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細讀文本——細讀《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感受--玫瑰小語——竇桂梅的個人博客
我這樣細讀文本
——細讀《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感受
話先從醫生講起。到醫院看病,你或許會經歷這樣的情景——聽說你感冒了,對面的醫生看你一眼,驗血、驗尿、照胸透,然後對照著一大堆化驗單給你開最貴的葯;若說身體哪個部分不舒服,醫生告訴你最便捷的辦法——「B超」「彩超」「CT」,情況不重的打點滴、吃進口葯,情況嚴重的留院繼續觀察。總之,醫生成了各種高科技醫療器械的附屬品,而自身「望、聞、問、切」的本領卻退化了。華佗再世、扁鵲再生,難了。誇張一點說,醫生運用的手段越現代,自身的醫功卻開始越來越退化。
由此,我想到了我們教師解讀教材的能力。
一、為什麼教師要文本細讀
教材好比一個需要你診斷的人,當然不一定是病人。對教材把握的準確程度,之
沒有對文本的觸摸,沒有對文字的咀嚼,長此以往,語文教師專業化發展的標誌教功——解讀教材的功夫和能力就會喪失殆盡。這就引出了文本細讀。
二、 什麼叫文本細讀
1、概念的說明
從幾年前開始,我們的教材解讀已經自覺不自覺地開始涉及文本細讀的方法,這裡舊事重提,並不新鮮。但由於沒有專門寫過體會,於是還有必要「贅述」一番。文本細讀是20世紀40年代英美新批評流派對文學作品的鑒賞方法,這裡借來用於語文教材中文本的解讀和教學,探討文本細讀方法在教學中的適用性、可能性,教學模式,以及教學效果。
首先來談談「文本」。「文本」是一種編織體。作為術語的「文本」,指具有層次結構的「能指系統」。既然是「能指」,說明具有多種可能性,不同的「文本」由完全不同的「能指系統」構成,文學、應用文本用主要用語言文字作為能指。「層次性」是理解「文本」內涵的關鍵詞。不論是文學文本還是應用文文本,只要是優秀的,它的能指系統就一定是立體的,多層次的。構成文學文本、應用文文本的具體層次,主要有語音、字形、詞義、句式、篇章結構、整體內容形象、意蘊與意味等。
文本與課文不同。文本更強調「原生價值」,而「課文」是因為入選教材、適應教學,被改編了甚至是被刪減了的「文本」——強調的是其「教學價值」。若求教學的精益求精,教材的文本解讀應當率先做到全面細緻,以對其「原生價值」的充分領悟奠定把握文本基調的底氣,以對其「教學價值」的充分挖掘實現教學內容選擇餘地的最大化。唯此,備課時才能「遊刃有餘」。為達成這樣的文本解讀水平,教師的文本解讀理應走向文本細讀,就不應緊緊圍繞課文來進行。唯此,文本解讀的過程才會「高屋建瓴」。
接下來談「細讀」。所謂「細讀」就是仔細地「閱讀」。中國古代稱道某人才華、智力過人,常常說他們讀書「五行俱下」、「一目十行」,這都是形容讀書之快,形容的是那些人天資出眾。作為凡人的我們,不可效法。我們需要的是笨功夫的細讀。 所謂笨功夫,就是要慢讀、細讀,這是無數有成就的學者和文學家的共同經驗。像褒骨頭湯一樣,慢慢煨,細細燉,不溫不火,熬出文本的味道和營養。
「字字未宜忽,語語悟其神」(葉聖陶)。這就是要告訴我們在細讀時,不要忽視每一個字、每一個詞,要讀出每個字詞後面的意蘊和味道。「細讀」的根本是立足於文本,也就是「充分閱讀」,就是要對文本所蘊涵的豐富內涵進行充分的發掘。尊重文本,從文本出發,注重細節的解讀和結構的分析,通過細緻和反覆的閱讀,對文本所蘊涵的深厚意蘊作出「豐沛的闡釋」 。
寫下《三國志》的陳壽和南朝的裴松之先後都說過,「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詩聖杜甫有「讀書破萬卷」的名句,「破」一定有細讀之意。歌德說:「我每年都要讀幾部莫里哀的作品……因為我們這些小人物不能把這類作品的偉大處銘刻在心裡,所以需要經常溫習,以便使原來的印象不斷更新。」
寫到這,你會說,我們小學教師多麼辛苦,不可能也做不到每篇課文都細讀。是的,並不是所有的課文都有必要細讀,都要求細讀。細讀必須有一個物質前提——經典文本,好比我曾執教過的《醜小鴨》、《賣火柴的小女孩》。經典一般是指那些具有鮮明審美特性和典範意義的作品。從根本上說,解讀經典就是讀者通過對語言的理解走進作品的藝術世界,與作品對話,與作者對話,以求對文本做出深刻、豐富、個性化的解讀。用自己的心靈去感受和貼近那些偉大的靈魂,「復原文學經典所傳達的經驗」,實現經典文本的審美價值。
可見,「文本細讀」,不能「站著看」,要坐得住,讀進書里去,要「在漢語中出生入死」(朱光潛),讀出自己的感悟,嚼出文本的味道,引發自己的思考。文學作品的細讀,一般包括分析語義、語氣、語法、意象、比喻、象徵、音步、態度和情緒等因素,以辨認出復義、張力、悖論、反諷和語境等特性,從而揭示作品的內在有機結構和全部含義。也就是說,要仔細分析優秀作品的構詞、句式、篇章結構、內容邏輯、意蘊與意味,從而把握不同文本在寫作中因場合身份不同而形成的不同的語境、情感態度、氣勢高低、內在蘊味,做到反覆揣摩,爛熟於心,從中獲取知識、智慧、寫作技巧、閱讀快感,乃至教學內容。
2、與「咬文嚼字」的不同
從本質上說,文本細讀與中國文學傳統中的「咬文嚼字」是一脈貫通的,但它又決不等同於傳統小學語文教學的「咬文嚼字」。中國古代文學作品解讀與評論中的「咬文嚼字」,從《文心雕龍》到《詩品》,儘管都始於文字細讀,但決不囿於文字層面,常就作品風格、文學史觀、創作心理等方面發表宏論。而傳統語文教學的「咬文嚼字」,在充分體現工具性的同時,視野往往局限於遣詞造句、語法修辭的層面,在人文性流失的同時,作為工具的語文,讓學生掌握的也僅僅是微觀的工具。
「細讀」下的「充分閱讀」就是對文本進行「反覆閱讀」。所謂「反覆」決不是「重複」,而是要用全新的眼光去審視文本,發掘新的意義。優秀的文學作品,總是經得起反覆閱讀的,也只有經過反覆閱讀才能對文本作出豐富、深刻、個性化的解析。所以,我們所主張的文本細讀,是對於經典的文學作品,在充分閱讀背景資料的基礎上,藉助文學理論為我們提供的方法和視角,就文本本身進行的,反覆、深入、全面、細緻的閱讀。
三、怎樣進行文本細讀
細讀要通過對語言的理解走進作品的藝術世界,與作品對話,與作者對話,用自己的心靈去感受。教師既要沉入文本,又要跳出文本,既在細節處探查入微,同時還要對文本有一個整體宏觀的把握。本學期,我們在教學《賣火柴的小女孩》這篇經典童話之前,進行了針對這篇文本的細讀嘗試。細讀中,我們不僅僅囿於這篇課文之中,而是把這篇經典的文章放在一個宏大的文化背景下,閱讀了大量的相關資料,如《論安徒生童話的悲劇意識》、《以樂寫哀倍增哀——賣火柴的小女孩反襯描寫賞析》、《童話教學方法談》……同時,我們還讀了《兒童文學教程》、《小說語言美學》《相信童話》等相關理論書籍。然後再對課
當有了這些準備後,開始「多次重複地進行細緻研讀」(萊奇),「注意力持續集中在文本上,集中在文本的語義和修辭的多層次相互關係上」,「強調文本本質上的比喻性力量,及由此而生的奇異力量」。在此基礎上進行教學設計,先後易稿14次,雖然最終上課只從其中取一瓢飲,但每次設計的角度不盡相同,為我們教學思路的形成提供了頭腦風暴,更為今後解讀同類文本拓展了視野。由此我們感到,這樣的細讀文本才是最好的備課。讀到此,也許你還會問,對於一篇文章,有必要這麼「大動干戈」嗎?
有。特別是對於像安徒生童話這樣經過歷史淘洗,而歷久彌新的經典作品,如果能夠充分利用這樣的經典文本的原生價值和教學價值,讓學生獲得人文素養、語文素養的熏陶,這將是多麼求之不得的好事。當然為了使這樣的文本能夠發揮這樣的作用,前提就是我們必須對文本進行這樣的反覆深入咀嚼。而且這一課,是我們「共教、共讀、共寫」校本教研方式年度研究的課例,目的是通過共同研究《賣火柴的小女孩》,來實現教師共同理解共同分享,直至共同成長。
於是,對於這樣一篇雖說婦孺皆知,但大多數人未必能夠準確理解的文章,我們從語言、細節、篇章結構到文化背景都努力做出獨到的解讀。
1、語言
文本細讀的起點一定是文章的語言。觸摸文本,咀嚼語言,悉心體味,發掘內蘊——作為語文教師,一定要有這個耐心,當然更要有這個能力,用一雙敏銳的眼睛,發現文章字詞句段、標點修辭上的亮點,並且將自己解讀到的亮點變成課堂上學生學習的著眼點。
以細讀詞語為例,我們應當反覆琢磨、體味隱含在詞句中的深刻的意義。如《賣火柴的小女孩》課文第一句「天冷極了,下著雪,又快黑了」。一個冷,而且還「冷極了」,已表達出冷的程度。加上雪,更冷,還有冬天的黑夜,又是一個冷,三個冷,放在一起,層層推進。但別忘了,這是大年夜,寒冬臘月、冰天雪地——所有這些加在一起,該是個怎麼樣的冷呀?細讀之後,我們彷彿看到了那雪花紛飛、寒風刺骨的場面。如果說夜幕的下垂,好比輕輕揭開了故事的序幕,那麼,原來這看似簡簡單單的環境描寫,卻讓我們一下子就置身於故事的情境當中。讀出了這樣的一層意味,後文中提到的小女孩光著頭、赤著腳就更能喚起我們的同情憐憫。可見,每一個用詞後面,都有一份意味深長。
再比「這一整天,誰也沒買過她一根火柴,誰也沒給過她一個錢」。 這句話的本意就是,這一整天,沒有人買過她一根火柴,沒有人給過她一個錢。言外之意是——小女孩一天也沒有賣出過一根火柴,一天也沒有掙到一個錢。但課文中卻有意規避了這樣的寫法,兩個看似簡單的「誰」,剔除了泛泛而過的「大多數」——「沒有人」,表現的是所有的人無一肯施捨自己的同情;體現出不是小女孩不肯用心努力換得溫飽,而是面對如此美好可憐的生命,世人的冷漠到已經到達無以復加的程度!看似簡單的「誰」,讓我們強烈地感受原來這寒冷,不僅從頭冷到腳,還是從外冷到里,從身體冷到內心。所以,細讀文本的時候,抓住重點詞語品讀,不但能讀到詞語本身的信息,引發開去,還會獲得更為深刻的感受。
文學作為語言的藝術,常常並不是「直白」地將自己的意思說出來,而是要運用象徵、借代、擬人、想像、誇張、隱喻等「藝術表現手法」來表達。我們在解讀文本時,自然也要注意以「藝術表現手法」為突破口,讀懂「語言藝術」的內蘊,對文本「庖丁解牛」而不是「大卸八塊」。
總之,細讀語言,從詞與詞、句與句、段與段的聯繫中揭示含義,把知識語言、文字語言變成心靈語言、智力語言,我們的語文教學,方能有意識、有方向的、有技巧的以「藝術訓練」來代替「重複勞作」。
2、細節
在對文本進行細讀時,除了對文章的語言進行玩味、推敲,文本中的某些細節也是我們值得發掘的點。例如《賣火柴的小女孩》,這個題目本身就非常值得玩味。這篇童話一個非常具有創造性的地方在於,主人公「小女孩」的角色定位,她的性別一定要是女孩子,一定要是小女孩。唯有如此,才顯得楚楚可憐,令人心疼。而且,在這小小的女孩的微小的生命世界裡,還對應著數不盡的大。那些不肯賣火柴的大人,那雙大鞋,那兩輛大馬車,那堵高大的牆等等——都代表著,小女孩所生活的是一個強大的世界。這個看得見的強大的世界,為這小小的女孩提供的只有——不盡的寒冷,無邊的飢餓,不盡的難過,難掩的悲傷和無限的孤獨。
所以,她賣的一定要是火柴,唯有火柴,才能提供光明、提供溫暖,才能和黑暗、寒冷構成反差,形成張力。火柴也是小的,火柴散發的光也是小的,火柴本身就是一個小小的意象,與小女孩弱小的生命形成對照。
但,這個小女孩,卻用小火柴,擁有了溫暖和光明。火柴能有如此的魔力嗎?究其根本,也許並不在於火柴有多麼強大的力量,而是這個「小」女孩,用自己美好的內心世界,包容了那些不肯賣火柴的大人,那大馬車,那高大的牆。同樣,就是因為這「小」中孕育著「大」,女孩才能看見那大大的火爐、又大又美的聖誕樹,高大的奶奶。原來,小小的女孩用美好的心點燃了小小的火柴,而這小小的火柴又反過來點亮小女孩的整個生命,這,就是童話永恆的魅力。
3、結構
因文本細讀,我們就不會像以往那樣,自以為是地抓住一句話,兩個詞,片言隻語,斷章取義,「只見樹木,不見森林」,而造成對文本的曲解或誤讀。因進行有條例的文本細讀,「結構」是一個不容小覷的要點,而這恰恰是我們以前忽略的地方。結構主義認為:「事物的真正本質不在於事物本身,而在於我們在各種事物之間構造,然後又在它們之間感覺到的那種關係。事物是由各種關係而不是由事物構成的。」在細讀文本時,把握好文章的篇章結構,就會對文本有一個宏觀上更具高度的認識。
在解讀《賣火柴的小女孩》的結構時,我們發現其結構有兩個特點。一是整篇文章的前後對比。文章以火柴的點燃為分界,前半部分我們讀出了小女孩的「不幸」,後半部分讀出了「幸福」。而這「幸福」與「不幸」之間的橋樑,表面上看來是火柴,實際上是女孩內心對苦難的承受,對幸福的渴望。於是,前半部分中女孩的寒冷、飢餓、恐懼、孤獨、悲傷這些「不幸」因火柴這個意象,更準確地說因為渴望,使她獲得了如後半部分所寫的溫暖、滿足、安寧、慈愛、快樂這些「幸福」。「不幸」與「幸福」之間有了渴望,便形成了一個拱形的結構。
其次,第二部分中關於小女孩獲得「幸福」的描寫具有反覆敘事的結構特徵。反覆敘事在我教學《三打白骨精》時提到過。反覆敘事最先由法國結構主義文論家熱奈特提出,是指對同一事件的反覆敘述而非重複,這種反覆不是顛三倒四、羅嗦累贅,而是看似使用簡單,實際上經過認真選擇的詞語,加上不時重複強調主題的主要詞語,以期加強敘述效果。起到一波三折、引人入勝的敘事效果。文本從第五自然段開始,到十一自然段,小女孩一共划了5次火柴,小女孩第一次看見了火爐、第二次看見了烤鵝、第三次看見了聖誕樹、第四次看見了奶奶、第五次奶奶把她抱了起來,在光明和快樂中飛到了一個沒有寒冷、沒有飢餓、沒有憂愁的地方。如果將小女孩這些夢想羅列在一起,不是更一目了然嗎?可是安徒生卻是這樣,一次次地反覆描寫,把這些美好的夢想放在了五次點燃火柴的過程中,不僅寫出了小女孩夢想變化的嬗遞,也用女孩的動作「她敢從成把的火柴里抽出一根」「她又擦了一根」「她又擦著了一根火柴」「她在牆上又擦著了一根火柴」「她趕緊擦著了一大把火柴」,表現出女孩對於光明與溫暖渴望的執著。細讀品味,就會發現這樣的反覆敘事,不僅讀起來引人入勝,更於不經意間讓人性最美的光芒輝映於讀者的心田。
4、背景
要使文本細讀不致流於形式、浮於表面,自然需要藉助語言史、思想史和文學史的知識和理論把握文本的背景,把文本放在特定的歷史文化語境中進行「情境還原」。背景是語言產生意義的原因和前提。
作家的寫作常常是在特定的情境下進行的。特定的民族文化心理、特定的歷史時代、特定的創作環境、特定的寫作機緣、特定的心情……這一切,決定了作品的內容和主題常常是因時而異、因人而異。「得作者之用心」,這樣的解讀才會更為真實豐滿而深刻的。背景雖然通常並不直接顯現於文本之中,但卻決定著文章的筆力走向、意蘊主題。因此,考究作品創作的背景,需聯繫與作者相關的歷史背景、文化背景等具體而細微的情境,解讀文本所蘊涵的深刻含義。也就是說,我們在進行「還原」分析的時候,最根本的是要「還」,要「原」,將作者寫作的意圖「復現」出來,將作者所表現的生活「復現」出來。
還以《賣火柴的小女孩》為例,作為一篇西方童話,讀者解讀的時候必然要考慮西方文化的背景。安徒生的童話之所以不朽,就是他的童話富有深刻的哲學意義。這位有著基督教信仰的作家,作品主題中總是洋溢著美好與高尚,謙卑與高貴,恬淡隱忍與夢想的追求——這人性最光輝、最偉大之處,為此作品的宗教內涵同樣值得重視。文中兩次提到上帝:「有一顆星星落下來,就有一個靈魂到上帝那裡去了」;「奶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大,這樣美麗。奶奶把小女孩抱起來,摟在懷裡。她們倆在光明和快樂中飛走了,越飛越高,飛到那沒有寒冷,沒有飢餓,也沒有痛苦的地方去了——她們和上帝在一起」。選入教材改編之後的課文呢,把後一句中的「她們和上帝在一起」刪掉了。當然,教材編寫者為避免歧義,這也是情有可原。
為什麼原譯文要說和「上帝」在一起?因為前文提到「上帝」,刪掉後者,沒有承接,顯得突兀。沒有了天堂光芒的燭照,那個「
地方」,讓人想到的依然是死亡,帶給人的還是一種感傷。可談到「上帝」,寒冷孤獨中的人兒便有了依託,有了一個可以獲得滿足的地方,避免了生死離別的痛苦與悲傷。跟上帝在一起,就是跟美好、善良、幸福在一起!
如果我們站在西方文化的背景下考量,這也許並不是迷信,而是靈魂的寄託、精神的皈依。正如安徒生說「幸福不是藝術家的名聲,王冠的光輝……幸福存在於對清貧的滿足,對苦難的承受。追求幸福的途中,或許才是最幸福的。此刻,上帝與我們同在……」因為有了文化背景的支撐,在解讀這篇經典的童話時,我們就可以抖掉政治的包袱:不必過去那樣仇恨資本主義。雖然以「西方基督教」文化來闡釋這個經典童話並不一定是唯一的選擇,有關「上帝」的言說也不一定要加之於人,但如果我們通過自己的教材解讀和教學,帶給孩子的不是苦難,而是夢想;不是絕望,而是幸福,童話的積極意義方能由此顯現。而這也是符合課標「關心當代文化生活,尊重多樣文化,吸取人類優秀文化的營養。」的精神。
其實,背景就是一條河流,人類歷史發展的規律催生這條河流的浩蕩迤邐,雖然流淌的過程中也會接受或分化一些小的溪流,但其主流則是日益壯大的。在這漫長的流變中,一個個的作家,一篇篇的作品,自然成為這大河流中的「一滴」,有其自身的「個性」,但也自然會直接或間接地表現出「主流」的特色。所以,把文學作品放在文學文化發展的大背景中去解讀,就可能具有歷史的眼光,可能對文本的深厚內蘊做出更為深透的闡釋,並發掘出文本中所蘊涵的獨特的價值及意義。
四、文本細讀與主題生成
若說文本細讀為我們提供的,是散亂的珍珠的話,我們必須將這些散亂的珍珠穿起來,形成課堂教學清晰的脈絡和結構,整合成一幅圖景。而這樣的組構靠什麼呢?主題。圍繞主題,將語言、細節、結構、背景等相關內容,有梯度、有邏輯地整合為一體,從而在實現工具性的同時達成人文性。這樣一來,教學的設計就可藉助整體框架性的問題,拎起來細讀的內容。
怎樣定位主題,並以此來設置整體框架性的問題呢?我想可以從三個角度入手:如果從生活現實出發,《賣火柴的小女孩》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如果從文化背景出發,這又是一個怎樣的故事?最後歸結童話,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首先從生活現實的角度看,一個美麗的天使之死,其羸弱的生命定格於狂歡的大年夜,定格於絕望的祈望,定格於令人心碎的死亡的微笑!寒冷、飢餓、孤獨、恐懼、痛苦如狂風暴雨般,無情地敲打著女孩無助的生命,我想,「不幸」恐怕是絕大多數人看過童話後所首先要給予小女孩的題詞。為此,教學當中,第一課時以「不幸」作為教學的線索,這是對於文本規定性的尊重。
但從文化背景的角度繼續往深入思考,安徒生所賦予的小女孩形象,是文化浸潤下的自發體現者。小女孩面對那樣無情的苦難,卻能夠埋藏在心中,忍受並忍耐,接受並承受,這便是一種隱忍。這裡的「隱忍」不是我們慣常理解的「卧薪嘗膽」「小不忍則亂大謀」,而是向人們暗示心中擁有上帝,樂觀地渴望、期待未來,人終將走向幸福。我們不是宣傳宗教,但要尊重多元文化,但要體會到安徒生文字裡面的基督式的同情與悲憫的情懷。女孩已經不是單純指現實生活中的女孩,她的形象基於現實也超越現實,作家通過作品賦予的這個形象特殊的指寓。當我們深入細讀文本後,潛在的信息和意義復活,小女孩「幸福」的形象在表面「不幸」的曠野深處非邀不至。於是,我們在第二課時,從文化背景的角度出發,將解讀到的幸福的本源——「對苦難的隱忍,對夢想的渴望」作為主線。
當然,安徒生創造了一個美好的童話世界,但世界並非童話。童話讀完了,真實感對孩子,如同保有追求幸福的虔誠一樣重要。就像催眠,催眠可以激發人的潛意識,解除人的痛苦,但是,催眠的人對被催眠者還要「喚醒」,呼喚他們回到現實世界。讀過童話,除了對於小女孩形象的理解,還應有怎樣的啟迪留於孩子的內心世界呢?
我想,安徒生在用這篇童話給痛苦的人催眠,讓人從潛意識中認識死亡,認識現實的痛苦,但他同樣也像一個高明的催眠師一樣,沒有忘記去喚醒人們——安徒生用塑造美,並將之「消失」的方式來,來激起人們對生命的感激。於是,用一個問題「童話讀完了,新年的鐘聲敲響了,天使飛走了。剩下我們,該怎麼辦?」使學生感悟到:幸福著幸福更好,但即便生活遇到不幸,也應當學會在寒冷中播種溫暖;在飢餓中獲得滿足,在恐懼中創造安寧,在孤獨中尋求慈愛,在痛苦中追求快樂。擁有一顆面對苦難的隱忍之心,並不放棄對夢想的渴望,獲得屬於自己幸福!這樣,「幸福」方能成為一個聯繫學生精神世界成長的核心語詞,常駐於心。
綜上所述,《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旦被加以以上的「細讀」,就可以撥雲見日,呈現其完整、獨特的「文本意義」。當然,因為教師閱讀經驗、審美趣味和審美理想的限制,再加上教師閱讀的特定情境的差異。不同教師和學生對同一文本的解讀必然是有差異的,甚至,同一讀者在不同的解讀背景下也會對文本做出不同的闡釋。這些闡釋有可能是與作者和文本的本意相背離的「誤讀」。當然,這樣的「誤讀」不可避免,甚至無須避免,因為「我曲解,所以我多解」,這「誤讀」中也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讀者的創造性。但,作為細讀的教師,最重要的是從細讀後的「感覺」出發,從自己感受最親切、最深刻、最新鮮的「詞句」出發,以主題提綱挈領、縱橫捭闔。
教者對文本的解讀,既是發現和領悟文本的意義,也是在教學文本中「建構」新的意義。教師在與文本「接觸」的過程中,「讀」出意義,然後回到課堂帶著學生一起去建構,學生對文本的認知與重建,就超越了故事情節的層面,便生成了學生的「意義」,這也就是我們說的主題的達成。
作者要「表情達意」,自然在文本中注入「主題」與「思想」,但愈高明的作者,越長於蘊無盡之意於有限之文。儘管我們努力閱讀安徒生的全部童話,包括他的小說、自傳,同時閱讀對他作品的相關評論,我們也未必能夠完全地了解作者——這也就是說,僅僅憑藉「細讀文本」,未必能完全地發現作者的「本意」。但除了「細讀」,試問,還能有怎樣的坦途能與作者神交若此?盡心已矣,雖不能至,但心安若素。
願安徒生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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