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 | 七夕節看胡蘭成如何談戀愛

06-02

財小新

博主：趙幼力

作者供職於大型金融機構研究所。職業經濟分析師+非職業文藝女青年。

前幾天看金星脫口秀，有男士因為沒錢買房被未來丈母娘否決，所以寫信向金姐求助。金姐拿出「風物長宜放眼量」的氣魄，規勸各位丈母「娘們」要用投資的思路，先投個潛力股，培養成「績優股」，別死等「績優股」，以至於把女兒等成「垃圾股」。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是女人亘古不變的訴求。那既老且窮更沒什麼前途的男人呢，是不是就「獨善其身」了？理論上這應該是大概率事件。但就是有例外，既老且窮沒前途的男人也能「兼濟天下」。這個老男人就是胡蘭成。

上世紀40年代，胡蘭成曾任汪偽政府的宣傳次長，汪精衛的文膽，有人稱「文妓」。古來漢奸兼寂寞，唯有蘭成留其名。毋庸置疑，胡蘭成的盛名是寄生在張愛玲的盛名之上的。作為20世紀中國文壇最負盛名的女作家，張愛玲的私生活非常檢點，胡蘭成是張在大陸唯一一段婚戀，引發了人們對胡蘭成的好奇，胡蘭成的個人回憶錄《今生今世》也成為研究「張學」的重要參考文獻。不幸的是，張愛玲只是胡蘭成波瀾壯闊的感情生涯里一小段插曲。打開《今生今世》，八名女子輪番登台，簡直就是胡蘭成私家花園的《群芳譜》。如果以張愛玲為界限做一個新老劃斷，之前有結髮妻農婦玉鳳，在廣西教書時的老婆全慧文，歌女應英娣。1944年，胡蘭成與張愛玲結婚，寫下「現世安穩，歲月靜好」八個字。同年赴武漢接收《大楚報》，期間和漢口醫院17歲護士周訓德展開忘年戀。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40歲的胡蘭成開始逃亡。先是躲在浙江諸暨的中學同學斯頌德家裡，後由斯同學的「小媽」范秀美護送去溫州避難。「送郎送到一里亭，一里亭上說私情」，到溫州時，兩人已結為事實夫妻。1945-1950年間，胡蘭成一直在隱匿於杭州、金華、諸暨、溫州等地，與范秀美共享亂世中的一段「歲月靜好」。1950年胡蘭成借道香港赴日本，之後，范秀美如同胡蘭成生命中的一段浮橋，渡過了，也就拆了，消失在他的文字中。胡蘭成踏上日本的國土伊始，便打響了征服日本婦女的戰役，與已婚的一枝展開了三年多的婚外戀。最後，上海黑幫頭目吳四寶的遺孀佘愛珍也避難日本，這位昔日上海灘的大姐大用強大的氣場鎮住胡蘭成，兩人白頭偕老。

龔自珍曾有一首詩「偶賦凌雲偶倦飛，偶然閑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全詩一連四個「偶」，洋溢著不負責任的歡快氣息。尤其是最後兩句，翻譯過來就是：我明明只想約個炮，你非得問我愛不愛你。為了配合氣氛，我只好哄哄你啦。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痛批此詩輕薄無行。胡蘭成卻以此詩明志。難怪他審美的包容度，令人嘆為觀止。從純情小護士到黑社會頭目，口味可輕可重；從知名作家到白丁村婦，眼光可俗可雅。真真地應了一句俗話「好歹不論，只怕沒份」。好色的男人很多，但是總有機會的就不常見了，沒錢沒前途還機會多多的簡直就罕見了。尤其像胡蘭成在流亡途中，身無分文，隱姓埋名，朝不保夕如驚弓之鳥。范秀美用在蠶廠做技工的微薄收入供其生活；張愛玲用電影編劇的豐厚稿酬助其逃亡。胡蘭成的亡命，既不靠同志救護，也不靠親人相助，竟是靠著一個又一個的女人，無私提供避難與享受的驛站。但他絕不停留，隨時把綠色還給草地,把女人還給歲月。足以讓後人佩服地五體投地：大哥，你憑什麼這麼牛啊？

有人說《今生今世》是一部活教材，男生取經，女生防騙的必讀書目。在書中，胡蘭成毫無保留地奉上了自己的泡妞精髓：「我對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知」。胡蘭成出身卑微，所以他能欣賞到普通人的好處；同時飽讀詩書，又能讀懂高雅人士的驕傲。在八個女子中，大部分胡的侄女青芸都見過，包括張愛玲。據她說，除了舞女應英娣，沒有一個漂亮的。但在胡的筆下，每一個都是那麼特別，那麼可人。在結髮婚姻時，五四運動的風氣正盛，女學生白衫黑裙，所以胡蘭成對玉鳳並不滿意，因她沒有進過學校。逢胡生氣，她又只會愣住，不會說好話。但玉鳳是幸運的，因為她面對的不是「嫉惡如仇」的魯迅。在胡蘭成溫柔的視角里，玉鳳善良、孝順，即便燒茶煮飯都端著一份情義。張愛玲的文章人人愛看，但她的人卻讓人諸般看不順眼，她冷漠又傲慢，從不迎合任何人，人要迎合她更休想。出身於社會底層的農家子弟總有些人世華麗的想頭，所以娶張愛玲為妻極大地滿足了胡蘭成的虛榮心。遇到土豪，就顯擺張愛玲的英文和鋼琴；碰上官宦，就炫耀張愛玲浩瀚的家世，讓他們當場吃癟。當然他絕不膚淺，張愛玲的高處和簡單他亦懂得。胡蘭成將張愛玲比作自己的九天玄女娘娘,從她那得了無字天書。「一夜就郎宿，通宵語不息」，兩人知心的話兒說不完。剛剛和張愛玲談論過蕭伯納、莎士比亞、歌德，聊過浮世繪、壁畫、交響樂…的胡蘭成一到武漢，立刻能把話題降落到小周護士的家長里短、看護病人、夜晚接生。一個17歲的護士，按理說，人事不通，但偏偏在胡蘭成的眼中，是那麼朝氣蓬勃，幹練卓越。「她做事就是做人，她雖穿一件布衣，亦洗的比別人的潔白，燒一盤菜，端來時亦端端正正」。遇到胡蘭成時的范秀美已有四十來歲，是個士紳的遺妾，走在花殘柳敗又失勢的人生下坡路上。但胡蘭成眼中的范秀美如同水墨畫中走出來的女子，與山水渾然一體，即便粗布短衫長褲，也千嬌百媚；無事不招攬，沉靜中自有一番風流。所以，「越看越愛，越看越親，越看越好」。和胡蘭成差異度最大的莫過於最後一任妻子佘愛珍。在日本因生計所迫，佘愛珍開了一家酒吧，黑社會的壓寨夫人當然要重操舊業，所以這個酒吧涉黃涉毒，愛珍本人也因此被警方抓了放，放了抓。胡蘭成，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也得送飯、保釋、接人，如仙人墜入凡塵。這樣的兩個人，照理說是雞同鴨講，竟也過得琴瑟和鳴。「愛珍站在櫃檯前賣酒，雖已年過半百，但風神一如當年。」愛珍的美經過性命的洗鍊，經過鴻門的宴請。她那骨子裡的華麗貴氣，是天所不能貧賤之，因為她自己就是天。在胡蘭成的眼中，八個女人就像葫蘆兄弟一樣，各個身懷絕技，完全可以互相補充，相互替代。由此可見，女人之間的競爭切不可輕敵。常有的誤區是以已之長比她人之短，姿色好的低估相貌差的魅力，學歷高的質疑學歷低的智商，而女強人則鄙視小女人的能量。殊不知愛情不是技能大賽，一個亮點足以點燃火焰，防不勝防。

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在每個階段，胡蘭成對於眼前的愛人都疼愛備至。髮妻玉鳳病重時，胡蘭成深夜為她點燈倒茶，抱她便溺。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後，胡蘭成兵敗垓下。從武漢出逃前，把在武漢工作幾年的薪水全部留給小周，小周痛哭：「你平日只顧我，自己無享受。」他捧著小周的臉讓她別哭：「你的笑非常美，要為我保持，到將來再見時，你仍像今天美目流盼。」然而揮手即永別，兩人此生終未見。以後每年正月初五，小周生日，胡蘭成必去寺廟拜觀世音娘娘為小周祈福，風雪無阻。1947年，待業兩年的胡蘭成終於匿名在溫州中學謀了一份教職，月薪時價二十萬，他當即預支十萬元讓秀美買阿膠補身體，秀美不要，他悄悄塞到秀美的箱子里，秀美回到杭州後打開箱子發現，熱淚如瀉。在日本，年關將至，酒吧發不出人工費，愛珍夙夜憂嘆。胡放下身段，向日本友人告貸。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愛珍哭了，她知道胡蘭成是清高的，不輕易求人，所以這是很重的情意。她對女兒說：「你爸爸是真心實意待媽咪，敬重媽咪。」疼愛是可以被感知的，也終將被反饋。玉鳳臨終前對他說：「你待我是好的，我死後亦保佑你。」日本婦人一枝曾說：「你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你若叫我死，我現在就死。」張愛玲曾說：「那時（逃亡）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牽你，招你。」在武漢，遭遇空襲，小周以身護之；後受胡牽連，小周被捕下獄。女子有愛，就會有這樣的豪情萬丈，壯闊無極。

無論男女，作為動物活在世上，為對方梳理皮毛的眷戀是一樣的。胡蘭成的情史告訴我們：戀愛的本質是知與疼，因為懂得，所以慈悲。胡蘭成，一個亂世中的亡命之徒，四面楚歌，一無所有。也能在萬死餘生中得到片刻思無邪的戀愛，暫時忘卻世上成敗榮辱無數。現在的男生們，別再埋怨女方的勢利，別再埋怨父母的無能。要反思是否自己戀愛的軟實力匱乏殆盡，對方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經濟上的硬實力。胡蘭成自己也承認，「在憂患驚險中，對於女人不是沒有利用之意，但每利用人，一份情必還她兩分，即便日後不能團圓，我亦是真心真意做過人了。」

這到底是真心真意，還是假情假意？對於深陷其中的女人來說，真的不是容易分辨的事。「雄雁一翅飛千里，雌雁難過萬重山。」不可否認的是，胡蘭成屢屢在感情上的始亂終棄在一定程度上被政治環境和個人命運所挾持。但是不能被諒解的是，女人之間是有交集的。他和張愛玲交往時，已有一妻一妾。受張愛玲巨款資助時，仍對小周念念不忘；當小周受其連累承受牢獄之災時，他和范秀美已是郎情妾意。真正的愛情具有絕對的排他性，所以他深情款款的、利益均沾式的愛一錢不值。當他面對你時，他是真心的；當他背對你的時候，他是寡義的。對於人世間的割恩斷愛，胡蘭成已經做到了天地不仁。「人生在世，聚散是天意,如星辰在銀河，情有遷異，緣有盡時，雖仳離訣絕，但愛惜之心不改。」他並不認為應該對某個特定的女人負責，他終生所負責的是戀愛中的「愛惜之心」。換句話說，他誰都不愛，只愛自己。在政治上，他的態度亦是如此輕佻。他認為改造社會，無非是看見火車乘客那種襤褸擁擠，單是難看，就該弄好它。掃除貧窮，也不過是使人知恥。做做具體的事情，也就不用去管何族何黨。所以他不認為自己應該對某個政權忠誠，他終生所忠誠的就是他的「民國理想」，以及可以實現理想的職位，這是他可以坦然當漢奸的思想淵源。

亡命天涯中，胡蘭成多次遭遇官兵搜查，但每次均能安然無恙。他的經驗是「不必害怕，只須安靜婉順，你的人好像不佔面積的存在，即在刀槍叢中亦可行於無礙。」順勢而為，這不僅是胡蘭成的逃命之道，也是他的處世之道。天道無常，人世悠悠，他在尋找這個「常」。當官時不耍官腔，與職工平人相見；落魄時求人辦事，必不催問，以免小氣。星辰戀塵俗,鳳凰思凡禽，所以通情達理的胡蘭成人緣很好。入獄時，日本人池田篤紀願以一命換一命的代價營救；逃亡後，侄女青芸耗其一生為他收拾老小殘局。

通情達理、順勢而為的人固然討巧，但終歸是不值得尊重的。若不是晚年的胡蘭成本著全面反省的精神，把自己的情感世界全面展現在世人面前，身邊的人如何能把這個真姿無賴識別出來。當你與他平行而立，單維相見，在單維世界中他的表現非常得體。但如果此時忽有神助，讓你離地三尺俯視他，看見了他的多維表現，無疑暴露出一個徹頭徹尾的投機分子，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所以當你生在此山中，橫看側看都是不夠的，必須登高來看，理性地將自己代出到旁觀者，這樣才能看見他的正面、側面和背面。

經得住多維考驗是一個人的大節，經得住單維考驗是一個人的小節。大節不是輕易能夠被檢驗到的，但人之大節自有高下，遺憾的是大節總是被時時都能看見的小節所蒙蔽。所以我們應該抬高視角，有意識地從不同維度觀察人。對於那些在熙攘之世仍有所追求，有所堅守的痴人多一份寬容；對於順勢而為、人畜無害的良人多一份警惕。這不僅是女生防騙，更是每個人為人處世應該具備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