園的巡山員獨守空山,工作區域以平方千米計量,常年在這裡「靜靜捍衛著美國的自然資產和往來的遊客」。巡山員哨所每年人來人往,巡山員沒有退休金,其家人也沒有醫療優惠,是永遠的「臨時工」,年老不堪要求離職時,只會得到獎狀或獎章。巡山員必須自費接受執法和急救訓練,主要在遊客如織的夏季工作;在山中的給養需要自己準備,依靠糟糕的通訊器材呼叫救援。搜救結束後無論結果好壞,園區不會對其進行任何心理輔導。
對於現代社會,正值人生巔峰時期而從事這樣一份職業,正如書中的那位巡山員「桑格」的故事:「結束一段驚濤駭浪的戀情,辭去計算機工程師的職務,來到山裡療傷。」這恐怕是最合理的動機。收錄在書中的另一張藍迪的制服照,戴公園署的徽章和扁檐帽,還沒有像後來那樣蓄鬚,這時便像極了美國各地每座城市裡的公務人員,並無出奇之處。但這些人往往擁有森林、地理、信息、哲學或藝術史專業背景,有些人是老師、攝影師、作家、滑雪教練、紀錄片導演或學者,還有人是和平主義者、退伍軍人或冒險專家。現在這份工作又把他們訓練成荒野醫師、執法人員和搜救專家。荒野打擊、錘鍊他們,把他們變成真正的地理學家、自然學家、野生動植物學家和歷史學家。簡言之,他們當然對荒野有訴求,有必要離群索居,受其召喚而來,荒野成為他們的後盾。但人生遠沒有這般淺薄,群山荒野也改變了人們。當旅遊旺季來臨,他們是背包客們仰賴的救援英雄,同時也是撿拾垃圾、取締非法營火或開罰單而討人厭的執法者。而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當他們跋涉數十公里搜救,最終卻有可能不得不面對遇難者的遺體。無論如何,《山中最後一季》是向這個由內華達山脈鑄就的傳奇人物群體的致敬之作。
1996年7月21日這一天,藍迪照例在帳篷外留了便條,在灰色制服襯衫別上國家公園巡山員的徽章和名牌,拿著舊滑雪杖出發執勤了。他走入迷霧中,時光在此刻倒流。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藍迪出生於一個熱愛自然的美國家庭,在優勝美地公園裡的河水中「受洗」,度過童年時光。「二戰」即將進入尾聲時,父親戴納辭去金融業的工作,帶領全家搬入優勝美地公園內一家公司的員工宿舍。那是一棟浪漫的野外小屋,摩根森一家盡情享受著莫塞德河的流水潺潺和傍晚引發懷舊氣氛的松木營火。
不用說,家庭深深地影響了藍迪兄弟。自然而然間,亨利·戴維·梭羅、約翰·繆爾著作中的句子,沃爾特·惠特曼的詩在他的唇齒間流動,對自然和荒野的感情日漸深厚。隨著年紀的增長,藍迪對野外活動變得得心應手,在偏僻的湖泊冒險溜冰,在野地滑雪,攀爬巨礫,征服雄偉的花崗頁岩。一天來回的遠足逐漸不再能滿足他,取而代之的是獨自在野外過夜而毫不介意。父母對此半是欣喜半是擔心。藍迪在大學只念了一年半,就決定休學到國家公園署做第一份正式工作。那時,哲學課程他全都拿了A等,對高山的感情上升到了「三觀」層面,再也無法拒絕荒野的呼喚。遠足時頻頻遇到的巡山員,使他發覺這是留在山中最好的方式,目標不是「優勝美地」,而是南邊的巨杉和國王峽谷國家公園。這份三十年的職業造成了後來的藍迪,一個激進的自然主義者或是一個極端的環保主義者,也許應該再加上「不太走運」的自然主義文學作家或者旅行文學作家。
與藍迪成長為一名志在與高山荒野共享自己神性的巡山員同一時間軸的,是美國國家公園角色的演變,是美國人「荒野之情」理性再造的歷程,「優勝美地」正是美國社會生活的縮影。二戰時期這裡的「勝利公園」里,來往進出的都是穿制服的美國陸軍和海軍士兵,園區內最有名的旅館成了軍人療養院。諾曼底登陸後,天然氣不再受戰時配給限制,遊客激增,園區加大建設力度。1965年7月越戰徵兵動員時,藍迪不得不重返校園以避免像哥哥賴瑞一樣罹患「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那是一代美國青年的痛。而前一年,隨著《荒野法案》的通過,新一波環境運動興起時提出的「野生環境不能光是保留,還必須仔細呵護、妥善管理並予以尊重」成為共識。美國國家公園署後來一直被迫在「保護」和「利用」這兩個互相衝突的原則之間謀求平衡。高山草原放牧過度、馱畜踐踏、湖區露營人數過多、資源幾乎殆盡這類嚴峻問題,催生了一系列荒野管理的「聖經」。人們想要親近自然,不得不讓渡部分自由。對於藍迪這位從小沉浸在愛默生、李奧帕德和梭羅等人思想、二十三歲志願離群索居在山上過斯巴達式清簡生活的青年來說,他矢志不渝要捍衛的瓦爾登湖和沙郡觸手可及。而新的園區管理急需增加巡山員人數,從哪一個方面來說藍迪來得都恰逢其時。他留在了山上,與自然交換了人生最好的時光。
鑒於書中披露的失蹤前藍迪在同事面前的反常言行,及其婚姻已經因為婚外情而亮起紅燈;再加上他一貫對於內華達山脈、對於荒野不加掩飾的深情;甚至考慮到他對於生命終將「歸於塵土」的豁達或曰超脫的觀念,人們不難猜測藍迪極有可能最終決定自行了斷在這看似最適合的歸骨之地。東方的讀者甚至會猜測這位美國巡山員是否像中國筆記小說中的傳奇人物那樣,「遁入深山」「終不出」「不知所蹤」。因為這種選擇和他的人生哲學與執著最為契合,也是解決他那些終極問題的合理方式。正如作者所說,人能擺脫一切,卻無法甩開自己。藍迪始終無法在山上和山下的生活之間取得平衡,他最後的沮喪,恰恰是這種長期調停失敗後的疲態。具體地說,一是精神早已皈依,而始終要面對現實;二是對荒野極端的感情與山下美滿的世俗婚姻,同樣令人難於取捨,何況妻子給他的自由是那樣地多!但無論是在山中還是山下,孤獨並不總是最好的葯,有時竟然也難以抵禦,藍迪的婚外情或許可以這般解釋。在父母相繼離世之後,婚姻是藍迪同山下世界的唯一生命聯繫。當婚姻真的走向落幕時,竟然是這樣地令人駭然。
2001年7月14日,有人在園區發現了巡山員的背包、登山鞋和部分骸骨。接著,無線電、破損的制服、徽章和名牌被相繼發現。最終,醫學檢驗確證這就是當年失蹤的藍迪。巡山員們通過現場勘驗認為,藍迪極有可能是在履職途中通過一處雪橋時不慎墜落,被衝到瀑布里遇難,而當時雪崩導致山谷大量積雪,致使搜救無果。結局顯然比人們的猜測要更真實。雖然藍迪求仁得仁,最終埋骨深山,但他的故事給人們的內心感受卻遠非如此簡單。多年以來,仍有人對藍迪的真實死因有不同看法,就很說明問題。人的精神世界,與自然環境究竟能不能真的達到協調一致?這個哲學命題,藍迪用生命給了我們最為貼近真相的答案。
有一年藍迪在麥克勒草原值勤時,曾經寫道:「我住在內華達高山海拔二千九百六十米高的谷地里,我不會透露地點,因為讀完我下面所寫的,可能有些人會想來這裡,但來這裡的人已經夠多了。幸好你們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喧囂污濁、充滿二氧化硫的城市。太棒了!我可不想成為鼓動各位離開的人。各位越常待在城裡,我的山就越孤獨,而我就喜歡這樣。至於尋覓山野的人,我依然不會透露地點,各位自己找吧,當你遇著了,感覺會更加甜美。」
推薦閱讀:
※漢朝的匈奴和北宋的契丹為什麼消失了?尋找失蹤的民族匈奴和契丹
※如合尋找龍脈
※風水大師教你如何尋找家中的財位,布局引財一步到位!
※尋找命理真經
TAG:尋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