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律：《大西洋帝國》劇終，黑幫浪漫化繼續

06-02

禁酒令時期（1920-1933），既為美國貢獻出一大群影響後世的黑道大人物，又為黑幫類型片提供了充足的史料硬貨和想像空間。藝術再創作，讓這些本就有血有肉的傢伙變得更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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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帝國〉劇終，黑幫浪漫化繼續》

文/張海律

半世梟雄的大西洋城前司庫努基·湯普森，在挨了最後一槍時，終於想起黑洞洞槍口前這個目光堅毅的年輕孩子以及他的奶奶——那個曾在木棧道上向努基伸來信任之手的10歲流浪小女孩。從此，這些地位卑微的美利堅公民命運逆轉，在爾虞我詐的黑幫和國家政治江湖中，實現又失落著那些況味十足的美國夢。在已經聽不到國稅局探員叫喚名字時，在腦電波最終停擺前，努基或許閃回過生命中的許多往事，但留給持續5年的這部HBO黑幫歷史劇的時間也不多了，編導給出的最後一個鏡頭，是孩提時代的努基跳入大西洋，爭搶到這座城池前主人路易斯准將拋出的一枚硬幣。為了金錢和地位你死我活的爭奪仇殺，簡單直接點回《大西洋帝國》之主題。

或許出於題材過於嚴肅、人物過於複雜導致的收視率不佳，這部高開低走的黑幫史詩劇，不得不在發展到第五季時，想辦法儘快收尾。市場壓力催促著編劇讓這些有原型可依的黑道大人物們，各自走向相符或相悖於真實歷史的個體命運，主角在觀眾的唏噓中入土難安，反角則大多得以善終。

在真實歷史裡，作為《大西洋帝國》主人公原型的新澤西共和黨大佬伊諾克·路易斯·約翰遜（Enoch Lewis Johnson），雖也實際操控著大西洋城，也販賣私酒，並與博彩乃至妓院生意有牽連，但充其量也就是一位落網的腐敗官員。他不但沒在木棧道上挨子彈，還只是在二戰期間坐了4年牢，出來後安享晚年並得以善終。其他幾位與努基時敵時友的對頭，或許因為在歷史中實在太大名鼎鼎，編劇倒只是在本著尊重事實基礎上，拿他們穿針引線：

操控棒球聯賽的紐約大佬阿諾德·羅斯坦（Arnold Rothstein）被人捅死了；老狐狸強尼·托里奧（Jonny Torrio）大難不死後厭倦了江湖險惡退休了；《教父》原型查理·盧西亞諾（Charlie Luciano）在最後一季成功上位，組織起圓桌式的「全國黑幫代表大會」；查理的副手猶太小個子梅耶·蘭斯基（Meyer Lansky）行事愈發沉穩，在劇集故事結束幾年後，與查理合作成立「謀殺有限公司」，並叫囂出「我們比美國鋼鐵還強大」的名言；最被小說和影視甚至旅行紀念品青睞的「芝加哥地下市長」阿爾·卡彭（Al Capone），總算被國稅局探員抓住了不痛不癢的逃稅把柄，在媒體的高度曝光中入了監獄，後來……如果有朋友去過拉斯維加斯的黑幫博物館，可以看到老年的他與孩子們在邁阿密漂亮海灘上嬉戲的照片，可謂享盡天倫之樂。

而那個被努基綁票，差點成為主人公命運轉折契機的萬人迷巴格斯·西格爾(Bugsy Siegal），脫險後與鐵哥們查理和梅耶一道打拚，擺脫老套的西西里黑手黨家族制傳統，成為不分族群和生意類型，兼容並蓄的新型強大黑幫。

已經是《大西洋帝國》後話的事情還包括，綽號「小蟲」的巴格斯，在二戰後，成為了今天賭城的締造者。他以自己某個女友的名字命名了一塊夢想之地「Flamingo」（火烈鳥）——拉斯維加斯第一家真正的大型賭場酒店。事實證明，他在樹敵方面的本事遠強於其經營酒店的才能，受夠了他那爆裂脾氣和賬面巨額虧本的其他大佬們，在哈瓦那開了個會，決定清理門戶。1947年6月20日，在洛杉磯貝弗利山的一所豪宅的落地窗，巴格斯被卡賓來複槍射進9發子彈。「別在維加斯開戰，我們不想讓這裡流血，這對旅遊生意很不好，有仇就在洛杉磯解決」——來自芝加哥老大Tony Accardo，賭城黑幫博物館入口處豎著這行醒目的「黑道名言」。他的命運，被沃倫·比蒂演繹在《一代情梟畢斯》里，也成為《教父2》里被科里昂設計迅速解決了的莫·格林。

之所以跳脫《大西洋帝國》，扯了這麼大段下一時代才粉墨登場的巴格斯和拉斯維加斯，是想說明禁酒令時期（1920-1933），既為美國貢獻出一大群影響後世的黑道大人物，又為黑幫類型片提供了充足的史料硬貨和想像空間。在我看來，《疤面人》《一代情梟畢斯》《教父》《美國往事》《鐵面無私》《好傢夥》《賭城風雲》《大西洋帝國》這些作品之所以偉大，正是因為這個國度發達而自由的小說和影視生產機制，讓這些本該停留在法院卷宗和國稅局檔案館裡的骯髒事情和卑鄙人物，獲得了通往浪漫化和英雄化之天國的鑰匙。

要不是有著霍華德·霍克斯、萊昂內、馬丁·斯科塞斯、弗朗西斯·科波拉這些立體化再塑人物的能工巧匠，故意染梅毒而逃過兵役的查理·盧西亞諾，能成為不顧親情卻又孤獨終老的教父邁克·科里昂？聰明而下作的猶太小個子蘭斯基，能成為《美國往事》里有情有義的「麵條」？確實有著「情人節大屠殺」之「偉大簡歷」的阿爾·卡彭，能成為從《疤面人》到《鐵面無私》里那個永遠手持雪茄、永受好萊塢和媒體追捧的「芝加哥明星」？

藝術再創作，讓這些本就有血有肉的傢伙變得更有故事，也更招人喜歡，卻也或多或少脫離開真實人物軀體。劇情電影和電視劇始終不是FBI和國稅局庫房裡的新聞紀錄片，好看最重要，引起社會討論和觀眾深思或許也就能不朽。這麼說來，歷史黨們或許也就不必糾結《大西洋帝國》編劇迫於收視率壓力，讓努基死去的不爽結局了。而今，又有多少人記得努基的真正原型，那個活了85歲才善終的腐敗共和黨領袖伊諾克·約翰遜？

關於作者

張海律，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曾任職於《南都周刊》《香格里拉》《明日風尚》等媒體，目前供職於南方報業傳媒集團《穿越Acr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