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竹廬聯話卷十一·格言

　　古人楹帖必用格言。毗陵某氏懸聯云：「雖無真學問，賴祖宗根基，未曾出醜；也有噁心思，留子孫地步，不敢輕為。」又聞友人述一聯云：「且少從容，萬事皆由忙裡錯；莫圖便易，好人都自苦中來。」可作座右銘。乾嘉間，有汪信，號可生者，里居未詳，相傳其自撰堂聯云：「寶善數家珍，有訓辭，無玩好；讀書成國士，先器識，後文章。」極平常陳熟語，而渾成乃爾。至今玩味，猶想見先輩敦品立行，庸德庸言，往往足為後人矜式，此正聖賢教人不離布帛菽粟也。

　　近日在高氏花園見一楹帖，系桐城張君逖先所書，其語與園林毫無關涉，卻有格言意，爰錄攜歸。句云：「光陰迅速，便朝夕讀書寫字，能得幾何，必毋怠毋荒，趁早年埋頭用力；時世艱難，即尋常穿衣吃飯，已非容易，須克勤克儉，免後來仰面求人。」憶昔年侯石琴世丈書齋中懸一聯，與此大同小異。句云：「光陰迅速，縱認真讀書寫字，還恐蹉跎，亟宜振刷精神，趁此埋頭用力；稼穡艱難，若但知吃飯穿衣，何來生活，休染因循習氣，貽羞仰面求人。」不忍割愛，亦錄而並存之。

　　陳蓮史先生撰偶語云：「君子澹交，還是澹中交可久；好人難做，須從難處做方成。」侯世丈每喜書此句，故得見之。聞友人言，某處官齋懸聯曰：「為政戒貪，貪利貪，貪名亦貪，勿務聲華忘政本；養廉惟儉，儉己儉，儉人非儉，還從寬大保廉隅。」

　　餘姚孫忠烈公燧，為明陪都大宗伯，殉宸濠之難。繼室楊夫人尤賢，其訓子聯云：「愛惜精神，留此身擔當宇宙；蹉跎歲月，將何日報答君親。」後諸子皆顯達，誠母教也。先儒某完姻，撰楹帖自勵云：「撫躬不是孩提，憂患多從今日始；轉瞬即為父母，劬勞翻自養兒知。」此意未經人道。

　　吾邑嵇桂山明經，讀書自好，方正清廉，一邑推為醇謹士。作偶語懸於書室云：「隨時隨地，留心積善；惜寸惜分，發憤讀書。」孫叔方孝廉為人書堂聯云：「莫謂自由便可作惡；須知幸福也要良心。」嘉其新而有格言之意，故錄之。顧雲笥茂才一生儉樸，深惡浮華，家懸偶句云：「老屋數間，祖宗基業；破書幾本，子孫詒謀。」言頗古茂，有至理存焉。

　　蘇州元和陸鳳石殿撰潤庠於松寥閣題楹聯云：「欲除後悔先修己；各有前因莫羨人。」雋永有味。聞友人言，見某處懸一聯云：「讀書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修德不期獲報，自然夢穩心安。」又述二聯，一系「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一系「立品定須成白璧；讀書何止到青雲」。憶昔年在某君書室見柱聯曰：「觀天地生物氣象；學聖賢克己工夫。」數聯俱宜置座右以自勵。

　　番禺庄滋圃先生有恭撫浙時，手書客座楹帖曰：「常覺胸中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識者已知為宰相之器。人生自少至壯，罕有全履泰境者，惟耐得挫磨，方成豪傑。不但貧賤是玉成之美，即富貴中亦不少困境。此處立不定腳根，終非真實學問。

　　吾邑秦潛叔明經集聯云：「五閑箴考父；三節仰湘鄉。」朱文公有戒閑思慮、閑出入、閑涉歷及接閑人與閑事；曾文正公有節勞、節慾、節飲食之語。

　　吾祖俊三公集句格言聯云：「言思忠，事思敬；智欲圓，行欲方。」王君仲華謂余曰：「曾見俊三先生書此句，至今未忘，真我輩處世之大要也。」聞某家懸偶語云：「學破愚，儉養廉，勤補拙；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樸實說理，洵自修要旨。

　　晚紅軒所錄楹帖，其格言有甚可愛者。如：「道以反身而誠者上；人惟中立不倚為難。」「於心能安，於理亦得；惟勤有益，惟公乃明。」「於世俗中見本來面；處家庭內無利己心。」「學道人能精明世故；性天內見涵養功夫。」「到知非時，聞過則喜；能自卑者，益尊而光。」「於不睹聞時能戒懼；可從行習內得精微。」「世不可無名師益友；人安容有滿志矜心。」「崇德獨行，人思御李；修身明道，我欲瞻顏。」「以文為富，以道為貴；居安若危，居高若卑。」「行無不可對天之事；思必有益於世乃言。」以上各聯，半系集《爭坐位帖》字。

　　三鳳草廬藏有格言楹帖抄本，頗工穩有味。五言云：「養胸中正氣；學天下好人。」「序天倫樂事；讀孔氏遺書。」「利人終有益；克己自無私。」六言云：「作事須循天理；出言要順人心。」「靜坐常思己過；閑談勿論人非。」「處事須留餘地；責善切戒盡言。」七言云：「利人時出有益語；修己常存改過心。」「事不再思終有悔；氣能一忍可無憂。」「欲子孫賢必積德；要門庭顯還讀書。」「平生事業惟安命；第一工夫在謹言。」「綿世澤惟在孝友；振家聲不外詩書。」八言云：「作德日休，為善最樂；知足不辱，能忍自安。」「孝弟力田，君子務本；詩書執禮，聖人我師。」「獨坐防心，群居守口；開卷有益，作善降祥。」長聯云：「孝弟忠信，禮義廉恥，是撐天八根大柱；慈愛溫良，謙和敬讓，真涉世幾個神方。」「體兩句如之何，天下無難事；存三個必自反，世間皆好人。」「孝於親，弟於長，慈於幼，可為成人矣；禮以行，孫以出，信以成，不亦君子乎。」「書是良田，傳世休言無厚產；仁為安宅，居家何用有華堂。」「孝弟慈，父子兄弟足法；知仁勇，天下國家可均。」「天地無私，為善自然獲福；聖賢有教，修身可以齊家。」「勿忘祖父艱難，宜務勤思儉；要作兒孫榜樣，須蹈義懷仁。」均足垂戒。

　　近聞楊某述格言楹帖云：「吃苦是良謀，度苦日，用苦功，費苦心，苦境終歸樂境；偷閑非善策，說閑話，好閑遂，理閑事，閑人即成廢人。」憶先祖俊三公喜書格言，有句云：「忍而和，齊家上乘；公與正，處世良謨。」咸豐時自書偶語懸於座右云：「百鍊此身成鐵漢；三緘其口學金人。」近見昔年為人書聯語有二，一系「修己惟清心最要；涉世以慎言為先」，一系「省察謹嚴，心如秋肅；存養沖粹，氣若春溫」，以上皆可作箴銘以自勵者。

　　《身世準繩》，吾邑李覲文先生纂輯，傳世已久，其中可為家懸楹帖者甚多。如：「慎乃百年提撕緊鑰；敬為千聖授受真源。」「百善孝居先，若推孝以友兄弟，則善更大；萬惡淫為首，倘因淫而肆殘暴，其惡彌深。」「融盡性情上偏私，斯為真學問；消得家庭內嫌隙，便是大經綸。」「文章無益身心，縱工何用；著作有資勸戒，雖拙可觀。」「思立掀天揭地事功，須薄冰上履過；欲做美玉精金人品，要烈火中鍛來。」「居家戒奢尤戒嗇；處世忌寬亦忌嚴。」「求足何能足，知足便足；待閑安得閑，偷閑自閑。」「道不必大行，要有裨民物；官何須尊顯，期無負君親。」「公正嚴明，為做家長良法；安詳恭敬，是教小兒善方。」「處眾固宜和，尤當具強毅莫能奪之力；持己須以正，要貴有圓通不可拘之權。」「意念沉潛，於理能盡得；志氣奮發，何事不可為。」洵有裨於人心世道之言。

　　有張杏村者，里居未詳，自製楹聯云：「想行路出門難，但得居家便是福；除讀書寫字外，別無生計所以窮。」樸實說理，頗有味。沈石翁用熙集成語為人書楹帖云：「受人以虛，求是於實；所見者大，獨為其難。」亦具至理。

　　南海徐佩韋先生為子授室自撰偶語云：「女無不愛，媳無不憎，願世上翁姑，推三分愛女之情以愛媳；妻易於順，親易於逆，望汝曹人子，減半點順妻之意而順親。」通達人情，慨乎言之矣。江西百花洲有一聯云：「儘力量為善；養精神讀書。」語精警有氣勢，系安化陶雲汀制軍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