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福山：中國和美國的政治改革挑戰

編者按：日裔美籍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Fukuyama）在清華大學做了題為」中國和美國政治改革的挑戰「的演講，在全球政治發展史的框架下討論了中美政治改革的可能性。清華大學教授汪暉主持了本次活動，崔之源、潘維教授對演講做出了評議。鳳凰網大學問整理了本次講座的重點內容。

福山先生講座現場圖（攝影：沈雪晨）

福山畢業於康奈爾大學古典學專業，後在哈佛大學獲政治學博士學位，他的老師包括以「文明衝突論」聞名的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1989年初他在《歷史的終結？》（「The End of History？」The National Interest，Summer1989）一文中斷言「民主制將成為全世界最終的政府形式」，隨後柏林牆倒塌，他在此基礎上完成了著作《歷史的終結及最後之人》，從而一舉成為美國新保守主義（Neoconservatism）在理論界的代表人物。福山曾為美國國務院思想庫成員，現任斯坦福民主、發展與法制中心高級研究員。在新書《政治秩序的起源》、《政治秩序和政治衰敗》中，福山增加了對中國——這一官僚體系最早成熟的國家的關注，並對目前最顯著的政治衰敗形式——「家族制復辟」（repatrimonialization）做出了深入分析。

福山昨天剛和習近平總書記討論了相關議題。在今天的演講中，他首先列舉了自己在新書中建立的一個政治秩序平衡框架，即國家（state）、法治（rule of law）、政府問責制（the 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system），其中國家是權力的來源，後兩者是對權力的限制。在中國的傳統中，第一個要素向來不缺乏；關於法制，中國雖然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就已經明確提出，但並不清晰，此框架中法治的範疇，是高於政府的行政權、最終可以起到限制權力的效果；在政府問責制這一點上，中國雖然不夠完善，但顯然也比同樣施行社會主義制度的朝鮮好得多。這三者構成平衡的最佳代表，就是自由民主制，也是現在的中國學者最熱衷於討論的，但福山認為，在現階段的中國政治改革中，法治比民主更為根本。

接下來福山做了一個文明史的追溯，提出法治這一概念，不僅出現於西歐大陸，也在世界各國的文明中有所體現：法作為上帝意志的表達，在印度教、伊斯蘭教、猶太教等宗教中也有很突出的表現。比如印度種姓制中的婆羅門階層，就有凌駕於世俗權力之上的獨立性，這同樣表現在伊斯蘭蘇丹的統治過程中。當然其中最主要的還是歐陸發展的基督教法制傳統，自羅馬帝國晚期以來，經歷將近一千年的教權與皇權的鬥爭，教會制定法律的權力在11世紀左右得到了落實。英國在此之外則發展了普通法系統，以法治不公正時的民眾反抗，來促使皇帝服從更有效的法律。

而中國的情況較為特殊，它在政治史上沒有教會獨立的現象，自秦朝以來，產生也主要是基於政府層面的刑法系統。另外，中國歷史上儒家和法家的鬥爭，也是各自在發展王權理論和君子道德的概念，而沒有涉及獨立的法治概念——因此中國一直致力於發展較好的官員素質，而西方則擅長制定事無巨細的法律規範。真正的法治是在辛亥革命之後的民國才有所發展的，但因1949年毛時代的來臨而消失嚴重，直到鄧小平時期才有所恢復。雖然這一階段中民法有所起色，法治卻不是在憲法層面來展開的，因此在下一階段的政治改革中，法治建設仍需進一步加強。另外，鄧所提倡的任期制和領導幹部強制退休制，也從一定程度上很好地建設了政府權力的平衡。

美國當代的情況恰好相反，是由於法律太多而給行政造成了限制，從而有政體衰微的危險。美國的法律傳統來自普通法，立國精神是先有法再有國，人民對政府普遍不信任，因此司法權高於立法和行政權，最高法院有權推翻政府和議會的立案，奧巴馬在10年推行醫療法改革的過程中碰到的困難就是具體的展現。所以說，美國政治改革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建立一個有效率的行政體制，從而破除遺存在逐漸僵化的社會體制中家族制復辟、現代性被破壞的可能。

福山認為，現代政治制度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中國的秦朝，至今仍應受到重視，但也得看到它並不具備真正的政治秩序平衡。針對眼下的政治改革，如果說施行多黨制選舉仍然遙不可及，那麼健全法治可以是我們實現三要素平衡中的第一步。至於美國，也可以借鑒中國官僚制國家行政的經驗，來完成一個更有能力的政府。總而言之，面對未來的政治改革，在一開始提出的基本框下，中國需要更多法治，美國則需要政府權力。

演講完畢後，主持人汪暉做發言總結，潘維和崔之元也就其中細節提出了疑問。

福山先生在演講（攝影：沈雪晨）

崔之元，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當代「新左派」代表人物之一。著有《看不見的手範式悖論》一書。

潘維，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北京大學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代表論著有《法治與民主迷信——一個法治主義者眼中的中國現代化和世界秩序》、《農民與市場》等。

鳳凰網特約記者 沈雪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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