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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的境界(珍藏版)

宋詞的境界(珍藏版)文:網路 編輯:翠明紅楓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古人。沒有發達的現代科技干擾心靈的寧靜,交通不便反而平添許多詩意。「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這意境如今也只能在詩里尋覓了。現代人想風雅越來越難了。打開電視有肥皂劇,上網聲色光影無處不在。周國平說得好,人們但凡有了實際的消遣,就不會坐下來讀書。膨脹的物慾誘惑著我們,再也無法享受生命中最原始的快樂。相比之下,古人則顯得從容不迫又寧靜淡泊。「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那是怎樣令人嚮往的寫意!窗外是青山綠水,四季有梅菊蘭竹,可以泛舟夜宿,可以偃仰放歌。星夜有漁歌相伴,黃昏與飛鳥同歸。常說「詩言志,詞傳情」,盛唐詩人有多少揮之不盡的豁達,宋代詞人就有多少訴之不竭的愁怨。「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欲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是久病不能赴會之愁;「酒意詩情誰與共,淚溶殘粉花鈿重」是寂寞閨愁;「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是相思之愁;「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是壯志未籌;「一川煙柳,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是閑愁;「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觸目皆愁。

宋詞細膩、凝練、含蓄蘊藉。詞人寥寥數字就能道出我們無法言傳的情思,反覆品味只覺滿口余香。讀宋詞需要一個極其平和的心境,最好帶點傷感的情緒,方能體味那穿越千年仍不褪色的淡淡憂傷。這憂傷絕非某些現代文人酒足飯飽後的無病呻吟,而是經過反覆錘鍊的赤金。唐人有時會通過詩委婉地表達他的意圖,例如孟浩然那兩句「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就是想找人引薦他做官。但詞好像就沒這個功能了。詞是用來譴懷的,是私人化的。不必說明什麼,所以不用冠冕堂皇,茶餘飯後信手拈來,就像我們寫博客一樣。不同的是詞牌的約束讓詞簡約而言之有物。唐詩讀來爽快,宋詞叫人驚艷。有些句子只能用絕妙來形容。陳克的《臨江仙》中的兩句每次讀來都感佩不已,「疏髯混如雪,哀涕欲生冰」「別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燈」,形象到呼之欲出。蘇軾的豁達,稼軒的豪邁,李清照的婉約……各占其美。宋人的豁達總有幾分無奈在裡面,無論「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版盡清歡」,還是「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都有些消極意味,縱然把酒言歡,仍舊心有所恨。最喜歡的還是晁沖之的《臨江仙》: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別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安穩錦屏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後,管得落花無?

宋詞的境界之一:日月同輝詞體文學根源於佛道文化,全盛於以儒釋道文化為境界底蘊的宋詞。宋代理學的內涵與智慧,使宋代的詞體藝術大放光芒,如同經天的太陽,在經歷了孕育、初始、成型並走向成熟的高峰,開創了宋代文學的壯觀與輝煌,使宋詞與唐詩並綻,成為中國古代文明長空的兩道經天光耀的壯麗彩虹。宋朝文化的太陽,如同宋代的南北政體一樣,呈現出了一種獨特的綻放形式,表現出一種無極生太極、太極分兩儀之形式,陰陽共成,日月同輝。道儒合流的儒學,與佛家學說共存;儒家的理學與心學並蒂;璀燦絢麗的宋詞與散文同輝。輝煌的宋詞,表現在風格上,有婉約與豪放的交響;表現在內容上,是俗艷與雅正雙存;表現在作者性別上,有男女詞人共名;表現在宋詞的內涵上,有入世與出世並舉……。在北宋的詞壇,宋詞呈現出一種內涵與藝術的雙高峰,是以東坡居士蘇軾為代表豪放派清真居士周邦彥為代表的婉約「集大成者」的典雅境界;在南宋詞壇,宋詞同樣呈現出了雙峰並峙的輝煌景象,是以婉約與豪放分鑣並馳又合而為一的大儒詞人辛棄疾為首的辛派詞人,和以思想意蘊與藝術境界高雅脫俗的白石道人

宋詞的境界之二: 藝術的拯救宋初,青樓歌坊繁盛,因此俗惑艷媚之詞極度泛濫。朝庭的士大夫們,極盡享樂,觀妙齡女子「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於淺斟細酌之際,聽嬌聲曼唱、艷曲小調,充滿對聲色的追求,享樂本能的滿足,呈現出一種群體人格墮落的淫腐之風(或許,這也正是宋朝後來被野蠻民族滅掉的一種徵兆)。這時宋詞的內容,主要是以表現傷春悲秋、離愁別緒、風花雪月、男歡女愛等為主,其主流傾向正是當年被孔子屏棄為淫靡的「鄭聲」一流。這種曲詞,只有表層次上的享樂生活追求,而沒有更深層的意蘊供回味,與風雅背道而馳。人們一面享受、沉湎於聲色快樂,同時又覺得不合雅趣,有失顏面,進行著自我掩飾與辯解。興發情動,形諸歌詠,貪圖享受之慾望人所難免。為了將這種艷情的表述含蓄化、朦朧化,又似有興寄,有無限言外托喻之想,將字面、句子、聲韻加以鍛煉,具有典雅之風貌,這樣便接近孔子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儒家標準。這樣,對宋詞創作「去俗復雅」的藝術拯救,便成為詞人們一種努力和追求。創作上「去俗復雅」,從不自覺到自覺,從個人努力到形成流派,已經成為宋代詞壇的一種必然趨勢。

千載以降,儒家「雅正」的審美觀念,一直成為歷代文人創作的中正標準。這種標準,主張文學應具有「興、觀、群、怨」的社會功用,表現上應含而不露、委婉得體,稱之為「溫柔敦厚」。孔穎達《禮記正義》疏云:「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性情和柔。詩依違諷諫,不指切事情,故曰溫柔敦厚。」它的內涵。一是指作品的道德功用,要表現一定的社會倫理道德,謂之「盡善」;二是指文學的表現,必須含蓄委婉、中和得體,謂之「盡美」;使之具有「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和「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毛詩序》)的社會效用。這種「溫柔敦厚、盡善盡美」的儒家傳統審美意識,早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民族審美需求。王灼《碧雞漫志》曰:「或問雅鄭所分,曰:中正則雅,多哇則鄭。」張炎《詞源》中指出:「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為情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陸輔之《詞旨》言:「雅正為尚,仍詩之支流。不雅正,不足言詞」、「凡觀詞須先識古今體制雅俗。」劉勰在《文心雕龍·體性》中,標舉「八體」,首推「典雅」,「器成彩定,難可翻移」,要求為文,應該從「雅制」正途入手,以免墮入「淫俗」之魔道,曰:「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沿根討葉,思轉自圓。」初唐陳子昂倡導詩風革新,著《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序》曰:「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清代劉熙載《藝概》說:「詞尚風流雅正。」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說:「入門之始,先辨雅俗。」王國維《人間詞話》亦言:「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二十四詩品》比喻「典雅」「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雪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人曰可讀。」

努力擺脫俚俗粗鄙、復歸於風雅之正途,「去俗復雅」之努力,在宋初,便成為詞人們的一種迫切而強烈的不懈追求。這種「去俗復雅」的「雅化」進程,正是宋詞在內容上不斷凈化的一個過程,在藝術上不斷地升華、完美的一個過程。從「無復正聲」俚俗粗鄙的民間詞——花間尊前的宴樂艷科文學,逐漸地演變成充滿文人風雅情趣精緻的陽春白雪,詞的創作逐漸地擺脫了鄙俗的語言和風貌。自北宋之初小令詞家的閑雅舒徐,至北宋末大晟詞人的精工典麗,再到南宋雅詞作家群的蔚為大觀,這一過程,被稱之為「去俗復雅」的「雅化」進程。入宋以後,整個社會縱慾享樂、不思進取之風大熾,盪子思婦變成了狎客妓女,狂嫖豪賭取代了春閨秋怨。一批浪蕩的文人,整日流連於歌坊青樓,給歌妓們寫一些境界低下詞,俚俗艷情泛濫。閨門淫褻、羈旅狎妓之詞風靡天下,是以有「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之說,柳永成為這一時期詞人的代表。也有一批傑出的詞人,他們承繼南唐詞風,創作閑雅的小令,努力地將詞「去俗復雅」,以改變、提高詞的境界和品味。宋初晏殊、歐陽修等人,創作了一些宋詞小令,高遠疏俊,別具一種雍容富貴的氣度。節奏平緩舒徐,語言雅緻文麗,顯示出一種高雅的文人氣質,使宋詞趨向於典雅凈潔。

宋詞「雅化」的進程,正是詞逐漸向詩靠攏的一個過程,詞人們努力地使詞跨越「言志」與「言情」的界限。陸輔之才說:「雅正為尚,仍詩之支流。不雅正,不足言詞」。蘇軾「以詩為詞」(陳師道),最終成為文人抒情詞傳統的最終奠定者。劉辰翁《辛稼軒詞序》說:「詞至東坡,傾盪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劉熙載《藝概》也說:「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蘇軾「以詩入詞」,把詞家的「緣情」與詩人的「言志」有機地結合,文章道德與兒女私情併入詞中,從而提高了詞的境界與品格。胡寅《酒邊詞序》稱蘇詞,「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豪氣超乎塵埃之外」;《蕙風詞話》稱讚曰:「熙豐間,詞學稱極盛,蘇長公提倡風雅,為一代山斗。」 劉熙載著《藝概》感概曰:「太白《憶秦娥》,聲情悲壯,晚唐、五代,惟趨婉麗,至東坡始能復古。」東坡的復古,正是使詞之詩化,突出「志之所之」,使宋詞向唐詩的高遠古雅復歸。史書評價說,詞至東坡,其體始尊。北宋後期,詞人賀鑄以比興入詞,使詞具有了喻托之意,詞的品質進一步得到了提升。他詠荷花之詞,「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芳心苦》),藉以抒寫自己不慕容華、潔身自好、清苦自任、獨持節操的品格,使詞顯出了高雅的氣質。

大晟詞人周邦彥,可以說是一位婉約的集大成詞家,他在北宋詞「雅化」的進程中,貢獻最大,成就最高。大晟詞人將前人詩句融化入詞以求博雅,用以來改變詞的面貌和氣質。他把前賢的雅麗篇章、高雅情趣盡融入詞中,使宋詞自然脫落掉來自民間的「俚俗之氣」,成為一種「雅詞」。沈義父《樂府指迷》談清真詞特點時說:「往往自唐宋諸賢詩句中來,而不用經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為冠絕也。」推敲文法結構以求精雅,追求韻外之旨以示風雅,大晟詞人對傳統的艷情題材加以改造,追求表達的含蓄化、深沉化,還將身世之感打併入艷情,用以觸動墨客騷人江湖流落、仕途不遇的愁苦之情,使宋詞若有寄託、別具象外之意、韻外之旨之韻味。詠物詞,是大晟詞人追求韻外之旨的代表性作品,《大酺》詠春雨、《蘭陵王》詠柳,王灼曾經將它們比作溫柔敦厚的《離騷》。大晟詞人還注重音韻聲律以示醇雅,後來被稱之為「格律派」。北宋詞至大晟詞人,完成了宋詞的「雅化」進程,為南宋風雅詞的創作,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辛棄疾繼承了蘇軾豪放曠達的詞風,集豪放與婉約之大成,以雄奇開闊的境界,把宋詞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實現了思想與藝術的雙重開拓和完美結合,成為詞史上的一位劃時代的詞人作家。

辛棄疾以賦的筆法入詞,通過多種藝術技巧的運用,極大地增強了詞的表現力。他還對詞的語言,進行了創新和豐富,呈現出高度的語言藝術。他努力強化詞的品格風骨,為詞注入了一種陽剛之氣,又同時保留了傳統溫婉曼妙的審美特質,創造出了獨具風韻的剛柔並濟的新詞風,使宋詞的藝術風格,呈現出一種瑰麗多姿。如果說蘇軾是以詩為詞,那麼辛棄疾便是以文為詞,擴大了宋詞的表現方法。辛棄疾還努力地提高語言的表現能力,大量地運用表現力強的口語、俚語入詞,變朴為美,呈現出了一種新鮮活潑,化腐朽為神奇。白石道人姜夔,是在南宋與辛棄疾雙峰並峙的另一位詞壇的領袖。作為一位清雅的高士,他將詞的藝術進一步深化,使傳統詞體的思想意蘊與藝術表現進一步增強,在豪放詞風獨盛的南宋,另樹一幟,為傳統宋詞開拓出了一種新的詞境,在婉約、豪放之外,別立一宗,開創了一種新的詞派――格律詞派(亦稱騷雅派或風雅派),在詞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對後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姜夔有著孤芳自賞的雅士風度,和飄然不群的清高個性。他的詞,情調低沉傷感,藝術表現含蓄委婉,其愛情詞表現出與傳統題材迥然不同的風貌,他用獨特的冷色調,來處理熾熱的柔情,將戀情雅化,詞便顯得既深情綿邈,又意境高遠。他的詠物詞,常將自我人生失意的感慨,與詠物融為一體,使詞既形神兼備,空靈蘊藉,又寄託遙深,意蘊豐富。

白石之詞,用筆靈動,含蓄蘊藉,清空騷雅,餘韻悠長。詞人情懷孤潔,常以凄清素潔之物象,營造出一種幽韻冷香的意境。詞中多冷月、寒碧、幽香、煙雲等諸清冷意象,於空靈之幽韻中,寄寓一種身世之感與懷人之情。姜夔繼承了周邦彥詞的鍊字琢句為文態度,又將詩法移入詞中,使詞的語言呈現出一種雅化與剛化趨向。他既用江西詩派的瘦硬之筆,去拯救大晟詞人一派的軟媚,同時又用晚唐詩的綿邈風神,去拯救豪放詞派粗獷的流弊,使宋詞的語言變得峭拔凝練,清剛醇雅,並常將詞之語言變熟為生,化俗為雅,轉實為虛,有傳神入微之功。白石道人精通音律,注重詞法,依調填詞或自創新調,均格律嚴密,音節諧婉,其「自製曲」多為因詞譜曲,聲情並茂,詞的音樂美和詞人的情感律動,呈現出一種高度的和諧。

宋詞的境界之三: 變奏交響曲與唐詩鼎足而立的宋詞,呈現出一種太極分兩儀之勢,以一種交響變奏的複線形式,實現了一種交相輝映的輝煌。柔美的婉約派和陽剛的豪放派,以兩種不同的各自獨特的品格,宛若金玉兩種妙聲絕響,此起彼伏,交相輝映,奏出了宋代文學美輪美奐的曠世絕音。宋詞形成的第一個高峰,是婉約瑰麗的高峰。這個高峰,它即不是以柳詠為代表的浪蕩文人創立的,也不是由晏殊、歐陽修等宋初小令派典雅文人派創立的,而是由南唐後主李煜,以無與倫比的身世與才能而創立的一種文人抒情詞。李煜雖是南唐後主,但他是跨五代與北宋之人。在南唐,他是皇帝;而到了北宋,則變為了階下囚。特殊的人生境遇與文學創作高妙的才能,使他在被囚其間,「俯仰身世,所懷萬端」,寫下了他一系列詞的代表作(《虞美人》、《相見歡》、《浪濤沙令》、《子夜歌》等)。由於他的詞擺脫了低俗的艷情,用以抒發時世危難、艱辛之困苦,傾訴瀕臨絕境的鬱悶之苦痛,使詞體於是由卑變尊。宋代傑出的女詞人李清照,在她下《詞論》中說道:「斯文道熄,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曾經權極位尊的李煜,在經歷了破國亡家、慘痛之極的變故之後,以其純真任縱的心靈,深刻地沉湎體悟於人世的無常與悲慨,於是其詞作一洗宮體呻吟之詞風,以其巨大的藝術感染力,成為北宋之初詞壇的空谷足音。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儼然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

曾經寫過「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詞句,因而得罪了當朝皇帝的柳永,繼承了李煜詞獨特的自我人生內心體驗的表達方式,在詞中用力描寫自我的情感心態、喜怒哀樂,傾泄在仕途掙扎沉浮中的種種苦悶(羈旅行役詞),創造了一種獨特的心靈情感世界。在詞的藝術上,他創體、創意、創法,大力地創作慢詞,擴大了詞的體制,增加了詞的內容涵量,從而提高了詞的表現能力,為宋詞的發展,提供了最基本的藝術形式與文本規範。他將賦法移植於詞,以此增強了詞的表現力。由於他一生都流連於歌坊青樓之間,有「凡有井水飲處,必有柳詞」之說,因而他的詞大都俗艷軟媚,境界低下,遭到了後代諸多詞人強烈的斥責。大晟詞人周邦彥,是北宋柔美之婉約的集大成者。他的詞,極重音律和法度,按譜填詞,審音用字非常嚴格,分平仄並四聲平、上、去、入,使語言字音與曲調旋律的節奏變化完全吻合。他作詞下字運意皆有法度,章法結構、句法鍊字均精心結撰,從而化俗為雅。他將前人的詩句融化入詞,不僅貼切自然,而且顯得博學精巧。

李清照可謂是南渡詞人婉約派的代表。她的詞,獨具一家風貌,被後人稱為「易安體」。李清照出身於名宦之家,幼時便過目不忘、出語驚人。她一生博覽群書,有天才的藝術表現能力,經常用最平常、普通的語言和傳神的細節,以俗為雅,化腐朽為神奇,準確地表現出人的複雜微妙的情感心態,具有"清水出芙蓉"般的天然純凈之美。她善於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既有典雅的文人趣味,又有濃烈的生活氣息。她在「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南渡後的晚年,殫精竭慮,編撰了《金石錄》一書。有人形容李清照是「大河百代,眾浪齊奔,淘盡萬古英雄漢;詞苑千載,群芳競秀,盛開一隻(枝)女兒花。」她因文詞絕妙,鬼斧神工,被譽為中國古代文學史上藝術成就最高的女性作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女詞人,被尊為婉約立正宗和婉約宗主,當行本色的典範。

與婉約派的柔美妙音合成宏樂交響另一支旋律,是以蘇軾、辛棄疾為代表金石高音的豪放派。蘇軾以雅正的唐詩入詞,擴大了詞的表現能力,豐富了詞的情感內涵,拓展了詞的時空境界,從而提高了宋詞的藝術品位,把宋詞堂堂正正地引入了文學殿堂,使詞從「艷科」「小道」,上升為一種與詩具有同等地位的抒情文體。朱敦儒在南渡之前,身為一名太平之世的布衣高士,性情清高狂放,詞也以超脫塵世、笑傲王侯為主;南渡之後,朱敦儒詞的境界遂變,詞風沉鬱蒼涼,憂國傷世,為一代悲涼之音。他的詞作也一掃北宋末年綺靡雕琢之習,承東坡豪放派詞風,繼而自成一家風格,抒情言志,曠達超逸,被稱為「朱希真體」。他晚年退隱後,詞亦發生了一些變化,多寫隱逸生活情趣,風格清曠閑淡。張元干與朱敦儒為同時代詞人,詞風嫵媚秀雅。南渡之後,他一改婉約的詞風,作品變得雄放悲涼,遒勁慷慨,詞中洋溢著一股抑塞磊落之氣。

張孝祥與蘇軾同為佛家居士,是從東坡到稼軒承上啟下的一位豪放派詞人。他的詞,多感懷時事,豪壯慷慨,直抒胸臆,淋漓酣暢。其中的抒發個人逸懷浩氣之作,瀟洒出塵,超曠飄逸,吟詠人生情懷,最能體現詞人坦蕩、闊大的胸襟,為佛家居士境界的展現。岳飛的詞風,屬典型的豪放一派。雖然傳世的詞作甚少,但他仰天長嘯、豪氣干雲、壯懷激烈的《滿江紅》,卻是膾炙人口、千古留傳,在詞史上具有獨特的位置。辛棄疾無疑是宋詞豪放派旋律的最強音。他的詞,真正達到了「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的高妙境界,迸發出了一個時代、整個民族的悲憤,在整個詞史上,樹立起了一座輝煌的豐碑。他承繼了蘇軾豪曠的詞風,並且把它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詞之風格既悲慨雄放、沉鬱蒼涼,又兼容閑適平淡的清新之調與嫵媚纏綿的婉約作品,寓庄於諧,呈現出一種多樣化和豐富性,遂成為南宋最偉大的詞人,整個詞史上一位劃時代詞人作家。他境界雄奇開闊,形象鮮明飛動,具有一種力度美和崇高美,把詞的容量和表現力發揮到了極致,獨創一種輝耀詞壇的「稼軒體」,確立了豪放一派,把豪放詞的創作推向了藝術的巔峰,完成了宋詞詞體和詞風的大解放、大變革,在兩宋詞史,別開生面,對整個南宋詞壇、對千年後世的文學史,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嬌媚、柔美的婉約之旋律,與豪放、高亢的洪鐘大呂之音,把宋辭彙合成一種變奏的氣勢磅礴的宏大交響。

宋詞的境界之四: 俗世梵音詞產生於宴樂。用佛曲道樂,演唱一些佛經或道經,形成了詞最初的正宗之源。當填詞者以佛、道之境界,來觀照宇宙萬物的時候,便表現出一種禪境心韻。這種具有「善」與「美」神性內涵的聖潔意蘊,幾乎瀰漫在浩瀚的全部宋詞菁華之中。王安石為佛教居士,中年始傾心向佛,晚年後舍宅為寺。在他的很多詞篇中,都瀰漫著這種禪境心韻。以《桂枝香》(金陵懷古)為例:「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古今人事變幻之概嘆,正是包含著一種佛音禪境在內。再看《漁家傲》與《菩薩蠻》:漁家傲:「燈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亂。聞說洊亭新水漫。騎款段。穿雲入塢尋遊伴。卻拂僧床褰素幔。千岩萬壑春風暖。一弄鬆聲悲急管。吹夢斷。西看窗日猶嫌短。」菩薩蠻:「數家茅屋閑臨水。單衫短帽垂楊里。今日是何朝。看予度石橋。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仲殊、惠洪、祖可等,都是有名的詞僧。

仲殊僧,曾住蘇州承天寺、杭州吳山寶月寺,存詞近五十首,有《寶月集》傳世。蘇軾曾為仲殊僧好友,常與往來,《東坡志林》言:「此僧胸中無一毫髮事,故與之游。」仲殊常以詞之靜穆而深入地觀照世界,如《訴衷情·寶月山作》:「清波門外擁輕衣,楊花相送飛。西湖又還春晚,水樹亂鶯啼。閑院宇,小簾幃,晚初歸。鐘聲已過,篆香才點,月到門時。」《訴衷情》:「涌金門外小瀛洲,寒食更風流。紅船滿湖歌吹,花外有高樓。 晴日暖,淡煙浮,恣嬉遊。三千粉黛,十二闌干,一片雲頭。」這種澄爽空靈的禪境心韻,使人有身臨其境般的親切感受。再如《踏莎行》:「濃潤侵衣,暗香飄砌。雨中花色添憔悴。鳳鞋濕透立多時,不言不語懨懨地。眉上新愁,手中文字,因何不倩鱗鴻寄。想伊只訴薄情人,官中誰管閑公事。」 明陳霆《渚山堂詞話》說:「僧仲殊好作艷詞」,其實冷眼靜觀,其中暗藏著一種戲謔機鋒之意。

再看惠洪的《浪淘沙》(二首),給人一種超脫之感:《浪淘沙》(一):「城裡久偷閑,塵浣雲衫。此身已是再眠蠶。隔岸有山歸去好,萬壑千岩。霜曉更憑闌,減盡晴嵐。微雲生處是茅庵。試問此生誰作伴,彌勒同龕。」《浪淘沙》(二):「山徑晚樵還,深壑孱顏。孫山背後泊船看。手把遺編披白帔,剩卻清閑。籬落竹叢寒,漁業凋殘。水痕無底照秋寬。好在夕陽凝睇處,數筆秋山。」據不完全統計,僅在宋代的詞作者中,寺僧就有20人。除廟堂之寺僧外,還有許多的詞人,也都是佛教居士,如蘇軾與張孝祥。另外,還有一些道人和隱士。在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的背後,我們明顯能夠看到唐詩《西塞山懷古》的影子。蘇東坡與劉禹錫,恰好皆為佛教居士。兩人同樣於宦海沉浮中,面對歷史世事之流逝,生髮出同樣的悲憫與概嘆。宋詞宏亮的「梵唱」之音,從一百餘年的北宋,一直搖曳到風雨飄搖的南宋,成為宋詞的宏大交響中一種清雅的旋律。眾僧與佛家居士,以禪韻之境界,發出高亢嘹亮的宏音,震撼著的千年詞史。

宋詞的境界之五:心靈的吟詠曾經有人問,唐詩與宋詞的區別在哪裡?張炎在《詞源》中曾經說:「簸弄風月,陶寫性情,詞婉於詩。蓋聲出於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清代學人李東琪也說過:「詩庄詞媚,其體原別」;田同之對詩詞有更加貼切的論述:「詩貴庄而詞不嫌佻,詩貴厚而詞不嫌薄,詩貴含蓄而詞不嫌流露,之三者不可不知。」魏塘曹學士《西圃詞說》中有個貼切的比喻:「詞之為體如美人,而詩壯士也。」以上看來,詩與詞除了格式的不同外,古人「詩言志詞言情」之說,是有道理的。情真意切之言情,幾乎貫穿著整個宋詞的始終,並且影響到了後來的元曲。北宋之初,由南唐後主變成階下之囚的李煜,已是國破家亡,整日過著以淚洗面的日子。心中的苦痛,幾乎是難以言說:「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被囚禁的日月,極度痛苦的心靈,使得他彷彿成為了一個人間深重苦難的承受者,他所作之詞的格調,也變得哀婉凄楚:「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俯仰身世,所懷萬端」,李煜遭受慟創的心靈,吟詠之中充滿了酸楚和愁苦。他的詞,遂成為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唱。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宋詞心靈的吟詠,幾乎離不開一個愁字。「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柳永,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說是「李煜獨特自我人生內心體驗」的繼承者,他因「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因而得罪了當朝皇帝,仕途渺茫,自此「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他的一生皆滾在情里,「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其內心苦處,終日「寒禪凄切,對長亭晚」,「暮靄沉沉楚天闊」。柳永可謂是詞人中的情種,他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與晏殊的「咋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可謂異曲同工。宋詞之真,在於藝術地展示真實的心靈,情真意切,才能真正地感人動人。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落花風雨更傷春」,與歐陽修的「淚眼問落花不語」,可以說是同樣心境的抒發之吟詠;李之儀的心靈之思,卻讓人感到一種詞境與眾不同的遠大:「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同為心靈的詠唱,蘇軾卻給人一種沉重和震撼:「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詞的真實,是情感的真實、心靈的真實。陸遊動人心魄的情愛,雖已千年之遙,卻依舊是那樣的令人心動:「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動人的吟詠,多為心靈的苦痛、哀傷、思念、愁緒的抒發。作為宋詞心靈纏綿吟詠的代表,當屬「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跨兩宋詞人李清照——一位才情卓絕、哀婉動人的女詞人,一個獨守空閨的女人:「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種相思,不為李清照獨有,卻惟有李清照才表達得這樣準確細膩、情真意切:「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思君令人老,「薄霧濃雲愁永晝」,李清照的思念使得她「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韶華已逝,容顏消褪,正是「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內心的凄苦傷感,使她變得「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這種情感的率真表達,正是她情到難處、深處,縈繞心頭的悲苦真性的流露。李清照善於以委婉曲折的筆調,表現心中複雜微妙的情感變化,準確地表達出一種女性特有的深婉細膩的心理狀態,和心中稍縱即逝、難以言傳的真切感受。她的詞多愁善感、纏綿凄婉,沉鬱悲涼,真實地展現出情感歷程和內心的世界,具有豐厚的情感內涵,向來被視為「婉約正宗」,李清照是中國的古代文學史上藝術成就最高的一位女性詞人。李清照心靈的吟詠,可謂千古絕唱。

宋詞的境界之六:人生詠嘆在宋代的詞人中,以寫人的感覺、感受和生命的感悟藝術境界,成就了一代詞人大家,成就了眾多流芳百世的宋詞名篇。抒寫人的感覺、感受和感悟,藝術化地詠嘆人生,也正是宋詞藝術走向成熟的一個重要標誌。在宋詞中,以藝術感覺傳達人生的體驗,李清照無疑當屬典範。在詞中,她常以感覺來表達內心,其「昨夜雨疏風驟」,「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露濃花瘦」,「人比黃花瘦」等名句,都是以感覺來展現心態的。詞中準確、強烈的藝術感覺,使她的詞成為膾炙人口、千古傳誦的藝術經典。歐陽修也是寫感覺的高手,他著名的詞句「獨立小橋風滿袖」,寫的便是一種藝術感覺。他還常用感覺來摹寫景色,「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空水澄鮮」,「綠水逶迤」等,都極為精妙。潘閬也用感覺去寫過觀錢塘大潮的景象:「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用藝術的感覺寫詞,使詞具有了一種品之不絕的韻味:「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玉樓春。春景》)」、「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蘇軾《卜運算元。黃州定惠院寓居作》)。這種以感覺使句子藝術化的範例,在宋詞中比比皆是。周邦彥也常用感覺寫詞,他《滿庭芳》中的著名詞句「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寫的即是感覺。南宋的白石道人姜夔,也喜歡用藝術感覺寫詞中之景,留下了著名的詞句「數峰清苦」(《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准南浩月冷千山」(《踏莎行》)等。宏大的視境,使他在宋詞中別樹一幟。別有韻味的藝術感覺,使瑰麗華美的宋詞,閃爍出一種神韻藝術的光芒。

以詞來表達心中難以言傳的人生感受,無過於北宋初期被囚禁的南唐後主李煜。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日子裡,他身陷囹圄,愁深如海:「故國夢重回,覺來雙淚垂」,「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他「往事已成空,還在一夢中」,「離恨恰如春風,更行更遠還生」,其處境已經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李煜詞中的這種藝術感受,要比感覺來得沉重。秦觀的《江城子》,也是用藝術感受來抒寫人生的憂愁:「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晏殊的《浣溪沙》,「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表達的是一種婉約的人生感受;蔣傑一首《虞美人》,一詠三嘆,表達的也是感受,為人生三個階段不同的感受:「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容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老年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憑,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辛棄疾詞《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所傳達的人生感受,與蔣傑《虞美人》人生的一詠三嘆,幾乎有異曲同工之妙:「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如果說蔣捷的《虞美人》寫的是人生感受,而他的「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剪梅》(舟過吳江),已經是一種人生的感悟了。感悟是人生境界的真正體現,張炎《清平樂》中「只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也有一種感悟的味道。這種感悟,要比蔣傑之感悟來得沉重。辛棄疾對人生的感悟,則已經跨越了時空,「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展現出一種境界的深遠和宏大。作為佛家居士,蘇軾的《西江月》,寫的也是人生之悟,頗似有一種佛理在內:「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灑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張升的《離亭燕》,幾乎是整首詞都瀰漫在一種人生的感悟里:「遠處客帆高掛,樓外酒旗低迓。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閑話。愁悵依危闌,紅日無言西下。」 高掛的客帆,樓外酒旗,漁憔閑史,盡入西沉無言的紅日之中。以生命的感覺、感受和感悟吟詠人生,是宋詞藝術的一大境界。

宋詞的境界之七:志向高潔「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岳飛的一首《滿江紅》,寫的是志,鏗鏘凌雲的字裡行間,讓人感覺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沛然浩氣,凝聚成一種堅貞不屈的中華民族精神。詞言情,詩言志,故曰:詩庄詞媚。言志之詞,可謂是詞中極高的境界了。

文天祥的《正氣歌》,可謂膾炙人口,千古傳頌:「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然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磋余遘陽九,隸也實不力。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餡,求之不可得。陰房冥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謬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憂,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辛棄疾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展示了一位大儒的氣節:「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確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他的另一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亦著實令人感慨:「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陸遊也曾在《長歌行》中,留下了「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東海騎長鯨……國讎未報人已老,匣中寶劍夜有聲……」的慷慨詩句。作為一位堅貞的高潔之士,陸遊的《詠梅》,最令人心嘆:「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他常以梅花自比:「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前一放翁。」陸遊是位隱士。他的隱逸,是志士之隱,這從他的《鷓鴣天》(二首)中隱約能夠感受到:《鷓鴣天》(一):「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卧看山。貪嘯傲,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元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閑!」;《鷓鴣天》(二):「懶向青門學種瓜,只將漁釣送年華。雙雙新燕飛春岸,片片輕鷗落晚沙。歌縹緲,木虜嘔啞,酒如清露鮓如花。逢人問道歸何處,笑指船兒此是家。」他曾在《鵲橋仙》中,以漁夫自比,此正是他自己隱逸情懷之寫照:「一竿風月,一蓑煙雨,家在釣台西住。賣魚生怕近城門,況肯到、紅塵深處?潮生理棹,潮平系纜,潮落浩歌歸去。時人錯把比嚴光,我自是、無名漁父。」

古往今來,高潔的境界,一直成為仁人志士不懈的追求。二千多年前,遠古的屈原大夫,站在滾滾流逝著的汩羅江邊,仰頭高歌「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離騷》);掛官歸隱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曾經漫步在南山之下,吟誦著他的《飲酒》:「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愁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可見,中華精血一脈相承。南宋的詞人張孝祥,在被罷職還家的途中,寫下了他著名的令人蕩氣迴腸的《過洞庭》:「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怡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疏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他的《西江月》,也可以說是一種徹悟人生曠達心懷的展示:「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朱敦儒,可謂是北宋的一位隱儒高士,他清高狂放,常以詞言志,笑傲王侯。他的詞作亦超脫塵世,其名詞《鷓鴣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可以說是他前半生自我心魂的寫照:「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南渡之後,朱敦儒詞風驟變,多悲涼之音,格調亦沉鬱蒼茫。晚年,他又重新回歸到隱逸的生活,詞風也變得清曠閑淡,被稱為「朱希真體」。他的詞《好事近?漁父詞》(六首)、《樵歌》(《太平樵唱》)等,展現的正是他這一時期的心境:「搖首出紅塵,醒醉更無時節。活計綠蓑青笠,慣披霜沖雪。晚來風定釣絲閑,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呂渭老也是一位高人隱士,他的詞作《卜運算元·渡口看潮生》,可見其心境志向:「渡口看潮生,水滿蒹葭浦。長記扁舟載月明,深入紅雲去。荷盡覆平池,忘了歸來路。誰信南樓百尺高,不見如蓮步。」蘇軾的名詞《水調歌頭》,可謂千古絕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多麼美好的願望!也只有東坡居士,才能寓善於詞,藝術地展現出這種超塵脫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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