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交易

我叫瀾鑫，在炎寒隨機交替的武漢上學，和我的家鄉相比，這裡的一切都顯得讓人局促。

我的學校北門有個好聽的地名叫「茶山劉」，一到春天升溫，從茶山劉到東山頭，到處是絲襪、短裙、熱褲，一派美不勝收的場景。一位和我重名的校友，曾經為此作文一篇《茶山劉的腿》，在江湖上廣為流傳。

在這樣一個美好的環境里，我又長著一張當下討喜的正太臉，大一開始就不停被前輩們說你會很受歡迎的。結果，我大二了，還是一個人、幾塊移動硬碟。

我的生活就是DOTA、籃球、打飛機、考前突擊……

直到有一天，我接了一電話，電話那頭是我高中的哥們，他現在在華師，我們經常一起DOTA、籃球、打飛機。他也和我一樣，每天忍受著學校里令人燥熱的美腿和姑娘們冷若冰霜的臉。

「你看新聞了嗎？」他問

「什麼新聞？」

「東莞那個，網上的圖片和介紹看得我熱血沸騰」

「……所以呢」

「我們學校門口有個KTV，也是做這個的，要不我們去試一下吧」

片刻的猶豫之後，我起床穿衣服，翻出所有的錢和銀行卡，心潮澎湃地跑到茶山劉站，坐上了前往廣埠屯的公交車。在那兒，我遇見了她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我跟哥們到了KTV，門口站了倆迎賓小姐。我一看，還有這種配置，果然不是一般KTV，電梯口的保安更是讓我確認了這一點。七上八下的我們都快失去語言能力，不知道怎麼開口。迎賓小姐主動走上前，問我們是不是要唱歌，我們完全反應不能，就木訥地點了點頭。「跟我來」，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溫柔的女聲，不過十幾分鐘後她的紀錄會被打破。

電梯到了三樓，我們走進一間包房。一個男服務生進來，問我需要點什麼，我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他見我們不開腔，冷冷的說了句「這個房間最低酒水消費是388元。」我們猛地回過神來，說「我們點。」

胡亂點了瓶酒和幾個果盤之後，達到了最低消費，我們開始憧憬接下來的服務。哥們沖我笑了笑說，要是今天能破了處，花千八百的根本不是事兒。我當時早就把心一橫，心想只要能得償所願，身上的錢都花光也值了。

不一會兒，幾個姑娘端著酒和果盤進來了，坐在我們身邊。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夢境之外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這麼暴露的姑娘，一來還是仨，當時就熱血上涌不能自已。

「要唱歌嗎」，世上最溫柔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畔。「好啊，你唱給我聽」

在那一個多小時里，我們縱情唱歌、歡笑，在小姐們的慫恿下不停在點單。

在極度的快樂中，我終於按捺不住伸手捏住了身旁姑娘的胸。「啊~討厭呢」，悅耳的嬌嗔伴著她善意的笑容，我感覺全身都滾燙得要化了，小弟弟一柱擎天頂起了褲襠。

「你第一次摸女孩子的胸嗎~」「額……」，我漲紅的臉已經告訴了她答案。「哈哈哈哈，真可愛~」她笑著摸了摸我的臉。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種意味的笑，就像大人被孩子逗樂的那種，但又不是。

突然，男服務生又推門進來，我趕忙把手放了下來。「已經兩個小時了，我來收你們新點的酒水、食品的費用。」

「哦，多少錢啊，我們給。」興頭被打斷是很不爽的，所以我們巴不得快點搞定然後繼續

「把零頭去了，你們現在一共消費了5600。」簡直是晴天霹靂，我們倆相互看了一眼，想起我們一共只帶了6000，玩是肯定不能再玩下去了，趁著還足夠買單趕緊打住。

「好的，這是5600，我們有點累了，今天就到這吧。」我把錢遞給他

小哥接過錢，數清之後，說：「你們要走了啊，那這還不夠，這只是飲料、食品、陪唱和房費，你們還沒付過小姐其他服務的費用。」

我立刻不幹了：「我們還沒幹什麼呢，憑什麼收我們錢？」

「你剛才不是還摸著她胸嗎？我都看見了，少廢話，趕緊給錢，不然我叫保安了。」

我立刻就蔫兒了，問那要多少。 「1000，反正你們也還沒做什麼。」

「我們沒有這麼多錢了，能不能打個折……」我面露難色

「個版馬滴！開莫斯玩笑！你說哈看，你想打好多折？」武漢話都被激出來了，顯然他很不耐煩

「三折」，我看了他一眼

「為莫斯？」

「我只摸了胸，有個成語叫，一波三折……」

然後他被逗笑了，就只收了我們300...

那！是！不！可！能！的！

他聽完徹底沒了耐心，拿起對講機準備叫保安，我們已經嚇尿，做好了挨打的準備。這時身後傳來那個美妙的聲音，「算了吧，他們看起來也不是故意的，差的錢我替他們給。」

我回頭看了看她，剛才的注意力全在大腿和胸上，根本也沒好好看清楚她的模樣。典型的瓜子臉，五官精緻，身材小巧又前凸後翹，還有種和學校女生不一樣的氣質，我說不出來。

小哥拿了錢說了句「你們趕緊走」，就去別的包房了。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沖她走過去，問：「你叫什麼？」她笑了幾聲：「怎麼，難道還喜歡上我了嗎，哈哈哈，小朋友真好玩~那給我個號碼，以後叫你玩。」

沒錢回學校，哥們寢室也鎖了大門，他找同學遞出來幾百塊，我們找了個小旅館過了一夜。整個晚上，我沒有睡著，想著她的眉眼、她的胸部、她的聲音。

之後幾天里，我白天夜晚都在等她聯繫我，就像一個等待臨幸的妃嬪。每一個電話、每一條簡訊我都以為是她，可一連幾天，全都落空。

周二的上午，十點爬起床，草草洗漱了一下。電話鈴聲響，我已不抱希望，拿起一看是個陌生的武漢聯通號，還是按下了接聽。「喂~記得我是誰嗎？」瞬間我每一個細胞都被這個聲音喚醒，汗毛都豎立起來，我握緊電話，一字一頓說：「不 可 能 不 記 得……」

那天她來學校找我了，就像被一個幸運大綵球砸中。我們在學校里聽課，看別人打籃球，在湖邊散步，像一對情侶。傍晚，走在南湖旁邊，我們挑了一張長椅坐下，她依偎上來，親吻我，我不知所措地招架了一下，很快就進入了狀態。我們互相撫摸，呼吸漸漸急促，她把手放在我已經很硬的小弟弟上，我慢慢也摸到了下面，手指尖有了潮濕的觸感。她吻得更激烈了，我也完全控制不住，但很快，我竟然射了……甚至我都還沒脫下褲子

我不好意思地看著她，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說：「處男真是捉急。」

我們去了西苑的小旅館，完成了我人生第一次做愛。事後，她坐在床邊，抽出一支香煙，點燃，輕輕吸了幾口，吐出一個個小小的煙圈。

「你叫什麼？上次問你也沒告訴我」，我問。

她扭過頭來說：「你就叫我海豹吧~哦，我該走了」接著，她從紅色的錢包里拿出三張紅色的鈔票塞進我口袋。我愣住了，沒有任何反應。

「以後我周二放假會再打給你的，但是，你不準打給我，也不要發信息，你打了我也不會接。」說完，她瀟洒地離去，留下一個茫然的我。

從那以後，我們經常一起做愛，在教學樓的公廁，在圖書館後的草坪，在新體操場，在商場試衣間……只是，每一次結束，她都會拿出三張鈔票塞給我，我就像個木頭人一樣習慣性地接受，就好像這是一個正常的交易。

我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沒有找過她，一直在被動地等著她的召喚。她會送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禮物；她有深深的腰窩；她會讓我後入她，然後回頭一臉無辜地望著我；她會在一次酣暢的做愛後啃我的肩膀，說，這下完全沒有力氣了……

每個周二我都習慣了做好全身心的準備迎接她的出現，就像迎接一個儀式。

可是，一個周二，她沒有打來。

第二天，我已經徹底崩潰，我不管那麼多了，我撥了那個熟悉的、卻從沒撥過的號碼，提示說是空號……我發瘋一樣衝出學校，打了車直奔華師。我找到KTV，我像找到救星一樣找到那個之前態度糟糕的男服務生，問他之前那個陪過我們的小姐在哪，我要點她。他想了半天，有了點印象，說：「都幾個月了，你居然還記得呢，幸虧你那個一波三折的段子，不然我早忘了。那個小姐叫柳海，上個星期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我確認了不能找到她之後，就像被取走了魂魄。她再也沒有出現，我用她給的錢買了一個指環，穿起來掛在脖子上。

夜裡總是夢見，她最後一次來找我，晚上突然下起了雨，我們跑到中原樓二層上面去躲雨，那天我們很安靜地坐在玻璃門邊，看著眼前的雨，什麼話也沒多說，靜靜地待了幾個小時，雨停了，她就走了，沒有給我錢，我當時以為交易終於結束了，或許我們的關係能有所改變，然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我後來總愛聽痛仰的《讓我給你唱首歌》：

一段危險的旅途結束 我要和你平靜地生活 去看看天邊日落 或許幸福就是緊握的手 甜蜜的笑 哭泣時的擁抱 莎菲娜 莎菲娜 哭泣時的擁抱 莎菲娜 莎菲娜 哭泣時的擁抱 萬花筒點綴你炫目的瞳孔 湛藍天空會因為你而出現彩虹 五彩斑斕的世界 流連的已太久 只有我才懂得你珍貴 莎菲娜 莎菲娜 只有我才懂得你珍貴 莎菲娜 莎菲娜 只有我才懂得你珍貴 每一個天使都熱愛美麗 所以我才懂得你珍貴 就讓我為你起舞吧 讓我為你唱首歌 每一個天使都熱愛美麗， 只有我，才懂得你珍貴。 而你，在哪裡。

後來我再也不那麼畏懼漂亮女孩，陸續交了幾個女朋友，但是每次都不長，我總是很快就失去熱情，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跟一個人結婚。我把這些告訴我的哥們，他根本無法理解，只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被幸運星砸中了還要矯情。

有一次，我又喝醉了，他看不下去：「我實在受不了了，反正我幫不了你，我認識一同學，給人解惑很厲害，過兩天讓他開導開導你。」

一個周二，我坐車去華師接受開導。我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小大師

「我叫李海冉，你可以叫我冉老師，把你的事跟我說說唄。」

我講了很久，他若有所思。我問他：「你覺得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婚姻啊？」

他低下頭想了幾秒，抬起略帶抬頭紋的額，看著我說：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源自「禪師與青年」系列。從前有個小青年很困惑，就跟你現在似的；有個禪師很睿智，就跟我現在似的。小青年問禪師，愛情是啥，婚姻又是啥。禪師叫他去玉米地撿玉米，一路向北不能回頭，手裡始終只能留一根玉米。青年出發了，他撿了一個又一個，總覺得下一個會更大，不一會兒，他走到了玉米地盡頭，發現手裡什麼都沒有。禪師讓他再去撿一次，這次他撿了一個還算差不多大的玉米就再沒撒手。禪師說，第一次撿玉米就是愛情，第二次去就是婚姻。

「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為什麼不可以回頭？」

「這個……我……我也不知道」

「謝謝，再見」

我再沒指望自己能解脫，我收拾好東西開始打算向東出發，去找她，儘管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哪裡的人。我只知道我要在路上，我要感到自己正在接近她，否則便不得安寧。東邊是太陽初升的方向，是希望的方向。

那一刻，我覺得，人生的意義就是，你在哪裡我去找你。有目標就很幸福

我一路到了上海，再不能更東了，很自然地，我沒有找到她。我在地鐵上漫無目的地坐了一站又一站，直到聽見一個小朋友說「媽媽我要去水族館看海豚海豹。」

「海豹……」我喃喃念了一遍，然後一路跟著他們下了車，去了水族館。

在看錶演的時候，我看見了海豹，真是可愛的動物。我突然感到內心一陣激動，跑了下去，向飼養員懇求摸一摸它。飼養員很友好，答應了我，我伸手摸了它一下，然後突然跳下了水，保住了它。海豹受了驚，張開嘴，咬斷了我的喉嚨……

鮮血染紅了一池清水，脖子上的指環滑落，一點一點沉到了水底

大廳里在放：

我怕我沒有機會 跟你說一聲再見 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明天我要離開 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離 我眼淚就掉下去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 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 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 我不能答應你 我是否會再回來 不回頭 不回頭的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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