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個階級弟兄」的故事
(2011-04-14 08:35:51)
標籤: 六十一階級弟兄 投毒 |
上周,甘肅平涼,兩個孩子因為食用了含亞硝酸鹽的牛奶離開人世,據說的因為「競爭對手投毒所致」……51年前,山西平陸,正在三門峽水利樞紐配套工程——風南公路上勞動的平陸縣三連民工吃過晚飯後,突然覺得頭暈眼花,胃部灼疼,繼而引起狂吐。前後僅一袋煙工夫,便有61名民工昏倒在地上,經過地方、中央、空軍等多方面聯合救助,最終轉危為安。1960年2月6日,《北京晚報》率先發表了衛生部通訊員楊樹茳寫的通訊《千里急救》一文,隨後不久,一篇名為《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的長篇通訊在《中國青年報》發表,並成為中國新聞宣傳的名篇佳作進入中小學課本,六十一個階級弟兄的故事也為幾代人熟知……
然而那篇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課文中並沒說明,民工為什麼會中毒,《為了六十一位階級弟兄》里還有多少不被絕大多數讀者知道的真相……
51年後,那六十一位階級弟兄還有多少在世,生活如何……
那段往事
那篇著名報道洋溢著那個時代特有的萬丈激情,報道中多次把61個中毒民工稱之為「我們的階級弟兄」,因為這篇報道,61個民工中毒事件隨之便引起廣泛關注,政治層面的關注,成了那個時代轟轟烈烈階級鬥爭的生動教材。也是因為政治需要,報道只關注61個中毒民工的搶救過程,沒有涉及中毒的原因與真相。
曾擔任平陸縣紀檢委副書記的李敬齋,長期以來一直在研究61個民工中毒事件。1997年,他正式出版了《穿越時空的真相》一書,對這一事件作了全面的記述。
當年事件發生之後,平陸縣委在部署搶救工作的同時已經意識到此事可能是一起蓄意投毒案。縣長兼政法黨組書記郭逢恆馬上布置破案事宜,決定由縣公安局局長燕英傑和法院院長張大勇率8名偵察員立即趕赴現場偵破,檢察長祁金龍在縣城協調。在現場,民工們已經從飯鍋里撈出了一塊重達3兩的還沒有融化的紅信(砒霜)。
警方決定從三方面入手:一是連夜召開張溝村群眾和輕度中毒民工大會,動員群眾積極提供案件線索;二是深入了解三連所有五類分子「地富反壞右」當天的行蹤;三是調查當天到過飯鍋前的所有人員。在對三連連長王孝先、司務長張廣厚和炊事員雷蘭英等人的詢問中,幹警們發現民工張德才有多處可疑行為。如他在毒發的當天沒有去上工,一整天都活動在宿舍和灶房一帶,併到鍋台前洗過臉;當晚張德才領了飯後,只吃了幾口,便推說嘴裡有口瘡,一再讓給別人吃;飯後大家都在嘔吐,他雖也在吐著,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民工中毒後都嚷嚷飯里放進了煤油,他卻最先喊出「誰在鍋里下了毒,我要用刀割他的肉」等話。
在和警方過招三、兩回合後,張德才的精神防線徹底崩潰,他老實地向公安人員交待了投毒過程,並供出提供紅信的人——回申娃。
曾當過「日偽漢奸」、「國民黨走狗」的張德才剛到修路工地幹活時表現很積極。他腿勤、嘴勤、幹活勤,很快被連部任命為二排排長。在任排長期間,工地上的流動紅旗曾一度一直在表現突出的張德才手中,因為別人不在意虛無的榮譽。但不久之後張德才「舊病複發」,他不僅偷吃民工饅頭,還常常剋扣民工工資。1960年1月21日,因為「沒聽見集合上工哨子」而睡了一下午覺的張德才夜裡被拉到連部開起辯論會(批判會),結果是免去了他的排長職務,他的精神支柱垮了。一段時間以來的積極表現被一場辯論會徹底抹殺了,心灰意冷的張德才從此開始稱病曠工。這也成為他走向人生不歸路的關鍵轉折點。
曠工期間,他曾經回過前灘村,但是,只有在村裡參加勞動的人才有資格吃食堂,無奈之下,他又回到了張溝工地。等待他的是又一次徹夜不眠的「辯論會」。喪失了做人的尊嚴,面對著飢餓和無休止的「辯論會」,他絕望了,由絕望而產生了瘋狂的想法:投毒!
在進行報復之前,他還想了卻一個心愿:為女兒買一雙期待已久的繡花鞋。身無分文的他向周圍的工友借遍了錢,大家也沒有借給他一分錢。據說,一開始張德才只是想對連長仝仁明和指導員下手,但大家都在一個鍋里吃飯,於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動了狠心。
1960年2月2日,農曆春節的下午,他帶著人生的最後一點遺憾,將從工友回申娃處要來毒野雞和狐狸的紅信,借口到廚房舀水,放到了工地食堂的飯鍋里。除了因過年私離工地回家的40多位民工外,堅守工地的60多位民工全部食用了這頓添加紅信的年夜飯——高粱糊糊煮麵條湯。
一場震驚全國、聲勢浩大的千里大急救也就此拉開了序幕……
回申娃,時年25歲,前灘村人,「張德才的投毒同謀」,出生於乞丐之家,卻是地主成分,眾人一致評價「老實人」。回申娃本不姓回,8個月大時,他的生父母背著他從河南一路乞討到前灘村,又乞討到回家。當時回家是前灘村的有錢戶,膝下兩個女兒夭折後,又生了一個女兒,一直沒有兒子的兩口子看著孩子隨生父母遭罪,便主動表示了收養意向。經過一番安撫協商,回家用40塊大洋將回申娃買了下來。他也因此由貧農一下變為地主娃。
成長於地主之家的回申娃「在家很聽話,在外很老實」。回申娃結婚後,因為被媳婦嫌棄,他們兩年多都沒有生孩子。還好,他有一手畫「上山虎下山虎」的絕活兒,平時在家裡畫一畫,然後過黃河對面的三門峽市賣,一幅畫可以賣3毛錢,他將這些賣畫和外出打工賺下的錢回家一併交給媳婦後,媳婦才開始對他另眼相看,正因此,他在結婚近3年後才有了孩子。
有很多人認為回申娃是冤枉的,包括有些受害的民工。堅持說「回申娃冤枉」的群眾認為,張德才跟回申娃說,要紅信是用來毒狐子和野雞的,並沒有說是要用來害人。關於這點,相關案卷資料上顯示,回申娃給張德才紅信時,確實是兩個人商量好要用來毒狐子和野雞。據參加最後公審槍決大會的人講,回申娃耳朵不好使,在公審大會上,法官不管說什麼,他都大聲地說「就是就是」,直到行刑,法警押著他們快走到槍決地點時,他才一下反應過來,突然跳起來向張德才衝去:「我得和他說說……」為時已晚,他在最後時刻的突然驚醒,已經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張溝村的山坡上,一隻野雞飛過,五十一年前投進飯鍋的紅信,原本是準備給它們的先祖們吃的……
階級弟兄
「現在國家強大了,三萬多人都能從利比亞撤回來,我們那會雖然只是空投下來一批藥品,但在那會兒,為救幾十號普通人動用飛機,這已是破天荒的大事……」
初春的平陸縣張店鎮橫尖村,李夏春和老伴兒在自家機井旁的小屋裡煮餃子。69歲的李夏春身板硬朗,除了村裡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51年前那「六十一位階級弟兄」中的一員。如今的老李家有十五畝地,七年前花十多萬元在靠路邊的地頭上打了口機井,以25元一小時的價格為附近農戶抽水澆地,單這一項,每年就能有萬把塊錢的收入。當年的老李只有十八歲,是六十一人中年齡最小的一位,那會還沒結婚,老李笑著說如果不是當初社會各界的全力幫助,也就沒有現在的幸福生活。
橫尖村相鄰的風口村,住著另一位「階級弟兄」李忠年,已經83歲的李忠年和老伴住在村外樹林邊沒有院牆的兩間小平房中,門口的空地上養著幾隻雞,拴著兩隻狗。中毒事件後,李忠年當過多年村幹部,在村裡口碑很好,上歲數後當了護林員,看守山上的一片林地。每到春節,村裡、縣裡常有工作人員來看望他,據李忠年介紹,今年春節縣裡還來人送上十斤油、五十斤面。1996年,李忠年還與其他幾位「階級弟兄」參加六十一個階級弟兄回訪慰問團,在北京與當年幫助他們的各界人士見面。
李忠年與李夏春是住的比較近的兩位「階級弟兄」,雖說小李也年近七十,但在老李看來依舊需要隨時教導,以防「犯錯誤」……
李忠年與老伴兒住在一間陰暗的小屋裡,用一盞電熱風扇取暖……
十五年前,李忠年參加「六十一個階級弟兄回訪慰問團」來到北京,這是老人這輩子最自豪的事,當時的胸牌一直保留著……
初春的小雪中,李忠年與李夏春準備了一面寫著「六十一位階級兄弟」的旗幟,縣裡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過些天會有領導前來慰問……
村頭豎起不少「大風車」發電,老李說這比水電站好。當年修路是為了三門峽水電站建設,當時絕不敢想像,「大風車」也能發電,還不會象三門峽水電站那樣,對環境影響那麼大,造成陝西那邊河流改道、泥沙淤塞。而這才幾十年,水電站不好使了,「大風車」雖貴,但不影響環境呀……
雖然我吃過午飯才來到老李家,但老兩口一定要留我吃餃子。電磁爐因為電壓不穩不好使,老兩口乾脆冒著雨夾雪在門外的土灶上煮餃子……
當年那頓曾影響老李生活的年飯不過是高粱糊糊麵條湯,如今只要想,老李隨時能吃餃子……
告別老李……
51年前,六十一個階級弟兄因為偶然的原因命懸一線,隨著媒體報道,他們一度成為「明星人物」,上了報紙,作過報告,有的人還有幸走出山溝到北京參觀。隨後,一切歸於平靜,就像丟下石子的湖面,他們回到自己的村莊,重新過起原本屬於自己的生活。
51年後,六十一個階級弟兄還有九位在世……
張家小院
初春的小雨中,位於平陸縣張家溝村一處古樸、幽靜小院吮吸著乾旱一冬後的喜雨,這家兩間窯加一間平房的小院,就是早已家喻戶曉的「六十一個階級弟兄」當年的食堂所在地。
「這間屋子就是六十一個階級兄弟的食堂,當年他們就是在這個院子里中毒,隨後引發從地方到中央,以至於全社會的關注……」。
小院如今的男主人叫張隨管,一位年近五旬的普通中年漢子。據老張介紹,當時之所以將他們家指定為民工的食堂所在地,帶有一定的強制行為,因為他們家的成分是富農。食堂設在只有一間半大小的西廂房,依舊看得出煙熏痕迹的屋子讓人能很快聯想到當年做大鍋飯的場景。事發當年,老張還沒出生,他的爺爺是這個院子的主人。張隨管的父親今年已經85歲高齡,曾經做過27年的教書先生,中毒事件發生時,他正好回家過年。「當時我們全家都嚇壞了,那會兒看成分,我們家成分不好,又是在我們的院子里中的毒,怕把賬算在我們家頭上……」。
張家窯洞靠著一盞燈照明,牆上掛著張隨管的父親當年寫的警句:「戒驕戒躁戒多言,勞心勞力順自然……」。雖說如今張家生活水平與百年前大相徑庭,但張家兩代人依舊能夠平和面對……
時隔半個世紀的今天,張家人已不再為成分問題擔心,由於張家溝地域偏僻經濟落後,如何讓即將大專畢業的兒子娶上媳婦;供還在上初二的小女兒考上大學,這才是老張最操心的問題。自家的幾畝地種著紅薯、小麥和蘋果,刨掉一家人的口糧,每年也就有一萬多塊的收入,兩年後如果成績不錯的小女兒順利考上城裡的高中,刨掉學費與吃住的花銷,一年到頭也就剩不下幾個錢了。院子靠東側的兩孔窯洞已經坍塌,剩下的兩孔窯與西廂房最後一次維修也是二十年前的事。
窯洞里掛滿孩子們的獎狀、照片、掛曆,張隨管爺爺的畫像是家裡除小院以外最老的物件……
「節孝流芳」鎏金牌匾是「宣統三年」清政府為張家頒發的,藏了數十年後,最近才敢重新掛在大門上……
山外世界日新月異,老張的女兒小梅終究是要離開張家溝這片山村的……
張隨管的父親在做了27年教師後回到老宅安度晚年,而張隨管希望掙點錢後能換個地方蓋幾間新房……
老張說如今時常有外地遊客來此參觀,雖說來者大多認為這片百年小院承載著建國初始那段振奮人心的歷史,應該加以保護,但也就是解決溫飽的張家哪還有錢來修繕老房老院。
「我們家現在要是有錢,就再找個地方蓋幾間新房,幹嘛還住在窯洞里,西廂房是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對於修房和供孩子上學來說當然要選擇後者……」
最後結局
李春夏老人說,當時在張溝工地幹活的民工基本由地主富農、智障殘疾、勞動管制、孤兒鰥寡等人員組成。因為這些人在村子裡要麼沒地位,要麼勞動力不強,村裡不願意留,才被派到了工地幹活。
中毒的61個人中,還有一人並非工地的民工。此人因家中丟失了一雙布鞋和一個包袱,懷疑是工地上一人所為,便到工地尋找,恰巧趕上飯點,蹭了一碗飯,結果被列入「六十一個階級弟兄」行列。
當年, 61個民工在風南公路全線貫通後,返回他們的村莊和住地。原來縣上曾考慮從61個民工中抽調一部分骨幹充實到工業戰線,但由於這時中央號召加強農村工作,縣上沒有再作考慮。他們中多數回村裡被編進各個突擊隊。他們中有的因家境貧寒一直都還打著光棍,有的則在事件後留下了程度不同的中毒後遺症。
獲救的61名階級弟兄,有一小部分是地富出身,在平陸事件發生時享受了短暫的「階級弟兄」待遇,但是好景不長,當階級鬥爭理論再次被唱響之時,他們的厄運也就接連發生了。1960年深秋初冬季節,與前灘村相距不到1公里的後灘村又發生了一件事情,一陳姓和一趙姓的年輕人看場(場上晾曬有隊里的玉米、豆類等糧食),因深夜天冷,他們就鑽進玉米稈垛里取暖休息,結果玉米垛失火(事後公安人員分析,可能是他們抽煙後沒有將煙頭完全熄滅所致),二人被燒死。這玉米稈垛是該村村民、61個階級弟兄之一的景五福同大夥一起垛起來的,公安人員就找他詢問,認為與他有關。景五福因自己出身地主,成分不好,心裡異常害怕,在公安人員問話後的第二天夜裡便跳井自殺了。他死後媳婦便帶著女兒改嫁到他村了。 其他像61個階級弟兄中的伊光證(富農成分)也被戴高帽子游斗批判,經常被打得頭破血流;王東娃(地主成分)也被多次批判,害得他年齡很大還找不到對象,最後在年近40歲時被招婿到60里外的平陸縣聖人澗公社上嶺村;趙鐵成(地主成分)也曾被戴高帽子游斗批判,他有4個孩子,前3個孩子只讓上到初中畢業,在貧下中農的評議下,就不讓上高中了,老四勉強上了高中。地主成份也影響到他孩子的婚姻,老大、老二孩子都到二十七八歲後才勉強找到對象結了婚。刁中隊因背有反革命家屬子弟的罪名,在村裡是經常被批鬥,他妹妹一次因挖了村裡地邊上的一些土填豬圈,就被扣上「挖社會主義牆腳」的罪名加以批判,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他父親刁大榜1949年被平陸縣法院誤判殺害農會幹部的冤案才得以平反……
文革結束後,《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一文被選入高中一年級語文課本。據不完全統計,相繼有20多種大學、中學語文、中文教材及其參考書、手冊、語文詞典等都將該文選入。直到2004年,中學語文課本將該文刪去……
此篇部分文字參考引用了白若宏的博客以及鳳凰網的內容,在此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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