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女人抽個煙這麼難？

讓香煙留在雙唇間，讓它冒出一絲青煙，說出的話語也會變得更加動聽。而對於那些頑固不化的人，我要說，試著接受新文化吧！」事實上，尚班夫人也發現：「給女性敬煙的奇怪現象已經漸漸滲透到了上流社會中。雖然這個做法看起來過於標新立異，但是卻非常受到女士們的歡迎......」雖然「對於年輕的女孩子們來說，這種怪誕的行為過於不矜持了，還是避免這樣做比較好」，但是變化是無法阻擋的。

女性不能抽煙的禁忌正在消失，從更深的角度來看，這同時也宣布了女性在社會上的地位和扮演角色的變化，以及她們的新權力和義務的出現......

「馬克西姆懶洋洋地躺在四輪馬車的一角抽著煙。當他正想扔掉手裡的雪茄時，被她阻止了……她喊道：『我和你說過我喜歡雪茄的味道。拿著它。』......然後，這個夜晚，我們沉迷了......我，我是一個男人。」

這是佐拉的小說《爭名奪利》中的一段，他描寫了一個在整個世紀中一直深深困擾著禮儀準則的行為。同時它也明確地展示出一個我們已經多次遇到過的現象，那就是禮貌規則對於男性和女性的不平等。

在討論有關人們在公共場所相遇時的禮儀之前，必須先弄清一個非常有爭議的問題 —— 煙草。

對於男性來說，從復辟時代開始，禮貌規則就從一個特殊的角度關注著香煙的問題。

當時，潔安莉夫人這樣寫道：「我們會嘲笑那些咀嚼煙葉的人。抽煙算是一個比較古怪的習慣。」事實上就是在這個時期，抽「火煙」，也就是香煙和煙斗的習慣開始流行起來了，並且漸漸代替了「冷煙」。

在這以前，所謂的抽煙就是吸鼻煙或者是咀嚼煙草，都是不用點火的。所以說這只是個人的壞習慣而已，因為他們抽煙的時候不會吞雲吐霧，也不會影響到別人，或者使別人感到不舒服。但是，自從「火煙」出現以後，抽煙者身邊的人們，尤其是女性們，開始受到了直接的影響。

在1831年11月10日出版的《諷刺報》上，巴爾扎克發表了名為《香煙理論》的文章。在文中，他還引用了一位蠻橫無理的吸煙者的話。根據他的觀察：「只有兩樣東西能讓巴黎的女性們產生反感，那就是癩蛤蟆和吸煙者。」

於是，這兩樣東西都成了粗魯的代名詞：巴爾扎克曾經在一年半以前發表的《午餐新理論》中這樣說道：「香煙和煙斗已經遍地都是了。在巴黎，只要出門走上三步，就一定能呼吸到某個無禮的吸煙者所吐出的煙霧。這些可怕的煙槍們迫使我們呼吸這種發臭的氣息，而且讓女士們和不抽煙的人們都染上這種味道」。煙草成為了一種時尚，而且是最具有社會影響力的一種。

七年以後，巴爾扎克在他的《論當代的新事物》中指出：「香煙干擾了社會秩序」。而德爾芬娜·日拉丹則觀察到：「香煙是如此廣受歡迎，以至於在很多流行時尚的地方都必須準備吸煙室，就好像必須有餐廳一樣。至於在藝術圈裡，還有一個專門的煙草沙龍」。

大約就是在這個時期，也就是從1836到1837年，出現了我們日後稱之為吸煙室的地方。這是一個只供男士們使用的房間，他們會在晚餐後把自己鎖在這間房間里，享受裡面煙霧繚繞的環境。

在二十世紀初，尚班夫人指出：「如果在家裡面沒有吸煙室的話，男主人會把香煙和雪茄帶到餐廳來」，而女士們則會去會客廳。事實上還有很多其他的應對方法。比如在1875年，一些作家聚集在維克多·雨果的家中用晚餐。根據埃德蒙·龔古爾的敘述，晚餐的時候他起身離開了桌子，並且和詩人戴奧道爾·德·邦維爾一起到樓梯上去抽煙，因為這個時候在雨果的家裡還沒有吸煙室。

另外，在下等的階級中，禮貌規則要求客人到室外去抽煙，因為這樣才可以不影響到其他人。就像奧古斯都·呂謝在他的《當代道德》，這篇在第二帝國初期問世的小短文中提到的：「現在人們已經不愛待在一起了。晚餐以後男士和女士就可以說再見了。這段時間曾經是輕佻的，包含著愛情的；在這段時間，可能兩個人的心和靈魂會合二為一；有時候人們為了尋找禮貌的語言而絞盡腦汁；有時候我們交談，並向對方表現出熱烈的溫柔；有時我們談論著慈善事業，談論著優雅的行為，談論著偉大的藝術，談論著溫柔、喜悅、幸運、詩歌，有時候還會談論美德！但是這些事情都一去不復返了！夏天，當大家用完咖啡，你們可以看見，男士們幾乎連晚安都不說就走了出去，就像是那些走在大街上的興奮的小姑娘一樣。把煙灰和不尊重留給了後邊的人。到了冬天，根據他們不同的身份，這些先生們會聚集在小酒館或俱樂部里吸煙。一想到他們大家就會覺得討厭；一說起他們大家就會談到粗魯；這是非常低級的品味和下等家庭才會享受的樂趣，但他們還是樂此不疲。」

在上流社會，抽煙其實也是無尾長禮服（譯者註：在英語里抽煙叫做smoke，抽煙時穿的專門的衣服叫做smoking，該詞在法語中是無尾長禮服之意。在此可以理解為是那個特定歷史時期的吸煙服。）出現的原因。它就好像是吸煙室的一個補充部分。萊維·米爾普瓦公爵確認道：「在英國，無尾長禮服是參加晚宴的男性客人們自帶的服裝。在晚餐以後，當女士們離開餐廳以後，他們就脫下燕尾服，換上這套衣服，然後開始吸煙。這時候，他們把自己的禮服擺在其他的地方，等到抽完煙，再重新換上這套沒有煙味的衣服。然後，他們就可以回到會客廳去了，並且不用擔心自己身上會有可能令女士們不舒服的味道，當時的人們認為煙味是很難聞的。」

到了世紀末，抽煙的習慣已經變得非常普及了。奧維爾男爵夫人發現：「所有的男士，或者說幾乎所有的男士都吸煙。」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如何遵守良好的禮貌規則，並且文雅的吸煙」。

在整個世紀裡面，男士們都要遵守一套完整的關於吸煙的規矩。而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女性，讓她們不用承受這種另她們厭惡的，男性特有的污染。

當抽煙變得越來越大眾化的同時，相關的那些規定也開始在一次又一次的篡改中變得越來越寬鬆了。在1830年，抽煙這個風氣剛剛出現的時候，巴爾扎克曾經建議警察局長把那些抽煙的人「關押起來」，並且不讓他們在自己家裡以外的地方抽煙。「如果一個男人在公共場所抽煙，那麼他就是在濫用自己的自由」，因為他影響到了其他人。

在第二年，他又寫道：「人們應該在自己的家裡，或者是專門的地方抽煙。在散步的時候不應該抽煙，因為這樣會妨礙很多其他的人，尤其是女性們」。

但是這個過分嚴厲的建議並沒有起到多長時間的作用。在室外吸煙漸漸的被大眾默許了。除非是陪著一位女士，或者是遇見一位熟人的情況除外。讓塞伯爵夫人宣布：「一位男士，絕對不能叼著雪茄或者香煙向人問好。如果他想要停下並且和對方談話時，必須藏起香煙，甚至應該把它扔掉。當然，如果一位沒有教養的男性在女士面前仍然繼續抽煙的話，那麼作為女性，即使被對方的無禮所激怒，也不應該表現出來。但是她們可以選擇立刻結束交談。」

不過和香煙不同，煙斗則是被很堅決的禁止了。對十九世紀末的眾多煙民來說，在公眾場合抽煙斗是被禁止的，只有在打獵，釣魚，踩青，或者是打撞球的時候才可以例外。

而在封閉的空間里，比如在家裡，飯店裡，火車或者是馬車車廂里的時候，人們對於抽煙的意見是一致的。抽煙時會放出強烈而且持久的煙霧，尚班夫人這樣說道：「當一位婦女在場的時候，除非得到她的允許，不然的話，作為男士是不能抽煙的，不論他們的關係是多麼的親密」。

唯一的一個男士們可以隨心所欲的抽煙的地方就是吸煙室，或者是暫時用來吸煙的房間了。按照禮儀，他們應該盡量不在吸煙室待太長的時間，並且在回到女士們的身邊之前換衣服，以避免那種令她們厭惡的味道。

不過還是有一些粗魯的人會不顧眾人的指責而違背這條規則。埃德蒙·德·龔古爾就曾提到，在1870年8月，瑪蒂爾達公主的會客廳里發生過一出鬧劇，而主角就是一個違反這條規則的人。「晚餐以後，我們在小會客廳的門口吸煙。因為公主殿下抱怨嗆人的煙霧，所以眾人就都轉移到側廳去了。除了一個人，鮑普蘭」 —— 他是瑪蒂爾達公主的新情人——「他坐在會客廳正中的扶手椅上洋洋自得，一邊抽著煙，一邊向屋頂吐著煙霧，就好像自己是這裡的主人一樣。」毫無疑問，這種行為完全像是一個沒有教養的粗人。

總而言之，我們可以說男士們有吸煙的權利，但是如果有女士在場的話就必須得到她們的同意。在整個十九世紀中，這一條規則變的越來越寬鬆了。而對於女士們來說，她們的行為也受到兩條對稱規則的約束。同樣的，這兩條規則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被淡化了：一條是女性自己不能抽煙；一條是女性有權利阻止或者允許男性在她們面前抽煙。

在十九世紀中葉，在允許（或者拒絕）一位男士在自己面前吸煙的問題上，婦女們仍然有著絕對的、毫無爭議的權利。仍然有一些人認為這種在婦女面前吸煙的行為是有失禮儀的。但是這種權利正在一點一點地退化。到了第二帝國末期，據達爾克夫人對當時情況的描述：「婦女們不得不允許男性們抽煙，不然他們會無視她的意見。而一旦第一次讓步以後，一定會導致第二次的讓步」。如果說婦女們是不得不同意的話，那麼作為男性，就應該謙恭的請求，並接受這個恩賜。他們不應該濫用這種寬大，「不然女士們就只能行使自己的權利了」。

到了最後，二十世紀初，讓塞伯爵夫人發現，如果說一位男性一定要在抽煙之前請求女方的同意的話，那麼作為女性，在被一位先生詢問是否能抽煙的時候則必須要同意。只有在明顯身體情況很糟糕的時候，她才能夠有拒絕的權利，而且她還要用非常委婉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比如，她可以這麼說：「先生，對於要求您放棄獲這種享受，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我覺得非常不舒服，而且我害怕煙霧會使這種情況更加嚴重」。同樣的，「當一位女士遇到一位正在抽煙的男士時，總是應該請他不用掐掉手裡的煙」。

對於男士們來說，在沒有女士的允許下就開始抽煙是被禁止的。但是女士們幾乎不會使用拒絕的權利。事實上，在那個時期，拒絕男性抽煙的情況是非常罕見而又過分的，可以說是簡直不可想像的。

當時最流社會的一位男士普林格曾經敘述過一件發生在阿梅德·德布羅伊公主家裡的事情。那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年紀非常大，而且派頭十足的貴族老婦人，據說她在小女孩的時候見過巴爾扎克。「在聚會當中，一位年輕男子在點燃自己的香煙之前詢問這位婦人是否會影響她。她回答道：『我不同意，先生。因為我從來不做讓任何人在我的面前抽煙。』」對於普林格來說，這個回答讓他覺得非常意外，所以那它當例子來說。

不過在1870年左右，達爾克夫人就曾經記錄下這個回答，並且稱之為老夫人的「出色回應」。很明顯，這裡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傳聞，一個虛構的故事（哪有女性敢於這麼說）。這其實也表現出在抽煙問題上人們思想的進步。

這種進步的產生可能和抽煙行為的普及有很大的關係。但是另一方面，婦女不能抽煙這個禁令的開放也可以看成是原因之一。從今以後，婦女們也可以抽煙了，但同時她們也失去了拒絕男性在她們面前抽煙的權利。

在1840年，抽煙的女人還被人們看作是怪物，道德淪喪者，總而言之是不正常的情況 —— 喬治·桑的例子更證明了這種說法。半個世紀以後，情況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抽煙的女性成為了一種新的景觀。她們的背後還有好多的公主和女性統治者 —— 比如奧地利的伊麗莎白女皇，希茜，就是著名的嗜煙者。

對於這種情況，也許仍然存在著不少反對者：絲塔芙男爵夫人就堅定的建議「優雅的女士」不要吸煙，因為那些吸煙的婦女「正在放棄性別賜予她們的地位」。而讓塞伯爵夫人則激動的強調：「很多美國和俄國的年輕女孩都開始吸煙了。她們隨身帶著抽煙的全套裝備，並且會毫不猶豫地把香煙遞給自己的朋友或者是在朋友家裡遇到的年輕人們」。

世紀初，英國的小說家莫里斯·巴林在他的作品《沒有縫的緊身衣》中描寫了這樣一個場景。十七歲的女孩，阿萊克斯·林斯基正在和她的家庭教師一起散步。當家庭教師在她的面前點起一支香煙的時候，她請求道：「請您給我一支吧。我非常喜歡抽煙，但是家裡人只有在重大日子的時候才讓我抽。」讓塞伯爵夫人說道：「感謝上帝，在家庭中，人們還沒有完全把女孩子抽煙看作是平常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麼說，一切變化都在加速，各種禁忌也一點一點的變得越來越淡薄了。在1878年，當龔古爾在聖克麓的草坪上看到兩個抽煙的女子時，還覺得非常的驚訝，她們在草坪當中野餐，吃完以後就伸展開身體，「向著天空噴出一團團的煙霧」。不過，畢竟龔古爾也僅僅只是驚訝而已。但是二十年以後，也就是1896年，在《大家的報紙》的專欄中，傑尼·唐第利發表了一篇文章，《您喜歡抽煙嗎？》。

在文中，她列舉了過去人們對於抽煙者們的粗魯行為，並以此來反襯出現代人的體貼。而且她還嘲笑了那些仍然對吸煙者黑著一張臉的人：「那天晚上吃過晚餐以後，下面的場景讓我有了這些想法。那時，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正在抽煙，在場的另外幾個人看到了以後覺得非常不成體統。『啊，我的天哪！...... 一股煙臭味！......』。然後一聲嘆息：『我們生活在怎樣的一個時代啊，上帝！』...... 想像一下他們的靈魂是多麼得嬌嫩，他們的嗅覺是多麼得脆弱啊！回想起過去，現在的人們變得更加寬宏大量了。

讓香煙留在雙唇間，讓它冒出一絲青煙，說出的話語也會變得更加動聽。而對於那些頑固不化的人，我要說，試著接受新文化吧！」事實上，尚班夫人也發現：「給女性敬煙的奇怪現象已經漸漸滲透到了上流社會中。雖然這個做法看起來過於標新立異，但是卻非常受到女士們的歡迎......」雖然「對於年輕的女孩子們來說，這種怪誕的行為過於不矜持了，還是避免這樣做比較好」，但是變化是無法阻擋的。

女性不能抽煙的禁忌正在消失，從更深的角度來看，這同時也宣布了女性在社會上的地位和扮演角色的變化，以及她們的新權力和義務的出現......

節選自《禮貌史》-<煙草理論> (法) 魯維洛瓦/著 王琪/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