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求是弱者的習慣

圖：Bathers at Asnières

連岳先生：

您好！

我在今年結婚過後一周就跟父母決裂了。昨天晚上我夢見他們了，無論如何，我還是在乎他們，無論他們是否在乎過我。

父母親都是不會表達關心和感情的人，從小學開始他們就不在我身邊了，上大學之前他們每個月給我最基本的生活費，他們很少回家來看我，用母親的話說就是這回家的錢還不如省下來買點什麼實在的東西呢。而我是個非常需要人關心的女孩，高中的時候媽媽到我學校看過我一次之後我開心了一個月，之後的半年，每個周末我都在翹首盼望她能來看我，儘管她從未承諾過。上大學的時候我自己養活自己，父母基本上不再在經濟上資助我，大一時候我實在太窮，但我從未跟母親開口要錢，原因除了我體諒他們掙錢很辛苦以外，母親偶爾給我兩百塊錢或買件衣服（均為極少出現的情況，整個大學期間買過一件衣服一條褲子）就會持續嘮叨上幾個月甚至半年一年，意在強調她對我好或我欠她的。此外，儘管我上學期間一直學業優秀，我的父母親卻從來沒有表揚過我，從來都是挑剔和鄙視我。

好，以上是背景。我跟我母親之間其實還有些小的衝突，其實歸根到底是價值觀的不同，這裡不提。上大學期間我交了男朋友，沒有人相信我最後真的跟他在一起，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寵愛我，從他那裡我體會到了愛。我們交往了六年，感情很好，兩家都見過了，我的父母親從來不問我這件事，最後談婚論嫁的時候我的父母還不知道他叫什麼。母親在客廳里跟我談話，她說他家必須要買房子，說談戀愛五六年沒什麼，鄰居劉阿姨的女兒就是戀愛多年後分手找個富翁嫁了。母親說話很多，簡而言之就是我應該分手找個富翁嫁了，至於我是否幸福開心，她那雙歷盡艱辛的渴盼的雙眼會反問你：嫁個富翁能不開心嗎？

我對於物質並不敏感關心，男友（現在的老公）在見過我爸媽後的一年多時間裡，每次去我家都會大包小包的拎著禮物，過年還會給他們紅包。如果不是男友提醒，我並不會意識到，其實這麼多次他們從未向男友表示過什麼，男友說他並不在乎錢，只是覺得他們這樣做讓他覺得未受尊重，即使有一次曾經表示過一點點或說過什麼也好。我意識到的時候覺得我父母這樣做確實錯了，於是我回家問他們，為何不曾給他們的准女婿一個紅包呢？母親說她沒錢。父親說你憑什麼要求我們給他錢呢，你看人家嫁女兒都是一車一車的禮物，人家還都有房子有車，你看看他拿來了什麼，我養個女兒是要喝酒的，至於你，從你18歲開始我就不應該再養你了。這些話深深刺激了我，我拿起桌上父親的玻璃水杯，摔在白色的瓷磚地板上，水濺出來，灑到我們彼此的身上。這個舉動傷害了我的父親和母親。父親說他從此再沒有我這個女兒。其實當時我還想反駁的，18歲的時候我在上大學，那個時候我的父母其實已經沒有支付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了，我一路打工到大學畢業。

真是如一句話所說的：有時候堅強並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為有些人會認為你堅強，所以傷害你問題不大，於是一再的傷害你。當初東京愛情故事中的莉香不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么？我的母親，她雖然從不稱讚我，但她心裡還是認為我是比較優秀的，她認為我值得一個更好的男人，確切來講就是一個物質上更加富裕的男人，我還應該承擔起我父母以及弟弟等整個家庭的責任。母親要求我畢業後去我不喜歡的單位和環境努力掙大錢幫助他們買的新房還貸，暫時不考慮結婚的事情，她說我目前的工作掙錢太少連個農民工都不如，因為至少農民工還勤奮肯吃苦呢，當時流著淚吃飯的我說，媽媽，你兒子掙錢也不多你為何從來不要求他而總是要苛求我呢？我的母親說那不一樣啊，你有高學歷啊！

其實我理解父母的艱辛，我從不增加他們的負擔，他們怎樣鄙視諷刺我都承受了。但是老公的家人很喜歡我，當年還在戀愛的時候婆婆就經常幫我買衣服幫我織毛衣，但是在婚禮進行的整個期間，很明顯的，母親的某些行為讓我覺得在婆家抬不起頭來，儘管婆婆了解我不是這樣的人。於是，婚禮後才一周，我還是忍不住委婉的問母親，為什麼那麼做，當初不是說好的嗎？母親說你的都給你了，我不差你的錢，我養你這麼多年……於是我再也不想理她了，我再也沒有聯繫過她，當然，她也沒有聯繫過我，儘管在同一個城市，我畢業回來工作快一年了，母親甚至不知道我住在哪裡也從來沒問過。我就像個沒有父母的人一樣。

可是我昨天夢見她了，我覺得，他們還是愛我的吧，只不過他們的人生過於艱辛，他們實在不會表達才會這樣的。

我是個悲觀沒有安全感的人，當初跟男友鬧分手的時候我就覺得全世界都沒有人會關心我了，我的父母，從他們那裡感受到的關懷太少以至於非得用筆記下幾個小時候的片段以免就連這樣少的愛的記憶都忘記了。

我依然隱隱覺得，當初結婚跟他們決裂的決定，並非錯誤之舉。您認為呢？

跟您寫這些不知道想說什麼，只是，跟這樣的父母該如何交往才對呢？

困惑的小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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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小魚兒：

得不到父母的愛，確實很悲傷，這點我同情你。

不過同情往往有害無益，我陪你哭，你更加悲傷，於事無補。

所以我們回到理智，來看看一些你必須接受的事實：1、如果你父母小時候不愛你，那麼也不太可能愛成年的你；2、你父母以前冷漠，那麼，他們現在冷漠是正常的，未來也會冷漠；3、——

第三條單列，詳細說。冷漠是不是錯呢？我覺得未必是錯。你父母說的很多話是對的，比如「18歲以後不再養你」、「無義務給准女婿紅包」和「學歷高的人應該多賺一點」——從旁觀者的角度，我還覺得他們挺酷的，有話直說，沒有陳詞濫調，也無虛情假意，話語的核心是：成年人應該獨立，人沒必要討好他人（即使是自己的女兒女婿），人要有成本意識，至少對得起學費。這些道理細細體會，對人生大有幫助，你摔杯子反而顯得不講道理。

有所失，有所得，他們早早不理你，所以你生存能力強，獨立且頑強，這點可能也是丈夫和婆家喜歡你的原因，或許，你害怕他們將來不再喜歡你，所以希望父母的形象能「好」一些，向他人展現出溫情家庭的美好畫面。這不是你太堅強，而是不夠堅強，強者只求自己，弱者才求他人。父母不愛你，強求他們愛你；或者強求父母按你的劇本愛你，這都是弱者的習慣，早點改掉吧，不是你能自己掙學費就一定堅強，還得擺脫情感依賴。

本能上，父母愛孩子，孩子愛父母，似乎是必然；事實上，很多父母不愛孩子，很多孩子也不愛父母。愛是無法強求的，從小缺愛的孩子，反而不容易接受這點，總想修補童年，屢戰屢敗，讓自己越來越痛苦。

愛那些愛你的人，不把精力浪費給不愛你的人。作為小家庭，你父母不理你，其實還少了許多麻煩。

祝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