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之、弦之、歌之、舞之──《詩經選講》【原文譯文注釋】

誦之、弦之、歌之、舞之──《詩經選講》導讀 來源:熱點論文作者:林桂榛

本文為本人所撰《詩經選講》的導讀部分,《選講》十萬字,輔助於蔣慶先生所編《中華文化經典基礎教育誦本·詩經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蔣慶先生誦本《詩經選》共輯選《詩》九七首,計一百零四課,是為兒童讀經、誦經的注音大字本。作為誦本輔助出版物的講本系列,原亦擬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發行,後因故中斷;本人所撰《選講》即該講本系列的《詩經》部分。──《毛詩序》、《關雎》注評,另附於導讀後。

《詩經》本來只稱《詩》,是一部周代的詩歌總集(部分可能商末的作品,如《商頌》),後來列為了儒家經典,自西漢時代就直接稱《詩經》了,就如《易》又稱《易經》一樣(《易經》還稱《周易》)。就象一個人的青春少年時代總是喜歡詩一樣,作為我們中華文化的早期文明,自有了正式的文字後,周代的華夏先人對生活世界的感受與記載也往往喜歡付諸詩歌這種形式,(所以有「史詩」的說法)。而周代的朝廷又非常重視禮樂制度和民風民俗,所以周王室曾派人到周天子所分封的各個國家、地區採集民歌等詩歌作品,歷史上叫做「采詩」,或者也稱「採風」,故《漢書·藝文志》說:「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漢書·食貨志》也說:「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動木鐸(duó)徇[巡]於路以采詩,獻之太師,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而《詩經》,就是大約西周初年至春秋時代的優秀詩歌之彙編,現在存世的《詩經》大約編定在春秋時代,距今大約已經有二千五百多年的歷史了。

漢代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說周代的《詩經》原來有三千多篇,並且說當時傳世的《詩經》經過了孔子的整理和編刪,是孔子把三千多篇選編為三百多篇的。《詩經》究竟有沒有經過孔子的實際選編或刪節,因為沒有十分充足的證據或史料,所以我們也已不得而知了(孔子說過「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這樣的話,見《論語·子罕》,此表明孔子整理過《詩經》等)。但《詩經》最初的篇目比三百多篇還要多,應是符合歷史真相的。不過現在傳世的《詩經》卻只有三百零五篇了,加上《小雅》里有篇名而無文辭的六篇則為三百十一篇(該六篇稱「笙詩」,即《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丘》、《由儀》)——這和司馬遷所處的西漢時代一致,和春秋晚期以及戰國、秦漢時代也基本一致,也就是只有三百多篇精華而已,所以古人往往取其整數而說「詩三百」,比如孔子稱「詩三百」(《論語·為政》),又稱「誦詩三百」(《論語·子路》),司馬遷則稱「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史記·太史公自序》)。

《詩經》里的詩,在周代(前1046-前256)是用來歌唱的,往往配上音樂和舞蹈,所以古人說「古者教以詩樂,誦之、弦之、歌之、舞之」(《毛詩故訓傳》)。但是因為樂曲難以歷史性地保存和傳播,所以配套的曲子都失傳了,只留下了詩的文字部分。我們現在讀到的《詩經》原文,實際上就是周代歌曲的歌詞而已,所以它們都是有韻律的;即使按現在的音去讀,不少篇章也依然呈現出顯著的節奏感。這三百零五篇詩作,一向被編為三部分:《風》、《雅》、《頌》,其中《雅》又分為《小雅》、《大雅》。《風》多為民歌性質,《小雅》多為宴歌性質,《大雅》多為讚歌性質,《頌》多為祭歌性質。風→小雅→大雅→頌,它們依次越來越莊重、嚴肅、恢弘,即詩的人文精神或情意氣質逐步具有崇高性和超越性:由民間的一般生活上升到貴族以及朝廷的宴飲、禮讚,再上升到對祖先或天地神靈的莊嚴祭祀……

《詩經》的編排結構或內容分類是風、雅、頌,而《詩經》的主要寫作手法或修辭方式則是賦、比、興。前者指題材,後者指詞章,統稱為「六義」。《毛詩正義》說:「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詞耳。大小不同而得並為六義者,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那麼究竟何為賦、比、興呢?朱熹在《詩集傳》說:「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賦」本義是聚斂、聚集,這裡指集中地敘述景狀或抒發情意,聚焦式地予以吟唱或詠嘆;「比」的本義是親近、緊密,這裡指類比、比喻、援例、引申等;「興」的本義是起、作,意思是引發、感發、作興、興起等。《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敘述雎鳩的親昵相伴,再敘述男子對女子的愛慕,這就叫「興」(xìng);《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是借碩鼠來暗喻貪婪的盤剝者,這就是「比」;《衛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就是詩人情感的直接詠嘆與抒發,這就是典型的「賦」。

打個通俗的比方,《詩經》里的風、雅、頌,就相當於我們現在所謂的「通俗歌曲」、「高雅歌曲」、「嚴肅歌曲」;而《詩經》里的賦、比、興,則類似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明著說」、「暗著說」、「彎著說」。「興」就是托物興起、借景抒情,而「比」是兩相類比、藉此言彼,《詩經》里先「興」、「比」再「賦」的寫作手法隨處可見,尤其是「比興」的手法在《國風》中體現得最為淋漓盡致(當然賦、比、興往往是交叉運用)。南朝的鍾嶸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詩品》)《國風》中的許多詩篇,就是從自然現象的景物或景象開始詠嘆的,然後再進入對人的生活事件與內心世界的詠嘆,具有自然世界與生活世界相互交融的顯著特徵,我們稱其為有鮮明而清新的「自然主義」傾向。古人概括說:「朝吟風雅頌,暮唱賦比興;秋看魚蟲樂,春觀草木情。」這種由自然景物、自然景象感發到人的生活世界、精神世界或者「物—我」的印象與感情相互投射的藝術情趣,對後世的詩歌發展與審美意象,影響非常深遠。可以說秦漢以來的漢語詩歌乃至戲曲等,都深受其影響,故《詩經》堪稱中國文學藝術的鼻祖與泉源。

《禮記·王制》說周代的太學「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詩經》在春秋時代是文化教育的必修內容,所以《論語》、《史記》中有不少涉及孔子與《詩經》的內容。比如《論語?泰伯》記載孔子主張人文教育應「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季氏》、《論語·陽貨》則分別記載他教導自己的兒子孔鯉說「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汝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歟」(「為」指學習和實踐)。《論語·陽貨》又記載他告戒弟子說:「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意思是詩歌是人文教育的開始,它不僅至少可以讓我們多識記一些鳥獸草木的名稱,而且可以感發和培養人的情感與美德,教給我們許多待人接物、為人處世的道理,乃至培養我們從事政治的思想能力、語言能力。——春秋戰國時代從事政治活動尤其是外交活動,是要頻頻援引《詩經》《尚書》來說理的,不學《詩經》那怎麼行呢?學了不靈活運用又怎麼行呢?所以孔子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論語?子路》)

《詩經》在人文教育、文化生活乃至國家政治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麼《詩經》自然是被

歷代學者所重視了。秦亡漢興以後,漢王朝對歷史文化非常重視,並下令收集、整理經過戰國的動蕩以及秦的「焚書坑儒」而僥倖遺存的各種儒家典籍(包括諸子百家),崇尚儒家思想和講習儒家經典的風氣又一度興起。西漢時期對《詩經》的講習和傳授主要有四家,叫做《齊詩》、《魯詩》、《韓詩》、《毛詩》:《齊詩》為齊人轅固生所傳(chuán),《魯詩》為魯人申培公所傳,《韓詩》為燕人韓嬰所傳,《毛詩》為魯人毛亨和趙人毛萇所傳(前二者因國而命名,後二者因姓而命名,毛亨、毛萇則又分別稱大毛公、小毛公)。齊、魯、韓三家在西漢興盛一時,漢武帝時就被立為了官學,並設立了博士。但經過東漢至魏晉這段時期,齊、魯、韓三家傳(zhuàn)竟逐漸衰微了,到南宋竟完全亡佚了,僅有一本叫《韓詩外傳》的書流傳至今。所以《隋書·經籍志》說:「《齊詩》魏代已亡,《魯詩》亡於西晉,《韓詩》雖存,無傳之者。」

相反,《毛詩》雖然晚出一些,但它講究訓詁和名物制度,歷史感比較強,工夫比較紮實,所以在文化界流傳了不少。到了東漢,當時的經學大師鄭玄以《毛詩》為主,汲取和融合齊、魯、韓三家詩的精當之處,為《毛詩》作了進一步的注(世稱《毛詩鄭箋》),《毛詩》於是就逐漸盛行起來,並慢慢壓倒了齊、魯、韓三家,故《隋書》稱隋代「唯《毛詩鄭箋》至今獨立」。到了唐代,當時的經學大師孔穎達奉唐太宗之命作《毛詩正義》,與另外的《周易正義》、《尚書正義》、《禮記正義》、《春秋左傳正義》統稱《五經正義》,被列為欽定的官方講經教材,於是《毛詩》就更為廣泛流傳了。我們現在看到的《詩經》,其實就是《毛詩》這一派的本子。漢初大毛公毛亨所作的《詁訓傳》(世稱《毛詩故訓傳》),東漢鄭玄所作的《毛詩箋》,唐代孔穎達所作的《毛詩正義》,現在都流傳於世。——《毛詩》是不是毛公所傳,《毛詩故訓傳》究竟是大毛公毛亨還是小毛公毛萇所作,歷史上也有爭議,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部》說:「《詩》有四家,毛氏獨傳,唐以前無異論,宋以後則眾說爭矣。」

清代被刊入《十三經註疏》的《毛詩正義》,是孔穎達在毛亨《毛詩故訓傳》、鄭玄《毛詩箋》的基礎上作的進一步註疏,它保留了毛傳、鄭箋的原有內容,又作了進一步的補充與發揮,所以《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毛詩正義》開篇說「漢毛享傳、鄭元[玄]箋、唐孔穎達疏」。孔穎達《毛詩正義》是古代注釋《詩經》的最權威著作,也是現今研究《詩經》的最重要參考書。歷代注釋或研究《詩經》的著作極多,僅《四庫全書》收錄的就有62種。除《毛詩故訓傳》、《毛詩箋》、《毛詩正義》這三種極重要外,註解《詩經》的重要著作還有宋代朱熹的《詩集傳》和清代陳啟源《毛詩稽古編》、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陳奐《詩毛氏傳疏》、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姚際恆《詩經通論》、方玉潤《詩經原始》等。

《尚書·舜典》說:「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詩經》不僅含有大量的古代文獻材料與歷史信息,而且《詩經》它那優美的文辭、淳厚的情感,也依然滋潤、涵養著我們華夏民族的文化藝術與人文精神。《禮記·經解》說:「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培養知書達禮的博雅君子,熏陶日常生活的風雅情意,增進我們對中華優秀文化的了解、體認,綿延對華夏悠久文明的傳承、光大,是我們人文教育的基本宗旨和目標,故《詩經》不可不讀。

《風》一百六十篇,《雅》一百零五篇,《頌》四十篇,《風》、《雅》、《頌》的二級目錄如下表,記憶口訣是:⑴ 周召邶鄘,衛王鄭風;齊魏唐秦,陳檜曹豳;百六詩篇,悠悠國風。⑵ 鹿鳴嘉魚,鴻雁南山;谷風甫田,魚藻小雅;文王生民,盪之什啊;百零五篇,三一大雅。⑶ 周頌魯頌,還有商頌;人神共頌,四十大頌!

周召邶鄘,衛王鄭風;(周南、召shào南、邶bèi風、鄘yōng風、衛風、王風、鄭風)

齊魏唐秦,陳檜曹豳;(齊風、魏風、唐風、秦風、陳風、檜guì風、曹風、豳bīn風)

百六詩篇,悠悠國風。(一百六十篇詩啊,悠悠曼曼是國風)

鹿鳴嘉魚,鴻雁南山;(鹿鳴之什、南有嘉魚之什、鴻雁之什、節南山之什)

谷風甫田,魚藻小雅;(谷風之什、甫田之什、魚藻之什——這些是小雅啊)

文王生民,盪之什啊;(文王之什、生民之什、盪之什)

百零五篇,三一大雅。(一百零五篇雅,三十一篇大雅)

周頌魯頌,還有商頌;(周頌、魯頌、商頌)

人神共頌,四十大頌。(頌人頌神,四十頌)

《毛詩序》 【原文】

《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1],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2],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3]。「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詩者,志之所之也[4]。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譯文】《關雎》這首詩,詠嘆的是后妃之德,為《國風》的開篇,是有關勸告天下之民而端正男女之事的詩篇,所以用之於人民,用之於國家,(供勸告教化之用)。風,就是「諷」,就是「教」。「諷」是委婉勸告以打動人,「教」是光明正大以化育人。詩,是人情感的所在,在心裡是「志」,發出來成為優美的言語就是「詩」。情感鼓盪在人心中,就會通過言語表達出來;如果言語不足以表達感情,就會通過嗟嘆來表達;如果嗟嘆不足以表達感情,就會通過歌唱來表達;如果歌唱不足以表達感情,就會情不自禁地通過手舞足蹈來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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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風:這裡指《國風》,《詩經》里的《國風》是指各地的民歌民謠。

[2] 風:這裡的「風」即現在的「諷」,動詞,是委婉地勸告的意思。「風」有兩種用法,讀音也不一樣,注意區分作為名詞的「風」與作為動詞的「風」的區別,凡是誦本教材上「風」旁註「諷」字的,即讀作「fěng」,勸告的意思。

[3] 鄉人:鄉間百姓,與「邦國」相對。邦國的本義是指都城,大者為邦,小者為國,後指都城所統領的封地和疆域等。

[4] 志:心意,情感。 之:到達,所致。

【點評】《毛詩故訓傳》在《詩經》每篇的原文前都有一些序言性質的文字,世稱「詩序」。而《關雎》原文前的這篇序言屬篇幅最長,歷史上稱《關雎》前的序為「詩大序」,其他為「詩小序」。《關雎》前的「詩大序」看起來也是一篇總序,所以歷史上又稱《毛詩序》。這篇序的第一段,主要強調人的情感是「有諸內必形諸外」(《孟子·告子下》),強調喜怒哀樂必然通過「言→嗟嘆→詠歌→舞蹈」等感情逐漸濃烈的行為表現出來,此正應了《尚書·舜典》「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和《禮記·樂記》「詩言志,歌詠聲,舞動容,三者本乎人心」的基本道理。

第2課【原文】

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1]。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2],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譯文】情感通過宮商之聲表達出來,聲聲相應而成韻律或文采就是音。治世之音安靜而愉悅,它所反映的社會政治也平和;亂世之音怨恨而憤怒,它所反映的社會政治也乖戾(lì);亡國之音哀婉而憂思,它所反映的民風民俗也困苦。所以要端正得失、驚動天地、感動鬼神,詩歌是最貼近不過得了。先王就是用它來治理夫婦、成就孝敬、敦厚人倫、純美人文教化以及移風易俗的。

【注釋】

[1] 「聲」、「音」兩字的含義是有區別的,「聲」是指宮、商、角、徵、羽五種調式,「音」是指絲、竹、金、石、匏、土、革、木八種樂器的奏音。《說文解字》說「生於心有節於外謂之音」,意即內心的情感通過外在的詩歌、音樂等調節和表達出來。

[2] 經:經緯、治理的意思,動詞,本義是織絲(「緯」指織橫絲,「經」指織豎絲)。

第3課【原文】

故詩有六義焉[1]: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2],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至於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3],而變風變雅作矣。

【譯文】所以《詩經》有「六義」,一叫「風」,二叫「賦」,三叫「比」,四叫「興」,五叫「雅」,六叫「頌」。上則人君以「風」來教化臣民,下則臣民以「風」來勸告人君,通過詩文來含蓄而溫婉地批評和勸諫,從而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所以叫「風」。待到王道衰微、禮義荒廢、政教散失以及國家的政治和習俗相異有別時,於是失去《風》《雅》之正的詩歌就出現了。

【注釋】

[1] 六義:六種形式,大致地說賦、比、興指表現手法,風、雅、頌指題材類型。

[2] 風刺:這裡的「風刺」不同於現在的「諷刺」,這裡的「風刺」是用「風」這種詩歌來委婉含蓄地批評、勸告的意思,所以叫「譎諫」(jué jiàn);因為委婉含蓄而不易傷害或激怒被批評者,所以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這已是一個成語了。

[3] 國家:古代「國」和「家」字的意思是不一樣的,由於實行轄地或屬地的分封制,所以天子稱「天下」,諸侯稱「國」,大夫稱「家」。

第4課【原文】

國史明乎得失之跡[1],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達於事變而懷其舊俗也。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2],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3]。是謂「四始」,詩之至也[5]。

【譯文】(采詩的)國之史官是明曉於人君之善惡得失的。(詩人)傷懷於人倫的廢棄,哀嘆於法政的苛刻,作詩來吟詠心中的情性,以委婉地諷喻、勸戒人君,這是通達於世事的變遷和感懷於舊時的風俗啊。所以「變風」之詩是發乎人的情性而又合於人之禮義的。發乎情感,是百姓的生性所致啊;合乎禮義而止,是先王的教化所致啊。一國之政事都寄託於一人之心,這樣作的詩就叫「風」;說天下之政事而觀察發現四方之習俗,這樣作的詩就叫「雅」。雅,就是正,是說王道政治的興衰變廢的。政治有大有小,所以有《小雅》和《大雅》。頌,是比擬和讚美盛大之德的容貌,以人間萬物群生的各得其所來虔敬地告訴神明。——風、小雅、大雅、頌,叫做「四始」,《詩》的義理全都在這些四類裡面了。

【注釋】

[1] 國史:國之史官,《漢書·藝文志》說「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

[2] 形容:名詞,「形」和「容」的合稱,指形象容貌或形狀樣態。

[3] 成功:指天地萬物在祖先、神靈的庇護下各得其所、興興向榮。

[4] 至:到達,極致。

第5課【原文】

然則[1],《關睢》、《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系之周公[2]。南[3],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4]。《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5]。是以《關睢》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衷]窈窕、思賢才[6],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睢》之義也。

【譯文】《關睢》至《麟趾》等篇的教化,是王者之風,所以都在周公名下,叫《周南》;「南」,是王者教化自北方而流佈於南方的意思。而《鵲巢》至《騶虞》等篇的美德,是諸侯之風,是先王用以教導百姓的,所以都在召公名下,叫《召公》。《周南》、《召南》,是正始之大道,是王化之根本。所以《關睢》的意思是樂意得到淑女以配君子,也就是憂慮君子進舉賢德而不要一味沉溺(nì)於美色。留戀窈窕之女而思慕賢德之才,這樣無傷於善道,就是《關睢》之篇的要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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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然則:既然這樣,那麼……。這是古代表示承上啟下一個常用之詞,無實義。

[2] 周公:姓姬(jī)名旦,周文王的兒子,周武王的弟弟,封於魯,為魯國的始祖,曾輔佐周武王討伐商紂王和平定有關叛亂,有制禮作樂、文治武略之功,為孔子所稱讚。

[3] 南:《周南》、《召南》之「南」,代指《周南》、《召南》。

[4] 召公:姓姬名奭(shì),封於燕,為燕國的始祖,周武王即位時與太公、周公、召公、畢公等一起輔佐武王,《召南·甘棠》這首詩就是寫召公的。

[5] 正始:端正其初始。 王化:王業風化或王者教化。

[6] 哀:即「衷」的誤寫,《毛詩正義》說「衷謂中心恕之,無傷善之心,謂好逑也」。

【點評】如第1課「點評」所言,《毛詩》的每首之前都有一則題解,叫《小序》;而《關雎》之前,則有一篇從《關雎》出發來闡述情感與詩歌、風俗與政教、禮樂與美德的序言,叫《毛詩序》,又稱《大序》,也就是誦本第1-5課的內容。《毛詩序》這篇序言,是反映儒家詩教、樂教思想的重要文獻,當和《禮記·樂記》結合起來閱讀和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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