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皇帝傳略》之慈禧太后葉赫那拉氏(4)

慈禧及其親信對義和團策略的轉變,使廣大團民大湧入北京。「官兵任其猖獗,城門由其出入」,甚至連有的王府也設立了「壇口」,宮中的太監也開始練拳。在守舊派帶動下,義和團和董福祥的士兵開始攻擊使館與教堂,列強則紛紛要求派兵進京,中外矛盾處於十分尖銳的狀態。為了討論和戰與剿撫問題,不貽人以一意孤行之譏,慈禧決定「發揚公論」,從光緒二十六年五月二十日起,連續四次在西苑儀鸞殿東室召開有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參加的御前會議。會上,兩種意見激烈爭論:太常寺卿袁昶以為義和團法術不足恃,應予剿除。慈禧則進行反駁,謂:「法術不足恃,豈人心亦不足恃乎?今日中國積弱已極,所仗者人心耳。」其傾向已至為明顯,因此使守舊派佔了壓倒優勢。

載漪為了使其子溥早日繼承皇位,在御前會議上攘臂主戰,極為活躍。儘管光緒帝一再反對,但終歸無濟於事。五月二十三日,慈禧收到直隸總督裕祿送來的六百里加急公文:報告了法國駐津領事杜士蘭照會,謂各國水師提督統領限期進攻大沽口炮台,「盛氣凌人,無理已極」。這更使慈禧感到氣憤。於是她下令駐京各公使及眷屬人等於24點鐘內「即速起程,前赴天津」,並要天津官員急招義勇,共同對敵。第二天,直隸總督裕祿誇大其詞的《接仗獲勝折》向慈禧謊報戰功,並謂義和團情願報效朝廷,義形於色,「民心極固,軍氣甚揚」,甚至「髫齡童子,亦知持干戈以衛社稷。"裕祿的這個「獲勝折」大大助長了慈禧的僥倖心理,認為洋兵不堪一擊,義和團足以禦敵,於是她決心向各列強同時宣戰。她在御前會議上大聲說:「今日之事,諸大臣皆聞之矣,我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戰,……諸公今日皆在此,當知我苦心,勿歸咎予一人,謂皇太后送祖宗三百年天下」。慈禧終於採納了載漪、剛毅諸頑固大臣意見,頒布了宣戰詔書,謂「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

慈禧的宣戰詔書,沒有說向誰宣戰,也沒有送到任何一個國家的外交官手裡,只不過是慈禧導演的一場鬧劇。詔書甫頒,即傳來大沽失陷、天津作戰失利的敗訊,色厲內荏的慈禧在榮祿的勸說下,又趕忙收場,要榮祿派人在東交民巷使館前樹立木牌,上書「欽奉懿旨,力護使館」,又向洋人解釋「中國即不自量,亦何至與各國同時開釁?」並不斷往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運送瓜果蔬菜,以示慰問。

慈禧的兩面派態度並未能阻止列強的侵略,八國聯軍由大沽口登陸後佔領天津。慈禧驚慌失措,一面要各地將軍、督撫,將和之一字先行掃除於胸中,一面打算要李鴻章接任直隸總督,準備與洋人談判,幻想俄國出面,排紛解難。在戰事緊急之際,慈禧競於上諭中稱:「天津事機緊迫,聞五台山南山極樂寺僧普濟,戒律精嚴,深通佛法,該僧現在天津,著裕祿傳旨,諭令該僧聯屬義和團民,設法堵擊」,並鄭重其事地要軍機大臣啟秀親自辦理。然而,無論是義和團的法術,還是慈禧的權謀,都未能阻止八國聯軍的炮火。七月十八日,侵略者佔領通州,京官們紛紛逃走,京師一片兵慌馬亂。慈禧於七月二十日連續五次召見軍機大臣,至亥刻,僅有剛毅、王文韶、趙舒翹入見,慈禧已決計出逃,謂:「只剩你三人,務須隨駕,其餘之人各自回家,已丟下我母子不顧矣。」是日夜,炮聲不斷,火光四起,俄兵已攻入東便門,天剛亮慈禧即率光緒帝及大阿哥等倉皇辭官,奪路而逃;在出神武門之前,珍妃苦苦哀求將皇帝留京,以與外洋交涉。此舉使慈禧大怒,立命太監將珍妃投入井內,其兇狠歹毒,簡直無以復加。

慈禧等狼狽出逃後,連日奔走,不得飲食,既冷且餓。經懷來到宣化,由宣化而太原,飽嘗奔走之苦。八月十四日,慈禧在原平縣頒布諭旨稱:

「此案初起,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今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不可。直隸地方義和團蔓延尤甚,……飭地方文武嚴行查辦,務絕根株。倘仍有結黨橫行,目無官長,甚至抗拒官兵者,即責成帶兵官實力剿辦,以清亂源而安氓庶。」

慈禧始而欲利用義和團之力量排外,以圖發泄私憤;繼而又將一切過錯歸咎於義和團,兩面三刀,出爾反爾。接著又按列強提出的條件賠款懲凶,將原先所信賴之大臣剛毅、趙舒翹、載漪、載勛諸人分別賜死與流放。又於十二月二十六日在西安行在頒發上諭,強調「固邦交,保疆土」,表示將「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全面向帝國主義屈服,同意接受列強提出的苛刻條款,並簽訂了《辛丑條約》。

晚年推行的「新政」

庚子事件對慈禧刺激極深,她常對侍臣說:「吾不意乃為帝笑九」。其愚昧禍國之舉動,自揣難以見諒於臣民,於是,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十在西安行在發布變法圖強詔書,認為應取外國之長,乃可補中國之短;懲前事之失,乃可作後事之師,命各督撫各就現在情形,參酌中外要政,對朝章國故,吏治民生,學校科舉等項提出改革建議,並於次年春成立了督辦政務處,作為推行「新政」的專門機構,派奕劻、李鴻章、榮祿、王文韶、鹿傳霖為督辦政務大臣,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遙為參預。大有「母子一心」,「卧薪嘗膽」的架式。

然而,慈禧為一己之私利,扼殺戊戌新政,遂致釀成庚子之禍,錯過了更張圖強的有利時機,清王朝大失人心,雖欲挽救,但已追悔莫及。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正在不斷發展壯大,清王朝象是快要倒坍的大廈。光緒二十七年冬,慈禧與光緒一起取道河南,回到京城,採取了一系列「新政」措施,諸如廢除武科,編練新軍,創辦學堂,整頓吏治,振興商務。但是,這些措施收效甚微。面對日益高漲的革命運動,統治階級中的一些有識之士,建議慈禧對封建政體進行更張,「仿英、德、日本之制,定為立憲政體之國」,否則,外侮日逼,民心諒懼相顧,危機一旦爆發,「霧非宗社之福」。發出這種呼籲的,既有漢族官僚,如孫寶琦、岑春煊、張之洞等要員,也有慈禧所信賴的滿人官僚如端方等,這些接連不斷的奏請引起了慈禧的深思與重視。

兩害相權取其輕。富有行政經驗的慈禧,經過反覆斟酌,覺得與其被人革命,毋寧接受立憲,尤其是在中國東北發生的日俄戰爭中,日本大獲全勝,而日本所奉行的正是立憲政體,這更加促使慈禧傾向立憲。光緒三十一年六月十四日,經過慈禧的允諾之後,光緒帝頒布了一項重要的上諭:

「方今時局艱難,百端待理,朝廷屢下明詔力圖變法,銳意振興。數年以來,規模雖具而實效未彰,總由承辦人員向無講求,未能洞達原委。……茲特簡載澤、戴鴻慈、徐世昌、端方等,隨帶人員,分赴東西洋各國,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擇善而從」。

這道上諭是一個重要的信號,說明慈禧已經準備對封建的君主政體進行一番更張。國內不少人為之興奮,以為中國必將有大的改革, 「人心思奮,氣象一新」。

翌年夏季,出洋考察憲政的五大臣歸國。載澤迫不及待地向慈禧呈遞密折,稱實行立憲可使君位萬世不變,皇位永固;可使外患減輕,列國之鄙我者,轉而敬我;可使革命消弭,自然冰消瓦解,並建議宣布立憲,只為明確宗旨,「至於實行之期.原可寬以年限」。載澤是皇族近支,講得如此娓娓動聽,慈禧自然不能不作認真考慮。經過一個多月的反覆琢磨,慈禧聽取了各種人物的意見之後,才於光緒三十二年七月十三日頒布了審慎的上諭:

「時處今日,惟有及時詳晰甄核,仿行憲政,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以立國家萬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規制未備,民智未開,若操切從事,徒飾空文,何以對國民而昭大信?……俟數年後,規模粗具,查看情形,參用各國成法,妥議立憲實行期限,再行宣布天下」。細玩此諭,可知慈禧對立憲並不放心,僅將立憲一固皇權、對付革命的手段。這就註定了慈禧在這方

張之洞:「自古以來,大臣不和最為大害。近日互相攻擊,多是自私自利,臣此次到京,願極力調和,總使內外臣工消除意見。」

慈禧:「出洋學生排滿鬧得凶,如何了得?」

張之洞:「只須速行立憲,此等風潮自然平息。出洋學生,其中多可用之材,總宜破格錄用。至於孫汶(指孫中山——作者在海外,並無魄力,平日虛張聲勢,全是臣工自相驚擾」。

慈禧:「立憲事我亦以為然,現在已派汪大燮、達壽、于式枚三人出洋考察,刻下征在預備,必要實行」。

張之洞:「立憲實行,愈速愈妙,預備兩字,實在誤國,派人出洋,臣決其毫無效驗……現在日日言預備,遙遙無期,臣恐革命黨為患尚小,現在日法協約、日俄協約,大局甚是可危,各國均視中國之能否實行立憲以定政策,臣愚以為萬萬不能不速立憲者此也。」

慈禧:「現在用人很難,你看究竟能大用者幾人?」

張之洞:「此事倉猝間不敢妄對。」

慈禧:「徐世昌如何?近來參他的人很多。」

張之洞:「徐世昌未始不可大用,總之太得意,閱歷太淺。」

慈禧:「岑春煊如何?」

張之洞:「岑春煊極有血性,辦事勇敢,但稍嫌操切,然當今人才難得,投置閑散亦殊可惜。」

慈禧:「林紹年如何?」

張之洞:「林紹年才具開展,操守極好。」

慈禧:「慶王如何?」

張之洞:「奕劻閱歷甚深,穩當有餘。」

慈禧:「趙爾巽能勝湖廣總督之任否?」

張之洞:「趙爾巽才堪應變,任湖廣總督綽綽有餘。但臣愚見,鹿傳霖拜跪艱難,不如簡任湖北。以趙爾巽調度支部,使之整頓財政。載澤人極開通,可調農工商部。溥廷頁人極顢頇,公事不甚了了,農工商部諸事廢弛,部務非其所長。」

慈禧:「再派王公出洋如何?」

張之洞:「王公出洋匆匆遊歷,決不能有所得,侍從多人,徒招外人訾議,不如減少隨從,寬以時日,留學數年,庶有心得,且亦可省經費。」

慈禧:「你說的何嘗不是,他們這般人,享慣了福,如何辦得到?」遂命退下。未刊稿本

慈禧與張之洞的這番對話,十分重要,既涉及到當時清廷上層人事間複雜關係,又可表明她對立憲所持態度。張之洞與慈禧各有各的打算,彼此政見亦有不小區別,可以說慈禧對於立憲一事,是被張之洞等官僚和當時迅猛發展的立憲運動推著向前緩進的。

歷史的發展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慈禧為鞏固大清王朝的長遠利益,對立憲曾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支持,但是步子邁得太小了,而歷史的發展卻迅猛異常。光緒三十四年六月初,預備立憲公會鄭孝胥、張謇、湯壽潛電請速開國會,以二年為限;隨後,政聞社社員法部主事陳景仁奏請三年內開國會,並要求將態度消極的于式枚革職,以謝天下;七月十五日各省代表又聯名上書憲政編查館請立即開國會;次日山西代表的請願開國會書籤名,各省竟有兩萬人。形勢發展之快,大大出乎慈禧所料。要求民主的呼聲愈高,慈禧愈加感到君權受到威脅,她甚至有些後悔,當初不應該允許實行憲政,而現在卻已是箭在弦上,大局難以控制。她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於八月初一頒諭,同意「自本年起,務在第九年內,將各項籌備事宜,一律辦齊,屆時即行頒布憲法,召開議會」。然而,這一紙空文難以平息愈來愈猛烈的立憲風潮。

繁忙的國事使慈禧心力交瘁,自光緒三十四年六月,慈禧開始患病,「兩目垂重,肢節軟倦",稍後又開始腹瀉,雖經太醫張仲元等精心調理,仍是久治不愈,進入冬天后又感染咳嗽,頭痛目倦,面目浮腫。十月十日是她的七十四歲生日,由於疾病纏身,且光緒帝亦患重病,於是改為只在內廷行禮。

臨終前又立一個小皇帝

慈禧與光緒帝均患重病,且經常輟朝,使整個京城都瀰漫著一種緊張不安的氣氛。慈禧雖然患病數月,頭腦仍十分清楚。她深知「皇帝之病,必不能愈」,而自己亦年老體衰,因此皇位的繼承已成為一個刻不容緩的問題。她也知道許多人的眼睛都在盯著太和殿里的寶座,然而此位究竟讓誰來坐,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慈禧已經考慮了很久了。

十月十四日,終夜北風呼嘯,京師街道上滿地落葉,一片蕭殺氣象。慈禧於是日清晨在病榻上召見了慶親王奕劻,要他兼程赴河北遵化縣的普陀峪地官,查看陵寢工程,這是慈禧在數十年前耗費大量銀兩,為自己興修的陵寢。慶親王奉命之後,未敢稍作停留,即攜帶隨從出發了。消息傳出,朝士驚惶,慮有非常之變。其實,這是慈禧安排的調虎離山之計,在奕劻離京之後不幾天,慈禧即發布懿旨,命醇親王載灃之子溥儀,在宮內教養,並在上書房讀書;同日又頒布懿旨,命醇親王載灃授為攝政王。奕劻是軍機首輔,朝野內外,私黨蝟集,慈禧為了按照自己的意願,實現皇位的順利交接,因此在光緒帝病重之際,借故將奕劻派往普陀峪。

十月二十日下午,紫禁城內氣氛極度緊張,光緒帝病情轉重,一度昏迷不醒。慈禧病情亦驟然惡化。下午兩點鐘,慈禧緊急召見軍機大臣,商議皇位的繼承問題,她周身疼痛難忍,然而神志依然清醒。她命令醇親王載灃立刻回府,抱阿哥溥儀入宮,並明白宣示,例行公事將由攝政王載灃代行。至二十一日傍晚酉刻光緒帝便「龍馭上賓」了。年甫三齡的溥儀正式登上皇帝之位,並且由攝政王載灃報著朝見慈禧,請安行禮。年號定為宣統,兼祧光緒與同治,慈禧被尊為太皇太后。

至於慈禧為什麼把寶座讓給溥儀,原因是多方面的。溥儀的父親載灃,是光緒帝同父異母兄弟,其母親又是慈禧的親信重臣榮祿的女兒。「丁未政潮」後,奕劻聲名狼藉,載灃進入軍機,實際上已經暗示著載灃將成為清王朝的主宰者。然而,以後的實踐證明,才能平庸的載灃是難以肩負如此重託的。

次日清晨,小皇帝再度來到西苑儀鸞殿向慈禧叩頭請安。下午慈禧病情惡化,神志昏迷,是日頒布的懿旨稱:「特令攝政王載灃為監國,所有軍國政事,悉秉承予之訓示,裁度施行,現予病勢危篤,恐將不起,嗣後軍國政事,均由攝政王裁定,遇有重大事件,有必須請隆裕皇太后懿旨者,著由攝政隨時面請施行。」這是慈禧生前發布的最後一道懿旨,當天下午未刻,這位執掌朝權幾乎達半個世紀的鐵腕人物在呻吟中死去。

玉座珠簾五十春,

臨朝三度抱沖人。

扶床一見雛孫拜,

定省儀鸞僅隔晨。

這是慈禧死後不久文人們寫的一首清宮詞,它以簡練的語言概括了慈禧的一生。五十年是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在此期間,地球上的許多國家科技發展,經濟繁榮,政治改良,而中國卻被這樣一個充滿權力慾望的女人把持著,死氣沉沉,發展遲滯,為了一己之私利,她可以施展陰謀,倒行逆施,置民族的利益於不顧,終於釀成了三年後清王朝的國破家亡。不僅如此,慈禧所造成的危害,給我們民族留下了沉重的包袱:她的熱衷權力、崇尚專制的遺毒,到今天也不能說已全部肅清了。

作者:孔祥吉

主要參考書目:

《清文宗顯皇帝實錄》。

《清穆宗毅皇帝實錄》。

《清史稿》。

《清列朝后妃傳稿》。

金梁:《四朝佚聞》。

濮蘭德、白克好司《慈禧外紀》。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案。

李慈銘:《趙縵堂日記》。

王闓運:《祺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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