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寧與柏克的區別 | 郭學明

本文看點

1.柏克的保守主義，是對200多年前法國社會的反應；而劉軍寧的保守主義，是對中國現代社會的反應。

2.自由主義無法回應守舊派對「激進革命」的詰難，也無力抵禦現代左派的變異。

3.劉軍寧「保守自由的主義」，既避免了激進主義的衝動，又和守舊派的威權主張劃清了界限。

劉軍寧與柏克的區別

文：郭學明 丨編輯：千字君

劉軍寧的保守主義與柏克的保守主義有很大的不同。

這也正常。保守主義本來就不是有著一致性規則和理論的思想範式，其關注的焦點或者保守的重點往往因時而異，因地而異。正如亨廷頓所說：由於「保守主義的言論是對一種特殊社會處境的反應……因此保守主義一時一地的面貌與另一時刻場合的面貌並無多大關聯。」

將劉軍寧的保守主義與柏克的保守主義區別開來具有現實意義。因為劉軍寧的保守主義是對中國現代社會此時此地處境的反應；而柏克的保守主義主要是對200多年前法國社會彼時彼地處境的反應。劉軍寧的保守主義對當下中國更具針對性、合宜性和可行性，更具積極意義；而柏克的保守主義對亟需轉型的當下中國來說容易引起誤讀，或許有某種程度的負面作用。

歷史題材電影劇照。缺乏妥協的傳統導致：激進則矯枉過正，保守則因循守舊

傳統的保守主義：

保守的（adj.）主義

保守主義、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構成了現代社會思想體系的主要框架。當然，這裡說得社會主義是指西方社會黨所信奉的民主社會主義。

保守主義是從埃德蒙·柏克開始成為一種思想體系的，它的出現主要是「為了回應對現存制度的種種挑戰。」保守主義致力於保守現存制度，強調現存制度的「隱藏功能和相互依賴性，以及制度與特定歷史經驗的關聯。」保守主義認為社會是一個複雜的生機體。亨廷頓說：「當社會的基礎受到威脅時，保守主義的意識形態就提醒人們一些制度的必要性和一些現存實踐的好處。」

傳統是智慧和道德的源泉。保守主義是對未來的先知。——艾德蒙·柏克

如傑里·馬勒所說：保守主義思想的長期趨勢「從捍衛特定製度轉向捍衛一般制度……」

保守主義注重歷史傳統，強調歷史傳統的功效。有人稱保守主義是「歷史功利主義」。保守主義認為一種制度存活了相當長的時間，已經證明它滿足了某些人類的需要，一定具有內在的理由和目的，一定凝聚了一種集體的智慧。

保守主義強調經驗、習俗和習慣，強調人類知識的局限性，反對「理性泛濫」或「建構主義」。

保守主義強調秩序，認為人在道德方面是不完美的，會產生做壞事的衝動，所以必須用制度加以約束。保守主義強調製度的權威性，認為「自由主義者過分強調自由和自主性……」

保守主義不認為有價值的制度產生於自然權利或社會契約，而是歷史發展的產物。所以，保守主義不主張自願的契約式的社會關係，而是強調「非自願的義務、責任和忠誠的重要性。」

想燒毀一座城市，有個頑童或瘋子足矣，重建它卻需要建築師、材料、工匠和錢財，尤其是時間。——約瑟夫·德·邁斯特《信仰與傳統》

（作者註：本節引號內的內容，出自傑里·馬勒所編《保守主義——從休謨到當前的社會政治思想文集》前言和導言。）

劉軍寧的保守主義：

保守（v.）自由的主義

中國沒有多少自由傳統，強大的權力不受約束，亟需轉型，亟需變革現存制度。在當下社會強調保守主義，強調傳統、權威和秩序，會不會為拒絕轉型者提供理論支撐？

劉軍寧針對中國的歷史和現狀，量身定做了一種保守主義——劉軍寧保守主義。

劉軍寧的保守主義在其著作《保守主義》[簽名版]一書中有系統闡述。這本書介紹了劉軍寧所接受或主張的保守主義理念與思想方法，有他自己對保守主義的創造性思考，還專門闡述了保守主義與中國轉型的關係和重要意義。

劉軍寧的保守主義強調「保守自由與自由傳統」，是「保守自由」並「擴展自由」的保守主義。針對中國自由傳統很弱，劉軍寧創造性地提出了保守主義要「創發自由」。自由是劉軍寧保守主義的靈魂。

我們曾有過各種各樣的自由，但持續的時間都非常短，失去的也總比得到的多。——劉軍寧講座《自由的價值》

劉軍寧說：「保守主義以自由為己任」；「保守主義就是保守自由及其傳統的主義。」「被抽取了自由的保守主義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思想空殼。」「保守主義不僅致力於保守自由，也更致力於生成自由。」

柏克的保守主義是捍衛特定製度的保守主義——捍衛君主制、貴族制和教會制。

柏克也談自由，但他注重於秩序，強調自由離不開秩序。他的一句格言是，「對人類及其自由的限制是出於對其權利的保護」。他堅定地捍衛世襲的王位繼承製度，說這一制度是「自由的保障，而非奴役的標記」。「沒有任何歷史經驗告訴我們，除了世襲的王位之外，還有什麼能夠保護我們的自由如同世襲權利一樣享有神聖地位，並保證這種神聖永恆地存在下去呢？」

柏克是我們的先知，他的預言已經成為法律。——阿克頓勛爵《自由與權力》（絕版，獨家，限購一本）

然而事實上，古今中外絕大多數時期絕大多數國家的世襲王位制度並不是自由的保障，而是奴役的源頭和標記。尤其是柏克在《法國大革命反思錄》一書中為之辯護的法國君主制，是自卡佩王朝以來就一直強化、到波旁王朝達至絕對主義頂峰的歐洲最專制最不自由的制度。即使英國的君主世襲制度，也不能定義為自由的保障，約翰王、亨利三世、愛德華二世、理查二世、詹姆斯一世、查理一世和詹姆斯二世，這些世襲繼承的國王們，都不是自由的保障。只是在臣民刀劍的逼迫下，限政主義和代議製得以建立和發展，才保障和擴展了自由。

劉軍寧與柏克第一個也是最根本的區別就在保守什麼上：劉軍寧強調保守自由；柏克強調保守制度。

劉軍寧的保守主義與柏克的保守主義的第二個區別是對待民主的態度。

開明專制，也是專制。——劉軍寧《天堂茶話》（圖片來自常世福先生畫作）

劉軍寧的保守主義是以改變專制制度為己任的保守主義。劉軍寧說：「只有良善的政治制度才是值得保守的政治制度。」[千字君註：劉軍寧對專制制度的批判，植根於超驗的天道信仰，以及對人類理性的絕對懷疑。推薦閱讀：劉軍寧《天堂茶話》（獨家，簽名，精裝）]

劉軍寧主張限政民主制度，主張主權在民。他說，「權威的基礎在於人民」。劉軍寧強調法治與民主的結合，「限政的國家必須是民主的，民主的國家必須是限政的」。

柏克不承認主權在民，不承認人民有選擇、罷免統治者和構造政府的三大權利。他強調「世襲繼承製的神聖原則。」他還說：「任何人絕不可以夢想通過顛覆發動改革。」

劉軍寧與柏克的第三個區別是對平等的態度。

劉軍寧主張權利平等，反對結果平等。而柏克的平等觀則是「道德平等」。

柏克認為權利就應該不平等，他強調世襲的等級制度的合理性，認為不平等是天經地義的。他毫不掩飾對平民特別是對底層民眾的蔑視。

劉軍寧對傳統的認識也與柏克和其他保守主義思想家有區別。劉軍寧從人類大格局認識和定義傳統，而不是局限在一個社會共同體或一個民族的範圍內，如此，他充滿智慧地解決了中國自由傳統弱而保守主義又要保守傳統的矛盾，劉軍寧要保守的是人類自由的大傳統。

柏克代表作，劉軍寧先生推薦書目之一

而柏克的傳統觀念沒有那麼寬的視野。

劉軍寧與柏克一致的地方是：對經驗的強調、對理性和抽象原則的警惕、對審慎的偏好、在認識論方面的謙遜和對財產權的格外看重等。

自由主義無力

應對的四大挑戰

有一個問題。劉軍寧的保守主義強調創發自由、保守自由和擴展自由，難道自由主義自身不創發自由、不保守自由、不擴展自由嗎？還專門需要保守主義來保守自由？劉軍寧的保守主義，難道不是自由主義，或是具有保守色彩的自由主義嗎？為什麼非要舉起「保守主義」的旗幟，難道不怕被自由主義者詰難、被守舊派利用嗎？

我從四個方面理解這個問題：

第一、出於對共產主義理性所造成的災難的深刻體會和深惡痛絕，劉軍寧對柏克所說的「理性泛濫」或哈耶克所說的「建構主義」高度排斥和警惕；

第二、出於對轉型的審慎態度，劉軍寧希望社會既能策馬前行，又能緊緊地抓住韁繩，避免轉型過程出現脫韁，滑入社會革命的深淵。

第三、對現代自由主義左派如杜威、羅爾斯的警惕，反對福利國家、經濟再分配；對通過大規模的政府行為解決社會問題排斥；

第四、對超驗的道德秩序的強調。

最好的革命是傷人最少的革命。——劉軍寧《天堂茶話》

應當說，劉軍寧主張變革，強調自由的保守主義，擺脫了反動和守舊的羈絆，不給專制主義者利用機會，避免以保守主義為說辭捍衛專制制度。劉軍寧的保守主義不是權威主義，不是保皇主義，不是維護既存秩序的主義。在最為艱難的中國轉型過程中，可作為既推動社會進步又最大可能避免災難的思想武器。

註：本文編選自郭學明先生微博@郭老學徒，千字君獲作者授權。導語、圖片系千字君所加。歡迎點擊文內任一圖片，深度了解柏克和劉軍寧先生以及保守主義思潮。轉載請註明作者、來源及編者。ps:千字君與三聯書店合作，隆重推出一款極具「分量」的文玩——文房七寶（含魯迅先生手書「讀書無禁區」黃銅鎮尺），歡迎點擊文末圖片鑒賞，購買。版權、合作請聯繫13520557294。