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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要埋怨讀者

《人民文學》的主編李敬澤來了,講小說的藝術問題。由於昨晚一夜沒睡,他的狀態似乎不太好,說起話來慢聲細語,也可以形容為有氣無力。他說他的課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和真經,你也找不到可以開你心裡那把鎖的鑰匙,但是對於我來說,還真的找到了一小把。

  他說作家一輩子都生活在焦慮中,為什麼我的作品不討人喜歡,別人的作品寫成那樣子就討人喜歡呢?為什麼他的書印那麼多,我的印這麼少,還有編輯的品味不對頭,刊物不靠譜,評論家不可信任,這些都影響著你的神經,最後你的焦慮是,我還能不能寫出東西來。

  所有的這些焦慮,都是由於對小說藝術的基本理解上沒有解決,你的小說之所以不好看,不討人喜歡,是有原因的。是你的小說出了問題,不是出現在不新,不先鋒,不與時俱進,而常常是出現我們從根本上、基本上的不清楚,思考的不充分。我們要不斷地回到根本,重新考量,重新出發。

  他說了出版的現狀,是空前繁榮,據國家出版署公布,09年小說的出版量達到了三千多部,而08年只有一千多部,還沒有包括在網上發表的長篇作品。作家們的規模越來越大,雄心越來越高,書寫的越來越厚,我要寫中國幾百年來歷史和人物的命運,動轍幾十萬字,一百萬字,都想具有一種史詩般的波瀾壯闊。有的人從民國開始寫起,一直到現在,中國重大的歷史事件都得到了按部就班的體現,看上去另人恐怖的很厚的一大本,但是你光看了兩三頁,就知道它實際上是一個很「瘦」的小說,是個竹竿體,別看寫了幾十萬字,它的思路和手法卻是中篇小說的。他沒有想的很透。這是個時間問題。  不論手法如何,正敘、倒敘,其實都是個時間問題。小說一定要處理好時間問題。自然的時間,個人的時間和歷史的時間的關係,小說家手上一定要戴三塊表。

  談到小說開頭,作家面對世界的胸懷和氣度,眼光的寬和窄,在作品一開頭就看得出來。  有的人說,我要從第一篇第一頁起就抓住讀者,於是在一開頭就圖窮匕現,窮凶極惡,恨不得一下子抓住讀者,哎,快來看吶,我要干一件大事了。你急什麼呢?真要是圖窮匕現,就不要寫五十萬字,寫十萬字就夠了。你去看《安娜·卡列尼娜》的開頭,我們許多作家都不那麼寫了,這不是有沒有耐心的問題。    許多人的開篇太乾巴,太直奔目標,太想殺人見血,咬牙切齒的往下干,當我們的小說家沒有耐心,不能從容地展開自己的世界的時候,你的讀者也像你一樣急吼吼的,沒有耐心和興緻去讀你的作品。所以,永遠不要埋怨讀者沒有耐心,你沒有這個資格。

  讀者的耐心產生於哪裡?開頭抓住讀者是怎樣抓住的,一定要圖窮匕現嗎?真正吸引我們把一本書從第一篇一直看到最後一頁的東西是什麼?不是單一的因素在起作用。情節是其一,是推動力,但推著小說走的又不僅僅是情節,即使偵探小說和推理小說發展到現在,也不僅僅靠情節,靠的是「肌理」。然而生活本身是沒有肌理的,這就需要作家的創作力和想像力,賦予它肌理。一個有血有肉的小說,一定是吸引讀者的小說,讀者有耐心跟著你一頁一頁地走下去。

  我們在小的時候就被灌輸文章要精鍊,集中,怎樣怎樣,這是毀滅一個小說家的最好方式,我們需要回到根本上,為什麼有許多人熱愛評書那種講述方式,一個普通的場景要講上好多天,這種散漫和不集中,小說的藝術就包含這些。小說的藝術在奔向目標中,需要千迴百轉的東西。雜花生樹,搖曳生姿,千迴百轉,我們就是要享受世界和人性的豐富,生活本身的充滿趣味的過程。  小說不能一直向前,還需回顧,停留,延宕。實際上這個世界新鮮的事情沒有多少,要不斷地橫生枝節、不斷地打岔,不斷的趣味橫生。小說里一點無用的東西都沒有,完全沒有生活的質地,有用的情節和無用有趣的細節烹飪出來的才是完美的小說,活色生香,讀來餘味無窮。小說的生命和生活的氣息,生活的寬度和厚度都在這裡,而現在的許多小說你感覺不到這個人物在生活,只是光禿禿的樹榦,他的行為是作家給設計好的,他不得不幹。  現在的小說為什麼又臭又長,卻又「瘦骨嶙峋」,是我們忘記了小說非常基本和根本的小說精神  談到小說人物的塑造,李敬澤說,你一定要把小說里的人物當成真人一樣去尊重才行。

  李先生還說一個經常性的問題,許多人都關注大意義和大結構,不太關注的是怎麼在細小的規模上的小意義,小結構,大結構大意義都是由小意義小結構一點點生成的,這個過程是複雜的。千萬不要一提長篇,就去找思想,找偉大,誰看小說都不是為了受教育,而是要讓讀者在作者獨特的視角下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看來李敬澤是喜歡這種感覺的小說的,你們在投稿的時候要記住投其所好。

  他推薦閱讀約翰·歐文的《寡居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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