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枝丹彩灼春融——古詩詞春之意象四:桃花
萬枝丹彩灼春融——古詩詞春之意象四:桃花
川 雪
春天是花的季節,花的世界。人們一提到春天,就會想起濃艷的桃花。因為桃花在早春開放,芳華鮮美,往往成為春天來到的象徵。
桃花的綻放宣告了春天的真正到來。「二月風光起,三春桃李花。」(唐高謹《晦日宴高氏淋亭》)「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宋蘇軾《惠崇春江晚景》)當三兩枝桃花從竹林中探出艷美的芳姿,正是江水融融,天氣轉暖的時候,展示了早春的第一份生機。「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唐周朴《桃花》)春意漸濃,桃花點染出無邊春色,這艷麗的色彩和明媚的氣息如何能不惹人喜愛,使人爭相前去觀看呢?桃花就這樣悄然融進中國人的文化血脈,成為人們審美視野中的春天情結。
在吟詠桃花的古詩詞中,有不少是正面讚美桃花妍麗多姿、嫵媚動人的。如唐代詩人吳融的《桃花》:
滿樹如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
何當結作千年實,將示人間造化工。
此詩以嬌女比喻桃花,讚美桃花的艷麗嬌美,前兩句寫滿樹的桃花,爛漫紅艷,嬌美無比。由於有「滿樹」、「爛漫」作鋪墊,這「紅」的色彩就顯得濃郁而熱烈。千枝萬樹粲如錦繡、艷如紅霞的桃花展現出濃郁的春意。春天的萬物,彷佛都為它嬌艷的色彩所融化。後兩句則引出詩人的願望,希望桃花開花結果,造福人類。「萬枝丹彩灼春融」這一誇飾之語,將桃花盛開之美景活現於讀者的眼前。
陽春三月,桃花當令,樹染胭脂,枝掛紅霞,桃花真是佔盡人間春色:
千朵濃芳綺樹斜,一枝枝綴亂雲霞。
憑君莫厭臨風看,占斷春光是此花。
唐代詩人白敏中的這首《桃花》詩,寫三月的桃花花影搖紅,燦若雲霞,臨風看去,春意濃濃。桃花裝點出盎然春意,成為春天舞台上永遠不可替代的主角。
明媚的春光、艷麗的桃花充滿了生命的氣息。唐代大詩人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之五),寫黃師塔前的桃花,很有情意: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桃花一簇簇的盛放,這不是為他人,只是為展現自己的美而肆意的盛開呵!前來欣賞桃花的人們啊,你究竟是喜愛深紅色的桃花呢還是淺紅色的桃花?一股清新愉快、活潑而富有生趣的春天氣息頓時撲面而來,充滿了生命的喜悅。「可愛深紅愛淺紅」一句,用了兩個愛字,兩個紅字,表現詩人對桃花之美的欣悅,並以反問的語氣作結,不僅饒有興味,而且由己及人,這就擴大了審美的範圍,強化了美感。
桃花多生長於野外甚至山澗之中,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唐代詩人劉長卿的《雜詠八首上禮部李侍郎·晚桃》讚美道:
四月深澗底,桃花方欲然。
寧知地勢下,遂使春風偏。
詩中寫道:在四月的深澗底下,有一樹桃花像火焰一樣灼灼燃燒。它知道自己所處地位低下,因此就努力使春風偏離原有的方向來眷顧自己。這是對於深處困境而頑強不屈的生命的高度禮讚!充滿了對生命的激情昂揚向上的奮發精神。
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在《大林寺桃花》一詩中,同樣讚美四月的桃花: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詩人將桃花看作春色的化身,為能在四月的深山之中看到桃花而喜出望外,表達了惜春、戀春的心情。
北宋詩人邵雍的《二色桃》也是一首讚美桃花的佳作:
施朱施粉色俱好,傾國傾城艷不同。
疑是蕊宮雙姊妹,一時攜手嫁東風。
二色桃,桃的品種之一,其花紅白兩色,並蒂而開。此詩採用擬人手法,著眼於人們的視覺形象,惟妙惟悄地再現了二色桃的美艷之貌,流露出作者對桃花的喜愛之情。
桃花盛開,花色可人,紅者嫵媚爛漫,白者清逸淡雅,在陽光下格外的嬌艷、柔媚、儂麗、嫻淑。在生活中,人們常說蘭花是氣節超邁的君子,菊花是放誕自適的隱士,梅花是經霜愈堅的鬥士,那麼,桃花則是一位娉娉婷婷、艷麗逼人的美女。這取決於桃花表現出來的性質大多與人間女子的陰柔之美相似。桃花是很燦爛的,又是有著蓬勃的生命力的。它的略嫌誇飾的顏色、香氣和姿態都能給人一種生命的力感,涌動著無限的活力與生機。桃花嬌艷、柔美的自然屬性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富有生機活力的青春女子。也正因為如此,桃花自古以來就被人們用來比喻美麗的女子。在《詩經·周南》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就借桃花歌詠新婚女子的嬌媚可人。南朝詩人徐悱的「方鮮類紅粉,比素若鉛華」(《對房前桃樹詠佳期贈內》),由眼前鮮艷的紅白花瓣的桃花,聯想到妻子臉上的胭脂和香粉,表達出對遠方妻子強烈的思念之情。
到了唐代,以桃花比喻美人的詩非常多。如:李白的《長干行》:「自憐十五餘,顏色桃李紅。」王建的《春來曲》:「青帝少女染桃花,露妝初出紅猶濕。」詩人們的描寫再現了少女青春煥發、容顏紅潤的年輕貌美的形象。
美人如花,年輕美麗,面容白裡透紅,燦若桃花,艷麗動人,令人賞心悅目。因此人們常用「面若桃花」形容女子的美麗。唐代詩人陳子良的「柳葉來眉上,桃花落臉紅」(《新成安樂宮》),唐代詩人崔護的「人面桃花相映紅」(《題都城南庄》),唐代詩人李中的「塵昏菱鑒懶修容,雙臉桃花落盡紅」《春閨辭二首》,唐代詩人韋莊的「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等詩句,都從女子的面部入手,借緋紅的桃花襯托少女臉色紅潤的容顏。展現了女子健康、美麗的形象。
清代作家曹雪芹的《紅樓夢》中有首《桃花行》詩: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歡花淚易干,淚乾春盡花憔悴。
全詩以花擬人,以人比花。詩人將人淚長流比花自嫵媚,淚易干比花易衰,憔悴人比憔悴花,迴環反覆、珠聯璧合,將花與人交織在一起,刻畫出一個孤獨無援、多愁善感的柔弱少女形象,而桃花成了林黛玉純潔美麗而紅顏薄命的象徵性寫照。
有些古詩詞詠桃花,並非為桃花而詠之,而是用來傳情的。唐朝詩人崔護的《題都城南庄》最為有名。詩曰: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據唐孟棨《本事詩·情感》記載,唐代詩人崔護進京參加進士考試,在清明節那一天,獨自到城南遊玩,見到一戶村舍,桃花環繞,便上前敲門求飲。有一年輕女子給崔護送水,四目相對,情意殷切。崔護告辭後再沒有光顧。到了第二年的清明日,崔護舊地重遊,但見風景依舊,而大門緊鎖,空無一人。崔護不勝惆悵,便在門上題了這首詩。
這首詩用「人面」「桃花」作為貫穿線索,通過「去年」和「今日」同時同地同景而人不同的映照對比,把詩人因這兩次不同的遇合而產生的無限悵惘之情,迴環往複、曲折淋漓的表達了出來。詩中「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傳神描繪,成為人們傳誦的名句。特別是句中的「紅」字,寫出了往昔少女紅潤的面容與桃花的紅艷交相輝映,使詩人至今回味,仍覺愉悅、歡暢。「人面桃花」這個典故,後來為許多詩人引用。
以桃花為載體歌頌愛情的詩不少。先看唐代詩人劉禹錫的《竹枝詞九首》其二: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這首詩是以桃花寫悲情。詩中刻畫了一個熱戀中的農家少女形象。戀愛給她帶來了幸福,也帶來了憂愁。滿山的桃花鮮艷奪目,而盛開的桃花終究會凋謝,情郎的心就象桃花一樣短暫而易凋零,情郎的變心引起姑娘深深的愁緒。
再看唐代詩人元稹《離思五首》其二:
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
閑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這首詩是元稹為早年的情人崔鶯鶯寫的。前兩句寫他們相會時幽靜的環境,後兩句寫他們甜蜜的愛情生活。「萬樹桃花」色彩絢麗,將純真的愛情烘托得醇厚如酒,甘甜如蜜。
在詠桃花的古詩當中,也有言志的。唐朝詩人劉禹錫的《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很有代表性。詩曰: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詩人經歷了十年的貶謫生活,從朗州應召回到長安時作了此詩。詩中描繪了人們去玄都觀看桃花的盛況,並以千樹桃花比喻當朝顯赫一時的新貴,以看花者比喻趨炎附勢、阿諛逢迎之輩,以千樹桃花「儘是劉郎去後栽」比喻滿朝新貴儘是詩人被貶後的產物。字裡行間滲透了詩人對權貴的辛辣諷刺。詩人因這首詩得罪了權貴,又被貶為連州刺史。時隔十四年,他又回到了長安,重遊玄都觀,寫下了《再游玄都觀並引》。其「引言」詳細敘述了此詩的寫作背景。詩曰:「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此詩有力地鞭撻了新舊權貴,表示了詩人不與權貴妥協的堅強決心。
宋代詩人朱淑真的《窗西桃花盛開》,沿襲劉禹錫游玄都觀詩意,而又寫得別有一番韻致:儘是劉郎手自栽,劉郎去後幾番開。東君有意能相顧,蛺蝶無情更不來。詩的前兩句,顯然是用劉禹錫的詩;後兩句,以「東君」與「蛺蝶」並提,以「有意」與「無情」對舉,以「能相顧」與「更不來」相比,餘味曲包,耐人咀嚼。明末竟陵派詩人鍾惺所編的《名媛詩歸》評此詩:「說蛺蝶不顧桃花,正妙在無情」,可謂一語中的。
桃花源,是東晉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構建的世外仙境,是一個與現實對立的理想世界,那裡與世隔絕,民風淳樸,人們安居樂業,無憂無慮,千百年來一直令騷人墨客心馳神往。因此,桃花往往和桃源聯繫在一起,成為文人雅士避世隱居的理想處所。如唐代著名書法家張旭的《桃花溪》: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桃花溪位於湖南桃源縣西南桃花洞的北面。溪水的兩岸,滿目桃林,暮春時節,那桃花的粉色如雲似霧,就連清清的溪水也悠悠地飄動著片片的粉紅。據說,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就是以此作為背景的。而張旭描寫的桃花溪,無疑也是暗用其意境。此詩描繪了春日桃花溪畔,野煙隱約可見,桃花爭奇鬥豔的自然景象,並藉助於「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這一問句,將景物描寫與《桃花源記》的故事融為一體,令人回味無窮。
宋代詩人陸遊曾經胸懷報國大志,然壯心未酬,兩鬢先斑。到了晚年,對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很是嚮往。他的「桃源只在鏡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紅」(《泛舟觀桃花》)和「千載桃源信不通,鏡湖西塢擅春風。舟行十里畫屏上,身在西山紅雨中。俗事挽人常故故,夕陽歸棹莫匆匆。豪華無復當年樂,爛醉狂歌亦足雄。」(《連日至梅仙塢及花涇觀桃花抵暮乃歸》)都是詩人晚年歸隱後生活和心情的生動寫照。
宋末元初詩人謝枋得在《慶全庵桃花》中寫道:
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是一年春,
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詩人把自己隱居地慶全庵比作桃源,將自己比作桃花源中的「避秦」之人,像桃花源中人一樣不記時日,看到桃花開放才知道又是一年的春天來到。詩人看到落英繽紛,花落流水,不希望落花隨水流出去,是害怕有「漁郎」循此而發現其隱身之處,害怕暴露「桃源」所在,表現了詩人隱居避世的堅定態度,以及對社會現實的不滿。較之張旭的《桃花溪》,此詩更具浪漫主義色彩,也更為後人所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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