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華夏之名將傳奇15
06-02
周亞夫傳(前199年-前143年) 「亞夫之用兵,持威重,執堅刃,穰苴曷有加焉!」——《史記》 第一百六十回:剿除群雄歸劉氏,高祖大定白馬盟 先接上文。 從公元前201年起始,至公元前197年,短短四年多時間裡,漢朝先後討平了韓王信、張敖、陳豨、韓信四人的謀反。細看過程,除了以上四人皆有過錯,落下了把柄之外,漢高祖擅立親信,引得眾諸侯們心中不平衡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因此,隨著陳豨的戰敗,剩餘「異姓王」們非但未加收斂,反而齊齊浮出水面。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燕王盧綰,是為第五、第六、第七位謀反者。 第五位謀反者:梁王彭越。 話說高祖征討陳豨時,曾下令彭越率梁國兵馬北上相助。彭越一時偷懶,學韓信一樣:稱病。遂只令部將率一軍北上,自己未親身前去。高祖見狀,暗怒:朕還缺你梁國這點兵馬么?——只不過梁地緊挨著河北,朕怕身後有變而已。於是在初定河北後,又特意頒詔送去梁國,對彭越一頓痛罵。彭越對此深為恐慌,夜不能寐,暗忖道:陳豨為亂一事,本王毫不知情,何必白白受他牽連,不如儘早趕去長安請罪。於是安排太僕準備車駕,準備動身。將要啟程時,部將拉住他道:「如今皇帝已對大王心存疑慮。大王若去,定會遭擒,不如當機立斷,舉兵反之!」彭越尋思數日,覺得還是安分守己更為妥當,再召太僕駕車出發時,太僕已然不在了。 要知道,此時漢高祖欲盡除異姓王之心,天下皆知。那梁國太僕聽聞彭越有謀反之心,立即先行前往東都洛陽,向高祖告密。高祖老謀深算,當下悄悄將這事掩過了,只當不知。過了許多日,彭越既打定主意不反,聞知高祖在洛陽,果然前來請罪,剛入洛陽宮中,便被埋伏於兩側的侍衛擒下。 彭越也不傻,已知有人告密,但自恃並未有作亂的實質性舉動,心中倒也坦然。不料,過了幾日,經司法官員查證,竟定了個:「雖未起兵,反形已具」的罪名,論罪當斬!彭越大吃一驚,連喊「冤枉」,又找了個機會苦苦向高祖哀求。高祖念他曾有大功,一時心軟,赦免他殺身之罪,廢作庶人,發配蜀中。 去蜀中就去蜀中吧,好歹撿回了條命。彭越不敢再與高祖爭,只得老實上路。剛出了洛陽數百里,尚未入關時,西方一支部隊遙遙趕來,威儀甚著。彭越一打聽,得知是皇后駕到,大喜,連忙帶著枷鎖,去找呂后求情。 一見呂后,彭越哭哭啼啼,將事情經過一一說清。呂后聽後也是頗為動容,勸他起身道:「好罷,既然將軍不願入蜀,不如隨老婦回洛陽。到時候本宮替你到陛下面前說一說,改封你為昌邑侯,如何?」 昌邑,乃是彭越的故土,彭越得見呂后這般大度,千恩萬謝。於是二人歸為一處,重回洛陽。 高祖在洛陽宮中,見呂后突然前來,忙問她千里迢迢來此,所為何事。 呂后道:「妾身之所以來,正為彭越也。陛下如何這般大意?彭越,一時英雄也。既已定他大罪,如何又寬赦他入蜀?——陛下據蜀中而得天下一事,難道忘了么!」 高祖笑道:「並非朕有意縱容,怎奈彭越著實未曾謀反。朕豈可只因梁國太僕一言,而錯殺功臣?」 「陛下切不可存婦人之仁。彭越如今心意泱泱,不殺,必留後患!」呂后說通高祖,又買通彭越門客,大肆為他羅列罪名。最終,經廷尉重新審訊,高祖下旨:廢去前日所議彭越之罪,改為誅滅三族。並將「賊首」彭越千刀萬剮,製成肉醬,分賞各諸侯。 這就真叫屈殺功臣了——殺韓信、韓王信二人時,高祖多少佔住點理。但彭越問心無愧,且又親身入朝,何以遭此重刑?消息傳開後,各方諸侯大驚。 漢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七月,在見到了用彭越屍身製成的肉醬後,第六位謀反者:英布,正式起兵謀反。早在呂后誅殺韓信時,英布已招兵買馬,暗中擴充勢力;等及彭越一死,其謀反之心已決。再加上據細作來報:已有人在高祖面前告密,說淮南王招兵買馬,有意圖不軌之舉。皇帝不日便要派人前來查證此事。 英布是果斷人,一一確認諸事後,冷笑道:「當今天下,單論用兵,唯有劉邦勉強可與我一試。但其已年老多病,必不會親來。其他眾將中,淮陰侯、梁王都已過世,誰敢作我英布對手?」一聲令下,淮南大軍傾巢出擊,輕易攻佔淮東、吳地,荊王劉賈戰死。 這下可把淮河以西的楚王劉交給嚇壞了。他聞知英布叛亂,劉賈戰死,一邊緊急向朝廷告急,一邊也是大起兵馬,試圖兵分三路,布成掎角之勢迎戰英布。卻不料那英布用兵最是擅長突擊,與項羽類似。還沒等及楚軍三路人馬擺好陣勢,那邊英布大軍已席捲而來,只一番衝擊,便全殲一路;其餘二路人馬哪裡還敢戰,連忙保著劉交棄國而逃,北上避難。 才過了兩個月,英布便橫掃淮東、淮西、吳地,加上他本已是淮南王,就此盡得昔日楚地。消息傳至高祖處,高祖深為憂慮,忙召集群臣詢問平叛之策。 沉寂了多年的朝廷,終於又轟動了。那幫閑不住的武將們一聽說這事,又紛紛求戰。高祖此時已年過六旬,年老體弱,本不欲再次親征。但一來,眼見周勃、灌嬰等人,雖也能用兵,但並非英布的敵手;二來,抓這個殺那個,只為一個權字,怎能再將兵權交出?於是不急著作答,又向其他臣子們討教對策。 夏侯嬰道:「微臣知有一人,名稱薛公,曾官居楚國(這個楚國,指的應該是戰國末期的楚國,非西楚國)令尹,極有見識。陛下不如問計於他。」 於是高祖傳薛公入殿,好言請教。薛公朝拜過後,當即嘆道:「英布固然當反。」 高祖忙問為何。薛公道:「陛下殺韓信、彭越時,就該知會有今日。此三人同為一體也。那二人既已遭誅,英布豈能不反?」 高祖見薛公直言,也是面帶愧色,只得強笑道:「那依先生看,英布作亂,能成事否?」 「英布起兵之時,必首先攻佔吳、楚,盡收東南之地。若得了吳、楚之後,率所部大軍迅速北上,先奪齊地,後受降趙、燕,則山東之地非陛下所有也,此為上計;若得了吳、楚之後,迅速向西,進佔韓、魏,坐鎮成皋,取用敖倉之糧,則漢國、淮南國雙方,勝負猶未可知,此為中計。」 高祖一聽,有理,其中這「上計」,乃是韓信當日所用之計;而「中計」,則是朕與項羽相持時,所用之計。於是目視薛公,讓他繼續說下去。 「若英布得了吳、楚之後,不北上,不西進,而是舉國扼守東南,則陛下可高枕無憂矣。此為下計。」 「那依老先生看,英布會用哪一計?」 「必用下計。」 「為何?」 「英布乃草莽出身,所求的只是富貴,安敢望天下?其得了淮北、淮南、東吳三地後,必會忙於搜刮錢財、貴重之物,以保來日富貴。至於治國安民,開拓疆土之類,他是無暇去管的。」 高祖就順著薛公的意思,傳令暗探查訪英布的動向。果不其然,英布得齊了楚地後,擴張步伐就止住,整日忙於對百姓敲骨吸髓,搜集了許多錢財,一車一車的往南方拉,以確保萬一不勝,也好躲去偏遠之地享福。高祖確認此事後,已有十足把握,就令太子劉盈挂帥,統帥國中精兵強將,南下平叛。 呂后急了,太子可是他的命寶啊。萬一戰敗,必被高祖罷黜太子之位。就算僥倖獲勝,萬一遷延日久,高祖期間駕崩,如何是好?於是沒日沒夜的對著高祖哭訴,哭了許多日,高祖嘆息一聲:「罷了,還是朕再走一遭吧。」 卻說高祖雖已年老,但心如明鏡。出兵之時,已知英布獨憑強軍,不顧民意,難以有所作為。於是傾其全力與英布大戰,又令人趕往淮南、淮北,逐一策反楚地守將。要知道,英布搜刮的錢,是他留作自己享福用的,部將平白無辜惹禍上身,卻得不了多少實惠。如此,不久前還聲勢鼎盛的英布軍,很快落了下風。 ——論用兵,高祖不如英布;論名聲,高祖不如陳豨。但他擅長揚長避短,盡挑對方的短處下手,因而雖非名將,但面對幾員名將的叛亂,卻輕鬆寫意,一一搞定。或許正如韓信當日所說:高祖雖不善御兵,卻善於御將。這話這時來看,並不全是恭維之辭哪。 好個果斷的英布,一見戰事稍有不利,不打了。率百餘騎飛馳向南,逃往吳地。高祖顧忌他是用兵高手,忙令萬餘精騎尾隨而去,四處搜尋。尋了許多日,一無所獲。 怎麼可能尋得到呢?——英布早已有備,提前用重金打通了閩越王。一旦高祖搜查得緊,則可往南海邊上一躲,做個離中原有數千里之遙的土財主,誰能管得到?正可謂,有錢能使鬼推磨,番邦也不例外。 正當英布東躲西藏,滿心期待高祖早日駕崩時。他妻兄,吳芮之子,「衡山王」吳臣有書信送到:劉邦擅立親信,七大諸侯已去其六,我吳臣終難倖免。妹夫既要入南越,何不來本王處暫歇幾日,一同計議此事。 卻說英布初謀反時,就曾有書信送去吳臣處,請他一起出兵謀反。但因吳芮之女早已被項羽害殺,二人關係名存實亡,因此一直未能請得動他。這時見吳臣也對劉邦不滿,英布大喜,二話不說,就逃出漢軍嚴密搜查的吳地,投入了妻兄帳下。一個月後,「九江王」吳臣詐得英布首級,獻於高祖。英布之亂平定。 (吳芮、吳臣父子之所以能割據一方,不惹高祖生疑,只因他二人擔任「長沙王」期間,主動獻出部分封地歸於朝廷,為人行事又低調謹慎,對皇帝有求必應,因此能傳國五代,後因無嗣而終。) 下面,該輪到盧綰了。 若論與高祖的關係,無人能出盧綰之右。但即便這樣,終究還是躲不過一劫,而且,又是與陳豨有關。 話說高祖擊敗陳豨後,本道有樊噲、盧綰二人撐著,北方已是大定。但不料,向來老實巴交的盧綰,這一次也學會了「唇亡齒寒」的道理。他表面上追著陳豨殘部不放,實則暗通書信,約定好是「假打」,不「真打」。也正因如此,陳豨雖已兵卒寥寥無幾,卻多次襲擾燕地,都能全身而退。 這等事,只能算雕蟲小技,哪能瞞得過高祖這位老狐狸?他派人一查,已知盧綰這個燕王當得辛苦——明明就那點兵,還得將邊境搞得烽火連天,唯恐皇帝不知道他在「賣力作戰」。高祖驚訝過了,派御史大夫趙堯與審食其北上,去將盧綰請回來。 既然兄弟這麼辛苦,那就不要當這個燕王了,留給朕兒子做,回來享享清福吧。 不要誤會高祖,這一次他確實沒殺盧綰之心。撇去二人的情分不說,要知道,高祖之所以殺韓信、殺彭越,只因那幾人都是真將才,有作亂的本錢;而盧綰呢,就那麼幾斤幾兩,誰都看得清楚。出於這一考慮,他讓趙堯等人動身時,沒帶軍隊。 結果,盧綰一見朝廷特使前來,立即閉門謝客,死活不肯回去。倒不是他多愛惜這王位,膽敢違抗聖旨,只因他著實怕得緊——怕的不是高祖,而是呂后! 「往年,韓信、彭越之死,皆是呂后之計。今陛下多病,大權歸於呂后,我身為異姓王,豈能無恙?」於是打定主意,既不謀反(沒謀反的實力),也不回朝,就這麼在府中躲著。而高祖那邊並不知實情,眼見朝廷連派幾批使者先後來請,都請不動他,終於惱了。 「好個盧綰,竟然也敢反朕!」一紙旨意下給代地大將樊噲,拜他為相國,率所部兵馬討伐燕王盧綰。數十日後,盧綰聞知樊噲大軍前來,棄國而逃,又不敢學韓王信投靠匈奴,只得可憐巴巴的躲在邊境一帶打探國中消息,期待皇帝還肯念舊情,早日傳旨赦免他(後因高祖於當年駕崩,才逃入匈奴)。 就此,除偏處南方的長沙王吳臣之外,所有異姓王已盡除。其中冤也好,不冤也罷,全部淪為了漢朝建國後的政治犧牲品。處心積慮的漢高祖,終於在耄耋之年,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唯以劉氏,宰天下。 漢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點算天下諸侯,共計得十位。 楚王:高祖之弟:劉交(同父異母) 燕王:高祖之子:劉建(生母不詳) 齊王:高祖之子:劉肥(生母:曹夫人) 趙王:高祖之子:劉如意(生母:戚夫人) 代王:高祖之子:劉恆(生母:魏夫人) 梁王:高祖之子:劉恢(生母不祥) 淮南王:高祖之子:劉長(生母:趙夫人) 淮陽王:高祖之子:劉友(生母不祥) 吳王:原燕王劉仲之子:劉濞。 長沙王:原長沙王吳芮之子:吳臣。 (其中,因原荊王劉賈戰死,高祖廢除荊國。吳國封地大致與之前荊王劉賈的封地相當,擁有江東、淮東二地。) 時年初春(說法之一),高祖召集劉氏九王,齊聚於長安。已是顫顫巍巍的他,率領各方諸侯、文武百官,斬殺白馬,歃血為盟。 ——「國以永存,施及苗裔。」 ——「非劉氏而王,非功而為侯者,天下共擊之!」 時年四月,漢高祖駕崩於長樂宮。 太子劉盈繼位,是為漢惠帝。 ——此時為公元前195年。漢高祖生前雖成功解決了異姓諸侯之患,但隱患,並未根除。第一百六十一回:挾幼帝呂后亂政,周太尉剷除諸呂 話說漢高祖臨終前,呂后服侍於龍榻旁,曾問高祖道:「陛下百歲之後,若丞相蕭何過世,誰可替之?」 「曹參可以。」 「曹參之後呢?」 「王陵耿直有餘,機謀不足;陳平多智,但難以獨任大事。可令此二人分別為左、右丞相,共同主政。」說到這裡,高祖想了想,又道:「周勃此人雖木訥,但處事厚重,可令之為太尉。安劉氏江山者,必是此人。」 呂后一一將以上幾人牢牢記下,又問道:「再之後,何人可任大事?」 「雖是朕,亦未可知也。」高祖嘆息過後,不久過世。 結果,高祖前腳過世,呂后便召上幸臣審食其,商議道:如今異姓王雖已盡除,但諸將尚在。萬一不肯聽命於本宮,何以制之?——不如秘不發喪,藉機誅殺眾將! 審食其向來對呂后唯命是從,加上眼下她已大權在握,連忙叫好。於是二人召集親信,就於宮中籌劃誅殺眾將的計策,轉眼間,已過四日。 卻說高祖去世時,大將周勃身處燕地,灌嬰、陳平鎮守滎陽,對宮中之事並不知情,因此呂后才有這麼大的膽量。但紙終究瞞不住火,很快,這一重大的機密被酈食其之弟,驪商知曉。他急的不行,連忙找到審食其,讓他勸呂后住手。 「高祖駕崩已有四日,卻不發喪,而謀劃誅殺眾將。一旦讓眾將知曉,必天下大亂。——到那時,樊噲、周勃、陳平、灌嬰等,必各率大軍前來興師問罪,各方諸侯也必起兵接應,僅憑太后與閣下,如何當之?」 審食其這下想明白了,連忙將驪商原話上報呂后。呂后笑道:「哀家也知此事不可行,不過藉機虛張聲勢,好讓眾將知道哀家的手段。」傳令宮中,即日起為高祖發喪,大告天下。 是真心話也好,是藉機找個台階下也罷。這一番動作下來,還真把那些久經沙場的猛將們嚇住了,紛紛上書,向朝廷表示忠心。呂后暗喜,知外患已消除,可以放心插手政事了。 但她很快發現,即便眾將肯聽命於他,仍然不夠。因為高祖生前似乎就預料到這位「呂太后」不是省油的燈,特意定下「白馬之盟」,齊刷刷的布下了九位劉姓王爺,一起來制約她。而且,呂后雖掌控朝廷,一手遮天,偏偏還不能公然出兵討伐——人家乃是高祖親封,不是皇子就是皇兄,你不過一介婦人而已,憑何干預諸侯? 這確實是個大難題,難就難在對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總計控制有一半疆土的強大政治聯盟。萬一惹不好,整出個「呂雉無德,天下共擊之!」的檄文出來,那可就連太后都當不成了。急於掌權的呂后,經過詳細籌劃,最終定下了:「以罪責之,一一剪除」的戰術方針。 ——公然討伐不行,那就換一個思路,用禮、法來對付他們。論道義,一百個諸侯,也勝不過一個皇帝。呂后一手抓著「漢惠帝」劉盈,一手抓著傳國玉璽,躊躇滿志。 時年冬季,呂后買通朝廷上下,用計將趙王劉如意誘入宮中,毒殺之。不久,又將事先已幽禁達數月的趙王之母,戚夫人害殺,是為斬草除根。 九位劉姓藩王,就此除去一位。旗開得勝。 那就接著動手吧?——慢著,與削藩一樣,「溫水煮青蛙」乃是最保險的政治手段。作為一名權術高手,呂后在繼續動手之前,還需要觀察一下朝廷上下的反應。 結果,因百官事先得到呂后打點,又知道戚夫人與呂后爭寵多時,雙方結怨甚深,因此無人敢言不是。正當呂后見事情進展順利,暗中欣喜時,小皇帝不幹了。 「朕有這等母后,如何君臨天下!」 卻說呂后誅殺戚夫人時,手段極其殘忍。——斬斷其雙手雙腳,又挖去其雙眼,割去其雙耳,灌以啞葯,丟入廁所中,賜名為「人彘」。惠帝雖年幼(十七歲),但性格仁善,發覺其母竟然動用「人彘」之刑,殘忍至此!痛心之下,他大病一場,就此不理朝政。 這一變故,對呂后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但她既已開了個好頭,自捨不得就此罷手。不久,又將高祖的庶長子,齊王劉肥誘入長安,打算趁宴席時將他毒殺。幸虧惠帝及時發覺,於席間數次捨命保護,才將劉肥保了下來。後劉肥聽從部下之計,主動獻上城陽郡給魯元公主作為食邑,又對呂后態度謙卑,這才免了殺身之禍,被釋放回國。 這麼看來,呂后毒辣歸毒辣,但畢竟還得給皇帝三分面子。加上皇帝站在劉姓諸侯一邊,經常充當緩和作用,諸侯們的命運還不算太慘。但很快,諸侯們連這一道寶貴的護身符也沒有了。 公元前188年,因長期鬱鬱寡歡,在位七年的漢惠帝駕崩。 「緩衝劑」皇帝一沒,太后、諸侯、重臣,三大陣營之間好不容易達成的緩和局面,分崩瓦解。死了皇帝,諸侯、重臣們自然心驚,但暗中也在等著看呂后的笑話:之前太后之所以能操縱朝政,為所欲為,全因惠帝在位之故;如今惠帝已駕崩,且看這年近六十的老太太,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危機之下,呂后終於甩出了「殺手鐧」:臨朝稱制。 所謂「臨朝」,就是指走出後宮,參與朝政;所謂「稱制」,就是指代替皇帝,行使權力。 這麼一來,惠帝過世的不利影響便被抵消掉了。呂后傷心歸傷心,卻得以將權力牢牢掌控。而大臣們也很快反應過來:這「太皇太后」不老實呆在深宮,卻垂簾聽政,莫不是要獨斷朝綱吧? 很快,一件事的發生,應證了大臣們的猜測。 公元前187年,距離漢惠帝駕崩不到半年,呂后提議:漢朝開國時,呂家人立有大功,當分封諸呂為王。 朝廷這下徹底炸開鍋了——這位太皇太后,干涉政事不說,竟然膽大包天至此,敢拿漢高祖的「白馬之盟」當句玩笑。於是,朝廷之中,以右丞相王陵為首,迅速形成了一批「保劉派」,以「非劉氏不王」為口號,堅決反對。 高祖沒看走眼,王陵確實是個耿直人哪。 但同時,以左丞相陳平、太尉為首,又產生了一批「保呂派」,贊同呂后的建議,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皇太后既已臨朝稱制,為何不可另起爐灶。 高祖也沒看走眼,陳平多智,但難獨當大任。只因呂后一嚇,便妥協了,順帶著,還拉上了周勃。 ——此時,因蕭何、曹參都已過世,呂后按高祖臨終前遺言置立三公:實力最強的三位大臣正是:左丞相陳平,右丞相王陵,太尉周勃。 如此,王陵以一敵三,自然落敗。不久便被呂后立為「太傅」,剝奪其相權。王陵心灰意冷,又深怨陳平、周勃,從此稱病不朝。 消除了最大的政敵,呂后在陳平、周勃二人的默認下,迎來了最終的勝利。 綜觀公元前187年—公元前181年,這七年前,呂后成為了大漢王朝獨一無二的統治者。她不僅能隨意分封外戚,打壓劉姓宗室,而且,還能夠憑自己的喜好,改立皇帝! 她先是立惠帝之子,年僅三歲的劉恭為帝(史稱漢少帝)。但過了五年,因劉恭年幼無知,對她不敬,呂后便將劉恭毒殺,改立惠帝另一幼子劉弘為帝(史稱漢後少帝),繼續用作傀儡。這是對皇帝。 皇帝都如此凄慘,諸侯們自不消說了。因為各種罪名,她先後逼殺淮陽王劉友、梁王劉恢,又在燕王劉建過世後,殺劉建獨子,廢其封國。這是針對劉姓宗室。 然後,封地被騰出來了,自然要啟動原定計劃,用呂氏一族上去填補。期間,共計有六位呂氏族人陸續被封作為王:分別為「悼武王」呂澤、「趙襄王」呂釋之、「呂王」呂台、「梁王」呂產、「趙王」呂祿、「燕王」呂通。 就此,呂氏一族順利搶班奪權,史稱「呂氏亂政」。 (為理清人物關係,方便以下情節,在此附加人際關係說明:呂后有二兄:一為呂澤,二為呂釋之。這二人早在惠帝駕崩前,都已過世,「悼武王」、「趙襄王」封號為死後追封。「呂王」呂台,「梁王」呂產為呂澤之子;「趙王」呂祿為呂釋之之子;燕王」呂通為呂澤之孫,呂台之子。) 這麼看來,還確實夠亂的。事實上,劉氏諸侯雖只被幹掉四個,但其他王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呂后威脅,日子苦不堪言。再加上呂后在分封諸呂為王侯的同時,又封呂產為「相國」,主管政務,封呂祿為「上將軍」,掌管禁軍,連群臣也一併被干趴了(陳平雖名為丞相,無權處理政務;周勃為太尉,卻無權掌管軍隊)。呂后執政期間,論威風,甚至更勝昔日高祖一籌。 這麼個老太太,可惡不可惡?可惡!殘忍不殘忍?殘忍!該不該殺千刀——不該! 諷刺的是:與混亂不堪的朝廷相比,當下的天下堪稱大治。百姓們安居樂業,國力穩步攀升,甚至,連匈奴人都消停了。因為呂后除了遵循「休養生息」的基本國策之外,一通亂棒揮下來,不知不覺間,使得劉氏、呂氏、群臣三者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劉姓宗室雖然人多,但都沒權;呂姓王爺雖只有三位(呂台在呂后執政期間過世),偏偏權勢熏天,大權兼掌內外。至於朝中重臣,以陳平為首,專心溜須拍馬。因此,無人作亂,無人生事,唯有君主(呂后)最大。大家都小心翼翼供奉著這位女性統治者,替她維持整個大漢江山。 ——對於這一現象,我們今天可以用一個名詞來解釋:強大的中央集權。 這,便是鐵腕治國。當然,一般優秀的政治家,在大棒使完之後,都會扔出幾根胡蘿蔔,呂后也不例外。她並沒有滅去劉氏一族的野心,只不過希望娘家人能過得更體面一些。因此,在誅殺幾位王爺的同時,她也不斷採用另一種手段,來緩和劉、呂兩大家族間的敵視關係:聯姻。 呂后執政晚期,呂氏一族的女子,大多都許配給了劉氏一族。譬如說上文中剛剛被殺的劉恢、劉友二人,以及馬上要提到的「朱虛侯」劉章,娶得都是呂姓女子。通過此舉,呂后不禁能籠絡人心,顯出一副「兩家為一家」的親密感;同時,又能密切監視劉姓諸侯的舉動(劉恢、劉友被害,都與其夫人有關),以防他們有變。 鑒於以上一系列手段,呂后方能臨朝稱制達七年之久,巍然不動。但終究,這個平衡,還是被打破了。 公元前180年八月,「太皇太后」,呂后駕崩。 與高祖一樣,呂后臨終前也有遺言。她召上侄子,呂產、呂祿二人,囑咐道:「哀家死後,皇帝年少,大臣必然有變。你等各領重兵守住宮廷,千萬不可為哀家送葬。」 言罷,她帶著一絲擔心,病逝。 呂后的強勢,正在於她的脆弱啊。身為一個女子,又酷愛權力,不將一通「殺威棒」使得虎虎生威,如何震懾天下?臨終前,她忽然領悟道:她的強勢,雖傷不了她自己,卻必會將幾位表面風光,實則懵懂無知的侄子牽扯入內。一旦此二人不慎,呂氏一族必被滅族。 事已至此,叮囑也叮囑過了,就看他二人的造化了。卻說有一人,名為劉章,乃是原齊王劉肥之子,生的英武不凡,機智果斷。呂后在世時,他就敢與呂后對著干,偏偏行事又遵循禮法,落不到把柄。呂后對他心有顧忌,於是封其為「朱虛侯」,留在朝中暗中控制;又將「上將軍」呂祿之女嫁於他,藉機籠絡。這麼一來二去,呂后在世時,雙方相安無事。 隨著呂后去世,劉章等人勢頭漸漸崛起。呂產、呂祿二人心中畏懼,暗下商議道:不如趁太皇太后新喪,眾劉姓藩王尚不知情時,先發制人,一舉控制都城。然後便可挾持天子,利用朝廷大軍,將劉姓勢力一一除去。因事關重大,二人不敢自作主張,便拉過其他呂姓重臣、親信部將一起商議。結果人多口雜,商議了許多日,也沒能商議出個所以然——比如何時起兵,何時控制朝廷,何時發兵討伐關外藩王,等等。 從事後來看,這一計固然鋌而走險,倒也不失為呂產、呂祿等人唯一的出路。偏偏他們想干番大事,又畏懼朝中的周勃、灌嬰等一干老將,行事不果斷,猶猶豫豫,保密工作又做得不好,讓許多呂姓子女提前得知。「朱虛侯」夫人就在其列。她聞知該消息後,急得不行:且不論伯父、父親等人謀反對不對,一旦成功,我家侯爺豈能幸免於難?當夜,便將該消息告訴了劉章。 劉章吃驚過後,當場擬好書信,令下人火速衝出長安通知他長兄,如今的齊王劉襄(劉肥長子)。 一個月後,齊王劉襄起兵收復城陽等郡,發布檄文討伐呂氏。 「前日太后用事時,聽任諸呂,擅立皇帝,又廢劉氏而立呂氏,違背白馬之盟。寡人身為齊王,乃高祖親封,今聽聞諸呂意欲作亂,自當起兵誅殺不當為王者,助皇帝大治天下!」 檄文散出後,劉襄親自領兵,開出齊國西部邊境。而呂后生前苦心布下的平衡局面,也就此被打破。——劉、呂二大家族,火拚之勢已不可避免。 這下呂產為難了:區區一支齊軍,本不足道。但太皇太后臨終叮囑,我與呂祿皆不得離開宮廷……這可如何是好?想來想去,他召來猛將灌嬰,令他率一軍出滎陽,阻擊劉襄。 灌嬰領軍去了,馳入滎陽。到了滎陽後,忠於劉氏的他,旗號一換,迅速與劉襄達成聯合,宣布共伐呂氏。 灌嬰突然叛變,而且還拉走了至少十萬軍隊,這對劉、呂雙方來說,意義重大。但綜觀全局,呂氏一族仍佔優勢,因為他們掌握著最重要的三樣東西:皇帝、玉璽、南北軍。 「南北軍」,是守衛長安的宮廷衛隊,總計約近十萬。一在北營,歸「上將軍」呂祿統管;一在南營,歸「相國」呂產統管。兩軍之中,北軍人數更多,也更為精銳。 ——有這三件寶物握在手中,劉襄與灌嬰是不敢輕動的。 果然,那二人喊了一陣口號,見響應者雖眾,但都缺乏行動,漸漸沉寂了下來。為了避免呂產等人鋌而走險,最終劉襄率軍退回齊地,灌嬰駐軍滎陽,都不敢繼續西進。 關鍵時刻,陳平出手了。 他趁著呂產等人只顧開會的當口,找到太尉周勃,商議誅滅呂氏之計。周勃與陳平一樣,前日迎合呂后,也只是權宜之計,當然有討平諸呂的雄心,只是無奈手中無兵。當下,二人計議妥後,率領家中奴僕,第一時間將驪商抓了回來。 面對莫名其妙的的驪商,二人道出了真實意圖:「閣下與呂氏交情非淺,又與審食其是故交,可由你兒子驪寄出面,勸說呂祿放棄兵權。」 眼看老父成了人質,驪寄只得出面,果然將呂祿說動,扔下北營陪他外出遊獵。周勃、陳平聞訊大喜,尚要再接著步步為營時,曹參之子,「平陽侯」曹窋送來急報:呂產得知灌嬰叛變,又見宮中近日有異象,已開始調集南營兵馬,準備奪占未央宮! 未央宮,建成於漢惠帝元年。該宮建成後,取代長樂宮,成為了皇帝居住、朝會之地。——呂氏眾人,商議了一個月,終於商議出結論了。 周勃、陳平知悉此事後,當機立斷,立即分工合作。周勃帶領為數不多的親兵,散開了腿朝北軍大營趕;在他身後,陳平忙於聯絡百官,為周勃造勢。 你動用南營,我們就搶奪北營,就看誰的動作更快! 這二人到底是高祖欽點的「定劉氏江山者」,配合相當默契。周勃前腳趕到北軍營外,負責掌管兵符的紀通後腳及時趕到,獻出兵符,又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偽詔(估計又是陳平擬的),大聲讀道:「陛下有旨,即日起,上將軍呂祿立即回封國就任,北軍大營,交給太尉周勃統管。」 面對咄咄逼人的周勃,以及詔書,遊獵方回的呂祿慌了。危急之下,他聽從驪寄的勸告,主動放棄了軍隊和「上將軍」印信,準備前往趙地老實做他的「趙王」。周勃藉此得以集齊全軍,高聲下令道:「追隨呂氏者,袒露右臂;追隨劉氏者,袒露左臂。」 全軍凜然,紛紛袒露左臂。於是周勃一邊集合北軍,一邊派遣曹窋先行趕去未央宮前殿,通知衛尉(九卿之一,負責統領宮門守衛):「若呂相國到,切不可放他進入。」 曹窋領命而去,剛對衛尉下令完畢,呂產那邊已率南軍趕到。就此雙方在未央宮前展開對峙。 卻說那呂產手握南營精兵,面對區區數百守衛,本可強行殺入。怪就怪呂祿那小子溜號時,竟忘了跟他打聲招呼。結果呂產在宮外苦等多時,見北軍那邊毫無回應,心中嘀咕起來,只得一邊派人尋找呂祿,一邊嘆息踱步。從上午踱步到下午,都未能入宮。 這一現象本不奇怪,呂產、呂祿二位,都是好謀無斷的主。怪就怪在,周勃的北軍,怎麼也沒到? 因為周勃在集合完北軍後,忽然和呂產、呂祿一樣,也畏首畏尾起來。呂產在殿門處轉悠,他就在北營中轉悠。始終不敢率軍出營,公然襲擊呂產。 那這麼個奇妙,又有點可笑的局面,是怎麼造成的呢? ——跟足球比賽一樣,呂產、周勃都是踢中場的料,不適合做前鋒哪!呂產既想挾持皇帝,又怕一旦失手,立即被衛士砍翻;周勃既想剷除呂氏,又顧忌南軍不動,北軍師出無名。於是二位統管上萬大軍的統帥,各懷心思,就這麼乾耗著,誰也不敢先動手。 終於,曹窋受不了了:周太尉,你不趕緊動手,還在等什麼呢?於是他悄悄拋下呂產、衛尉,獨身去找周勃。周勃仍不能決斷,便召過一人道:「朱虛侯,可速速入宮保護陛下!」 這小子,素來英明果斷。老夫話雖沒挑明,但他應該會懂的。 劉章慨然領命,要過一千精兵,趕往未央宮。呂產那邊等了大半天,見呂祿沒來,倒等來了個劉章,正狐疑時,劉章一聲令下,帶著軍士上前便砍。呂產措不及防,扔下軍士便跑,劉章緊追著不放,不多時,竟將呂產砍翻了。 ——呂產乃是首犯,砍了他不就得了嗎?哪有那麼麻煩。 見呂產遭誅,南軍士兵一鬨而散。而得報後姍姍來遲的周勃,看著英氣勃發的劉章,凜然下拜道:「閣下建此大功,天下定矣!」遂傳令下去:凡是呂氏一黨者,無論男女老少,悉數緝拿,全部斬首! 數日後,含那位主動放棄北營的呂祿在內,呂氏一族被一網打盡。 剷除諸呂的行動,到此完結;但朝廷,並未安寧。在這次行動中,若論大功,首當其衝有三人:周勃、劉襄、劉章。周勃奪佔北軍大營是獲勝的根本,但若無劉襄、劉章兄弟二人,周勃未必能夠成事。這麼一分析,局勢就有點微妙了:劉襄手握重兵,劉章勇冠群臣,憑說話還說不利索的小皇帝劉弘,豈能震得住他們? 群臣們的顧慮,雖有過河拆橋的嫌疑,卻是有客觀原因的:呂氏被族滅後,劉襄率軍出齊地,意欲入關;而劉章也不省心,小皇帝令人勞軍時,他竟意圖奪下使者節仗——若得節仗,便可自由出入宮門。 太強勢了,太強勢了!大臣們只怕除去一狼,又來一虎,連忙緊急磋商對策。磋商完畢,達成共識:一來,大亂方定,需用仁義長者鎮國;二來,惠帝在時,後宮全憑呂后操控,當今少帝未必就是惠帝親生——不如另立他人為帝。 那誰才是仁義長者,又能確保是高祖一脈呢? 「代王劉恆,乃是高祖之子,素來寬厚仁義;其母薄太后又恬靜謹良,賢明遠揚。可立代王為帝!」 群臣一聽,都說好。當日,高祖在時,後宮一干妃子們為了爭寵,鬧得不可開交,唯有「魏美人」薄氏,主動帶著劉恆遠赴代地避禍,如今依然健在。——若讓劉襄登基,沒準我等就是英布、彭越;而讓劉恆登基,再加上老好人薄太后,我等必能安然無恙。 低調,有低調的好啊。最終,整日打探宮中局勢的齊王劉襄,嘆息一聲,含淚撤軍回國;而之前啥也不問的代王劉恆,則被群臣請來長安,連勸三次,扶上未央宮龍椅。 時年九月,「漢後少帝」劉弘被群臣議廢。 「代王」劉恆登基為帝,是為漢文帝。大赦天下。第一百六十二回:周勃拙計入牢獄,太后摘巾擲文帝 漢文帝是個老好人。 繼位之初,他便厚賞諸位平亂功臣。封陳平為右丞相,周勃為左丞相,灌嬰為太尉。後因陳平自謂功勞不及周勃,才改封周勃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漢朝官制中,以右丞相為尊)。 隨後,面對被呂后削得七零八落的宗室子弟,他遵照高祖生前「白馬之盟」的宗旨,陸續冊封、恢復了一批劉姓諸侯。 漢文帝元年(公元前179年),封劉澤(高祖族弟)為燕王;封劉遂(劉友之子)為趙王。 漢文帝二年,封劉辟強(劉友之子)為河間王;封劉章為城陽王;封劉興居(劉襄、劉章之弟)為濟北王。 以上是功臣、宗室,接下來是文帝的兒子。期間,文帝又冊立其長子劉啟為太子;並封將其餘三個兒子:劉武、劉參、劉揖,分別為代王、太原王、梁王。 外加之前未遭呂后毒手的齊王、楚王、淮南王、吳王。劉姓封國再次群起,恢復成欣欣向榮的局面。 ——說文帝是好人,沒錯吧。 但他不是傻子。 早在周勃、陳平等人初平叛亂時,曾多次邀請劉恆入宮登基。劉恆遮遮掩掩,怕這怕那,到最後不得已,算了一卦,卜者說卦象大橫,當為天子。這才決心上路,率代國臣子蒞臨長安。到長安後,大事一定,他便收回南北軍兵權,交給親信宋昌;又拜代國將領張武為郎中令,總攝宮中防務。這麼幾下一來,文帝大權在握,縱有他人暗藏野心,無能為也。 不久後,「漢後少帝」劉弘等惠帝一干弱子,經相關司法部門查證,非惠帝親生,盡皆遭誅。 漢文帝著實是精明人。若是傻子,也做不穩這個皇位。但偏偏有人仗著大功,當文帝好欺負。誰呢?——右丞相:周勃。 論功行賞時,周勃本已得了重賞——官加右丞相,位極人臣;又被加封食邑萬戶,受賞金五千斤。到了這個地步,若換作陳平,早就搶著往後縮了,但周勃心道:本相有匡扶社稷之功,此乃理所應當。於是不但不往後縮,還得往前再進一步:在文帝面前,常有自得之色。 若給秦始皇、漢高祖,這種表現,早被拖下去了,打板子還算輕的。但文帝不愧為仁義長者,居然就忍了。 久而久之,周勃愈發藐視文帝,而文帝對待周勃,也愈發謙卑。有一人,名叫袁盎,官拜郎中,見周勃無尊上之禮,說文帝道:「前日討平呂氏之亂,乃群臣之功,非他周勃一人之功。其不過恰好身為太尉,掌握兵權,一時僥倖得手罷了。若此人再有驕主之色,陛下切不可謙讓。否則,君不君,臣不臣也。」 文帝從其言,之後對周勃漸漸冷淡。而周勃這人也是吃軟怕硬,一見皇帝發威,很快便軟了,此後罕有犯上之舉。 幸好袁盎提醒得及時,總算逼得周勃懸崖勒馬。但很快,不爭氣的周勃,又攤上事了。 卻說有一日,文帝朝會時問周勃道:「周丞相,當今天下,一年獄事決斷多少?」 周勃搖頭,說不知道。 「那一年錢穀稅收,收入多少,知道否?」 周勃汗流浹背,又說不知。 文帝見他難堪,收口不問,又拿這二事去問陳平。陳平道:「這等事,陛下應當問主事官員。決獄之事,可問廷尉;錢穀之事,可問治粟內史。」 「以上諸事都交於旁人,那愛卿身為左丞相,所主何事?」 「上撫天子,下順萬物;對外,鎮撫番邦諸侯,對內,親附百姓,使諸位卿大夫各任其職。——此方為丞相之職也。」 文帝大笑,讚賞不已。退朝後,周勃暗下找到陳平,責怪道:「早知這般簡單,為何不早教於我?」 陳平道:「在其位,則謀其政。若陛下不問天下事,而只以長安之事發問,難道也能推卻於他人?」 周勃大愧,知陳平之才遠勝於己,又竊念自己佔據相位多時,位尊權重卻鮮有作為,將來必惹得皇帝不喜。想清楚後,他以年老多病為由,主動交還相印,辭去右丞相一職。文帝挽留不住,只得作罷,令陳平獨任丞相。 漢文帝二年,陳平過世。周勃官復原職,重新就任丞相。 見皇帝盛意拳拳,周勃收下相印,感激涕零。鑒於上回的教訓,這一次復出後,周勃很是下了點工夫,將丞相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背得滾瓜爛熟。但好景不長,一年之後,做事兢兢業業的周勃被文帝免職,勒令還鄉。 ——幹得不好也就罷了,老夫如今幹得不差,為何要罷免我? 面對周勃的疑問,文帝一臉的懇切:如今朝中這麼多列侯,都不肯去封地赴任。長此以往,國庫為了給養這些老臣,要多費多少糧食?愛卿乃百官之首,何不做個表率? 原來如此。周勃是實在人,一聽皇帝這麼說,回家收拾下包袱,隨即動身趕往封地絳縣。 退出繁華的都城,到鄉下做個土財主,也不錯。剛回封地後,「萬戶侯」周勃心情愉快,也無甚不滿。但漸漸的,他發覺事情不對勁了:這皇帝陛下遣送回鄉的,怎麼只有我周勃? ——最可氣的是,周勃走後,太尉灌嬰繼任丞相之位,留在朝中。 莫不是劉恆這小子,對老夫懷恨在心,要將我除掉吧?周勃越想越覺得事情可疑,可反覆打聽,朝中又無甚異常。他用兵一世,見過高祖、呂后二人的手段,不敢對錶面的和平掉以輕心。為了保險起見,他想到了一招萬全之策。 此後,每每有朝廷使者,或郡縣官吏經過絳縣,需要周勃迎接時。周勃必身穿盔甲,手執兵器,率領千餘人浩浩蕩蕩前去,以防萬一。從在下的推斷來看,周勃此舉別無他意,純粹是被呂后給嚇怕了。但消息傳到文帝那裡,卻惹得龍顏大怒,下令廷尉調查周勃謀反一事。 ——當日你捏個偽詔,就敢調動南北軍,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結果,周勃的自作聰明,終於將他送入了大牢。廷尉一到,總計才有一個縣兵力的他,乖乖束手就擒。不過不用怕,文帝是仁義之君,不喜歡屈打成招。到審訊時,還有表現機會。 呃,不審訊還好,一審訊,問題反而鬧大了。因為周勃是粗人,除了喊幾句「老夫忠心耿耿,豈會謀反!」之外,不通文墨,沒有口才,不會辯解呀。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年過七旬的老將周勃,為漢朝出身入死,沒想到事到臨頭要被砍頭不說,還攤上個謀反的罪名。恥辱啊!想到此處,周勃在獄中,整日以淚洗面。但光流淚沒用,還得想出辦法才行。周勃並不怕死,只是他本身毫無謀反之意,可以死,但不能死的這般窩囊;而且謀反又是族滅三族的大罪,即便漢朝崇尚寬刑簡法,攤上謀反這等事,子子孫孫誰也跑不了。想通此處,周勃又氣又怕,急中生智間,終於想到一樣事物來。靠這個,沒準能僥倖逃脫大難。 ——錢。 周勃衣錦還鄉之後,權勢已去,但錢財還是很多的。於是他用重金打通獄吏,詢問保身之策。獄吏們見多識廣,比周勃明白其中要害,便暗中教他道:「可用公主為證。」 周勃長子:周勝,娶得是文帝女兒,當朝公主。獄吏的用意很明顯:皇帝如此英明,豈會不知道閣下無謀反之心?不過是在藉機整您。您老面子無用時,何不讓公主出面?——皇帝被寶貝女兒一哭一鬧,也就沒事了。 周勃醒悟,停止怨天尤人,果然讓公主入宮遊說皇帝、太后;又令趙勝大出家財,四處打點。這一埋在深處的案子,就此撥開雲霧見青天,被薄太后得知。 薄太后是明白人,知道文帝顧忌周勃長期掌握大權,門下故吏極多,開始學他父皇,動用「殺雞儆猴」的伎倆了。若換作呂后,肯定要火上澆油,將周勃向深淵再推一把;但薄太后不是,她是個懂得感恩、報恩的善良女人。於是當日,當文帝照例來長樂宮向她問安時,薄太后火冒三丈,哆嗦著站起身來,渾身上下尋找東西。 尋什麼呢?——尋個東西,來打這個不肖子! 也怪薄太后平日過於節儉,連個玉鐲什麼的都捨不得佩戴,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根扎頭髮的絲巾。於是她拿起絲巾,走上前去,對著正作揖的文帝,狠狠擲下! ——絲巾自然是砸不疼人的,但這是一種態度,說明母后很生氣。 大漢天子,漢文帝面色蒼白,當場噗通一聲跪下,磕頭有如搗蒜。雖然他還沒想明白太后為何發怒。 「他周勃當日身為太尉,身掛玉璽,掌南北軍,都未曾謀反;如今只有一縣之地,兵不過千,難道會謀反嗎?」 此時,文帝已見過獄吏的供詞,又經公主哀求,本已有悔意。當下連忙向太后謝罪道:「周勃著實無罪,皇兒這便放他出獄。」答過太后,他匆匆出宮,下旨將周勃無罪釋放,並返還之前封地給他。周勃子孫,也皆有恩寵。 ——呂后的鐵腕治政,換來了呂氏一族的灰飛煙滅;而薄太后一根不起眼的絲巾,最終卻砸出來一個鐵桶江山。 轉眼間,已是十八年後,公元前158年。 自公元前180年,漢文帝入長安登基時算起,這位大漢王朝的第四代君主(含呂后在內),已執政有二十二個年頭。在他執政期間,崇尚節儉,減輕徭役,興修水利,開疆拓荒,更曾親自耕作以作表率,使得漢朝國力得到了極大發展,可謂是一位傑出的守成之君。但是,與之同時,他卻也為大漢王朝留下了兩個危險的隱患。一招不慎,江山便可能易主! 第一個:匈奴。 公元前174年,一代雄主冒頓單于過世,其子繼位,是為老上單于。 冒頓也好,老上也好,不管匈奴大單于是誰,漢文帝這邊只有一個對策:繼續和親。 於是漢朝再次緊鑼密鼓的行動起來——選宗室美女,準備財物,然後再挑選個精明強幹的宦官跟隨前去。幾代皇帝沿用下來,這些都是輕車熟路,不久便全部準備妥當。一伙人將要出塞時,變故卻發生了。 卻說那位奉命出塞的宦官,名叫中行說,他得知這一去便回不來了,死活不肯去。文帝大怒:是你一個宦官重要,還是大漢江山重要哪?——不去也得去!最終,中行說苦求無用,被趕入大漠,前往匈奴王庭。 在面見老上單于後,押送者回去復命,獨獨將中行說與公主二人留下。中行說知道已無回頭路了,滿腔憤怒的他,突然產生了一個邪惡又大膽的念頭:他要報仇,要將那個高傲的皇帝,趕出長安城! 老上單于見慣了溫文爾雅的中原使者,中行說這樣的還是頭一個,頓時來了興趣,便問他:說說看,冒頓大單于尚未做到的事情,我老上單于怎能做到? 中行說隨手拿起一件攜帶來的絲帛衣服,穿於身上,問單于道:「此物美否?」 「極美!」 中行說冷笑一聲,身穿此衣物,滾爬於荊棘之中,不多時,衣物殘破不堪。然後,說老上單于道:「匈奴國雖疆土遼闊,但全部人口,不及漢國一個郡。為何能百戰百勝,逼得漢國主動獻上珍寶、女人,與我等和親?」 「為何?」 「匈奴人所穿之物,固然無漢國衣物精美,卻能適用於作戰;匈奴人所食的都是牛羊,固然無漢國食物美味,卻於草原上隨處可見;匈奴人所用禮儀,固然無漢國高雅,卻簡單實用,方便號令。——要戰勝漢國,就不能改變匈奴舊俗,以己之長,擊其之短,方能獲勝!」 老上單于大喜,如得珍寶,又向他討教其他策略。中行說便將中原王朝的弱點一一總結,慷慨教授。——如趁中原秋收時出兵,可以加大襲擾效果;將匈奴大軍拆作多部,分頭出擊,可以導致漢軍顧此失彼;中原皇帝對匈奴心存畏懼,不妨變本加厲索要財物,等等。 從此,和親之計徹底失效。老上單于開始對漢朝採取高壓政策,往往剛笑著收下重禮,隨即臉色一變,率領精騎對漢朝發動突然襲擊。漢軍措不及防,顧此失彼,空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長年疲於奔命。 第二個:劉姓諸侯。 先前在下不吝筆墨,多次羅列諸侯名單,為的就是這時能派上用場。下面,開始闡述其中利害。 呂氏之亂時,劉襄、劉章為首的劉氏貴族們,很是風光了一把。漢文帝在繼位之初,念諸位劉氏兄弟辛苦,除自己兒子外,陸續分封了幾大諸侯。再加上之前的楚王、吳王等人,諸侯們再次蓬勃發展,日益壯大。 為了防止地方實力超出中央,文帝在分封完後發覺不太對勁,又陸續制定措施,對諸侯們進行限制:比如將實力最強的齊國拆作了七個小國(分別為:齊國、城陽國、濟北國、濟南國、淄川國、膠西國、膠東國),又剷除了意圖作亂的濟北王劉興居、淮南王劉長,暫時緩解了朝廷的壓力。但只憑這些小打小敲的修補措施,遠遠不夠,因為說到底,這個困境是漢高祖一手造成的,文帝並無膽量全盤推翻高祖的「唯以劉氏,宰天下」的分封制度。而高祖在定「白馬之盟」時,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那時,諸位王爺都是他的兒子、兄弟,看不出問題;到了文帝這時,因為近親漸漸變成遠親,問題方才露出水面。 事已至此,文帝急也沒用,只要不接著高祖的錯誤繼續下去,局面還能有所挽回。然而,文帝一不小心,在高祖的錯誤上,又火上澆油。 公元前175年,文帝下詔:廢除了盜鑄錢令,允許私鑄錢幣。 本來窮苦的小諸侯們,一下子富得流油,紛紛佔山採礦,自鑄銅幣。而且與朝廷扎紮實實鑄幣不同,他們所鑄的錢幣,肆意添加鉛、鐵等其他金屬在內,速度奇快,遠非朝廷可比。這麼一來,以「鑄幣大國」吳國為首,諸侯們一夜暴富,紛紛憑此招募兵馬,「強幹弱枝」的局面被打破。 以上兩大隱患,單拿出一個,都足以致命。更何況有中行說在,說服匈奴與諸侯們暗中達成同盟,威力更增數倍。 面臨這等危機,朝廷中還是有明白人的,以「青年精英」賈誼、晁錯為首,進諫文帝:應當及早禁錢以限制諸侯、屯邊以抵禦匈奴,否則長此以往,後果不堪設想。但因許多「老年功臣」受了諸侯們的賄賂,只想安享清福,極力打壓那二人。最終在文帝時期,未能有效根除這兩大隱患。 唉,為父尚且如此,太子的擔子不輕哪!公元前158年初春,正當不惑之年,卻已被政事拖得疲憊不堪的漢文帝,帶著一絲憂慮,出宮巡查長安警備。 ——這些年,匈奴禍患漸漸沉重,時常順著河套平原南下,兵鋒強勁時,曾兵臨甘泉,距離長安不過兩百里。為了增強長安守衛,文帝特在長安城東的霸上、城北的棘門、西南的細柳布下三處軍營,以防止匈奴偷襲。布完防線後,文帝想想還是不放心,又親自乘車前往巡視。 文帝車駕先到霸上,後到棘門,這兩處軍士一見皇帝駕到,紛紛拜服於地,恭敬迎他入內。守將也是慌慌張張,鞍前馬後笑臉陪著。文帝巡視完後,嘆息一聲,宣布前往下一站:細柳。 一到細柳,文帝眼前一亮,好個威嚴森森的大營,只見人人盔甲整齊,執戟者巍然挺立,持弓者箭在弦上。車駕要入營時,營前哨衛早已伸出長戟攔住,不肯放皇帝入內。文帝太僕急了起來,斥責道:「陛下在此,誰敢阻攔?」 「我家將軍有令,軍中只知將軍軍令,不知天子詔令!」 文帝無奈,令隨從手持節仗入營通報。不多時,一小隊軍士整齊出迎,下令打開營門,放皇帝入內。車前太僕聞言大喜,方要抖開韁繩時,營前哨衛又道:「將軍有令,營中車馬不得疾馳!」文帝知軍紀非兒戲,忙令太僕好生操持韁繩,緩緩入內。 車駕到主將帳前,營中大將擺開軍陣,當先出迎,說文帝道:「末將有甲胄在身,不便跪拜,請陛下准許以軍禮相見。」雙方答禮過了,文帝扶著車前橫木起身,放眼遠眺,只見營內軍士各就各列,全無雜亂,不禁聳然動容。不多時,勞軍完畢,文帝率一行隨從步行出營,感嘆道:「此方為真將軍!以此比較,霸上,棘門二軍,誠為兒戲也。」 細柳守將,周勃次子周亞夫,朕記下了! 一個月後,文帝升周亞夫為中尉,總督長安防務。 一年後,公元前157年六月,漢文帝病危。對身後之事放心不下的他,攥住太子劉啟,諄諄叮囑道:「事急時,必用周亞夫,此人可放心任用!」 見太子含淚點頭,文帝含笑而逝,駕崩,時年四十八歲。 太子劉啟繼位,是為漢景帝。 文帝無奈,令隨從手持節仗入營通報。不多時,一小隊軍士整齊出迎,下令打開營門,放皇帝入內。車前太僕聞言大喜,方要抖開韁繩時,營前哨衛又道:「將軍有令,營中車馬不得疾馳!」文帝知軍紀非兒戲,忙令太僕好生操持韁繩,緩緩入內。 車駕到主將帳前,營中大將擺開軍陣,當先出迎,說文帝道:「末將有甲胄在身,不便跪拜,請陛下准許以軍禮相見。」雙方答禮過了,文帝扶著車前橫木起身,放眼遠眺,只見營內軍士各就各列,全無雜亂,不禁聳然動容。不多時,勞軍完畢,文帝率一行隨從步行出營,感嘆道:「此方為真將軍!以此比較,霸上,棘門二軍,誠為兒戲也。」 細柳守將,周勃次子周亞夫,朕記下了! 一個月後,文帝升周亞夫為中尉,總督長安防務。 一年後,公元前157年六月,漢文帝病危。對身後之事放心不下的他,攥住太子劉啟,諄諄叮囑道:「事急時,必用周亞夫,此人可放心任用!」 見太子含淚點頭,文帝含笑而逝,駕崩,時年四十八歲。 終於到周亞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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